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陳三說,陳大娘給我做了兩身新衣裳,讓我明日過去拿。」飯桌上石榴對劉老實說道。
劉老實一口黃酒進肚子,感覺渾身上下都舒坦了,他瞇了眼說道:「陳大娘是厚道人啊。你明日一大早就過去,別讓陳家人就等著,把你用鹽煮的花生都帶過去,給陳家人做個零嘴。」
大河聳著臉大叫:「怎麼全帶去,我才吃了兩回。」
鹽是精貴物,要花銀子買,花生又是經濟作物,能搾油能當菜,在集市上能賣出好價錢,所以一般農戶給家裡留的少,都拿去換錢,還是劉老實心疼閨女,才留了一簸箕給她做鹽水花生,大石大河都喜歡吃,石榴自己沒事也喜歡吃兩顆,怕一下吃完了,總是吃的很克制。大河每次從石榴那裡得了幾顆的時候,還安慰自己一次少吃點也沒什麼,反正總歸是要到他們肚子裡的,哪裡知道現在要送人,立刻就不幹了,全身上下都抖動著控訴不滿。
可惜劉老實對兒子撒嬌不買賬,掃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對石榴說道:「別疼惜東西,都送過去,你弄得那些個野漬的梅子也送過去,他家不缺東西,就圖個鮮。你婆婆替你著想,咱們得知恩。」
大河再不敢動了,只是心疼的眼淚直流,他就怕自己再鬧,家裡東西全要送到陳家去了。花生還好說,那些個梅子是他滿山遍野尋的,她姐用糖漬了好久,他平日都捨不得吃,就被他爹一句話又送到陳家去了,可惡的陳三,搶了他姐,連他的零嘴都要搶,他可饒不了他。
石榴看大河哭的可憐樣,在心裡笑到內傷,他爹可真壞,捏了大河七寸逗他,把小屁孩兒弄得哭慘了,一晚上圍著她打轉。石榴也不說話,隨他去傷心。
第二日,石榴早早起了,用過朝飯,便提了一桶衣服去河邊洗。剛升起的日頭照頭頂,一點兒都不熱,水也不冷,所以這時候洗衣服的最多,大姑小婆混一塊兒,很是熱鬧,石榴一出現,便有大嫂子拿她打趣,「看,我們陳家媳婦也過來了,快快,來嫂子這邊,以後可得喊你三嬸子,我得趕快趁現在佔點兒便宜。」
陳家村大部分姓陳,都是能續上輩的,劉家是外來戶,以前跟的是隔壁的陳松的輩分,比陳三家的輩分低一輩,石榴嫁入陳三家,可是長了輩分。這說話的離劉家也不遠,□□花,從外村嫁進陳家村的,人沒壞心眼,只是一張嘴不饒人,饒是石榴臉皮不薄,也不敢搭腔,只低著頭當做不好意思的樣子,往角落裡走。
石榴這般表現,春花連忙道:「看我們的小三嬸,都不好意思了。」
一堆婦人跟著哈哈大笑,燥得石榴臉紅。
笑聲之後,鐵牛娘王桂花大嗓門嚷道:「可別笑,指不定小三嬸在肚皮裡笑話我們這些個窮癟三呢,小三嬸有志氣,尋常的人家看不上,看平日跟我家鐵牛要好,攀了高枝立刻就翻臉了。」
這話說的實在難聽,好像鐵牛跟她定了終生一樣,她不僅水性楊花,還嫌貧愛富。石榴氣得眼發紅,她跟鐵牛有什麼,見過幾面而已,沒談情沒說愛,連話多沒說上幾句,上次他娘傳瞎話,她就不敢見他,現在居然當了這麼多人詆毀她,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這麼受侮辱,若是不反擊回去,不說她心裡憋氣,就是為了名聲著想,也是不行的,畢竟她以後她要在這村裡。只是,她年紀小,輩分小,若是回罵,別人只當她沒娘教教養不好。
石榴正為難的眼發紅,被陳老實碾過來提衣服的大河正好聽到了,發瘋一般往鐵牛娘身上扔石子,「你個臭婆娘,欺負我姐,叫你欺負我姐。」
王桂花身上被石子著實砸了好幾下,疼的直叫喚,破口大罵:「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你做什麼呢?」罵著還要上岸來打大河,卻被尤氏攔住了,「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
尤氏又連連對大河擺手,「快走快走。」
大河卻不休不撓,「砸死你個壞人,叫你罵我姐。」
王桂花被砸得生疼,想生撕了大河的心都有,可惱怒的是尤氏攔住了,她擦了腰,指著尤氏鼻子說道:「他嬸,你是陳家人還是劉家人?」
她這麼一問,尤氏果然不敢多攔,她雖然可憐石榴姐弟兩個,可是陳松跟鐵牛爹陳柳是親兄弟,她可不能向著外人,要不然要被老人家罵。
