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去後,莊政航幾乎是癱在座上,恰看到書中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裡堵了起來,心想如今自己便是怒,也不能像對紅袖一般,將人全攆了出去,不然,失了人心不說,反倒會將自己陷於不仁不義的境地。況且,蝶衣又有孕,更是打不得罵不得。
在廂房裡直坐到掌燈時分,莊政航才出了廂房,出來了,見著碧枝過來,心道她必定也是來做說客的。
誰知碧枝早瞧見翠縷滿臉失望、蝶衣滿面淚痕的出來,唯恐碰了釘子,又想又兒今日過來瞧了兩三個人,便是上前說了好話,莊大夫人那邊也看不出是誰的功勞,因此何必去費那力氣。於是過來了,也只是服侍莊政航回去早些歇息。
莊政航見碧枝不提旁的事,心裡倒是覺得她比翠縷要好上一些,但又想碧枝也是莊大夫人給的,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簡妍回來時,已經是月到中天時刻,洗漱之後進來,就見莊政航直直地躺在床邊,於是就上了床,從他胸前跨過去,不想一條腿冷不丁地被人抓住,心裡嚇了一跳。
「你做什麼?」簡妍掙了掙,奈何不及男子力氣大,腳依舊被抓著。
莊政航冷笑道:「你倒是好,莫非是打量著我當不了狀元,於是也將我看輕,膽敢從我身上跨過去?」
簡妍拿另一隻腳踹向他,鄙夷地看著他道:「哎呀,我倒不知我還有這福分,跟個狀元之才同床共枕。」
莊政航坐起身來,看著她沉聲道:「若不是你多事,叫我去求了三叔,我何至於如今跟被人上了枷鎖一般。若是換了旁人,不過是多花一些銀子,過了院試,那秋闈春闈,自然不在話下,如此,我不是狀元,誰還能是狀元?」
簡妍腿蹬了一下,怒道:「好心成了驢肝肺,我哪裡知道三叔是個一旦做了證人,就要擔保到底的。不過是看你有些發熱,不想你出門之後橫屍街頭才給你指得明路。」
簡妍腳上並沒有多少肉,摸著卻不顯枯瘦。莊政航此時抱著她的腳,伸手就在她腳背上掐了起來,橫眉冷目道:「你會不知道?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只當降服了我就成了王母仙君,也不想想,若是我當了狀元,那誥命能少了你的?」
簡妍兩隻腳蹬過去,冷笑道:「你別狀元狀元的,你憑良心說說,你可是看著別人過了會試就一步登天,才想起了這法子?你說你不曾用功的,會比人家寒窗苦讀多年的還得蒼天厚愛,能夠一舉中第」
莊政航手上又掐過去,咬牙道:「莫非你從沒想過給我試題?那你當初唬我做什麼?」
簡妍冷笑道:「你就是將試題拿到手又如何?你找了誰替你去做文章?沒有能耐的找了也是白找,有能耐的找到了就算沒被人揭發,高中後也要一輩子受制於人。我是沒有興趣跟你一般成為旁人手中傀儡。」
莊政航愣住,他也曾想過拿到試題之後該如何,那時只想著胡亂花錢找人做了,或者就叫簡妍寫瞭然後自己背下來,再下面的事情,他也就沒有多想。有些頹然地重又倒在床上,心想原來自己抱在手中的不是金山,而是畫餅,可看,不可吃。雙臂枕在頭下,一雙眼睛怔怔地盯著帳子上面的繡花看。
簡妍在燈光下看到自己的腳上被掐的紅了一片,抬腳狠狠地蹬了莊政航兩下,不解氣,就坐在床邊,拿了枕頭向他臉上砸去,又踹了幾腳,才咬牙躺下。
過了一會子,莊政航道:「今日翠縷、蝶衣過來,說是舅舅向父親要了嫁妝了。她們都來勸著我,叫我不要輕信了舅舅,免得母親的嫁妝被舅舅誆走。」
