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咣~這是豁出一切的告白喂

  

  週六天氣晴好,老郝和他媳婦很早就去市場採購。我睡到七點才從床上滾起來,簡單地洗漱後出門開張。週末的早晨人不多,我捏著一根金光閃閃香酥無比的油條邊走邊啃,時不時啜上幾口黑豆豆漿。

  快到書店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

  這世界上有許多許多的人,絕大多數的人和我一樣長著一張路人臉,哪怕瞅上半天也不見會有印象。而與此形成對比的就是對街那個人,雖然不是帥到令人犯罪,但人家就是有那種氣勢——戳在哪兒都引人眼球浮想聯翩。

  縱然是極不願意極不願意看到對方,同時也不願意讓對方看到我,可我們之間只隔著條不到五米寬的路,避開或是視而不見顯然是不可能了。我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早,林先生。」

  林戩抬頭看看囧然小漫招牌,衝我撩了撩嘴角,「這就是你的小本生意。」他雙手兜在褲袋裡,僅餘右手的小拇指勾著車鑰匙搭在外面,閃亮的LOGO晃得我眼花,我嫉妒地看著他身後的那輛足可以把我和我的店一起打包買來下的車子。

  「林先生,可以不可以麻煩你把車子往邊上挪一挪?這路比較小,等會兒人多了會堵的。」

  他不以為然,「不必,我很快就走。」

  那表情,老霸道了!

  我手握成拳,酥脆的油條碎末哢啦哢啦地抖了一地,「不知道林先生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林戟從車後座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紅盒子遞給我,包裝紙上疊壓著銀色的暗紋,看起來很貴重。我下意識地抹了抹手接過,「這是什麼?」

  「禮物。」

  「嗯?」

  「生日禮物。」

  「嗄?」

  「生日快樂。」

  「呃……」我有些不知所措,捧著盒子的雙手手心開始冒汗,「這,這怎麼好意思。」

  「不必客氣,這是小栩送你的,祝福也是替他轉達的。」他的眼角掃了過來,「要謝就謝他好了。」

  我捧著盒子笑得沒心沒肺,「那麻煩林副總替我轉達小林公子,謝謝他的禮物,我很喜歡。」

  「還沒拆開來就說喜歡,你確定?」

  「既然是禮物,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喜歡。這無關本質,只在心意而已。」我真是沒料到林栩會託人送生日禮物來,雖然覺得那孩子受態十足又有些莫名奇妙,但他今天的行為確實讓我感覺到了愧疚,「謝謝。」

  許是感受到了我的真誠,林戩的口吻漸漸放軟,我們開始聊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也聊了十來分鐘。若不是他的車子堵路被街坊抗議,我想我們還可以多聊一會兒。

  送他到車邊,他看著我身後,問道,「你這裡要拆遷?」

  他看的方向是我門面邊上的一處白牆,上面用黑色的毛筆寫著『拆』字。那處白牆被日曬雨淋早已斑駁不堪,那個字是後來重覆上去的,邊緣有淡化開的墨痕。

  「拆個鬼哦,」我哈哈地笑著,「這字寫了十來年了,年年說拆年年都沒動。再說了,誰會那麼二來拆這裡。這一片過去,新的舊的房子都有,拆舊的小賺,拆新的他們就不划算了。何況這裡還有這麼多店面,這也不是筆小數目。總之,除非是腦袋被驢踢過又被門夾過,否則沒有哪個開發商會來拆這地兒。」

  林戩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再見。」

  香檳色的卡宴絕塵而去的同時,遮住太陽的一片灰雲朵也慢慢飄開來,我眼前頓時一片陽光燦爛。

  下午提早兩小時關了門,我繞去超市買了幾瓶紅酒和飲料拎回家。老郝正在廚房煎炒烹炸,炸物特有的香氣飄得滿房間都是。我瞅見桌子上擺著剛炸好的面包蝦,頓時口水直流。順手拎起一隻就往嘴裡丟,很酥很香很美味。貪慾一旦上來了是很難饕足的,我接二連三地吃著,沒兩下盤子就空一大半。

