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娘預算著將兩個孫女兒抱到自己屋裡養著,好方便兒子們造人,但是一晚上,可被胖妹折騰慘了。孩子初離了娘,到了陌生的地方,又沒得甜甜的奶水,可不是要大鬧天宮,一晚上哭的就是不歇氣,楊花兒也狠心,聽到孩子哭聲,愣是不管不顧,陳秀才呢,跟著哄了兩句,就抱著枕頭去跟隔壁堂屋後面的小床鋪上湊合一夜了。
可憐陳大娘困得眼皮都連在一起了,還得起來抱著孩子哄,一晚上可糟了大罪。所以等石榴試探地跟她提不將蓮藕送去的時候,陳大娘有氣無力地道:「別送來,別送來,胖妹哭的厲害,可別把蓮藕吵醒了一起哭。」
石榴鬆了口氣,笑道:「兩個孩子要哄可是要累壞娘了,我便把蓮藕放在自己屋裡,等她再大兩歲便讓她自己住。」
陳大娘雖沒精神頭,聽了這話卻一激靈,大叫道:「啥?還得過兩年?不如現在就把她放一邊,都三歲了,也差不多能照顧自己了。」
三歲小娃自理個什麼東東?石榴反駁道:「她一個人怕黑呢,也不差這兩年。」
蓮藕知道在說她,拿著小勺子一邊吃粥,一邊豎著耳朵聽,又拿眼四處瞧,到看到瞇著眼對她笑的陳老爹,立刻歡喜道:「我跟公睡。」
陳老爹也點頭,「蓮藕跟我就成,我兩做個伴,黑炭搬別的屋睡去。」黑炭是外人,年紀又大了,可不能跟著他曾孫女睡一個屋。
「這?也成,你明日裡就搬過去跟你公睡,黑炭搬去後面的小屋子睡。」陳大娘不過想了片刻,便一拍大腿表示同意。
「娘,快把我衣服搬公那裡。」蓮藕都顧不得吃飯,立刻就要搬東西了。
好了,她還沒發表意見,這事已經就定了,石榴哭笑不得。陳老爹年紀大,黑炭過去住本就是看照老人家,如今讓他挪走,搬個不懂事的小娃娃進去,一老一小的,不是更讓人揪心嗎?可是陳老爹蓮藕這老小都滿臉喜慶呢,她若是不同意,可不是掃了大興?
石榴歎了口氣,先安撫著蓮藕吃飯,想著待會兒再跟陳大娘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阻止這不靠譜的事。
等石榴逮著沒人的機會跟陳大娘商量著,陳大娘卻對她一臉的不解。
照陳大娘的想法,這不是個絕妙的主意嗎,老小做個伴,三兒夫妻兩個抓緊生兒子?這三媳婦啊,就是將孩子看得太重,想來是頭個孩子,一副心腸全擱孩子身上了。陳大娘想著自己生了陳大時也是恨不得孩子不離眼,便一臉耐心地勸解道:「別擔心,別擔心,我和你公公就住隔壁,睡前一定去瞧瞧,早起了也去瞧一眼,保管他們老小穩穩妥妥的。」
她說完看三兒媳婦還是一臉的憂心,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石榴被煩不過,只能勉強應了,回去給蓮藕收拾東西。小傢伙興奮地將自己的東西都打包,不帶一絲留戀地去了陳老爹的屋裡安家落戶,看得石榴很是心塞,傻閨女怎麼就不戀娘呢?
蓮藕不戀娘,胖妹更是處在有奶便是娘的年歲,等她在陳大娘那裡住了幾晚,喝著加了白糖甜甜的牛奶,便不哭不鬧了,也不頭到處亂轉找楊花兒了。陳大娘慢慢也覺得胖妹是個好帶的,白日裡吃了睡睡了吃,醒了不鬧人自個人獨自玩,只用眼睛偶爾瞟一眼就成了。陳大娘白日便將她的搖窩搬到東廂,幫著吳桂香一起照看阿寶。
「這孩子可比阿寶乖巧多了,自個人在搖窩裡吃了睡睡了吃的,也不用人常抱著,不像阿寶,若是不抱著都不睡。」吳桂香笑道。
「是還乖巧。」陳大娘點點頭。
這孩子的毛病,自然是大人寵出來的,楊花兒再愛女兒,也不能時時抱著她,她有時候忙著繡活,胖妹哭了也狠了心當沒聽見,慢慢孩子就知道哭了沒用,自然便養成了乖巧的性子;而阿寶這裡,嗓子一吼,立刻就有人圍上去問寒問暖的,他能不嬌氣?
