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出了遠門,陳大娘只管家裡的事,陳秀才在學堂用的心思比在家裡還多,陳二看了帳就頭疼,陳三兒更是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拉他過來記賬都困難,陳老爹是有心無力了。今年收租之事便落在陳家三個兒媳婦身上。吳桂香有心又有能力,便讓她帶頭,石榴湊旁邊打打下手學經驗,楊花兒則是怕兩個妯娌趁機佔便宜一直以監工身份盯著。
吳桂香將賬目總好,趁著家裡人全,將情況一說:「這是今年交上來的租子,八十兩現銀,娘你收著,另外還有,25石大米,50石雜谷,雞鴨活物、菜油、花生,還有這些個手編的籃子,簸箕,爹娘你看如何處置?另外,村裡還有幾戶人家沒交租,又是何章程?」
陳秀才湊個人數,閉了眼默想明日要授課的事。
一般的事往年也有成例,陳大娘立刻道:「家裡人口多,米面糧油都要些,將米和谷子賣一半,其餘都留家裡吃。」
吳桂香笑道:「還是娘安排的妥當。村裡沒交租的人家可是要催一催?」
陳大娘便不做聲了,自是要催的。只是讓誰去催她卻不好說。她自己是開不了口。一個村的,如何催人交租?像陳貴家,有個臥床的老娘,一年吃藥比吃飯還多,不知花幾多銀子,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如何開口跟人要租子?還有那陳柳家,一屋子潑婦,那陳柳又不是個能講理的,你若是催租,說不定要拿大棒子打人。
陳大娘心裡頭猶豫,便拿眼瞧陳秀才,卻見他閉了眼,嘴裡唸唸叨叨,陳大娘腳一踢,氣道:「這屋裡商量正事呢,你在作甚?」
陳秀才一臉「你懂啥我在忙家國大事」的表情,「這幾日學堂裡又來了個幾個後生,要學字,我在編雜字,吃穿住行上常用的都教了,免得他們到時候抓瞎。」
「編編編,家裡的事都沒弄清楚,還管別人的事。」
陳秀才一臉的不以為然:「家中有何事?學生既喚我一聲先生,我自要授業解惑。家中諸事,全交幾位佳媳便是。」
一句話,他不想理。陳老爹不敢讓他理,他能將別人家的租子全免了。
被帶了高帽子的兒媳婦只能繼續為難道:「若是現在不催了,隔幾日到年根下更不好說,總不能大過年找別人晦氣。家裡男人多,若是我們女人出面,只怕要說閒話。二弟,不如你去跑一趟?」
陳二吭吭哧哧道:「這個……這個難呢。」
楊花兒更是不怕揭家醜,嗤一聲笑道:「大嫂,你讓老實人去要賬,不是難為人嗎?人家說一句沒有,他就沒話了,跟他哭兩句窮,他站都站不住了,別到最後讓他給別人倒找銀子。」
欠賬的不是交不出就是耍滑頭,老實人去了確實施展不開。
最後,眾人瞧陳三,他警惕看了石榴一眼,道:「我明年要考學呢。」
石榴也不坑他,主要是她覺得憑陳三的清高樣,也不像能催債的。
陳大娘看個個緊皺了眉頭,大嗓門道:「這有啥愁的,又不是欠了別人家租子還不起,別人欠租的不愁我們這收租的還要愁?這不還收了不少銀子,能過個好年呢。沒交上的,等著老大回來去要不就得了,就是挨到明年也沒啥,還能賴了不成?」
這話說的讓人心胸開闊,石榴不免也覺得自己受了吳桂香影響,著相了。她笑道:「娘說的對極了,這些事都是大哥做熟的,能做的我們就先做了,做不了的,等大哥回來拿主意便是。」
吳桂香歎口氣,她原想是趁了陳大不在,施展下能耐,怎奈這世道終究還是男人的。她自認不輸男人,不僅能記賬,催租也是能行的,只是她若是去要租子,不說村裡人嘴長說陳家男人不中用,便是收回來了,只怕家里長輩還責怪她壞了情面。
將心裡頭的失落掩了,吳桂香笑道:「既如此,那我們這幾日便把能賣的賣了,不能賣的都收著等陳大回來再說。」
賣糧食都是往日的主顧,倒也不需要多操心,只需要將穀物拉過去讓人瞧了,按了品質定個價。陳二套了牛車,楊花兒和吳桂香兩個一起去了,一共拉了三天,到第四天,只拉了兩個袋子,她們兩便招手讓石榴一起坐了去鎮上玩玩。
石榴這幾日上午跟了陳大娘學陣線,雖說沒學出什麼東西來,但是手上已經好幾個窟窿眼了,還被陳大娘罵了好幾句聰明面孔笨肚腸,白長了雙靈巧的手;下午練字,寫出來的字依然沒有擺脫一團糊糊的命運,陳三更是對了她搖頭歎氣,別人見了還以為她得了絕症似的。受到這麼大的身心傷害,急需治癒。
她們一說,石榴立刻應道:「大嫂二嫂等我會兒,我去屋裡拿點兒錢,快過年了,買點兒白面、白糖和肉回來炸丸子蒸餃子,再做些糕點。不知道有沒有南瓜子兒賣,若是有也買點兒炒著吃。鎮西頭還有家賣上好的糯米粉,買回來蒸發糕元宵糯米粑。」
