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橋頭湖的大戲

「什麼,那呆書生今日沒過來?」王娘子驚呼。

「昨日說的好好的,卻不知今日為何不來。」張惜才回道。

「可是發現了我們兩個在騙他?」

張惜才想了一下,搖著頭,道:「不大可能,我今兒去跟那些個書生說話,也沒人表現異常,只怕他是家中有事,或者實在怕了你,在家裡躲風頭。」

「這可如何是好?難道我們這幾日心血便白花了?這呆書生真氣人,從前那些個恨不得一個個魂丟在我這裡,他居然還躲著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要不然難解我心頭之氣。張哥,你可知他家在何處?」王娘子問道。

「就在這附近的陳家莊。只是這戲馬上就要演了,他若是沒看到,如何肯乖乖交銀子?」張惜才為難道。

「把那些個書生都叫來看戲,到時候讓他們一起去陳家莊找那可惡書生。」王娘子一臉冷然。

張惜才聽了哈哈大笑,「果然最毒婦人心啊,這些個書生全程見了,那陳兄便是付了銀子,見色起意的名聲也要在同窗中傳開,若是不付,我們去官府告一狀,他在師長學政那裡更是壞了印象,說不得連秀才的功名都要撤銷。」

「費了這麼多心思,他不上鉤,便不怪我心狠了,破費消災,他既然不肯好好破財,就讓他享災便是。」王娘子冷笑兩聲。

「只是,你們兩個終究沒做什麼,他家中要是有有見識的長輩,看出這騙局,要到官府告我們,倒是改如何?」張惜才反問道。

「怕什麼,這種事情我們也見得多,便是家中長輩覺察出不妥,有那妒忌的黃臉婆鬧騰不休,哄帶著兒女哭鬧,那長輩顧著安撫兒媳婦,哪裡有心思想其中蹊蹺。再說告我們,如何告得?有誰知道我們身份?」

看著張娘子一身自信,又有做過好多回從無失手的底氣,張惜才也就不多想,當下去請了那些個賣字畫的書生過來看戲。書生們見到他問道,「你可找到陳兄了?」

張惜才搖搖頭,「沒呢,我過來是請你們去看戲的,我剛看了這戲班子演的《牡丹亭驚夢》,唱的真真好。聽說這戲班子是南邊的大戲班子,連總督府也請去唱戲,從南邊一路過來,都受吹捧呢,如今快要走了,幾位再不去看看,日後可就遺憾了。」

「多謝張兄美意,只是今日還沒收賬,回去不好交代。」陶姓書生推辭道。

「縣裡的人都去看戲了,也沒人買字畫寫書信,你便是耗一天都沒進賬,不如去聽聽戲。」張惜才說了一大通,將幾個書生都去勸去聽戲了,只有那馬姓書生仍舊搖頭道不去。

張惜才還想說動他,陶姓書生卻拉住他道:「張兄別勸了,馬兄家裡只怕還等著他拿米回去下鍋呢。」

張惜才心中嗤笑,一個秀才窮成這樣,還不如他這走江湖的。他臉上卻做出正經的樣子,拱了手道:「既然馬兄不去便算了。若是待會兒碰到陳兄,勞煩馬兄幫我轉告他,務必去湖邊聽戲。」

那馬姓書生被嘲笑了也不介意,大方回了張惜才:「張兄放心,馬某一定轉告。」

過了小半個時辰,陳三帶了石榴和蓮藕過來時,馬姓書生果然將張惜才的話轉告了。他瞧了石榴一眼,在心裡讚歎了句國色天香,也不好奇陳三為何瞧不上那王娘子了。

「多謝馬兄了。」陳三道謝。

「不用謝,不用謝,陳兄……」

看馬姓書生猶猶豫豫,陳三以為他要說王娘子的事,立刻便道:「馬兄啊,我先去看戲了,馬兄請便。」

馬姓書生是想跟陳三說那張惜才今日與往日不同格外不同,甚是古怪,陳兄還須當心,只是沒得實證便要說人壞話,馬姓書生有些說不出口,而且見陳三又急急忙忙,馬姓書生便索性不說了。

他們兩個對話甚是彆扭,石榴抱著蓮藕在一旁看了,也不做聲,跟在陳三背後去湖邊聽戲。倒是陳三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石榴,見她面色平靜,喏喏嘴唇,又轉過頭去。

蓮藕可不管她爹娘打什麼啞謎,她興奮道:「爹,聽什麼戲?」

「你爹如何知道?到了地方,你便能看到了。」石榴笑著對女兒道。這戲班子看來有些名聲,好多人往湖邊趕,這情景跟剛才龍母廟的盛況有得一拼。石榴槤忙將自己的荷包往前邊挪挪,免得被三隻手給摘去了。她和陳三兩個護得蓮藕往前走,一直到被人流堵住走不動了才停。好在戲台搭得高,他們勉強能看到演什麼。