簡妍嗯了一聲,又想若是什麼事都不跟莊政航說,他一個大意,弄出漏子來,叫旁人抓了把柄可不好,於是轉過身來道:「你可還記得你前頭從大夫人那裡拿的當頭?那些都是你母親的東西。你病倒那日,大夫人還叫了廣白拿了一對玉如意去典當,都是用著你的名鬧的事。」
莊政航心裡也無多少詫異,這些原本是他上輩子落魄後就隱隱猜到的。
「如今你舅舅要叫大老爺將你花出去的嫁妝補全了,大老爺心疼大夫人病弱,自己將這事擔下來了。今日聽說大老爺為了面子,不肯向你低頭,要拿了老夫人百年之後用的銀子來買嫁妝。這事你夾在中間不好,哪有老子用祖母的殯葬銀子來還兒子錢的。所以,據我說,你還是裝作一問三不知吧,雖病好了許多,也全當尚未痊癒,出不得門,等著嫁妝全到了你舅舅手中,你再出去也無妨。」
莊政航聽了簡妍這一席話,忙問:「父親為何肯補全嫁妝?還有家裡當真一點底子也沒有了?要用了祖母的殯葬銀子?」
簡妍笑了笑,小聲道:「不知你是當真不知,還是有意裝聾作啞。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你家老太爺當初雖盛極一時,家裡銀子自然是多了去了。但後來體弱也就退下來了,自那時起,你家就在吃坐山空。偏你們家人好的不學,偏學了歪路。樣樣都要跟侯府攀比著來,便說你這成親前放了兩個房裡人的規矩,可不就是跟侯府學來的?人家侯府的親家不敢說話,那也就罷了。就你們太將自己當回事,還當我們家也不敢說話呢!這事是大夫人的把柄落到你舅舅手中了,抓到他們王家放債的把柄,不然,你們還不知如何擺那學士的譜呢。」
莊政航聽聞王家放債,忽地坐起身來,心裡一時很不是滋味,心道他父親一向打他時,滿口都是仁義道德,怎輪到莊大夫人家裡的事,就這般袒護,竟要替王家遮掩,於是既是嘲諷,又是苦笑起來,原本對莊大老爺不多的慕襦之情,此時全灰飛煙滅了。
簡妍聽他笑,忙伸手掩住他的嘴,罵道:「大半夜的,你是想將人都找過來聽牆角嗎?」
莊政航仰身直直倒下,口中喃喃道:「果然人心都是偏著的。」
簡妍笑道:「我倒是羨慕大夫人,若是大老爺一聽說這事,就將往日裡的恩愛全忘了,叫著嚷著要大義滅親,我反倒要看輕他許多。」
畢竟是說到父親跟繼母的恩愛,莊政航有些不自在地側著身子,閉著眼睛心想便是嫁妝全給了舅舅,也不能留給莊王氏那個女人。
身邊的女人雖多,但有些心裡話是不能與旁人說的。因與簡妍同是過來人,且彼此知道對方的德性,莊政航反倒覺得簡妍是一個能說心裡話的人,今日見她這般有心情與他說話,於是就將心裡的話倒了出來。
「你說女子當真愚鈍,翠縷、蝶衣,她們哪一個不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為何不幫著我,反倒是聽了旁人幾句空口許諾,就將往日的恩情全忘了,合著外人一同算計我來。」
簡妍猜著必是他那顆多情的心被翠縷、蝶衣給傷著了,因沒聽到碧枝的名字,心想碧枝那人倒是個乖覺的,「你可見著上輩子誰跟了你一輩子?都是半路相逢,大家好處在一塊,就湊在一起過日子罷了。若是好處不在一塊,自然要分開來。再者說,大樹底下好乘涼,你可覺你比大夫人要可靠?」
莊政航辨道:「你這話說的只是你自己,對旁人可就對不上,便說秦綿綿,眾多人捧著她,她為何獨獨選中了我?若說銀錢,旁人比我富貴的多的是,若說相貌,也有比我好上許多的,可見她是真的對我有情。」因想到秦綿綿在他抄家後被收入官中,官賣後被簡鋒佔著,一時有些悵然,心道若是早知家中已經被掏空,他哪裡捨得拿了銀子去博秦綿綿回眸一笑。
