第 5 章
翠花

請了媒婆,陳劉兩家商議妥了婚事,很快換了庚帖合了八字,商議了納幣的時間。雖然成親說是三媒六聘,但是鄉下人講究少,一般走的是納彩、納幣、迎親三禮。納幣相當於下聘,儀式頗為講究,男方要在吉日,拿花茶、果物、珠翠頭釵、銀首飾、棉羅布匹等物去女方家中,一般弄出八個禮盒,用彩色布匹包好,又牽羊擔酒。

因劉老實是個老實人,石榴年紀又小,婚事都是陳家做主。陳大娘聽了算命的話,迫切想要年底結了親,禮走得格外快,石榴還未正式將結婚這件事想清楚,婚期都訂好了,就在冬月初八,一個半月左右就要到了。隨著婚期逼近,她也愈加頻繁地看到了陳三出現在她家前後左右的身影。

「看。」翠花呶呶嘴,用手肘戳石榴看外面,嘴裡露出打趣的笑容。

石榴瞧著外面走路走的躲躲閃閃的陳三,無奈摸額頭,怎麼又來了,你說你來了就來了,光明正大一點多好,這樣鬼鬼祟祟的,讓人說什麼好?石榴無奈,對翠花道:「別看笑話了,看你的鞋底,一上午只動了兩針。」

翠花捂著嘴笑了好一會,才說:「這還不都是陳三哥的錯。他一上午都來三回了,光顧看他,哪裡還顧得上做事,你得跟他說說,再別來了,就是再稀罕,也不能常過來瞧,多耽誤我做事。」

這促狹人,饒是石榴臉皮厚,也有些惱羞成怒:「給你耍猴戲,你看了還嫌棄上了。你要說自己跟他說去。」

「我可不能去,若是我去了,陳三哥臉還不得成猴屁.股。」翠花大笑道。

大河從外面闖進來,「姐,陳三又找你說事呢。」

石榴坐原地不想動,陳三沒吃藥,她總不能老陪著吧?翠花卻連連推她:「快去,快去,有大事找你商量呢。」大河也作惡,幫了翠花拉他姐。

被拱出去的石榴惡狠狠瞪了一眼陳三,「找我什麼事?」

陳三臉雖發紅,聲音卻努力平穩,裝作自己真的是要緊事才過來,並不是腦子管不住腿就想往劉家跑。「我娘說,我娘說,她幫你繡了兩件衣服,讓你有空過去拿拿。」不過發顫的尾音,到底洩露他的心虛。

未過門哪裡好要婆婆做的衣服,石榴推辭道:「知道了,幫我謝謝陳大娘,不過我有衣服,陳大娘做的衣服給大嫂二嫂穿吧。」

「我娘說,都是下聘的時候返回去的布料子,以後也是要給你的,她現在閒著沒事,先幫你做了衣裳。」

這時候的禮節,下聘送的布料首飾都要返回一半,成親當日,這東西都放在新人房裡。當然這也不是一定的,若是不疼女兒的人家,隨便回點東西,而苛刻的婆家,也可能將聘禮都私藏了不給新人。

「你幫我謝謝陳大娘,我明日就過去拿。」石榴感激地道。陳大娘肯定不是閒著沒事做給她做衣服,而是看她沒娘,怕她準備嫁妝不周全,特意給她裁製兩身新衣服。就沖未來婆婆這副體貼的心思,石榴也覺得自己沒嫁錯。不過,陳三要是不這麼惱人,當然就更好了。有感於陳大娘的體貼,石榴對了陳三也多了幾分耐心,好聲好氣建議道:「你可別再過來了,有事攢一起一次說了。都看我笑話呢。」她指指幾米外從門口探出的兩個腦袋。