  老郝媳婦收了衣服進來,看到我半趴到桌子上吃的模樣當即大吼一聲,我嚇得差點七竅流血,「媽,你嚇死我了。」

  她上前就揪我耳朵,「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個吃貨,多少東西也堵不住你的嘴!你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都快趕上健身球了!」

  我噎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辯解道,「我這不剛回來麼,肚子餓嘛。再說了,我不過最近長得圓潤了一點點,和健身球還有很大距離的麼。」

  老郝媳婦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看沒差!去,去把衣服疊好。」

  我一邊嚶嚶啜泣著一邊折著衣服,不忘哀怨地抽動幾下鼻子聞空氣裡的香味。把衣服折好並歸到各自衣櫥後,我鬼鬼崇崇地溜到廚房,在老郝身邊磨磨蹭蹭著,「老爸,有炸春捲麼?」「爸爸,再炒個牛肉唄。」「老豆,再撈個九節蝦麼。」「爹啊,我們開罐椰果吧。」

  老郝很疼我,在絕大多數的時候對我是有求必應。因此一通炒涮下來菜又多了好幾碗,整張桌子都快擺不下了。老郝媳婦氣得直瞪眼,「就這麼幾個人吃這麼多菜,個個都敗家的!」

  老郝一邊洗臉一邊說,「我還叫老范來了,小范說是下了班也過來。我算過了,這些菜吃的剛剛好。小范還說了,要帶個蛋糕來的。」

  自從群械案後,范卡越來越忙,加班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從上次到我店裡休息後到現在,我也再沒見過他。我趕緊回房洗了個戰鬥澡,換了一件淡紫色的連身裙,又翻出藏了許久的水晶項鍊戴上。最後抹潤膚乳,再上點粉粉的唇彩,人頓時精神了很多。

  臭美地在鏡子前左轉右轉,我忍不住臉皮厚地想:雖然是路人臉,可好好拾掇拾掇,也是蠻秀氣的嘛。

  老范和小范一前一後地來了,一進門就嚷著祝壽星公生日快樂。我自然是眉開眼笑地一一應承了,接過水果和蛋糕,招呼他們入座。老郝和老范從來都是坐一起的,有酒伴。老郝媳婦自然是坐在老郝身邊,范卡也挨著他爹,而我就夾在老郝媳婦和范卡中間。

  「郝妞,最近店裡還行吧。」范卡剝著蝦問道,「這陣子哥事多,也沒顧得上你,沒什麼事兒吧。」我已經喝了兩小杯白酒,正眼紅耳熱的,「還不就哪樣,嘿嘿嘿……」

  兩個人正交頭接耳呢,一邊的老范突然拍著桌子叫嚷起來,「看看,看看,這倆小子丫頭,轉眼也這麼大了哈哈……這時間就是快,你說我們能不老么?」我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老范喝多了,那個醉態十足。

  「是啊,想想他們小時候還手牽手一起離家出走呢。」老郝也喝多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一絲不尋常的氣息撲面而來,今晚這倆老頭說的醉話似乎話裡有話。再看看一邊的老郝媳婦,分明是喝果汁的,應該聽得出弦外之音。但看她那表情態度,居然也是默許的。

  我突地打了個激靈,很不自在地看向范卡。他大概也聽出來些什麼,不過人家比我淡定,還是微笑著吃著喝著。倆老頭子問他些什麼,他也搭腔,但回答得總是很簡單。

  還是老郝沉不住氣,「小范啊,你老實和郝叔說,現在你有沒有女朋友哇。暗戀的可不算哦。」

  老范搶先一步吼了出來,「噯,這小子木得很,不要說女朋友了,就連個鬼影子也不見。」

  「老范,沒事兒的。小范條件這麼好,要人樣有人樣,要前途有前途,不操心。反而是我們家郝炯,打小就不省心。」老郝媳婦不停地踩我,「到現在也只是混日子過。」

  「怎麼會,郝炯多上進,人家現在也是當小老闆的!」老范大手一揮,很有氣勢,「這就是自力更生,自主創業。有發展,有發展……」

  三個老的在一唱一和的同時,也完全貫徹著中國父母親慣有的臭毛病:相互捧著別人家的孩子同時狠踩著自己家的。

  說真的,我不覺得我有他們說得那麼差勁,我也不覺得范卡有范叔說的那麼差勁。他們不過是在客氣謙讓罷了,雖然過份的客氣謙讓很虛偽,但在某些場合,這些虛偽無疑會轉化成一股的動力。當然,這些場合肯定也包括現在這種——互相推銷次品與不良品。

  用他們的話來總結一下:你們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都知道對方脾氣又知根知底兩家背景也差不多家世也差不多簡直就是門當戶對的典範雖然范卡沒媽但以郝炯這脾氣沒婆婆是最好的而范卡不管是當兒子或是當女婿都很招人疼特別是丈母娘的疼所以你們在一起不管是天時地利還是人和或是軟硬體或是外部環境條件都是相當相當相當般配滴!

