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家的狗家叫黑毛,由名字看,是一隻黑色毛髮的狗,帶點兒灰,卷卷毛,圓滾滾的,但是特別會跑,四條腿邁得飛快,只是體重拖後腿,經常跑著跑著就翻跟頭了,跑得連滾帶爬。啞巴午間小憩之後就跟了陳老爹去祠堂讀書,原本閉了眼躺樹蔭下躲涼的黑毛立刻串起來跟啞巴後頭,啞巴轉過頭,將它往回趕,「回去,給別人了。」
黑毛還聽不懂這麼複雜的內容,只以為衛啞巴跟它玩耍,跳起來要去夠衛啞巴的手,嘴裡歡快的叫著,等著扔給它的玩具。衛啞巴見說不明白,蹲下身子抓著小狗的脖子將它放到石榴手上,「嬸子拿著,別跑了。」
石榴瞧著對衛啞巴嗚嗚叫的小狗以及輕柔摸著狗毛的小孩兒,笑道:「我再去別人家買一條,你這個自己留著。你養了這麼久,它只認你,我怕是養不熟。」
「有理,有理。」衛啞巴連忙道。說著笑著將黑毛抱手上。
石榴輕笑,小傢伙捨不得將自己的狗送人呢。
陳秀才走前頭,一直沒聽到後面聲響,轉過頭一看,好傢伙,還在跟狗玩,立刻吼道:「不許帶狗,若不然戒尺伺候。」
衛啞巴嚇得手一鬆,雙手連忙放背後,他上學堂不過幾日,手心常被打腫,聽了戒尺就色變。黑毛被摔在地上,悶哼一聲,蹲衛啞巴腳邊哼哼。
陳秀才是個嚴厲先生,授課的時候不苟言笑,還動不動就用戒尺。石榴看衛啞巴望了他的小狗滿臉的為難,立刻道:「我抓著它,你快走。安心上學,晚上再將它領回去。」
衛啞巴對了石榴嘿嘿笑了兩聲立刻跑去追陳秀才。黑毛看衛啞巴跑了,對了他的背影嗚嗚叫,求別走。
石榴對了小肥狗道:「哎呀,被丟下了。待會兒燉狗肉吃,好不好?」
「汪汪……」黑毛轉過狗頭要咬人,石榴將它狗頭拍一邊,喊黑炭拿繩子過來。
「給。」很快黑炭就將繩子拿過來。
石榴將黑毛繫在廚房邊的大桂樹下,對黑炭道:「你說晚上是燉狗肉火鍋好呢,還是紅燒狗肉好呢?」
「汪汪汪……」黑毛長吠不止,露出閃光的小奶牙。
「真要吃啊?啞巴弟弟會生氣。」黑炭猶豫道。
「你不是不喜歡他嗎?還管他生不生氣幹什麼?」石榴一邊說話,一邊給狗丟了幾個中午她吃雞剩下的骨頭,可算將狗給哄住了。
黑炭拿眼偷瞄了石榴神色,沒看出什麼,支支吾吾道:「我……我沒,是……他,他……」
石榴望著他可憐兮兮的眼睛,心裡再次感歎,這是個聰明孩子,怕已經知道她從衛啞巴那裡知道打架的真相了。他不信口開河,也不替自己辯解,反而用可憐來讓人不忍責怪。
石榴不忍見這樣聰明的孩子走了歧路,坦誠道:「黑炭,不要在陳家耍小聰明,也不要耍心眼,因為你不會在這裡過一輩子。大娘跟你說過,等你長大了就會把賣身契還你。現在我再跟你說一遍,等幾年後,賣身契就還你。大爺給了你家裡人銀子買你,你就以工抵債,陳家人不另給你工錢。
你在家裡這麼長時間,也知道家裡頭都是心善的,沒有人故意磋磨你,也沒人把你當個下人,你大可不必自卑,對誰都挺起胸堂堂正正做人,有什麼便說什麼,若是受了委屈,直言了便是,不必使旁門左道。你靠自己生存,不比別人卑賤,所以別讓自己落了下乘。
你在陳家不過幾年,以後的人生還長著,別讓這幾年壞了自己的根基。我馬上便要生孩子,若是發現你品行不端,影響了我的孩子,肯定要將你遠遠送走的,所以做違了良心的事情。」
也許看著不過是撒個小謊而已,也算不得什麼,大可不必這樣嚴厲。孩子都被教育著要誠實,但是有多少小孩真的不說謊話呢?但是黑炭畢竟不同,沒有人教他,他學會的不是善惡,而是怎樣更好的生存。若不一次性將這種勢頭剎住,他便認為這樣法子好,以後會常用。他會慢慢學會很多惡習,說謊,欺善,巴結討好。對他的未來,並沒有好處。更主要的是,石榴不想冒險,不想自己的孩子跟著他,學了這些不好的作風。
黑炭面色赤紅,並沒有掉眼淚,而是蹙著眉毛沉思。這讓石榴很滿意,至少是還能教的。她繼續道:「雖然你不能從陳家拿到工錢,但是你可以學東西。陳大是管農田的一把好手,對莊稼的事情最是擅長,你可以跟在他身後學怎麼種田管賬,以後做個小地主。陳二做的泥匠,也是門餬口的好手藝,陳三會寫字,你跟著他認幾個,對以後也大有好處。還有刺繡,你若是有天賦,也可以學。我炒菜的學藝還可以,你跟著打打下手,以後開個小食鋪,也能過日子。當然,就算你什麼都不學,以後去碼頭賣力氣,也能過活。這太平世道,餓不死人,只要你長大了,就不會像小時候一般,任憑人宰割。」
