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小人行徑(三)

  簡妍聽了莊政航的話,擔著的心放下,莊政航也是累了,兩人又沉沉睡去。

  萬籟俱寂的時候,莊府裡頭,有一處卻是燈火通明。

  莊大老爺心疼了半日,看著病病歪歪的莊大夫人,躺在床上不住呻吟的莊敬航,頓足嘆息道:「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嘆息著出門,就見紅嬌畏畏縮縮地探著頭過來了。

  莊大老爺斥道:「你來做什麼?」

  紅嬌那日請了莊大老爺吃飯,給他燙了腿,得了莊大老爺賞的五兩銀子,自然知道討好莊大老爺的好處,於是故技重施道:「天晚了,奴婢怕老爺餓著,傷了身子。」

  莊大老爺陰沉的臉一滯,向內望了眼,便隨著紅嬌向外去。

  半道上,就見著胡姨娘也來撿漏子了。

  胡姨娘見到莊大老爺跟紅嬌一同出來,笑道:「老爺出來了?三少爺可好了?」

  莊大老爺點了頭,見著胡姨娘一張笑臉,沉聲道:「你倒是高興。」

  胡姨娘忙止住笑臉,道:「老爺這說的什麼話,眼看著三少爺跟安姑娘好事近了,婢妾怎麼能不高興?婢妾原本瞧著三少爺跟安姑娘先後進了九葩堂,就猜著三少爺跟安姑娘的好事準成,可不是麼?今日三少爺就自己求親去了,婢妾想討個媒人錢也沒有。」

  紅嬌急著將莊大老爺弄回去,忙道:「胡姨娘說胡話了吧,三少爺說了在九葩堂看到三姑娘的丫頭春柳換衣裳,不是安姑娘。」

  胡姨娘乃是一時興起來撿漏子,不似紅嬌等了半夜,知道的詳細,掐腰道:「放你娘的屁!三姑娘的丫頭哪一個不是規規矩矩的,誰沒事去了那地方?那日我清楚明白的看見的,還想著三少爺後頭臉上的傷是叫安姑娘打的呢。」

  莊大老爺氣得咬牙,當初瞧著胡姨娘可人,就收了她,自打知道她的性子,就不去她房中,若是她沒生下莊採芹,怕是他也將她忘了。只是忒多年了,胡姨娘越發不長進,當著他的面還罵起人來了。又想難不成莊敬航當真跟安如夢有私情,只是若當真他為何又不認了?為了安如夢的名譽?只是瞧著莊敬航賭咒發誓的模樣,又很是真誠,哪裡似是做戲。忽地想莊大夫人母子兩人究竟瞞了他多少,他又知道他們母子多少。

  紅嬌慇勤地扶了把莊大老爺,莊大老爺伸手推開紅嬌的手,問胡姨娘:「你當真瞧見兩人先後進去的?」

  胡姨娘笑道:「可不是嗎?婢妾就一雙能叫人看過眼的鞋子,偏那日踩進水窪裡,老爺瞧瞧,婢妾如今這鞋子還能看嘛?破破爛爛的,沒得叫人笑話。」說著,提了裙子叫莊大老爺看她鞋面。

