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道:「我先前不羨慕你的,如今分了家,就處處羨慕你。雲想前頭雖被母親罵了一回,如今日日去母親那邊說話,事無鉅細都與母親說,我雖沒做什麼虧心事,也覺心裡虛虛的,唯恐自己錯了還不自知,就叫母親拿住錯處。事事都要問過母親,倒比未分家的時候還不自在。」
簡妍心知上回子莊二夫人藉著風箏一事後,又接二連三敲打姚氏,如今大有姚氏親政沒幾日,就叫莊二夫人垂簾聽政的意思,多少事瞧著是姚氏做主,實際上卻是莊二夫人拿主意,她雖有心要幫姚氏,卻也沒有法子就將她們那曾婆媳關係抹去,只笑道:「等著二嬸家來人,二嬸沒有那樣清閒,嫂子就自在了。」
姚氏哧了一聲,然後悄聲道:「如今母親也瞧上了那位燕案首,想叫人家做了女婿,才剛還興沖沖地叫我……」
簡妍咳嗽兩聲,姚氏住了口,抬頭,就見莊採芹迎面走來。
莊採芹方才隱約聽到姚氏話的,心裡不禁翻騰起來,暗道沒有母親就是差人家一步,那邊莊二夫人已經有了籌劃,自己這邊卻無人做主。
莊採芹笑道:「兩位嫂嫂是從祖母那邊出來的?」
姚氏笑道:「正是,如今祖母要歇息了。你也先回去,等一會子再過去吧。」
莊採芹笑道:「我原是來尋二嫂子說話的。」
簡妍問:「可是你屋子裡出了什麼事?問過平繡姨娘,問過胡姨娘了嗎?」
莊採芹忙道:「並沒有出什麼事,就是想尋嫂子說說閒話。」
姚氏道:「那麼正好,咱們順路回去吧。」
簡妍點了頭,三人一路過去,簡妍回了棠梨閣,叫莊採芹坐了,然後叫人拿了圍棋來,跟莊採芹對弈。
莊採芹原先心裡只當簡妍對琴棋一道俱不精通,此時心裡又有事,也無暇去看簡妍的棋路,只敷衍著下了幾個子,雲裡霧裡地說了一串子話,見簡妍也雲裡霧裡地答她,實在忍不住了,就開口問:「方才大嫂子說的可是真的?當真二嬸子瞧上了燕少爺?」
簡妍見莊採芹問,便道:「姑娘家,問這些做什麼。」
莊採芹心裡思量一番,終究覺得簡妍雖喜爽朗女子,但直言自己瞧上燕曾,未免叫她看不起,臉上紅了又紅,只笑道:「沒事,就是一時好奇。」
簡妍雖猜到她心思,也只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到底年輕,藏不住心思;又想莊採芹十有八九要痴心錯付了。
那邊玉環來請簡妍去察看花草庫房,簡妍對莊採芹道了一聲失陪,人就向後頭去了。
莊採芹不好久留,人就出了棠梨閣。
出了棠梨閣,莊採芹就向梨花溪邊去,站在竹溪橋上見溪水潺潺,上面不失飄來枯葉片片,不免又感傷自己的身世,心想她與燕曾之事,誰能幫了她?暗想莊老夫人是不願意管她的;簡妍這邊不冷不熱,也不能剖露心事;胡姨娘更是靠不住;莊二夫人要將燕曾據為己有;莊三夫人為人很是古板……思來想去,人就盯著溪水立住。
陪著走的青杏見她站住腳,忙道:「三姑娘不出去了?」
莊採芹醒過神來,笑道:「就走。」又問:「二哥還在藥房?」
青杏笑嘻嘻地道:「正是,那天三姑娘去與少爺說了半日的話,少爺說那日的功課沒做完,直拖到三更才睡的。」
莊採芹眼神暗了暗,暗道果然胡姨娘胡鬧一場,如今連個小丫頭也看輕她,敢這般跟她說話了,心裡惱了,卻也沒有說話。
回去之後,莊採芹避著人,不免又落下幾點淚。
春橋安慰道:「姑娘莫哭,原說燕少爺是個不知輕重的猥瑣小人,不想那日在廟裡,他猛然瞧見姑娘背影就忙轉身避開,若果然是個登徒子,哪有這等知禮的登徒子?可見他並不是旁人口中傳說那般。那青杏娘的話也聽不得,滿園子好人,便是醉了,也不應當去強迫一個半老的婆子。且燕少爺又有狀元之才,更是難得的一等一好人。」