說完,石榴望著黑炭,看他如何選擇。
黑炭一把跪下,道:「我想跟著你,三嫂收我當徒弟吧。」
石榴將他拉起來,「我不收徒,以後指派你做活,你自己能學到多少,便是多少。俗話說,民以食為天,這是門餓不死的手藝。」
黑炭抿著嘴道:「三嫂是嫌棄我騙人了?」
「不是。」石榴搖搖頭並不多說。她雖然是從她爸爸那裡學的廚藝,但是也是正經拜過師傅的,師門的規矩是不出師不收徒,而她還沒得及出師就掛了。前世的事想起來總讓人眼眶發紅,石榴藉著低頭逗狗,掩飾了自己的異樣。
黑炭卻覺得石榴看不上他,心裡難過。不過,轉瞬他又想,便是瞧不上他,卻也為他考慮,黑炭忍不住想笑。
「好了,別笑了,快些去幹活吧。上次不是讓你去摘烏飯葉嗎,快去摘回來,今兒就教你做個烏米飯。」
「好勒。」黑炭立刻拿了筐子跑出去,蹦蹦跳跳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生歡喜。
石榴在院子裡跟黑炭說的,在屋子裡的人都聽到了,楊花兒撇撇嘴自己拿著繡繃子繡花,這幅七月荷塘繡好了,便可去繡坊換銀子了。再拿了錢跟娘家人一起去雲州府去多買些便宜布匹,少不得今年又要賺個二三十兩,可比那耍嘴皮的厲害。
吳桂香從窗戶裡邊瞧了瞧正跟小狗一般將舌頭伸出來散熱的妯娌,不禁失笑,聽剛才一番話不知多穩重,瞧這孩子氣的樣子,又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對了院子喊道:「要是熱的受不住了,不如再學了它趴地上,光伸了舌頭有什麼用?」
「我倒也想啊,就怕娘要罵人呢。」說著,石榴指著自己碩大的肚子。
吳桂香拿了她沒辦法:「你呀,真是個淘氣的。快些進屋吧,這外頭日頭大,熱浪翻騰的。」
石榴槤連搖頭,「屋裡多悶。這樹底下也沒日頭,還不比屋裡舒適。大嫂快搬了凳子一起過來說話。」
吳桂香想了想道:「好吧,我給你打打扇子。」
「那多不好意思,多謝大嫂了,等孩子長得了,讓他給大伯母扇扇子。」石榴槤忙道。
「還沒出生呢,就安排活了。」吳桂香笑道,她拿了一把圓扇出來,搬了凳子坐石榴一旁,搖了兩下立刻搬到對面,「怪不得你一直嫌熱,挨著你立刻就冒汗了,像個爐子一樣烤人呢。」
「可知道我為什麼伸舌頭了吧。實在是熱的受不住了。」
「可有用處?」吳桂香打趣著問道。
「沒什麼用處,舌頭短。」石榴一本正經道。
「你呀。」吳桂香也不多說,轉而說起黑炭,「你為啥訓他?」
石榴立刻將衛啞巴說的跟她說了。
吳桂香歎口氣,「你大哥買他來的時候,就擔著心,怕他不好,帶壞了家裡的孩子,可是他跪地上磕頭,你大哥心軟,就將他買回來了。這些日子瞧著也聽話,叫做什麼就做什麼,哪裡知道還學會撒謊了。你做得對,好好教導一下,到了年紀放出去也不惹禍。」
石榴點點頭,又與吳桂香說了些閒話。不過一會兒,她便見吳桂香滿身大汗,想起從前看的笑話,立刻道:「我跟大嫂說個笑話。從前,有個胖地主熱了一身汗,喊了下人來給他扇風,下人使了大力氣,舒服得地主睡了一覺,醒來瞧見自己身上汗都沒了,驚訝道『我身上的汗哪去了?』,下人道,『都跑我身上來了』,地主立刻伸出手來,『你拿了我東西,快些付銀子。』」
「那我可要給你銀子?」
「不用不用,大嫂將我的汗全拿去都沒關係,最好將這大肚子拿去。」石榴槤忙道。
吳桂香心裡略微苦澀,她何嘗不想,只是這事由不得人。怕自己的心思被瞧出來,吳桂香連忙另起了話頭,道:「等生了就好了。也只幾個月了。」
「還有三個多月呢。」石榴歎氣。懷孕就是場酷刑,而且還得維持十個月,血口噴人的時候更是撕心裂肺,算得上天下第一刑了。可是古往今來多少人歡天喜地迎接這場刑罰,實在叫人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