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妍跟莊老夫人說了一聲,就回了趟簡家,果然替簡鋒說了許多好話,只是簡夫人說簡老爺心意已決,再改不了主意;另說簡老爺這是有意要將手上顯眼的鋪子賣掉,生簡鋒的氣倒是順帶著的。
簡妍只得作罷,與簡鋒說了兩句,簡鋒知道她盡力了,也不埋怨她。
莊政航知道此事,倒是歡喜的很,對簡妍道:「往日你常說你哥哥如何,如今你哥哥可不是與我一樣,要閒在家中了。」
簡妍瞧他歡喜模樣,心想這人就恨不得所有人都跟他一般關在家中。
過了兩日,莊學士府上果然收到報喜的信,說簡老爺被褒獎為三品金紫光祿大夫,賞賜了金章紫綬並得了陛下親筆提的「首善之人」墨寶。
雖說起來那金紫光祿大夫只是個虛銜,且終歸是用銀子買來的,但因是陛下褒獎,旁人就少不得要捧場道賀。
因分了家,莊家裡頭就該給三份賀禮。
莊大老爺那邊由簡妍去料理,莊二夫人、莊三夫人也尋了簡妍說話,三人在一處合計著,也免得三家送的有多有少,參差不一。
莊三夫人待三人商議妥當後,就領著雪花走了。
莊二夫人卻是留了簡妍說話,嘆道:「親家果然是豪氣千丈,只是出這個風頭,倒不如守拙,就將家財留給子孫得好。」
簡妍笑笑,心想出這個風頭,後頭能免了那懷璧其罪也好,笑道:「富不過三代,不如要個好名實在。」
莊二夫人點頭說是,又試探道:「只是傾盡千金,家中若捉襟見肘,也叫人笑話。」
簡妍笑道:「若是能有個好名,多叫人尊重一些,便是吃糠咽菜,也是心甘情願的。」
莊二夫人試探不到簡家如今還剩多少家底,只點頭,就放了她去了。
因身上有孝,簡妍與莊政航不好在簡家賓客盈門的時候上門,只在簡家宴客三天之後過去。
簡妍進了簡家,就去尋簡夫人說話。
那邊莊政航見著簡鋒臉上紅了一塊,似是個巴掌印,因先前總是自己挨打,此時難得見旁人挨打,心裡就不免興奮起來,問道:「大舅哥臉上這是怎地了?」
簡鋒笑笑,道:「還不是為了捐銀子的事,昨晚上多吃了兩杯酒,就說了兩句,你岳父就動了手。我一把年紀了,他倒要我在家讀書考功名。」心裡又怨簡老爺有話不與他說明白,若是前頭就跟他說是要花錢消災的,他哪裡會那樣短見的怨簡老爺,非要等著他鬧,打了他一頓才說。
恰簡老爺出來聽見這話,就沉聲喝道:「他岳父是你什麼人?你當真是要六親不認了?」
簡鋒忙恭謹地站好。
莊政航也在忙垂手站著。
簡老爺問了兩句,知道莊政航在家只讀書學著辨識草藥,就點了頭,然後道:「你們的鋪子,是如今就要,還是過些年再給你們?」
莊政航此時不比先前那般囊中羞澀,自然想得遠一些,又怕莊家抄沒後那藥鋪也沒了,就道:「先放在岳父這邊就是。」
簡老爺點了頭,道:「便是我死了,也有人作證那鋪子是你們的,你們也不用心慌。」
莊政航忙道:「小婿並無心慌。」
簡老爺冷笑道:「原先瞧你沒銀子的時候還叫著爹,如今腰纏萬貫,瞧著我窮了,就改口叫岳父了。」
莊政航一愣,醒悟到簡老爺這是叫簡鋒氣著了,如今心裡不大舒坦,就忙道:「如今岳父是御筆欽點的首善之人,口中自然要尊敬一些。」
簡老爺點了頭,簡鋒也忙堆笑看他。