簡妍也說過了困,此時倒覺有些精神,用手敲著首飾匣子,笑道:「若是你進了相思樓,一個風華正茂的花魁,一個年老色衰的老鴇,你選哪一個?」
莊政航只當她在嘲諷他,故作瀟灑道:「當然是花魁,千金一夜也值了。」
簡妍問:「若是淑情雅聚的花魁願意拿了千金,求人一夜。此時你去還選那相思樓裡的花魁嗎?」
淑情雅聚也是京中一大青樓,樓中女子自然是貌美如花,但不知為何,數十年來,花魁比之相思樓的,卻要輸上一兩分。
莊政航若是上輩子,定是要相思樓的,此時心裡就難免猶豫了,能與佳人同眠,又能得千金,這豈不是天上掉餡餅嗎?轉而,又想這婆娘實在可惡,問了這話,可是要鄙薄他小看他來的,若是他選了淑情雅聚,反倒成了小白臉一般,於是慷慨道:「自然是相思樓。」
簡妍見他答的不如上次爽快,掩著嘴笑了,隨即道:「你也不需瞞我,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你定是想著白受了美人恩,又有銀子拿,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嘛?你想你這般貌美,手又鬆,動輒拿了銀子討人歡心。秦綿綿豈不開心?不獨秦綿綿,這院中女子也是如此,你想你一張俏臉,又有些閒錢,又容易勾搭,她們閨中寂寞,不找你解解悶,還能找誰?這就好比倒找錢嫖你一般,這等好事,誰不做?」
莊政航臉上漲紅,心道這婆娘果然是來找碴尋釁的,咬牙道:「你竟將我比作倒找錢的花魁。」說著,記起今日翠縷在他背上似有若無地摸來摸去,心中一陣厭惡。心想他當翠縷在討好他,不想人家也跟他一般貪色,要拿了他來解悶;翠縷那兩隻含情目中的深情,化作男子,便是色咪咪?
簡妍並不在意莊政航的怒火,翻身抱住自己的匣子,「不過就是這麼一說,你呢,便是棠梨閣裡獨一份的花魁,我呢,也就恬顏自居為鴇母,只是呢,如今我這鴇母並不十分得勢,上頭還有一個總理的老鴇,便是大夫人。翠縷呢,便是搶著來嫖你的人,你想,如今你那花魁還在擺架子,抬身價,下頭的人可不得去討好了鴇母,以求得嫖你……」
莊政航先還忍耐著,後來聽她越說越過份,便拿了被子捂在她臉上,身子又壓過去,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這女人,要麼就一聲不吭,要麼就出口傷人。」
簡妍掙了掙,用被子裡探出頭來,啐道:「滾一邊去。」
莊政航忽笑了笑,將簡妍被子揭開,人鑽了進去,壓在簡妍身上,瞧著她墨綠的裌襖內露出白綾一角,便伸手去解。
簡妍掙扎不開,也就不動了,笑道:「今日就叫我這鴇母監守自盜一回,有你這樣俊俏的小子伺候也不錯,想來淑情雅聚掛單的小倌,也比不得你十分之一。」
莊政航本是要叫她求饒,聽她這樣說,臉陰了陰,翻身出去,進了自己被窩裡面。
簡妍不屑地一笑,側著身子睡了。
莊政航聽見她睡了,用力地拍了下她頭邊枕頭,隨即起身向案几上拿茶水喝,瞧見案上放著自己今日看過的豔史,伸手拂到地上,踩了一踩。
然後抱了枕頭被子,到對面榻上睡著,心頭想著如何反駁了簡妍的話,因這麼想著,這兩日閒下來看□起的遐思綺念俱都消散,半夜朦朧間想到一句能反駁簡妍的話,想掙紮著起床回她,奈何起不來,夢裡猶記得自己口舌伶俐地將簡妍辨得啞口無言,醒來卻不記得夢中自己到底是如何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