銅鑼響了三下,又是一幕好戲開場,喧鬧的人都停了聲,只豎耳聽著台上唱些什麼。

「晴日高照天氣好喲,家裡煩悶好無趣喲,街頭閒逛好解悶喲,書畫攤上遇書生喲……」石榴也不知台上唱的什麼戲中,只覺得唱腔悠揚,唱詞也聽得明白,說的是一位小姐無聊,去街上逛街,卻遇到一位書生,甚是心慕,那書生卻對那小姐不甚喜愛,並不搭理。只是奇怪,那小姐頭上戴了白色絹花,衣服也素淨,倒像個寡婦裝扮。這一段只有十多分鐘,唱完立刻敲了銅鑼,便謝幕。石榴聽得旁邊一婦人道:「這婦人新喪了夫,看著好不悲痛,立刻又迷上書生,真個不知恥,好在那書生有些廉恥,並不理會她。」

婦人身邊的男子勸道:「戲而已,何必那麼較真,這書生一時不理會,下一場必要跟她交好,如不然這戲如何精彩?」

石榴聽他們對話,也勾起了好奇心,只等著看那書生下一場如何應對。那戲班子的人休息片刻,便又出來唱第三場。這一場的書生仍不理會那寡婦,寡婦終日以淚洗面好不淒慘,哭完又去買字畫,甚是情深,看戲的男人們對那書生連連噓聲,想來很是同情那寡婦,連許多一開始誇讚這書生的婦女都覺得他甚是無情。

「這戲確是好玩,與往日裡孝子賢孫的戲不同。」石榴看完,對身旁的陳三道,卻見得陳三滿身大汗。這正是七月天氣,幸好今日裡還是陰天,太陽不烤人,但是人群裡擁擠,他們兩個又抱了孩子,熱得發汗並不稀奇,石榴一開始看陳三汗多,還不覺得奇怪,到陳三驚駭跟她說話,石榴才知出了大事。

「娘子,這,這……戲……裡的書生說的是我呢。」

「什麼?」

「鐺鐺鐺」,第四幕開場。

這一幕說的是書生看到寡婦對她一往情深,家中娘子又蠻橫不講理,終於在一日與那寡婦媾和了,還要休了家中母老虎,娶寡婦為妻。

「我……沒有……」陳三連連搖頭,蒼白著臉看了石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石榴心裡頭萬頭草泥馬奔過,她的人生已經精彩到能上戲台了嗎?她每日在家裡頭辛辛苦苦賺錢,她老公卻在外面跟寡婦勾勾搭搭,預謀休了她?她自得於調戲逗弄他,卻不知他在暗地裡要將她掃地出門?望著陳三臉上的驚慌失措,石榴突然有瞬間的失聰,聽不到他說什麼,也聽不到人群說什麼,負面情緒似乎要將她吞噬,看啊,這就是她的人生,寡婦與書生戲碼裡悲慘的要被休棄的原配,她將人生經營地這樣淒慘啊。

「娘,娘,別哭,別哭。蓮藕給你糖。」

嘴裡被塞了甜甜的桂花糖,臉上是女兒熱乎乎小手的撫摸,石榴搖了搖頭,突然清醒了,草泥馬的,她都是孩子她娘了,怎麼還這麼天真少女啊,首先不管這故事真假,她豈是陳三想休就休的?再者,每日睡到枕邊的人,居然也不相信,這也太不自信了?

石榴抱緊女兒,狠狠瞪了陳三一眼,「你給我出來。」

陳三趕忙在石榴前頭開路,讓她和蓮藕安然通過人群,都是往裡面擠的,擠出來反而容易,他們很快便到了人少的地方,石榴怒視著陳三,「怎麼回事,給老娘解釋清楚?你今天要是說不明白,明天老娘就把你休了。」

「不是真的,不,不……」陳三急的滿頭大汗,想要解釋清楚,卻沒個前後邏輯。

石榴氣得要踹他,這個時候還結巴,「不……不你個大頭鬼,你當自己是衛啞巴呢。好好說話,不許結巴。我問你,你遇到了寡婦,可是真的?」

陳三連忙點頭。

「你跟她說要休了我可是真的?」石榴又問。

陳三連忙搖頭,生怕石榴不相信,恨不得將頭都搖下來。

「那你跟她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

石榴罵道:「什麼叫什麼都沒說?你又不是啞巴。得了,你就跟我說那一場是真的,哪一場是假的。」

「第四場是假的,我沒有跟她……」陳三話未說完,立刻有幾個人衝了過來,「陳相公,找得我好苦啊。」後面還跟了好幾個人,對了陳三大叫,「好哇,你個陳勤勉,佔了便宜……」

蓮藕被這陣仗嚇得緊緊縮在石榴懷裡,而陳三則是滿面蒼白,石榴呢,望著那妖嬈頭戴白色絹花的婦人以及她後面的書生,很有些哭笑不得,人生如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