簡老爺想了想,道:「你們日後都收斂一些吧,雖是個虛職,但也是有品級的,指不定哪一日就被人尋了由子參了。*.才剛妍兒提起莊家二夫人哥哥的事,我才醒悟到這竟是個一舉兩得的法子。」
簡鋒心想簡老爺莫不是還要先去問問簡妍有沒有被打,才能安心過來跟莊政航說話?笑道:「父親早知如此,何必就尋了這條路子,依我說,不如就舉家遷回老家算了。」
簡老爺啐道:「呸!就是瞧著你這沒出息,只會算計自家人的樣子,我聽你妹妹的話,才想起正好藉著此事約束了你。也不知我怎就有了你這麼個孽障,什麼都不缺,偏有個不開眼的性子,家裡女人幾年不見消息,外頭倒是頻頻叫人找上門來。如今你只瞧著吧,我一把年紀了,那剩下的家底都是你的,你胡來,叫人抄了家去,我只早死早超生,就看你怎麼辦。」
簡鋒暗想他去求簡妍幫忙,簡妍卻背後這般跟簡老爺說,心裡雖微微有些怨她,卻不敢在簡老爺面前顯露出來,唯恐又坐實了自己那六親不認的名,忙道:「父親何苦發此悲音叫兒子傷心,兒子只聽父親吩咐就是。」
簡老爺閉了閉眼,道:「如今只對外頭說你要完成你祖父的遺願考取功名,就在家讀書、生兒子吧,也免得你四處上躥下跳惹了人眼。至於鋪子銀子,原先該你多少,就還該你多少。」
簡鋒先是不甘願,暗道自己聰慧過人,不該在家蹉跎歲月,後又聽簡老爺後頭那一句,心知簡老爺的意思是並未當真傾盡家財,於是復又歡喜起來。
莊政航也聽出簡老爺的意思,不覺也笑了。
簡老爺見兩人情不自禁地都鬆了口氣,不免又斥道:「沒出息!你們一個兩個全盤算著賺自家的銀子,也不想想那銀子遲早是你們的,絞盡腦汁去算計又有什麼意思,不如正經地上進,賺外頭的銀子。」
簡鋒與莊政航連聲稱是。
簡老爺又嘆氣道:「若是我狠心一些,就不顧你們死活,愛怎麼逍遙就怎麼逍遙,也能免了你們今日的埋怨。」
簡鋒忙跪下道:「兒子不孝,昨日那糊塗話以後再也不會說了。」
莊政航也隨著簡鋒跪下。
簡老爺叫兩人起來,後聽人說秦尚書來了,便請了秦尚書到書房說話。
秦尚書瞧見莊政航在,不免又罵他兩句,然後嘆息道:「學醫也好,總好過那不知所謂的浪蕩子,自輕自賤,學了那戲子去唱戲。」
莊政航不敢說話,只垂首立著。
秦尚書又瞧著簡鋒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鋒哥兒若進了官場,那我們這些老骨頭就該告老回家了。」
簡鋒謙虛道:「侄兒哪裡比得上秦伯父一半。」
簡老爺冷笑道:「你還想比得上你伯父一半?就只你伯父那心胸,就叫你望塵莫及。」
秦尚書笑道:「簡老弟莫這般說,若是你那女婿比得上你這兒子的一半,你我不知要高興成什麼樣。」
因說著,外頭人說宴席已經擺好。
簡老爺就請了秦尚書去後頭吃酒,另叫簡鋒、莊政航陪著。
席間,聽秦尚書提起又有人要聯名上書請旨冊封淑妃為後,莊政航道:「我瞧著苗家娘娘更得聖寵。」
秦尚書問:「你從何得知?」
莊政航想了想,道:「外甥一亦師亦友的知交在苗家家塾裡教書,那知交很有些見識,此事乃是他與我說的。」
秦尚書問:「可是姓金的那位?」
莊政航訝然道:「舅舅也認得金先生?」
秦尚書道:「與苗尚書說話的時候偶然聽到,苗尚書對這位偶然被人舉薦來的先生很是推崇,不時將那先生口中言語傳給我們一眾同僚聽聽。」
