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耀,炊煙裊裊,石榴揮動著鍋鏟,將最後一盆紅燒肉裝盆。
吳桂香看了,立刻讚道:「弟妹這肉做的就是跟別人不同,色澤油亮,肥而不膩,我看著口水都流下來了。」
石榴道:「我又不會寫字,又不會刺繡,偏又愛吃,一日能在廚房耗半日功夫。」
吳桂香歎道:「女人會讀書寫字又有什麼用?民以食為天,灶上功夫才是拿得出手的手藝。」
「女人要有什麼手藝,若是我像大嫂一般能有二十畝水田陪嫁,頓頓都去吃好來福的大師傅做的飯菜。」
哪個女人不為嫁妝多自豪,吳桂香被石榴奉承的通身舒泰了,笑著道:「若是如此,只怕二百畝水田的陪嫁都不夠。有弟妹這一手好廚藝,誰稀得搭理好來福的大師傅?」
石榴調笑道:「那好來福的大師傅怕是要怨恨我了,每日少賺了一筆。」
吳桂香忍不住笑道:「瞧弟妹說的,好似我真打算每日下館子呢。咱村裡人家,便是有些閒散的銀子,要出去吃都不便利,不似在鎮上,吃的喝的,出門口就能買到。我娘家隔壁便有一苦讀的書生,終年到頭都是讓小館子做了飯菜送到家中,連自己穿的鞋襪都讓那小二代買,真個過的清閒日子。」
原來古代就有宅男了,石榴驚奇。「雖然清閒,不過鎮日不動彈,對身子骨都不好啊,我天生是鄉下人,寧願在灶台上忙來忙去。」
「誰說不是呢?」
說笑兩句,一起擺了桌椅,很快陳家人就圍桌子上做了,果然紅燒肉受到熱烈歡迎。不過石榴自己仍然站著,陳大娘並沒有因為她菜做的好便讓她坐了吃飯。石榴一邊伺候著陳大娘,一邊抽時機給自己夾了兩塊紅燒肉。家裡窮,吃肉少,她還是很饞肉的。
用過飯,石榴不等兩個嫂子吵起來,主動刷碗收拾桌子。弄好了,她又去廚房給一家人燒熱水洗澡。
過了一會兒楊花兒進來了,看石榴往灶裡添柴,咧著嘴笑道:「娘讓我來燒水呢,弟妹在燒了?」
「是啊,二嫂回去歇著吧,燒水也不費什麼功夫。」石榴答道。
「不用,我陪著你說說話兒。」楊花兒搬了張凳子閒坐著。
石榴在心裡笑了笑,什麼陪她說話,不過是陳大娘讓她來燒水,她偷懶不想做,又怕出去讓陳大娘說閒話,才待廚房不出去。新媳婦,吃點兒虧也沒啥,不過不能讓楊花兒產生「她好欺負」的印象,免得日後來沾她便宜。是以,石榴裝作看見了陳大娘,高聲喚道:「唉,娘……」
楊花兒連忙從凳子上站起來,搶了石榴手裡的火鉗子,只是抬起頭卻並未瞧見陳大娘,知道自己被石榴騙了,氣道:「你倒是個精明的。不過燒個水,還能累著你不成?」
真是不講理了,燒水不累著人你自己怎麼不燒,佔便宜不成倒責怪人了。石榴心裡笑了笑,這直脾氣倒也可愛。「不累,二嫂回去歇著吧,以後這灶台上的事,我都做了,只是別的事,我不熟,勞煩二嫂多擔待了。」
這便是說讓我煮煮飯刷刷鍋燒燒水都沒啥,但是別的地方想佔我便宜不行。
陳家事並不十分多,田里地裡有陳大管著,都租賃出去了,家中只養了一頭牛還有幾隻雞,牛是一佃戶養,陳大操著心,雞歸陳老爹管,除了灶台上的活,別的活都是些零碎小事。聽石榴這樣說了,楊花兒自覺滿意,立刻揚起笑,「我是個沒注意的,弟妹這樣說,都聽弟妹的。」
石榴笑了笑。日子要長過,能和諧最好和諧,只要不是別人看到好欺負來欺負她,主動吃點兒虧並沒有什麼。
將事情忙完了,石榴提了熱水回屋洗漱,看陳三在燭光下搖頭晃腦背書,覺得特傻,笑道:「別看了,傷眼,白天再看,快去打熱水洗澡。」
陳三驚詫:「昨日不是洗了嗎,怎還要洗?真是好生折騰人。」
石榴瞪他一眼,「你昨日不是吃了,怎麼今日還吃?」
「……」陳三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不服氣道:「風馬牛不相及。吃飯與洗澡怎能等同?」
石榴愛乾淨,自然也希望枕邊人愛乾淨,勸道:「快去快去,洗個澡人也舒爽些。」
陳三昂著頭氣極,真是好生的霸道。他不能跟她一般無禮,所以陳三試圖跟石榴說道理:「我出汗少,今日不洗,明日再洗,你若想洗,只管自己洗吧。婦德,貞順也。婦道人家,如何對丈夫管頭管腳?」
石榴一聽他說婦道人家就來氣,「這床可是我的。你不洗不准睡。」不洗乾淨了,別想上她的床。
「你……真是無理取鬧。」陳三指著石榴,氣道。
「你洗不洗?」石榴也昂了頭,死盯著陳三,今日非要讓他屈服了,若不然在屋裡都不能做主了。
燈光暈黃下,玉頸修長,膚如凝脂,螓首蛾眉,陳三心中微動,只能敗下陣來,感歎一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然後灰溜溜去打水洗澡。
看陳三走了,石榴露出勝利的笑,轉而又笑自己幼稚,跟陳三置氣似的,幸虧陳三不是個倔性子,要不然他們兩個可是有的磨。
石榴抖抖被子,鋪好床。這床在鎮上買的定式的,做的小,剛夠睡兩個人,不像她在家,一個人一張床,想怎麼滾便怎麼滾。想到家裡的床,石榴瞧著這寬敞的高梁大屋,嶄新的桌椅板凳,突然眼眶發熱,她想念她屋裡半新的青帳,缺了只腳的桌子,鎖上泛著鐵銹的大木箱。
等陳三將自己洗乾淨了,卻瞧見石榴背著身坐床邊發呆。
陳三問道:「還不睡下?」
半晌都沒聽回答,陳三走進,看到石榴正拿著帕子拭淚,忙驚慌道:「怎麼了?怎麼了?」我都洗澡了,還不滿意?
