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舅媽一家來得晚,做的打算自然是睡一晚。從前只是王舅媽和她孫兒兩個來了,她跟了陳大娘睡,孫子跟著陳老爹,今年王表嫂王表哥來了,上房這裡住不開,王舅媽安排夫妻兩住在後面的矮屋裡。王表嫂也不是個省油的,她不說不住小屋,只說自己從來沒住過青瓦房。
王舅媽笑著跟陳大娘說,「她是個沒見識的,弟妹別笑話,你就讓她住住好屋子。也不用多麻煩,就讓她跟我一屋,你瞧著可行?」
那婆媳一個屋,還不得將她屋裡的東西都搬空了,陳大娘自然不敢應了,只是幾個兒媳婦那裡怕是不同意娘家人去住,陳大娘沒法子,只能拒了。
「大姑可是不喜歡我呢,連我點兒心思都不願滿足。以後,便是求我也不來了。」王表嫂嘀咕道。
娘家人這樣愛找麻煩,陳大娘也無力了,她板著臉道:「不來便不來吧,我也不去求你。」
看陳大娘真不高興了,王舅媽立刻罵兒媳婦,「你是哪個名頭上的,住個屋還要挑三揀四,你要是再嘰歪,老娘打爛你的嘴。」
王表嫂不敢再說話。王舅媽又討好地對陳大娘笑笑,陳大娘便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心裡頭還是覺得不爽快,想著待會兒要跟大嫂說清楚,以後不讓她們來過夜了,麻煩事多不說,家裡孩子也不高興。只是到了晚上,王舅媽說說往事,哭訴著從前王舅舅臨走前怎麼惦記著妹妹,早逝的公婆怎麼疼愛女兒,陳大娘又心軟了。總是娘家人,總是她哥過逝的早,大嫂辛苦拉扯孩子,才養成這樣的性子。她歎口氣,從鎖著的一櫃子拿出兩匹粗布,又撿出幾件舊了的衣服給王舅媽,等王舅媽哭著說今年糧食賤賣不出價冬天怕是不好過要跟她借二兩銀子過冬的時候,陳大娘又拿出一兩借了。
只是銀子一借出她就後悔了,這秋收的時候還沒到呢,怎麼就知道糧食賤了?她將剛拿出銀子的手打了好幾下,這這該死的手,怎麼就管不住呢?
因這一兩銀子的事,陳大娘一直板著臉,王舅媽也怕娘家弟妹真要翻臉將銀子要回來,吃過早飯便帶著家裡人告辭了。只是她也不就這樣走了,只聽她揚著笑臉對石榴道:「外甥媳婦待會兒回去照看鋪子嗎?不如跟我們一塊兒回去,也有個伴不是?」她倒是想直接去石榴鋪子裡拿東西,只是前年那鋪子裡的掌櫃說她強東西,直接報了官,雖然後來石榴去將她領了回來,只是她卻沒得到什麼便宜,拿的東西都讓官差給吞了。
石榴搖搖頭,「鋪子裡有掌櫃的看著,倒是不著急回去。多謝舅媽美意了。」
王舅媽卻不放棄,繼續道:「這鋪子裡的掌櫃是別人家的,誰知道他起了什麼心思,外甥媳婦可別胡亂信人,可得快些回去看著他呢,免得他貪了鋪子裡的銀兩。」
石榴仍然笑道:「不礙事,鋪子裡的東西都是有數目的,一共能賣多少銀子我也是有數的,不會任由掌櫃的糊弄人。」
看繞彎子繞不出來,王表嫂便直接道:「聽說表弟妹鋪子裡賣些做飯的醬料,娘她老人家最近胃口不好,待會兒便從表弟妹鋪子裡拿些醬料回去,也讓娘多吃些飯。表弟妹一看便是好的,想必也願意孝敬舅媽吧?」
看這難纏的親戚又要為難她娘了,蓮藕張了嘴要說話,被石榴眼神給阻住了。只聽石榴仍然好脾氣笑道:「胃口不好,那便多吃些辣的開胃。也不必去鋪子裡,娘這裡就有上好的辣椒,我給表嫂裝點兒?」
王表嫂嗤一聲鄙夷道:「拿什麼辣醬?哪家沒有。表弟妹真是個小性子的,孝敬舅媽一點兒吃食都不願意,這要被人知道,還不得被指著鼻子罵。」
不要臉面的人,總是用臉面來壓制人,沒得好笑,石榴看自己女兒鼓著雙頰氣得像只大青蛙,更是真心想笑了。
楊花兒看石榴不說話,更是在一旁淋油,「是啊,這自己做的醬料,能值得什麼,怎麼就捨不得給舅媽嘗一口?三弟妹啊,你這樣子可不成,鐵公雞都要拔毛呢。」
石榴笑著看楊花兒,這妯娌怎麼就這麼可愛呢,總是給她解圍。握了蓮藕的手不讓她說話,石榴笑盈盈道:「舅媽嫌棄我小性,我這不也是沒辦法?我這做吃食,可是小本生意,買糧食請人工租鋪面都是要花費的,若是送了一罐兩罐的,這一天就要白忙活了。像表嫂,走親戚家都不忘帶回去些布料子針頭線腦的,我若不學了你精打細算,這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倒是二嫂,只要有一手好手藝,連布料子都不用買,直接能從繡鋪拿了現成的活過來。我瞧著舅媽和表嫂衣服都舊了,不如去二嫂那裡拿點兒好衣服。若是自己穿不得,還能換了銀兩不是?」
王表嫂當然知道石榴在說謊,只是她瞧著三房真不如二房穿得好,而且醬料不值當什麼,真不如拿了衣服回去划算,是以她立刻轉向楊花兒,將差不多的話說了,氣得楊花兒臉都綠了,她擺擺手,蠻橫道:「我這沒有什麼衣服,你要穿新衣服自己做去,又不是沒手沒腳。」