莊政航暗道他原先當金鶴鳴好運,如今瞧著人家那是厚積薄發,不然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說的話,苗尚書哪裡會那樣推崇。
簡老爺聞言蹙眉。
簡鋒忙道:「可是苗尚書要為那位金先生造勢?可是要將金先生薦給秦王爺?」
秦尚書點了頭,笑道:「孺子可教,不如鋒哥兒日後閒著就隨著我辦事,可好?也免得你父親辛辛苦苦散盡千金,你又三兩下將銀子賺了回來,叫你父親白辛苦一場。」
簡鋒聞言大喜,不覺又去看簡老爺。
簡老爺心想就叫簡鋒棄商也好,只是瞧著秦尚書,心裡不免又有些疑慮,道:「秦兄,這可妥當?畢竟秦家也並非無人,就叫他一個外姓之人跟著,豈不惹人非議?」
秦尚書笑道:「秦家人雖多,但多是遠親,至親之人卻屈指可數,」說著,望著莊政航嘆口氣,「是以叫鋒哥兒隨著我,我也能多了一個臂膀。」
簡老爺釋然地笑道:「那鋒兒以後就要承蒙秦兄關照了。」
簡鋒忙起身,給秦尚書斟了酒,又跪下敬酒。
莊政航不能飲酒,又見秦尚書說得鄭重,心知簡鋒這跟著秦尚書,與原先他替秦尚書跑那兩回腿是兩回事,心裡不由地豔羨起來,原先心裡的一點子得意自得,又沉了下去。
因都是男子,且口中說的都是大事,一時半會,也沒人注意到莊政航的失意。
忽地,外頭人來報喜。
問了,才知是周家的人,簡老爺叫人給那人一杯酒吃,然後問:「是何喜事?」
那人道:「家裡的兩位哥都出息了,榜貼出來,一個得了十七名,一個得了五十三名。」
簡老爺笑道:「親家的兩位公子果然不錯。」
簡鋒聽說他兩個小舅子有出息了,心裡也高興。
秦尚書望著莊政航笑道:「若不是你繼母出了那事,你家今年也該有兩位榜上有名。」
簡老爺捋著鬍子點頭,叫人給了那人賞錢,又問:「不知今年的頭籌叫誰拔了?可是古太傅家的小公子?」
那人道:「說出來叫人都嚇一跳,竟然是燕家少爺。」
莊政航一愣,脫口道:「燕曾?」
那人忙連聲道:「正是,正是。在外頭等看榜的人都說是古公子呢,不想竟是燕家少爺。」
莊政航心沉了沉,人也有些恍惚。
簡鋒忙叫人領著那人去後頭親自跟簡夫人、周氏答話。
莊政航道:「且慢!」
那人只是看莊政航,莊政航方才是不自覺開口,此時見那人看他,一時又說不出話來,揮手叫那人去了,心裡猜度著簡妍若知道燕曾是案首,心裡會有何想法。
莊政航此時臉上的失落再也掩不住,但秦尚書等人只當他聽說旁人出息了,心裡嫉妒不甘,也並未說旁的。
莊政航與簡妍出了簡家,一路在馬上吹著風,遙遙地瞧見陳蘭嶼一行人穿著騎裝馬上掛著獵物從城外狩獵回來,也只做看不見。
回到自己園子裡,簡妍瞧出莊政航不對勁,就笑道:「你是怎地了?可是父親為難你了?我可是在他面前讚了你很多。」
莊政航嘟嚷道:「讚了又怎樣,總不過是學些不入流的東西。」
簡妍一怔,問:「當真有人為難你了?別管他們,又不是與他們過日子,看他們眼色做什麼?」
莊政航沉默了一會子,一直回到棠梨閣,才坐在榻上瞧著簡妍換衣裳,忽地開口問:「你可知道燕曾考了個案首?」
簡妍愣了一下,笑道:「原來今年的頭一名是他。」又想只怕沒兩日燕曾要勾搭的女人到了手,那秋闈春闈就見不到他的影子了。