陳三連忙擺手:「不是我要來的,我娘讓我來的。而且……男婚女聘,古已有之,何畏人言?」

石榴問道:「上次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

那個時候臉紅心急,腦抽說了這句,這種事能說得出口嗎?反正埋心裡沒人知道,陳三仍舊抬頭挺胸道:「律法有雲,過禮則婚成。諸許嫁女已報婚書及有私約而轍悔者杖六十。」

石榴用慣了白話文,聽到古文就頭疼,也沒太聽清陳三說啥,只是敷衍地點點頭,「是嗎?那你回去吧。今天別再來了。有事明日再來。」

陳三紅著臉道:「我明日不一定來。還要讀書。」

石榴大吼道:「那就別來。」

然後陳三就被她嚇走了。

「我姐真兇。」大河縮縮脖子跑了,免得石榴又來吼她。

石榴看大河跑了,問道:「去哪呢,要吃中飯了。」

「我去找二哥玩。」大河跑得不見了影,話音兒遠遠傳過來。

「讓潘木匠別做飯,待會兒你送過去。」石榴吼道。

「好勒。」

翠花瞧著她們姐弟兩個這麼辛苦傳話,咋咋呼呼地道:「你快嫁人了,怎麼能這麼大吼大叫呢?女人就得柔柔弱弱才得人疼。還有,你還沒嫁過去呢,怎麼能吼陳三哥,要吼也只能在屋裡吼男人,在外面得給他留面子。」

石榴被她逗笑了,「你這從誰那裡聽來的?」

「我娘說的啊。」

「看不出來啊。」石榴驚訝道。翠花娘尤嬸子嗓門震天吼,不管人前人後經常跟陳松叔大吵,哪裡知道她還有這高端想法。

「你別笑,我娘就是說她吃虧就吃虧在聲音大,你看文蘭嬸,說話貓叫一樣,得把耳朵湊她嘴旁邊才聽到,大牛叔就一輩子沒跟她紅了臉,啥事都順了她。我娘就讓我學文蘭嬸。」

「各人又各人的相處之道,尤嬸跟松叔雖然吵吵鬧鬧,可是沒動手,日子過得也和美。」

翠花點點頭,「你說的也有理,我爹我娘吵架歸吵架,平時心齊著呢,特別是揍我們兄妹三個的時候。」

石榴撲哧一聲笑出聲,翠花看著她淺淺的梨渦,都失神了,忍不住道:「你笑起來真好看,比花都美。怪不得陳三哥喜歡你呢,鐵牛哥也……」

石榴打斷她的話,「你也美,鵝蛋臉,杏仁眼,招人疼。」

翠花驚喜地道:「是嗎?可是我皮膚黑,像我娘。哪像你,皮膚白嫩得跟豆腐一樣。」說著,掐了石榴兩把。

石榴打掉翠花吃豆腐的手,「不是還有黑美人嗎?你皮膚黑,但是耐看啊,越看越美,不像我,初一眼好看,到後來就一般。」

翠花心裡受用極了,嘴裡說著「哪裡哪裡」,可是眉眼都是笑容。

石榴眨眨眼睛,「你要不信,就去問周家莊的週三成。」

翠花拿起手上的鞋底作勢要打她,「瞎說什麼。」

看翠花臉要冒煙了,石榴槤忙道:「好了,好了,不瞎說。」還是少女,泛泛說還好,要來真的,就羞到不行了。

兩個喘了好幾口氣,止了笑鬧繼續說話。翠花歎口氣,「我和他怕是不成,我娘不同意,周家莊上比我們村窮多了,他家尤其窮,一家子四口人,才住兩間茅草屋,兩畝地,到處租地種。我娘說,我就算嫁的不如你,也要找個差不多的人家,免得以後吃苦受累一輩子。」

石榴低著頭打絡子,也不知道說什麼,雖然說有情飲水飽,可是這古代不像現代,再怎樣都能混口飯吃,餓不死,可是這裡生產力低,大部分人靠田地吃飯,沒田沒地沒房,就算餓不死,也只能喝粥吃糠,遇上災年疾病,真要賣兒賣女了。她不能鼓勵翠花為了愛情放棄麵包。