王表嫂也捨得下臉面,楊花兒生了氣,她還能賠了笑臉繼續說道,「我這不是手藝沒表弟妹好嗎?等娘穿上衣裳,逢人一說這是你做的,表弟妹這孝順的名聲可不就傳開了?」
楊花兒是個混不吝的,她叉腰大吼道:「什麼名聲?村裡說我楊花兒潑辣,從來就沒停過,我可不在乎別人一張嘴怎麼說?表嫂也別想著佔我便宜,你有手有腳的,要孝順自己做衣服給你娘,這舅媽還輪不到我來孝順。」
沒得法子,王家人只能憤憤不平走了。他們一走,楊花兒立刻將瞄頭對準了石榴,「弟妹是沒嘴還是怎的,自己不推拒,倒是將事情牽扯到我這裡了。」
石榴再不管女兒,任她說。孩子在外人面前不能太潑辣,但是在家裡頭,真性情怎麼都藏不住了。
禁言解除,蓮藕可是要大說特說了,她昂著聲頭道,「明明是二伯母先開口的,我娘以為您是捨不得王家舅奶呢,這才提了你。這總不能光你能說我們有什麼,我們就不能說你有什麼了不是?」
蓮藕的話讓楊花兒啞口無言,她破口罵道:「沒教養,長輩說話,哪有你一個丫頭插嘴的地方?」
蓮藕又氣呼呼了,石榴怕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連忙道:「怎麼就是沒教養?她見了自己娘為了冤屈,才站出來說話。若是二嫂說孝順親娘也叫沒教養,那我可是長了見識了。」看一旁婆婆的臉在滴墨,石榴也不想再說,拉了蓮藕回屋。剛才她們二房一個兩個的,對王家舅媽態度都不好,陳大娘雖然能理解,但是到底心裡不妥帖,想必窩了火呢,還是快點兒逃離這裡,免得被當了出氣筒。
帶了女兒回屋,石榴坐她對面,擺出一副要長聊的架勢,蓮藕驚呼,「娘,我又做錯了什麼?剛才你不讓我跟王家舅奶吵,我不是沒開口嗎?」
看丫頭一驚一乍的,石榴好笑地擺擺頭,「你沒做錯什麼。娘是傳你經驗呢。」
蓮藕在心裡吐槽,娘有什麼經驗傳呢?我看您就是老好人,別人欺負了,還笑呢。只是她孝順,這話不敢說出口。
小丫頭可藏不住心事,看她臉上的嫌棄,石榴戳戳她額頭,「你個臭丫頭,在肚子裡罵你娘吧?你只看到娘給人賠笑臉,可是你見娘被人騙什麼去了嗎?」
「這倒沒有。」蓮藕立刻搖頭,「娘不想給的,可沒人能拿走。」
「所以啊,別看娘表面是吃了虧,可是娘可一點兒沒吃虧。難道我不會跟人吵吵鬧鬧嗎?只是不喜歡罷了。當然我不是想要你學我,你是個火性子,要你跟人笑著臉周旋,只怕要為難死你。我跟你說的是,別輕易生氣。」
蓮藕立刻道:「怎麼能不生氣呢?這些親戚沒臉沒皮的,點了名要佔便宜呢。」
石榴便問道:「那你是氣什麼呢?是氣她們佔了你便宜,還是氣她們沒臉沒皮?」
「這……」蓮藕有些說不清楚了,畢竟是不熟的親戚,別人沒臉沒皮,只要不犯在她眼前,有什麼可生氣的?若說被佔了便宜才生氣,可是她生氣的時候不是還沒被佔便宜嗎?
看她在沉思,石榴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蓮藕才說道,「娘一說,確實不值得生氣,只是一聽到那些話,我肚子裡就有氣了,我也沒辦法啊。」
石榴笑道:「怎麼就沒辦法?若是聽了不好的話,你聽進去了,真當別人能佔你便宜了,你自然生氣,這便按別人的戲本走。若是聽到不好的話,你並不當真,不認為別人能得逞,心裡不亂,你就不會生氣,應對也能更從容了。」
蓮藕又提出疑問,「可是二嬸雖然氣沖沖的,她不也沒讓別人佔便宜?」
「她那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雖然沒讓人佔便宜,可是也讓自己名聲壞了。你不學她,但也不必學我。這世上的人也不個個講道理,你總會碰到些極品,你得找到自己的應對之策。不要先生氣,失了冷靜,要從容應對,等你找到適合的方式,你就不害怕那些個不講道理的人了。」石榴緩緩道。
蓮藕聽了直點頭,摟著她娘撒嬌,「娘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怎麼不早些將這些道理教給我啊?」
那是因為從前你還小,有爹娘護著啊,不怕你吃虧,可是現在你慢慢長大了,娘要為你嫁人做準備啊。石榴摸著女兒的腦袋,卻什麼都沒說。就讓她還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吧。這樣輕鬆的時光,怕是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