  頂著紅蕃茄似的腦袋,我恨不能就地刨洞把自己埋進去。你說說你說說,就算他們有心送作堆,有必要安排在我生日這天發力麼?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啊,這整得和我當面管人求婚似的,多難為情啊!老頭子們不懂事也就算了,老太怎麼也和看好戲似的?

  我急得抓耳撓腮,即不敢拍桌子吼『你們住嘴』也不敢起身揚長而去。就在我人生中最窘迫的時刻,與我身處同一戰壕的人發力了。

  「爸,郝叔郝姨,你們慢慢吃,」他笑眯眯地起身,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跟郝炯到外面走走。」

  老頭老太們愣了一下,很快就開始趕蒼蠅似地揮手,「去吧去吧。」我都懷疑要不是老郝媳婦捂著老郝的嘴,他八成會接著說,『罩不到人你也別回來了。』

  瞧瞧,我混得多慘。

  說是到外面走走,其實也只是在社區裡面瞎逛。兩個人從出來到現在都是沉默著,在這種情況下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在社區裡繞了一圈後,我終於抵抗不了綿綿襲來的醉意,在健身器上坐了下來。范卡離我不遠,倚在鞦韆架上。我認識他幾十年了,光看姿勢就知道他現在有心事。果然,很快他便從口袋裡掏出煙來點上。

  「飯哥,少抽點。」這話我從來只是說說而已,他不會聽。頂多是抽完這一根不再抽下一根,這也就是給面子了。事實上我們除了青梅竹馬外,再沒有其他更深入的關係,即使有,也是我的一廂情願。「剛才我爸有點喝多了,他說什麼你也別放在心上。」我的聲音近乎囁嚅,一點底氣也沒有,「我也不知道他們今天是怎麼了。」

  他吸了口煙,「老人家到了年紀,想的事兒都差不多。別說郝叔了,我爸今天不也胡言亂語來著。」他看看我,噗得笑出來,「郝妞,別這麼團著。知道不,從我這角度看你,就和只鵪鶉似的。」

  看著他若無其事地貧嘴,我突然覺得很煩躁,心裡像是有把火在燒,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疼痛。大腦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明起來,我清楚地意識到有些事爭取了未必成功,但如果從不爭取,那絕對是一點機會也沒了。

  我一直遺憾著,遺憾從來沒有親口和他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他,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而他的立場從來都很明確,他說,妹妹,謝謝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的杯具是注定的了,但我怎麼能死心?不容易啊,十幾年,堅持真的不容易,放棄更不容易。我做不到死皮賴臉地黏著他,膠著他,逼著他。我也做不到把他撇個乾淨,相忘江湖。

  一個人在你心裡藏了這許多年,早就和血肉長到了一起,想要忘記你只能剜出來。還不能用刀,只能用指甲,一點一點,慢慢慢慢地摳下來。那得有多疼,你知道?我摳了一下,疼得受不了。我怕疼,所以存著僥倖,存著那也許一丁點兒的可能性。就好像一個買了十幾年彩票的老彩民,期待著兩億元大獎落到自己頭上。即使知道這是幾十億萬分之一的幾率,卻還是天天抱著這樣的希望買著彩票做著夢。

  二維的數字雖然冰冷,可它遵從著幾率,也許說不準真的就掉下來砸到頭上。但換成了熱乎乎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你可以算出幾率,猜中號碼,可你永遠也算不到感情,猜不透人心。

  既然算不到也猜不透,那只能開口問了。豁出這張面皮,剝下最後一點廉恥心,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胸腔發出來,嗡嗡作響,

  「飯哥,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