「快別說了,口水流了一地。」吳桂香笑道。
楊花兒也笑道:「一家人吃的,哪裡用你自己掏銀子,你從賬上支點銀子便是。這幾日我們買糧食足足賣了二十兩呢。」
吳桂香卻笑不出來,以往能收個120兩左右,今年好收成,不過收了100兩,顯得她沒用。
她是女強人的心思,不僅楊花兒不懂,石榴也不懂,劉家種一年地才能賺幾個銀子,果然陳家比她家有錢啊。
楊花兒這兩天跟了吳桂香跑來跑去,學了不少東西,昨日還幫著跟米店老闆討價,是以很有些自得,對石榴也格外親切,親自扶了她上牛車。
石榴很有些受寵若驚了,打趣道:「多謝二嫂。今兒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二嫂對我可好了。」
楊花兒瞪她一眼,「我幾時對你不好了?快坐穩了,別光顧著耍嘴皮子,摔下車了。」
「這才是二嫂的作風啊,剛那溫柔的小娘子是誰?我可不認識。」
「你個死妮子,讓你罵我凶,看我不撕爛你嘴。」楊花兒作勢要掐石榴嘴,兩人鬧成一團,倒把陳大娘給引出了屋。
「鬧個啥,快些走,要不然趕不回來。」
石榴跟楊花兒相視一笑,都放了手,整了整衣裳。兩人難得這樣親近,倒都有些不好意思。
石榴先回過神,問道:「要不要問問娘有什麼可買的,左右這車大,能拉不少東西。」
楊花兒給她個「我懂」的眼神,揚聲道:「娘,今兒天好,您也出來走走?這趟拉完了,楊老闆便要付銀子了,也得娘收著,要是揣我兜裡,這怕一路都要提著心。」
說完,她給石榴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接上。石榴想說,我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看楊花兒滿臉的信任,只能應了頭皮道:「二嫂說的對,娘也一起去鎮上走走。呆家裡頭多悶。」
陳大娘回道:「你們幾個滑頭的,又想哄了我去付銀子,我忙著呢,你們自己耍去,買的家裡用的從賬上支銀子,要是買胭脂首飾,自己掏荷包。」
被戳破了楊花兒也不在意,笑道:「哪裡還買首飾,今兒個買的正經東西,弟妹要買麵粉回家做糕點,大嫂還說買點野味兒過年。我想著,家裡這麼多人,總要買兩匹布做件新衣裳,娘你說是不是?」
陳大娘一聽,也心動,可不是辦年貨的時候了。女人家哪個不喜歡買東西的,聽了要購物還不是得跑著去?不過陳大娘可不願這想法被媳婦知道,故意板著臉道:「我還得去看著你們點,別把銀子都敗光了。」
嫁過來這麼些日子,陳大娘是個什麼人,石榴也是明白的,她擺了婆婆的款,對幾個兒媳婦卻並不壞,說些好話哄了她開心,很是好說話的,當然若是能給她生個大胖孫子,只怕你說什麼都能聽。這一時半會兒變不出大胖孫子,但是哄人全靠上下嘴皮子扒拉,最簡單不過的是,石榴等三人賽著給陳大娘臉上抹金。
「好了,好了,都閉嘴。」陳大娘假裝捂了耳朵,「把銀子都哄了去,明年喝西北風?」
「娘你真是,我們說點兒好話表孝心,非說我們哄您銀子,這不是寒我們的心嗎?」楊花兒做出委屈的樣子。
「待會兒你一文錢都別花,我就信了你的話。」陳大娘道。
楊花兒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張著嘴眨著眼半晌無言。
石榴和吳桂香忍笑,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好在陳大娘心情好,也不很為難楊花兒,「好了,別把眼眨壞了,呆會兒給你一個銀角子花花,不過可不准給你自己買布。你做繡活兒賣的錢,我一個銅板都沒要,要是花公中的錢買針線,可說不過去。」
楊花兒連忙道:「娘說啥呢,我是那樣的人嗎?我今兒個買布給爹娘和爺爺一人做一身衣裳。大嫂和弟妹兩個要做衣裳嗎?我也不知道你們喜歡個什麼樣子的,你們自己買了布,我幫你們做。」
石榴剛成親,有幾件衣裳沒上身,辭謝道:「多謝二嫂,我衣裳儘夠了,今年不用做。」
吳桂香也說不用了,讓妯娌做衣裳,便是自己扯布,那也是好大的人情,她還不如拿回家讓桃香給她做。
天氣冷,幾個人擠在一起,說說話,倒是好過了許多。不一會兒到了鎮上,幾個女人都摩拳擦掌,要大展拳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