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娘在院子裡伸脖子望著,到日頭升的老高了王大舅媽才帶著孫子來了。石榴等兒媳婦為討陳大娘歡心,都熱情迎了王舅媽進屋。
剛開始還是蠻正常,打了招呼,王大舅媽好話不要錢一樣誇她,只是沒送見面禮。石榴也客氣問了怎麼表哥表嫂沒來。
王舅媽埋怨道:「村裡頭辦酒席,被拉去幫忙了,幹一整天,又沒得銀子拿,真個氣人。」說到這,王舅媽像是想起什麼,突然笑呵道:「大頭,快叫三姑。三姑沒見過你,快讓她給見面禮。」轉過頭又對石榴道:「三外甥媳婦,這個是我孫子,你沒見過,又是小輩,快掏點見面禮哄孩子高興。」
大頭立刻奔到石榴這裡來討見面禮。石榴哪裡見過這場面,也顧不得從別人那裡看提示,趕忙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銅板遞給這小孩兒。
大頭立刻收口袋裡,又伸了手要摸她口袋:「就這麼些個嗎?我看你兜裡鼓著呢。」這五六歲男孩兒了,手漆黑,還吸著鼻子,恨不得要掏她口袋,石榴嚇得要往後退,好歹念著陳大娘臉面,尷尬笑道:「沒了,別的都是瓜子,你要吃嗎?」
「要吃,要吃。」大頭立刻答道。
石榴趕忙從桌子上拿一碟子瓜子遞給他。大頭直接將瓜子都裝兩個褲子口袋裡,一粒都沒剩,又撲到桌子上去裝別的糕點,石榴看到他褲子直往下掉,真個哭笑不得。到聽到陳大娘說「花兒石榴,你們兩個去灶房裡做飯,這裡我來招待。」有種被赦免的感覺一樣,連忙趕在楊花兒身後去灶房。
到了灶房,石榴捶了楊花兒好幾下,「你咋不跟我說呢。」她口袋裡還有兩塊銀子,若是叫那小孩兒摸去了,可上哪裡哭去
楊花兒真不記得這事,怕石榴誤會她故意使壞,連忙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時間隔得久,我都忘了這一出。」
到了自己的陣地休整片刻,石榴一顆受驚的心總算安定了,理智也回來了,笑著道:「沒事,沒事,這怪不得二嫂。」
「弟妹也是面軟,給那麼多做什麼,三兩文便夠了。給多了只怕他下回還找你要。」
「見面禮不就給一次?」
楊花兒笑話她道:「還有別的由頭,這舅舅一家慣會訛人。我昨兒讓你將屋子裡的東西都收了,你收了嗎?」
石榴歎氣,她錯估了王家人的極品程度,只將裝了首飾的梳妝盒放櫃子裡鎖著,別的都沒動呢。石榴也不是富人,若是屋裡東西損失了,只怕許久才能補齊,她便詢問道:「我若是將屋子鎖了,娘會不會發脾氣?」
「你便是不鎖,娘也得找不痛快。這王家人在陳家丟了面子,她抹不開臉,還不得尋咱們不痛快?還是大嫂好,躲娘家去了。」可惜她娘家屋小,過年人都在家,沒得她住的地方。
「那我去鎖了啊?」
「你要想鎖就鎖上,免得賠了銀子。」楊花兒道。若是今年石榴鎖上沒挨罵,明年她也鎖上。
石榴嘴裡說著,腳卻沒動。她卻也不是傻的,隨便別人慫恿。便是王家人再過分,也不能明目張膽將她們當賊一樣防著,這是往死裡得罪陳大娘的節奏。再不好,也是她娘家人,心裡頭親近著呢。
石榴跟楊花兒抱怨了兩聲,立刻刷鍋炒菜,陳大娘一大早將雞鴨魚肉都備好了,小爐子上還煨著雞湯,倒是省了她許多麻煩。石榴在廚房裡忙活,不一會兒就聽到院子裡的哭聲。她往外一看,大頭正騎在黑炭身上,手扯著他頭髮,又用腳踢他。黑炭蹲地上,哭聲好像是大頭發出來的。
「咋回事,咋回事?」王舅媽跑過去問道。
大頭立刻哭訴,「奶奶,這驢崽子,我讓他駝我,他打我呢。」
王舅媽看陳大娘,「大姐,你這買來的什麼人,還打人呢。」
楊花兒也顧不得燒火,拉了石榴出去看熱鬧。石榴也不是清高的,立刻丟下鍋鏟出去了。她瞧著黑炭烏黑的臉上好幾道痕跡,以及被揪下來的頭髮,都有些無語,只看陳大娘怎麼處置。
陳大娘臉上不好看,她看黑炭在地上發抖,知道他怕陳家人又打他。陳大娘是個心軟的,可憐他,可是又怕娘家人不可罷休,倒是不知說什麼。
她正猶疑間,就聽陳老爹吼道,「你個懶橛子,這時候還不去放驢子,想把驢子給餓死不成?」
黑炭立刻爬起來去牽驢子。
