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兒沒找到同盟,憤憤回了自己屋子。她在屋中不停轉圈,不成不成,不能讓老婆子真成了事,她得回家找她娘拿個主意。想到這,楊花兒便從屋裡抓了匹,也不跟陳大娘說一聲,筆直回了家。
楊花兒在門口碰到她大嫂,楊大嫂手裡拿著鋤頭,看楊花兒頭梳得整齊穿的衣服嶄新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她自己包布頭青布鞋,比著弱下去了,心中不爽快,怪笑道:「這半上午的,小姑子回來做什麼?」
楊花兒對她這大嫂,向來瞧不上,楊家女人都有手藝,她這大嫂就會種田種地,沒個能耐。她瞪了楊大嫂一眼,沒好聲氣地道:「回來看我娘,不成?」
楊大嫂繼續怪笑:「娘好好的,小姑子看什麼呢?」
楊大娘在屋裡聽見楊花兒聲音,連忙跑出來,先訓斥了楊大嫂:「地裡一堆兒活呢,還杵在這,等著老娘做不成?」
楊大嫂不敢耽擱,立刻走了。楊花兒連忙進了屋,將布料子遞給她娘,笑道:「我剛在屋子裡看到匹絳紫的料子,想著娘喜歡這顏色,立刻便拿過來了。」
楊大娘喜滋滋接過布料子,滿臉堆笑:「別聽你大嫂瞎說,你是我女兒,什麼時候回來不成?不過這顏色可是好,我做一件大褂正好。」
「娘眼光就是好,這麼大塊料子,正好做件大褂,娘要是忙,我拿回去給您做。」
楊大娘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一件大褂還不簡單,我自己做就成,你要是得空,給你侄子做兩條褲子就成。那死小子到處爬樹,膝蓋上經常磨破,可是費褲子。」
給娘家侄子做衣裳,可不僅貼料子,若是做得不好,她那個沒本事的大嫂還要說七說八的,楊花兒心中不願,臉上訕笑,敷衍道:「成,等我得了空再做。」
「可得抓緊了。」楊大娘又囑咐。
楊花兒皺著眉頭,很不情願地點了頭:「好,好。」
陳大娘這下徹底高興了,熱情道:「走了這麼多路,怕是口渴了,娘給你倒水,要吃糕點墊墊肚子嗎?」
「娘給拿兩塊吧。」楊花兒答道。
楊大娘果真拿了兩塊,乾巴巴的棗糕,不知放了多久,又甜得膩歪,楊花兒就這水吃了一塊,另一塊便不想動了。
「這塊不要?」楊大娘問道。
楊花兒不好說難吃得厲害,只隨口道:「我肚子不餓。」
楊大娘便自己拿了吃了,連掉在桌子上的沫沫都撿起來放嘴裡,「這可是好東西,我連你大侄子都捨不得給,專門留下來待客的。你既然吃飽了,就幫我繡朵花,我眼不行了,這花沒你繡得鮮活。」
楊花兒只得拿氣繡繃子,她娘就是會使喚人呢。
楊大娘自己也不停歇,拿起另一個繡繃子繡帕子,雪白的絲緞面子,繡著大朵的粉紅的牡丹花,一看便是從繡鋪接的活兒。楊大娘一邊做活,一邊跟楊花兒說話,「你婆婆對胖妹還好吧?」
楊花兒撇撇嘴:「給吃給喝。至於別的,可想不到她的。娘,你可聽說了,我家裡可是出了件新鮮事,我那個侄子,說是什麼文殊菩薩轉世呢。」
「什麼?哪個說的?」楊大娘停了手裡的活,激動問道。
「龍母廟的王道姑說的。」
楊大娘立刻失望地搖搖頭,「王道姑可不行,若是張道姑說的,到有幾分真。這什麼菩薩轉世的,也不是新鮮事,你知道衛家莊的衛財主吧,他小時候張道姑就說他是財神爺轉世呢,你看現在,這十里八鄉,可沒哪家比他好。」
楊花兒驚歎道:「還真有這樣的事呢。」
「你年輕,知道的少,這樣的事可多了,誰知道真假,大多都是騙人的,都是那些個老尼姑唬人的,還有說什麼災星轉世,要人給廟裡獻功德化災解難的。」楊大娘一邊說著,一邊又拿起一塊描了邊的新帕子,拿在日光下比對,看繡個什麼圖案好。
「繡荷花吧,那個簡單又好看,也賣得好。」楊花兒建議道。
「就聽你的。」楊大娘點點頭,又繼續說剛才的事,「你侄子的事沒聽說,不過若是聽得這樣的事,一般都不能消停。你婆婆是想做啥?給廟裡捐銀子,還是想鋪路修橋?」
楊花兒氣憤道:「要給那崽子打個金人在家裡供著,說是菩薩太貴重,怕養不住,要用金子鎮住。」
陳大娘神色複雜了,「打個金人在家裡,橫豎不用捨了錢財給廟中。要是那菩薩托生在你肚子裡,便好了。」
「改明兒我也給胖妹算個命,說不得也是了不得呢。」楊花兒不服氣地道。
楊大娘可不顧忌她女兒的心情,「我可沒聽過什麼女菩薩。你是個什麼主意?不同意你婆婆打金人?」
「說是要打個實心的,至少得三四百兩,陳家哪裡一下子拿得出那麼多,我婆婆說要賣地呢,這叫我如何同意?娘,你給我出出主意,如何勸住我婆婆。」楊花兒總算說出正題了。
楊大娘停住手裡的活,「這我可得好好想想。你婆婆可不是個軟柿子,隨人擺弄。她手裡抓著家裡的銀子,上頭又沒個管制的,陳家的事,可不隨她做主?」