莊政航看她瞭然模樣,忙問:「你並不吃驚?」
簡妍一邊換衣裳,一邊道:「我先前說他過目不忘的,是你自己不樂意聽。」
莊政航道:「你只說他是讀書人,並沒有說他有多大學問。」
簡妍笑道:「你沒問,我說那些做什麼。你打量著他們家為何由著他胡鬧?還不是因為他有底氣。他家裡頭年年叫他去考,他都不愛去。後頭他答應去考,他們家才答應叫我進的門。再後來我瞎了,又有幾個女人鬧得我心煩,也不愛跟他說話了;他又成日不在家,也就更沒人再提那事。」停了停,又笑道:「你若是遲了兩年去挑撥他,我就是狀元夫人了。如今也不知為了誰,他又要去考試了……」說著,忽地聽到摔簾子的聲音,回頭就見簾子在晃,莊政航沒影了。
簡妍笑容僵住,瞅了眼拿出來叫莊政航換的衣裳,又將衣裳收起來,然後理了理頭髮,出外叫了玉環、玉葉來,問今日她不在家,家裡可出了什麼事。
玉環只說菜蔬送來,廚房裡支了一些銀子;玉葉道:「還沒過年,已經有兩三戶人家打探消息,問少夫人要放了誰出去。奴婢算了算,咱們這有三個小子要娶親呢。」
簡妍道:「叫她們私下裡商議妥當了,兩方都樂意,我就成全他們。剩下的尋不到的,到放人的時候再說。」
玉葉答應著。
簡妍見今日也無事,又去了西廂看書,想到莊政航在她說話的時候就摔簾子走了,不覺有些氣悶,心想回回都是他問,她才說,又不是她主動說起燕曾的,這怪得了誰?
斷斷續續總看不下書,又到晚飯時刻,簡妍見莊政航沒回來,就叫人請。
不一時,金風回來道:「少爺在看書,不叫人打攪。」
簡妍點了頭,就自己去了藥房,見莊政航果然拉著臉在看書,就笑道:「什麼好看的書,就叫你廢寢忘食?」
莊政航冷笑道:「叫我廢寢忘食的只能是那些不正經的書,明擺著的事你還問?」
簡妍一噎,道:「好心來請你吃飯,你衝我發什麼脾氣?」
莊政航頭也不抬地道:「出去,別打攪我看書。」
簡妍見他如此,不覺也動了怒,心想自己拉下臉來請他一回,也不算是自己錯了,於是轉身就要走。
莊政航見她只說了兩句話,就不耐煩地要走,嘴中不覺冷笑起來,心想她定是後悔沒跟燕曾走。
簡妍回頭看他冷冷地看著自己,心裡失望起來,轉身依舊出去,到了外頭,吹了冷風,又想這有什麼好失望的,他這樣子總比上輩子強一些,於是依舊去做自己的事。
晚上,簡妍坐在榻上泡腳,手支在小炕桌上,閉著眼睛想著什麼時候去挖了那太歲出來,明年也好在地裡種上果樹、莊稼。
玉環問:「天晚了,可去再請少爺回來?」
簡妍不說話,只點了頭。
玉環就出去叫人去請。
簡妍閉著眼盤算著南疆打下來後,就藉著跟俞家的關係,從那邊將藥材運來,一則藥材藥性好一些,二則也能省下一些銀子……正想著,聽到簾子動了動,又聽到莊政航的腳步聲,因心裡有氣,就裝作睡著了,依舊闔著眼不理會他。
待覺察莊政航坐在她身邊,脫了鞋子將腳踩在她腳上後,就睜開眼看他,見他不開口,自己也不開口。
水有些涼了,莊政航接了一旁金風遞過來的帕子擦了腳,忽地從玉樹手中接過帕子,給簡妍擦起腳來,見她腳如白玉,摸在手中溫潤非常,就低頭親了一下。
金風、玉樹兩人見此,忙端了水關了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