莊採芹道:「你我一同長大,也算是相依為命多年,我的心思從來不瞞你。只是此次,憑他是怎樣的好人,都與我有緣無分。」
春橋忙道:「姑娘豈可妄自菲薄?奴婢不說大話,但論品貌,家中的其餘四位姑娘哪一個比得上你?」
莊採芹含淚道:「那又怎樣,到底沒有個人真心疼我。」
春橋握著莊採芹的手道:「姑娘怎就糊塗了,那燕少爺先放了風箏,後又三番兩次來家裡,這豈是巧合?便說他改過自新了,旁人也只當他是改過上回子酒後亂性的事,並無人去想,那『一腳之緣,牽念至今』的究竟是哪位。」
莊採芹撕著帕子,不由地細細思索起來,心想鬧這麼大陣仗,必然不會是尋常的丫頭下人,家裡的姐妹,只有她先前每常去了侯府,其餘的人多在家中,哪有機會就見了旁人;至於姚氏,姚氏更是老實本分,閉門不出的。算來算去,也只有那新二嫂才來,不知底細,且先前出過家門……如此一想,不禁嚇了一跳,喃喃道:「難不成,叫燕少爺牽念的人是二嫂?」說完,又覺簡妍聽人提起燕曾時神態坦然,並無異樣,不免又疑惑起來。
春橋道:「既然姑娘心裡有了燕少爺,那奴婢就捨命做了那紅娘,陪著姑娘見一見燕少爺。只先用少夫人的幌子引了燕少爺說話,姑娘與燕少爺說過話,燕少爺自然心裡就只有姑娘一人了。」
莊採芹聞言,感激春橋之餘,又有些猶豫,唯恐燕曾看輕了她。
春橋道:「姑娘,這事猶豫不得。難道姑娘甘心就由著老夫人、老爺將來將你隨便嫁了人?好歹賭一次,燕少爺是個正人君子,便是無意,也不會將姑娘的名宣揚出去。且燕少爺並未見過姑娘臉面,姑娘只做了少夫人的裝扮,彼此有意,就告知他你真實身份;若無意,也不敗壞了姑娘的名。」
莊採芹閉了閉眼,想起再兒曾悄聲跟她說莊大夫人原想將她配給自家不成器的外甥,心裡不免後怕起來,又想想莊大老爺往日的作為,於是咬牙點了頭,心想就拚一拚,瞧瞧她究竟有沒有嫁個好人的命,便是不成,簡妍心裡有了顧忌,也難在她面前擺出清高的面孔。
一場冬雨之後,便到了燕曾來莊家的日子。
莊政航將簡妍攆去與莊三夫人說話,就在屋子裡等著燕曾來。
後見人來喚他,便出了屋子,一路到了門前,果然瞧見莊二老爺、莊敏航、莊敬航、莊玫航一行人簇擁著燕曾一同進了園子。
莊二老爺問:「二哥兒,園子裡可準備妥當了?」
莊政航笑道:「都妥當了,香樟樹下設下了香案,元寶蠟燭都有了,因不知燕少爺要不要紙人花圈,於是就沒備下。」
莊玫航不覺撲哧笑了一聲。
莊二老爺臉色暗了暗。
莊敏航瞧出莊政航不喜燕曾,笑道:「燕小弟是來還願,又不是上墳,不用花圈紙人。」又道:「你嫂子已經設下宴席,還請弟妹不要費事。」
莊政航笑道:「嫂子早已說明此事,因此倒真沒有費事。」
燕曾拱手道:「上次冒犯了嫂子,還請莊二哥見諒。小弟今日來,便是為了給嫂子賠禮道歉。」
莊政航皮笑肉不笑道:「不必了,內子心胸寬廣,並不介意燕案首上回子在園子裡撒野之事。只是在下不好替園子裡的兩位媽媽做主,還請燕案首親自與兩位媽媽致歉,可好?」
燕曾方才見著莊政航在,心裡就覺見不到簡妍,轉念一想,雖見不到,但她定會知道自己今日所作所為,且依那劉嫂子所言,自己應當是與那位莊少夫人心有靈犀的,不然何以劉嫂子話未出口,那莊少夫人就猜到是他,且知道他的意圖,想完笑道:「也好,只是莊二哥直呼我小弟就是,那案首兩字,未免太過疏遠。」
莊政航道:「天下之間,只怕沒人敢跟燕案首稱兄道弟的吧,畢竟那兄弟,也不是好做的。」
燕曾盯著莊政航看,不覺就笑了,心想有人防著,才更有趣,於是笑道:「聽聞莊二哥在研習醫術,在下與醫藥一道,也略知一二,倒是能夠與莊二哥探討一番。」