「可不是,連我公公發了火都不管用呢,非要掏空了家底,做勞什子金人,實在氣人。」
「不如分家吧。」楊大娘乾脆道。
楊花兒聽得大張了嘴,「啊?」
「我想了想,什麼菩薩轉世,說不得是你那大房的人買通了王道姑瞎說的,為的是將家裡的銀子都摟到自己屋裡。趁著現在銀子和地都在,分了家,免得以後你們什麼都撈不到。」楊大娘說的振振有詞。雖說是憑空的猜測,但是離真相雖不中亦不遠也,令人不得不感歎她的智慧。
楊花兒從沒起過分家的念頭,就是嘴裡說著,心裡頭也不認真想,因在大家裡頭,她自己賺的全收在口袋裡,陳二賺的,她也收了一半,平日更是能刮得一點就是一點,可比他們自個兒過活划算。是以,她猶豫道:「可是,若是分了家,吃喝拉撒都要自己費銀子,胖妹她爹沒老大那麼能耐,可賺不到多少。」
楊大娘語重心長,「你啊,可別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現在不乾脆分了,以後就沒什麼分的了。你們家這樣的,我也看過不少,都靠了一房,不會長久的。那陳大,都有了兒子,怎麼甘心將自己賺的都拿出來給兄弟花銷?你沒看,他現在就出招了?」
楊花兒還是不相信,「這個金人的主意,是胖妹她大伯串通了王道姑說的?可是當時,我們都不在場呢,只阿寶和我婆婆兩個人呢。」
陳大娘瞪了女兒一眼,「你傻啊,他們都不在,才能洗脫嫌疑呢。你婆婆不是一向跟這個王道姑交好,提前跟這個道姑一說,還需要人在場做什麼?你啊,聽我的,你娘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還能看不明白?陳大啊,可是不甘心了,再不分家,你們可什麼都分不到。」
楊花兒被她娘說的心頭亂糟糟的,「讓我想一想啊,想一想啊。真要分家呢。要是分了家,我婆婆不給我照顧胖妹怎麼辦?」
「分了家,難道她就不是你婆婆?看你們家的情況,便是分了家,也還是住一塊,只不過兄弟幾個,財產分割清楚,以後是窮是富,全憑個人的本事。你是有手藝的,女婿現在不也能掙著銀子,也不必靠大房。只是啊,你得抓緊生孩子,都讓你婆婆給帶著,孩子都在那,她還能不給吃喝?」
「可是,可是……」楊花兒仍然游移不定。
「可是個啥呢?」楊大娘沒聲氣。
楊花兒皺著眉頭,「只我這一房要分家,也分不成啊。三房那個,就是個面人,大房要打金人,她連個屁都不放。」
陳大娘撇嘴,「會咬人的狗不叫呢,她那是想要等你鬧,在後頭撿便宜。」
楊花兒恨恨:「原來打得這主意,我就說她心裡怎麼會沒個想法。我這會兒鬧著分家,壞名聲我都擔了,到時候她跟著沾光,可不是便宜她了?」
「便宜就便宜了,總不能兩房都跟著吃虧。沒娘養大的,沒說沒底氣,你就當可憐她了。你要實在氣不過,指桑罵槐罵一頓出出氣,反正她面軟,也不敢回。」
看楊大娘對石榴滿臉的不屑,楊花兒想說,她那個妯娌,也不是隨人拿捏的,不過現在這個也不重要,她又撿了拿不住主意的事問道:「我公婆活得好好的,如何同意分家?可別是我鬧一場,到時候什麼都沒撈著,還把名聲賠了。」
陳大娘嗤之以鼻,「什麼名聲不名聲的,能吃還是能喝呢?我跟你說,人善被人欺,你娘我一輩子沒個好名聲,可是我走出去,哪個敢小瞧我?還不都得打起精神應付著。你啊,回去將你婆婆偏心的事鬧到陳家的宗祠那裡,請族裡的長輩做主,說這日子沒法過了。」
「鬧到宗祠呢?要是那些個老頭子說我潑辣,不敬婆婆,要沉塘怎麼辦?」
看了女兒縮脖子的樣子,楊大娘很是怒其不爭,「你個沒出息的,怎麼越過越沒膽子,小時候跟你娘強的勁頭哪去了?這沉塘,是什麼人都能沉的嗎?你是沒娘家呢,還是跟男人不好呢?跟你說,女人有娘家有丈夫撐著,就是鬧得再厲害,也不礙事,那些個勢單力薄的,才會任宗祠隨便處置了。你就哭,就在地上撒潑,說婆婆偏心,這又不是假話,哪個敢處置你?到時候你哥再從楊家帶些人過去,陳家族長敢拿你如何?他們要不拿個說法,楊家人就不走,都時候這家不想分都得分了,便是不分,打金人的事也能攪黃了。」
「可是,這不就將我婆婆得罪死了?以後她還能給我看孩子?」楊花兒猶豫道。
楊大娘又是一股氣,「你的孩子姓楊還是姓陳呢?倒是讓你男人抱給他娘,她能跟自己兒子生氣?你要是再怕這怕那,就別鬧了。」
楊花兒連忙道:「娘你別氣,是我成日跟那兩個細聲慢語的妯娌在一起,變成兔子膽了。我回去就鬧。」
「也別傻乎乎的,沒個由頭就鬧,撿著一件事,也好鬧得大些。」
楊花兒連連點頭,生怕又被她娘訓,「知道了,知道了,娘。我就回去了。」
「急什麼,用過午飯再說,正好將花繡完。」這可真是親娘不客氣了,楊花兒只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