  此時天黑,莊大老爺更沒有心思看她鞋面,扭頭道:「你去問夫人要兩副鞋面吧。」說著,不願去想莊大夫人的事,由著紅嬌將他扶回去。

  胡姨娘瞄了眼紅嬌纖細的腰身,呸了一聲,扭腰向著府中燈火通明的院子去。

  此時,莊敬航的院子裡,除了腳步聲,就是低聲飲泣。

  因怕擾到莊老夫人,便連莊大夫人也不敢放聲啼哭。

  胡姨娘沒進去,就聽又兒招呼她道:「姨娘,你怎麼過來了?園子的門沒關?」

  胡姨娘笑道:「我今兒個沒去園子裡住。夫人呢?夫人可好?聽說今日夫人吐血了,這可了不得?」

  又兒忙擺手,叫胡姨娘住口。

  胡姨娘笑笑,便往裡去,又兒一個沒攔住,就叫她進去了。

  胡姨娘進去,就見裡面亂糟糟的,谷蘭、山菊等人陪著莊大夫人抹眼淚。

  胡姨娘見著莊敬航躺在床上,就叫道:「可了不得了,三少爺這是沒救了。」

  莊大夫人心裡正憂心,聽了胡姨娘的話,險些一口血又吐了出來,回頭看她道:「你來做什麼?」

  胡姨娘笑道:「老爺叫婢妾來跟夫人要鞋面。」

  莊大夫人指甲掐進手心裡,恨得一口銀牙咬碎,心想她兒子受了重創,這賊婆子還來要鞋面,「……又兒,去給胡姨娘拿。」

  胡姨娘堆笑道:「夫人當真心善。順便夫人再賞婢妾一身衣裳吧,婢妾方才瞧見紅嬌身上的裙子煞是好看。」

  莊大夫人愕然地望著胡姨娘,道:「紅嬌?這麼晚了,你們一個個都沒睡?」難不成是一個個都過來拉莊大老爺的?

  胡姨娘口無遮攔道:「有這麼大的熱鬧瞧,誰睡得著?」

  莊大夫人見莊敬航眼睛睜了睜,一心要將胡姨娘打發出去,揮手道:「又兒,再給姨娘拿身衣裳。」

  又兒答應著,將胡姨娘引了出去。

  莊敬航嘶聲道:「母親……孩兒連累你了。」

  莊大夫人將嗓子裡的血嚥下去,笑道:「你若無事就好。」

  揮手叫丫頭們都退下後,莊大夫人坐到床邊,掀了被子看了眼,撇過頭去,哽咽道:「你父親當真下得了手。」

  莊敬航道:「父親也是被安如夢那女人逼得沒有法子。」

  莊大夫人嘆息連連,握著莊敬航的手道:「若是我早告訴你,你今日也不會為了我魯莽,也不會遭遇這橫禍。」

  莊敬航笑道:「兒子知道母親並不在意失去的那點子錢財,心就安了。」

  莊大夫人擦了淚珠子道:「這點東西算什麼?但凡離了這群人的眼,多少銀子我拿不出?先前不說,是怕你年輕,說漏了嘴。」

  莊敬航笑笑,心想不愧是他母親,便是被人逼得那樣狠,也這般從容。

  莊大夫人拿著帕子給莊敬航擦了臉,嘆道:「你父親那個樣子,你也瞧見了。他是個尋常不伸手,但凡伸手就要將家裡東西拿出去的。再則,你瞧他恨你二哥恨的厲害,但若是你二哥被人逼到頭上,他焉有不拿了東西替你二哥救急的?你只說如今你父親疼你的很,早幾年,你父親可是見著你二哥就知足了。我若不為咱們咱們母子二人籌謀,這日後,你如何做事業?采瑛如何嫁人?」

  莊敬航背上疼的厲害,咬牙撐著,問:「母親手上究竟還有多少身家?若早知道,孩兒必定不會一時心急,去與安如夢那女人糾纏。」

  莊大夫人笑道:「罷了,我只管說與你聽吧。你母親我不喜現銀,只愛田地。如今我手頭上的水田旱田,加起來比這莊家的田地還多。莊家如今越發入不敷出,我若管家,還不知要填進去多少,如今就撒了手也好。」

  莊敬航笑道:「母親當真高明。金銀還有限,那田地卻是無窮的。」

  莊大夫人笑著,眼睛越加苦澀,嗓子裡血腥味更加濃郁,勉強笑著再安慰莊敬航幾句,交代又兒留下照看莊敬航,然後就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自己院子時,天邊已經亮起來,隱約聽到遠處園子裡的雞鳴。

  莊大夫人上台階時,腳一軟,一口血又吐了出來,再兒、春暉、夏明忙將她攙起,再兒忙道:「奴婢去找大夫。」

  莊大夫人點了頭,咳嗽了兩聲,噴出血沫子,道:「只將我吐血一事說與大老爺聽,不許告訴少爺。」

  再兒忙答應著去了。

  其餘人將莊大夫人攙進房間裡,待她躺下後,便忙著拿了溫水給她漱口。

  莊大夫人連著吐了兩口血,心裡已經有了數,知道自己先前病得那一場雖不厲害,但後頭接二連三地遭遇,卻叫那病越發嚴重了,如今她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還需趁著有些精力的時候,早早地將莊敬航、莊采瑛的事安排妥當。