陳家裡到底陳老爹做主,便是想要趁機佔些便宜的王舅媽咕嚕兩句,也不好大聲說啥。
等到吃飯的時候,王舅媽和大頭兩個將一桌子肉菜先嘗了一遍,石榴看她吃得口水直流都不想下筷子,只撿了沒動的醃菜下飯。
吃得差不多,王舅媽用筷子將沒吃完的肉菜都點了一遍,「這些個弟妹怕是吃得膩了,我待會兒拿回家,給孩子再吃兩頓。這孩子長個頭,家裡過年都買不起肉,看瘦得。你大哥死得早,我將他爹拉扯大,又要拉扯他,真個不容易。」
楊花兒遞給石榴個眼神,又開始了,孤兒寡母帶孩子不容易的戲碼,哄得公公婆婆又要出銀子。
石榴自己也是沒娘的,知道這些個苦楚。沒男人,其實情況更糟,不僅是少了勞力,而且少了底氣,這世頭大事都需要男人出頭。王舅媽若是軟和的性子,孤兒寡母只怕活不下去。不過她不軟和,卻又走到一個極端,這樣賴皮性子,到底讓人輕視,又這樣教導孫子,對孩子也不好。這些話石榴這個晚輩自然不會說的。但是,她心裡頭很是感同身受,聽王舅媽說起村裡人如何為難她們,家裡頭過年吃能吃糠的事,忍不住掉了好幾滴淚。
王舅媽這故事一年說好幾遍,陳家人都聽得麻木,不捂耳朵還是聖賢書讀的,石榴這一掉眼淚,王舅媽便像找到知己一般,拉著她絮絮叨叨又說了許多,總不過如何受欺負如何窮之類的。
「外甥媳婦是個心善的,這些話想必別個都聽厭了,不如去你屋裡說。」
她見石榴一臉為難,又擠出幾滴眼淚,「外甥媳婦不願意我進你屋,可是嫌棄我這孤寡的老婆子?」
這是道德綁架,石榴自然不能拒絕,進了屋,王舅媽也不說怎麼可憐,就指了屋裡的東西說家裡頭正缺著沒銀子買。
等到王舅媽一手抱了三匹布一手拿兩件半成新的衣服口袋裡另裝些閒碎東西出來,而石榴跟在後面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陳三歎口氣,剛忙將石榴拉進屋,免得哭鼻子被瞧見了了。他將自己口袋裡幾兩碎銀子摸出來遞給石榴,「別哭,拿了銀子再去買便是。」
石榴抓了陳三的手,控訴道:「她要搶了你的皮毛大衣去,我緊緊抓著,她便取了另外兩件衣服。大嫂二嫂給我做的荷包帕子全拿走了。」
「還不是還有幾個?」
「這是我逢的,舅媽說太醜了,不好換錢。」
太慘了,陳三拍著石榴的手頓了一下,都不知該如何安慰了。
石榴襖子就三件,一下子被拿走兩件,就只剩下身上穿的這件,連換洗的都湊不齊。只一件肯定不行,石榴想著明兒元宵,她正好拉了楊花兒一起再買件。她將陳三給的銀子和自己的壓歲錢都收一個口袋子,想著若是買了襖子還有餘的,再買些桂花回來。家裡頭只有芝麻紅豆綠豆,一大家子這麼多人,總得包個四五種餡的才夠。多了,還有娘家呢。要不要再買點紅棗做個棗泥的?
她想的太盡興,不小心將話說出了口。陳大娘聽了,氣憤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好好的東西都看不住。只是這話不好說出口,因搶東西的是她娘家大嫂,陳大娘這幾天都覺得臉皮發燥,又嫌棄石榴不中用,不如老大老二會守著。
石榴一臉委屈的小表情,我都捨了東西還挨罵呢。她也知道陳大娘心思,忍了自己小脾氣,小心翼翼笑道:「我哪裡只知道吃,我還知道幫娘孝順舅家呢。舅媽說她冬日裡凍病了好幾次,可不得將棉襖給她,若是將舅媽凍壞了,娘多擔憂。」
嗚嗚,明明是搶的,還要說是自己送的,好憋屈。
這話算是全了陳大娘臉面,她甩給石榴一個銀角子,沒好氣道:「就你孝順,拿這銀子快去買件衣裳,可別把自己凍死了。」
石榴趕忙接了銀子,這下子損失好幾兩,能挽回點就是一點啊。
陳大娘看石榴拿了銀子還對她笑,一雙眼像小奶牛一樣清亮,忍不住又摸出塊更大的偷偷塞她口袋裡,歎氣道:「你呀,一幅聰明面孔笨肚腸。」
石榴到不認為她自己傻,她就是太文明了,沒法子潑辣起來。不過看陳大娘一臉的怒其不爭,只露出討好的笑,說道:「娘,傻人有傻福呢。」
一直在外面看戲的楊花兒嗤笑一聲,什麼傻人有傻福,她就知道人善被人欺負。不過等過兩日,她心裡頭不免冒酸氣,傻人還真有些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