莊政航本要回絕,後又見莊二老爺微微對他有些埋怨之態,怨他慢待了燕曾,於是笑著,用力拍在燕曾肩膀上,然後暗中掐著他的手臂,做出親熱模樣,笑道:「燕案首又謙虛了,燕案首口中的略知一二,只怕是十分精通吧。」又故作驚訝道:「燕案首怎沒有佩劍,依我說,就換了一把短劍,這般也就不怕割到腿了。」
燕曾眉頭蹙了蹙,又不好掙扎,心中的小心思被戳中,一時有些細微的慌亂,隨即又鎮定下來,挽著莊政航的手臂向前去。
後頭燕曾裝模作樣地在香樟樹下許願,莊敏航悄聲對莊政航道:「父親喜歡他的很,只將他當做浪子回頭的典範。你休與他作對,免得父親偏袒他,又埋怨你。」
莊政航點了頭。
莊敬航此時臉上只有淡淡的一層紫青,左邊臉頰上有一道細細深深的疤痕,面色雖不好,但也無多少病態,聽見這兩人說話,就接口道:「說起浪子回頭的典範,咱們二哥比燕案首還要好上許多。」
莊敏航點頭稱是。
莊政航眯著眼瞧了眼莊敬航,見莊敬航一副老實規矩模樣,又打量他一番,見他如今越發瘦削,先前還算俊秀的公子哥,如今焉頭搭腦的,心裡哧了一聲。
燕曾果然是能屈能伸,對著青杏娘跟姨兩個說了一通好話,又屢屢與莊政航賠不是。
莊政航瞧著他這模樣,心裡也納悶,心想他來了又見不著簡妍,做這戲又有什麼用?難不成是攻心計?
燕曾拜完了那香樟樹,又要給莊政航賠不是,莊政航藉口不能飲酒,又有莊敏航幫忙說話,就叫那燕曾隨著莊二老爺去了莊敏航那邊的園子。
莊政航叫人將香樟樹下案几收了,然後吩咐道:「將園子門關了,穿堂那邊也不許開。不管是哪位少爺,都不許放進來。」
藺大娘連聲答應著。
莊政航又去前頭莊三老爺院子裡去,進了院子,行了幾十步,就瞧見簡妍與莊四姑娘、雪花三個圍著莊三夫人,看莊三夫人剪窗花。
那三人瞧見他,就忙站起來行禮,莊政航點了頭,然後又見過莊三夫人。
莊四姑娘側著頭一臉嬌憨地問:「這一會功夫,二哥就來找嫂子?」
莊政航笑笑,莊四姑娘還要問,就聽莊三夫人笑道:「你怎不陪著聽你二叔與燕少爺說話?你三叔說燕少爺學問是好的,連你四弟都過去跟著燕案首請教。」
莊政航笑道:「侄子向來不愛讀書,聽他們讀書人說話也無趣。」
莊三夫人瞭然地點頭,簡妍道:「不打攪三嬸了,我們回去了。」
莊三夫人又點了頭,然後對莊政航道:「你要學醫,普渡寺那邊又有義診,你去幫忙瞧瞧,也算是有所實踐,比在家裡對著書本瞎琢磨的要好。」
莊政航猶豫道:「有孝在身……」
莊三夫人道:「又不是去花天酒地,不礙的。我叫人跟方丈說一說就好。」
莊政航忙連聲道謝,又與簡妍一同回去。
路上莊政航問:「方才在三嬸那邊,你可有想我了?」
簡妍心裡正想著莊政航隨著菩提寺大師義診的事,忽地聽他這麼問,咳嗽兩聲,回頭瞄了眼金釵、玉環,悄聲道:「你別說這些,仔細叫人聽見了。」
莊政航笑道:「我方才想你了。」說著伸手去搔她手心,因瞧見簡妍微微紅了臉,心中很有些得意。
簡妍只當他那日說說就算了,不想他今日又提,一時有些不自在起來,心想日子過得好好的,也不是不與他同床,怎無端端就說起這些有的沒的,倒叫人心裡不尷不尬的。
兩人走著,忽地聽到一聲嬌笑,然後就見巷子口竄出一個玲瓏身子的女子,細看卻是紅嬌。
紅嬌笑道:「老爺都去瞧瞧燕少爺了,少爺怎沒去?」說著,眼睛向他身上飄去。
簡妍笑道:「讀書人過去就罷了,不讀書的人湊過去做什麼?」
紅嬌擠眉弄眼道:「應當是爺們過去就罷了,姑娘家湊過去做什麼?」
簡妍聽她話中有話,卻不願意摻和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只笑笑,就要走。