石榴抽抽噎噎道:「我想家。」想念劉老實和三個弟弟。
陳三驚奇:「這不是才嫁過來一天?」
「我都一天沒見我爹了。」越說越想,想大河求著她做點兒魚,想老爹寵著她隨她做甚,她不想站著伺候婆婆吃飯,不想奉承婤娌,不想防著別人欺負她。石榴眼淚落的更多。
陳三慌忙用衣服給石榴擦眼淚,「別哭,別哭,男兒有淚不輕彈。」說完發覺不對,哭的可是個麻煩的婦道人家呢,陳三連忙又說道:「想家就回去看看。」
「現在就回去?」
「現在就回去。現在?外面天都黑了。」
「嗚嗚……」
哭的梨花帶雨呢,陳三受不住,舉白旗投降:「好吧,好吧,左右你爹就住的近。不過得悄無聲息的,別讓人發現。」
「你姐不知道現在在做啥?」劉老實喝了口悶酒,說道。
大河答道:「做啥,吃肉喝酒唄,我都瞧見了,陳家買了一頭肥豬,我姐肯定做紅燒肉吃。」
劉老實深覺大河是個沒心沒肺的,氣道:「你就知道吃,咋不唸唸你姐,以後你姐不在家,家裡你做飯。」
大河不在意地道:「我做就我做,你做的我還瞧不上。」
劉老實覺得手癢,想抽他一頓,不過閨女出嫁前讓他少打人,劉老實罵了句「你個狗崽子。」
沒挨揍大河也挺意外,他看了一眼劉老實,以為他都傷心壞了,連忙安慰道:「別擔心,我姐在陳家好著呢,就我姐那個性子,誰還能欺負得了她?陳三那個窩囊廢,我姐不欺負他就是好的了。」
劉老實再忍不住,大手掌對著大河後腦勺一巴掌,「什麼窩囊廢,那是你姐夫呢,我再你沒個大小,打斷你腿。」
大河呲牙咧嘴,「要被你打死了,我姐不是讓你不打我嗎,你咋不聽?」劉老實打人,只是做足了架勢,但是並沒有用力,大河其實並不疼。他就是做個樣子,耍著皮而已。要是他爹跟大毛爹拿一樣用竹條抽出紅印子,大河知道自己肯定能老實多了。
劉老實倒是有些愧疚,他心裡疼孩子沒娘,所以將孩子看得重,三個大的他都沒打過,要不是大河太淘,他真不願動手。劉老實心裡愧疚,但是嘴裡說不出道歉的話,只是緩了聲音,說道:「好了,好了,吃飽了就睡吧,碗留著我收拾。」
「嘿,好,我就去了。咦,我好像看見我姐了?」
「瞎說什麼,這麼晚了,你姐肯定睡了。你也去睡吧,明日早點起,跟我去鎮上,你姐後日回來了,買點兒她喜歡吃的。」
「哦,我姐喜歡吃飴糖,糖葫蘆,野味包子,雞煎炸……」
劉老實打斷他,「行了行了,你姐像你就知道吃呢?」
陳三不解望著埋著頭往前走的石榴,不解問道:「都到門口了,咋不進去?」
「進去了就要挨罵。」石榴拉了陳三往回走。月光皎潔,這條路也走的熟,片刻她們又回到了陳家,偷偷摸摸進了自己的臥室,沒驚動家裡人。
陳三看石榴進了屋埋頭就睡,難解地搖搖頭,女人心,海底針。
石榴柔聲道:「睡吧,今日的事可別跟別人說。」
「我豈是搬弄口舌的婦人?再者,你心思反覆無常,我也不甚明白,更與別人如何言說?」
雖然陳三說話還是一樣欠揍,但石榴居然覺得可愛。女人嫁人了,一開始誰能適應呢?她也沒受什麼大委屈,若不是陳三順著,她肯定不會矯情地跑回家。等到了門口,聽見爹和大河說話,她便清醒了,她都嫁人了,半夜跑回家,不說別人知道了說她不懂事,便是爹都要擔心死,以為她怎麼了。
石榴笑笑靠近他一點兒,「相公,我以後再不凶你了。」
陳三哼哼兩聲,「婦心難測。」
「再說話咬你。」石榴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