胖妹在陳大娘那裡,吃喝拉撒她全撒了手,楊花兒心裡的不平全消了,特意趕工給陳大娘做了一件這時日穿的單褂,而陳大娘瞧著胖妹乖巧,心裡也愛,給她也做了兩件小衣服,婆媳兩個有來有往的,一時融洽到十分。
「不如便這樣吧,楊花兒不鬧,這家裡天平,阿寶也少哭了許多。」吳桂香對陳大輕聲道。
「書上說為孩子著想,便計長遠,一時的哭鬧,跟長遠的益處相比,算得什麼?」
搖搖晃晃的燭光映得陳大的臉隱隱約約,連帶著聲音也有些飄飄忽忽,吳桂香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這個丈夫了。人說最毒婦人心,但是若論起狠心,有哪個婦人比得男人?吳桂香沉默片刻,才道:「獨木不成林,阿寶一個人以後也不成,總要兄弟們幫襯。家裡又不窘迫,多養幾個又有什麼妨礙?」
陳大卻搖頭:「你啊,一直呆在橋頭縣,不知道這天下人的富貴,不說別的地方,便是雲州府裡,膏粱文繡,便不是你能想的,少爺小姐們,可不吃什麼大魚大肉,吃白菜的一點菜心螃蟹的一點蟹黃,用熬得濃香的雞湯做成清淡的茄子,燕窩當水喝。穿的,綾羅綢緞只是尋常,更精緻的布料子,一金一匹的,比比皆是。少爺們讀書進學,請好幾個先生,君子六藝,分得細學得全。至於伺候的下人,丫鬟婆子,小斯書僮,總要個七八人才有排場。樣樣樁樁,哪個不花銀子?養成一個便要他等身的金子了。
我自然沒法讓阿寶過上高門大戶的少爺日子,但是總不能委屈了他。若是走仕途一道,要讓他從秀才到進士一直地讀著,不為生計發愁。據說進京趕考,便需幾百兩的花銷,憑了如今的家底,去一次就要掏空了。可是,多少驚才絕艷之人呢,一次便能中進士?譬如爹和三弟,若是生在更富貴的人家,不為生計計,總能再進一步的。
若是讀書不成,做個商賈,更是要些銀子。也沒個誰天生精明,總要有兩個鋪子歷練一番才知道生意場中的深淺。販賣貨物的,都要先墊錢資,這做大生意的,一次便是上千兩的本金,若是一直如現樣我又如何拿得出來?
若是他一事無成,更要留些家業留給他子孫花銷,你說是也不是?」
「你說的我何嘗不知?若是為了孩子,自然是早分了家好,我們自己多掙些,為他以後鋪路。只是,到底不忍心罷了。」吳桂香歎口氣道。
「弟弟們都大了,也是能靠自己的時候了。我這大哥能幫著父母將他們養大,卻不能再幫著養他們的孩子了。以後是貧是富,卻靠他們自己奔波了。趁早分了家,我趁著還跑得動,給阿寶存些家業,等我老了奔不動,也只能靠他自己了。」陳大的語氣十分冷然。
吳桂香便知道,外面的富貴增長了他的能耐,也冷了的他的性情,心裡裝的東西少了。阿寶一出生,便只有這個小家了。莫說陳大,便是她,何嘗不是這樣?
看了孩子小小的臉,聽著他輕柔的呼吸,吳桂香心中發軟。為了他什麼不能做?這天下最好的拿不到他眼前,總是要將他們自己手裡最好的捧到他面前。至於別人,又哪裡顧得上?
吳桂香理清了思緒,堅定道:「以前是我想差了,猶猶豫豫,沒個主意。你說的對,這家早些分得好,以後你說什麼,我便做什麼。只是,長輩身子都康健,如何能輕易將家分了?」
「也不必分家,分了家產便是。這在橋頭縣也不是沒有先例,分產不分家,兄弟們還住在一處,只是各有產業。爺爺一向不管事,到無妨,爹開明,怕是不會不許,娘也向著阿寶,若是為了阿寶,也會同意。」陳大自信道。
吳桂香點頭,「說的也是。這樣一說,最好是趁著二房三房沒生兒子前將家產分了,免得以後爹娘捨不得孫子,要讓我們一直補貼著。」
「正是如此。這事我不能提出來,若不然壞了名聲,倒要連累阿寶,只能讓二弟三弟提,二弟這裡,二弟妹不是個省油的,等她在族裡大鬧一場,到時候分產的時候,族中也就不意外了。至於三弟妹一向賢惠,若是逼她大鬧,到不容易。」
「你說什麼?連三弟妹你也算計?我跟她做著生意,若是讓她知道了,我們以後如何共事?」吳桂香激動道。
「二弟一家便是鬧了,爹娘只怕也不放在心上,他們偏心的是三弟,若是三房不鬧,這家分不了。三弟妹的事不用你插手,我來做惡人。」陳大安撫吳桂香。
「說什麼你做惡人?以後總有被看破的一天,為了孩子,我也不怕做惡人,也不怕下地獄。只是三弟妹那裡,你還是慎重些,別將食鋪的事攪黃了,這是我的營生呢。」
「沒那麼嚴重,誰個不存私心?兄弟大了,鬧分家的多少人家?我們不算計弟弟的東西,也不想全佔了家產,只是不想再被佔便宜,又有什麼過錯?這事我行得正,坐得端,便是閻羅殿前,也不膽怯。」陳大說的擲地有聲。
吳桂香與他對看一眼,點了點頭,夫妻兩個更是堅定了心,又湊在一起說了些計策,直到子夜時分,才懷著沉重的心睡了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