這河邊變成大舞台,她們姐弟成了唱大戲的,石榴顧不得心裡的荒謬,也顧不得要洗的衣服,拉起大河跑,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們姐弟兩個要是在這,說不定就要被人打了。可是她名聲也要緊,隔壁衛家莊一個地主的媳婦被懷疑與人有染,被村裡人指指點點,後來跳了河自盡。她不想活在別人的唾沫裡,所以,今日的事不能這麼算了,要不然她以後怎麼做人,別人隨便一盆髒水潑她身上,她就要一輩子背負這無妄之災?石榴叫大河去通知自己家裡的人,她自己到陳家去求援。
石榴一溜煙跑到陳家,在門外的籬笆邊見到陳老爹曬太陽,對了陳老爹就是一跪,哭著道:「陳爺爺,有人欺負我,求您給我做主。」
陳老爹年紀七十多,可是腿腳十分便利,看石榴跪下了,驚了一大跳,一個縱步跳過籬笆將石榴扶起來,「好孩子,別哭,誰欺負你了,爺爺扛了鋤頭去捶他。」
石榴槤忙用手擦乾了眼淚,說道:「王桂花說胡話污我清白,又要打我弟弟大河,爺爺,你可得幫幫我,要不然我就不活了。」
「別哭,別哭,不礙事,爺爺知道了。」陳老爹連忙安慰石榴,又對著屋子大吼,「陳三,你媳婦被人欺負了,還不快出來。」
陳老爹這一嗓子,直將陳家人都喊出來了,石榴也顧不得各種情緒,含了淚將事情又跟陳大娘陳三等又說了一遍。
陳大娘是個穩妥人,知道這事的重要性,若是沒處理好,不是以後陳家面子上難看,就是三兒這婚事難成。她那傻小子瞧見人家姑娘哭,恨不得要替人哭,怕是這樁婚事難黃,為了以後面子好看,還是得用心處置。
陳大娘麻利分配了任務:「這事還得讓裡正評理,爹,你帶了石榴去找里正,大兒媳二兒媳你們去把老大老二叫回家,老三你讓劉家人都去裡正家裡,我去找你爹。」
幾人分頭行動,動作迅速,等到王桂花一家子和兩個親兄弟一家子趕到裡正家的時候,陳秀才已經跟裡正喝了好幾杯茶,陳大更是順便送了好幾罐上好的雨前茶。
鐵牛爹陳松看見陳秀才家人先到了,立刻意識到自己失了先機,不滿地大聲嚷嚷。
「莫吵,莫吵,當這裡是哪裡?一個一個說來,我一向秉公辦理,絕不徇私。」百戶為一里,裡正管鄉民戶口農桑徭役諸多事情,是實權人士,非得關係戶不能當,所以在鄉里很有威信,他發了話,別人自當聽著。
「我說,我說,我一大早在河邊洗衣服,跟石榴說些玩笑話呢,這野小子就拿石頭扔我,把我骨頭都打斷了,里正,你可得替我做主。」王桂花連忙叫道,還要伸手來撓大河,被大河靈活躲過了。
裡正皺著眉看鄉里的潑婦,又看向石榴,說道:「劉石榴,你也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裡正沒有官階,不用跪拜,石榴也知行什麼禮,直接略過,說道:「王桂花污蔑我名聲,我三弟氣不過,才拿了石頭扔她,他孩子力氣小,根本就沒有扔到王桂花身上,可是王桂花卻辱罵我劉家人。」
「你個沒臉皮的,我怎麼就污蔑你名聲了?還有那小王八蛋砸的我骨頭都斷了,哪裡是沒砸到,我罵他兩聲還罵不得?」王桂花叉著腰大罵。
王桂花這樣囂張,石榴不能跟她一般不要臉面,她娘又死了,劉家也沒有親近長輩給她做主,好在陳大娘出了聲,說道:「陳柳家的,有事說事,罵人做什麼?」
「小兔崽子該罵呢。」王桂花大聲回道。
裡正沉了臉喝道:「陳松妻,口不檢點,辱罵鄉里,成何體統?你若再不改,明年多加賦稅一成。」
這時候賦稅不輕,多加一成,就是好多兩銀子,王桂花立刻不敢再罵了。裡正止住了王桂花,很是滿意,又示意石榴繼續說。
石榴槤忙道:「桂花嬸說我不念往日情分,攀了高枝立刻翻臉。請問桂花嬸,我跟誰有往日情分?」
「怎麼就沒有?我家鐵牛聽見你成了親,不吃飯不喝水不幹活,你怎麼就這麼狠心?」
石榴恨聲道:「我跟陳鐵牛總共見過三次面,每次都是當著翠花和尤嬸子,我劉石榴跟他沒任何情分。他不幹活想要偷懶,與我何干?」
來看熱鬧的人都盯著陳鐵牛,直將他看的面紅耳赤,可是他仍然帶著期盼的叫著石榴,「石榴,你為啥不嫁俺我?」
「為什麼嫁給你?因為你認字比我少,因為你懶,還是因為你娘平白無故壞我名聲?告訴你陳鐵牛,我劉石榴雖然娘死得早,但是我也知道愛惜名聲,要是哪個敢污蔑我,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跟她辨清楚。」石榴話說的剛烈堅決,沒有一絲猶疑,不少看熱鬧的人都鼓掌,連嫌麻煩的陳大娘都露出了笑,是個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