紅嬌又上前攔了一下,低聲道:「二少爺既然是學醫的,總會把個脈吧,就幫奴婢瞧瞧,看是喜脈不是?」著,將擼了袖子將一截白手臂遞過來。
莊政航愕然地望著紅嬌,心想這肚子裡的是他弟弟?口中啐道:「別胡言亂語,我哪裡就能給你把什麼喜脈。」
簡妍道:「我叫平繡姨娘請了大夫給你瞧著,你若覺得自己有了,就在屋子裡呆著就是。無事莫要出來,免得動了胎氣。多少年家裡沒有個喜信,這可是個寶貝。若是祖母知道了,定會樂得合不籠嘴。」說著,叫玉環去與平繡說,又敦促紅嬌回去等著大夫來。
紅嬌聽了簡妍的話,心裡不覺有些飄飄然,嘴上謝了簡妍一句,不及去看莊政航,就急匆匆回去了。
簡妍對莊政航道:「恭喜恭喜。」
莊政航啐了一口,心想如今莊老夫人管著莊大老爺的院子,這紅嬌也不能出去,旁人也進不來,那種應當就是莊大老爺的了。因那紅嬌上輩子與他有些淵源,不覺心裡又彆扭起來。
兩人一路去了莊老夫人屋子裡,瞧見莊老夫人與祝嬤嬤兩人說話,就湊上去。
莊政航在莊老夫人那邊又是把脈,又是捶腿,叫莊老夫人喜得了不得,又叫他給祝嬤嬤也瞧瞧。
祝嬤嬤先是推辭,後推辭不過,就半推半就地被簡妍扶著坐在椅子上,叫莊政航給把了脈。
莊政航道:「嬤嬤這身子骨硬朗著呢,只是血氣有些不足。回頭叫妍兒給嬤嬤送些補血藥材過來。」
祝嬤嬤忙笑道:「了不得了,哪裡敢叫少夫人專門送來。」
莊政航笑道:「後頭有小藥房,都是自家的東西,白放著也無用。」
簡妍忙附和著。
莊老夫人也道:「你收下就是了,他們孝敬你跟孝敬我是一樣的。」
祝嬤嬤聽說這話,才不推辭。
簡妍將紅嬌的事說了一句,莊老夫人啐道:「那糊塗東西,什麼事都去攔著你們說。」
簡妍笑笑,又將那日春暉攔著她的事也一併說了,笑道:「我想著三弟雖年輕,但也是有了房裡人的人了,我哪裡能胡亂摻和他房裡的事,因此就沒過去。」
莊老夫人道:「這事該平繡管著的,若覺人家有些臉面就不敢管,那我叫她白擔著那個名做什麼?回頭我與她說說,叫她有事莫推脫。」
正說著,平繡就過來了,身後領著個遮不住歡喜的紅嬌。
平繡果然說紅嬌有喜了。
紅嬌在莊老夫人面前不敢放肆,只低著頭不說話。
莊老夫人先道:「我瞧著她是胡鬧慣了,這事也敢衝到少爺面前說。」
紅嬌頭越發低下去,心想莊政航這是喜新厭舊了,這自打娶親之後,連個笑臉也給她了。
莊老夫人見她低頭,就道:「也罷,總算是大夫人去後頭一樁喜事,叫大老爺樂一樂也好。」說著,就都平繡道:「給了她兩個小丫頭伺候著,叫她安安穩穩地坐胎。好吃好喝地供著,別叫她四處胡逛。」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叫胡氏離著她遠一些,我聽說她們兩個是湊一塊就要鬧的。」
平繡忙答應著,又催促紅嬌給老夫人磕頭。
紅嬌忙依著平繡的話在丫頭放下的蒲團上給莊老夫人磕了頭,心想這下子就看誰還敢瞧不起她。
莊老夫人道:「就先叫人稱你為姑娘吧,明年再叫人改口。」
紅嬌心裡越發歡喜,忙答應著。
莊老夫人不耐煩看紅嬌,只叫平繡領了她出去。
待紅嬌出去後,莊老夫人伸手拿了顆桂圓砸向莊政航,啐道:「你老子年輕的時候嚷嚷過什麼美人在骨不在皮,如今瞧上的還不是這等貨色。也虧我不愛管這事,就由著他,不然哪一日不得罵他幾十次。」
莊政航忙接了,謝了莊老夫人賞賜後,又嬉皮笑臉地叫莊老夫人給他算算今日的運勢,心中不覺腹誹道,難不成他爹是吃了那溫柔婉約女子的苦,如今就喜歡這心思粗淺嫵媚風流在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