翠花看石榴沒說話,又繼續說道:「可是我不怕,我就圖他實在,當初看我掉河裡,二話不說就放下擔子跳下去救我,救上來立馬就跑了,免得壞了我名聲。要不是我認出他來了,他還真當沒見過我呢。」

這故事石榴聽過好幾次,知道週三成是個實在人,救了人不說圖報,還替人姑娘著想,除了翠花爹娘和石榴,沒人知道翠花落水被個男人救起來。可是,實在人能抵消苦日子嗎?

「我有手有腳,就算窮點,慢慢不也能攢下點家當?」翠花繼續道,「可是我娘說,等生了兒女,錢都不夠花,哪裡能攢下什麼。我就該學了你,人往上走,水往下流,找個好人家。鐵牛多喜歡你,聽她娘說陳叔想多留你一年,今年都不敢來提親,就怕被拒了。」

要是以往,翠花說這話,石榴會很生氣,弄得她多嫌貧愛富一樣。陳鐵牛是翠花的堂兄,經常借了找翠花的由頭來看她,可是石榴不喜歡他,倒並不是他家多窮,而是他這樣做,明顯有損她的名聲,更過分的是,陳鐵牛的娘還到處跟人說,別看她漂亮,村裡小伙都喜歡,可是她就跟鐵牛玩得好什麼的。為了杜絕這些謠言,石榴除了洗衣服,平日都不出門,連去田地裡幫幫陳老實都不能安心。對於這樣的人家,就算再有錢,石榴都是不會嫁的。相比而言,訂了親後才時常過來轉悠的陳三,就顯得可愛多了。她不否認自己將家庭條件納入考慮的範圍,可是這不是她最主要的衡量標準,要不然憑她的長相,完全可以嫁到鎮上,或者直接墮落了去給有錢人家做妾什麼的。

看石榴默不作聲,翠花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看我,瞎說些什麼,你別放心上,我就是頭昏了,說了胡話。」

石榴淡然道:「沒什麼。」話不投機半句多,繡繡花,說些樂子,她們能聊,可是在人生大事面前,她們最好不溝通,翠花是十幾歲的少女,心思天真單純些,她活了兩世,人更成熟些,說的難聽些,她更世故。

翠花有些無措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要做飯了。」

石榴站起來送她,「是要做飯了。別擔心,我沒放心上。」

有點兒不歡而散的樣子,石榴心裡也不舒服。她決定做點好吃的拯救不開心。什麼能讓人快樂起來呢?當然是甜食了。石榴將地瓜去皮,切成菱形小塊兒,炸熟撈出備用,然後炒砂糖,因為糖塊大,要融化破費功夫,不過石榴在廚房很是有一手,用小火慢慢熬製,空氣中都是甜膩膩的氣味,饞的隔壁小狗對著她嗚嗚嗚直叫喚,想用可愛來博取美食,大河更是狗鼻子,不知從哪裡聞到了香味,一溜煙回了家,將小狗趕走,守門口嚥唾沫。

總算將糖攪拌成淺紅色,石榴將炸熟的地瓜倒進去翻炒,片刻之後,一盆香甜口可口的拔絲地瓜出爐,她招呼大河上前,「吃兩塊,趕緊給爹和大石都送過去一點,這東西涼了都黏一起了。」

大石立刻提了褲子,脆生生答道:「好勒。」也顧不得拿筷子,直接用爪子抓了一塊往嘴裡送,還懂事的喂一塊給他姐,到走時,拿了筷子撥出小半到另一個碗裡,「姐,這個你吃,我先給爹送去。」一邊說這話,一邊還不忘給嘴裡塞東西,燙的口水直流。

石榴果斷被饞貓逗笑了,「去吧,早點回來,我給你留兩塊。」

「嗚哇,馬上回。」大石提了籃子歡呼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