  不一時,又兒回來道:「夫人,門剛剛開,奴婢就叫人去請太醫去了。」

  莊大夫人嗯了一聲,揮手道:「春暉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著吧,待太醫來了再過來。」

  「是。」

  莊大夫人待眾人退下後,強打著精神,問:「三少爺身邊的小子究竟如何?上回九葩堂裡的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雖高興兒子的聰慧通透,但這般聰慧的兒子,在莊大夫人眼中比之略呆笨一些的更容易叫人挑唆壞,因此便是此時病得昏昏沉沉,也不免要為他多思量一番。

  春暉一縮,囁嚅了半日,道:「夫人,又兒姐姐與三少爺相熟,夫人問又兒姐姐就是。」

  「又兒?」莊大夫人皺起眉頭,想起又兒上回搪塞的話,心想自己果然是關心情切,不然那些蛛絲馬跡,哪一樣不表明莊敬航身邊的小子都是壞心眼的,「那個瑞草,如今敬航還用他嗎?」

  春暉吞吞吐吐地道:「奴婢聽又兒姐姐說,彷彿夫人病著的時候,三少爺只領著瑞草一人出門了。」

  莊大夫人的眉頭皺得越發緊,她倒是不疑心莊敬航的孝心,但是莊敬航畢竟年幼,若是往那歪門邪道上走,成了莊政航之流,如此一想,嗓子裡又甜了起來,暗恨自己大意,叫又兒這等欺上瞞下的刁奴矇蔽,怕是又兒為巴結莊敬航,無所不用其極了。

  春暉忙遞上痰盒,莊大夫人吐了一小口血痰,只覺得還有一口哽在嗓子裡,咳嗽了兩聲,還是沒有東西出來,嘆道:「我情願痛痛快快地吐一大口,也比這麼著好。」

  春暉忙將痰盒收了,又給莊大夫人漱口。

  莊大夫人睏倦非常,靠在枕頭上,卻不願去睡,問:「再兒到底跟老爺說了沒有?」

  春暉道:「奴婢喊了她來,夫人問問。」

  莊大夫人心想往日裡莊大老爺該早來的,今日吐血都不過來……「算了,不用去了。只老爺過來時,先叫醒我,將脂粉也擺在床頭,免得知道老爺來了,卻沒有功夫收拾。」

  春暉忙去拿了胭脂水粉過來,用盒子裝著擺在床頭櫃子裡。

  天已經大亮了,莊大夫人被春暉搖醒。

  春暉道:「夫人,太醫來了。」

  莊大夫人哦了一聲,勉強起身要換衣裳。

  春暉道:「夫人病成這樣,就不必換了吧。」

  莊大夫人道:「不可。如今眾人就等著瞧我笑話呢,若是叫人知道我衣衫不整見太醫,可不要再去了我一條命?」

  夏月、再兒忙去給莊大夫人拿衣裳,伺候她更衣。

  換了衣裳,莊大夫人已經出了一身虛汗,簾子掀起,晨風進來,就覺身子不住地打冷顫,「是哪個太醫?」

  再兒道:「是周太醫。」

  莊大夫人皺眉,道:「怎請了他來?他早不在太醫院當值,如今不過是頂著太醫的名出入小門小戶人家混口飯吃。那正經的何太醫、肖太醫呢?」

  再兒縮了頭,怯怯地道:「奴婢不知。」

  莊大夫人本要發怒,心想再兒就是沒有又兒用得趁手,忽地想,便是因為自己倚重又兒,才叫又兒欺瞞了自己。

  再兒忙隨著眾人拉下帳子,拿了帕子將莊大夫人的手腕蓋上。

  莊大夫人在帳子裡,模糊地聽到莊二夫人的聲音,心想過一會子,就問問莊二夫人為何不請了正經的太醫過來,雖是如此想著,但是頭靠在枕頭上,不一時便又睡去,連何時太醫把脈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