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用板藍根和林戩換了一條羊毛墊子,但一個晚上連續折騰著開門關門還是讓我著涼了。睡到半夜開始發燒,輾轉反側不成眠。頭暈眼花鼻塞喉嚨疼尚在其次,人有意識可動彈不了彷彿鬼壓床就太可怕了。
不敢再扛下去了,小病化大病總是要人命。我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家,電話響了許久終於被老郝接了起來。但杯具的是他剛聽到我那聲抖得不行的『喂』便以為是惡作劇,不但掛了電話還附送一句國罵——站在情感的角度我很理解老郝的心情,大半夜如果有人打這麼個電話給我我會罵得比他更難聽。但我現在病得情感消散理智浮雲,我特麼的就只想要生存啊嗷嗷!
在垂死掙扎的情況下我只能不停地按著重拔鍵,電話那頭卻一直顯示忙音。就在我快昏死過去的時候,電話終於被接聽了。這次不待老郝先開口我就用最後一點力氣吼出聲來,「爸,救命!」吼完了便兩眼一抹黑,徹底地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時,人已經在醫院。一睜眼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往下挪挪就是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單還有來來往往或瘦或胖或年輕越年長的白衣天使們。老郝媳婦坐在我床邊,她的臉色不太好看,眼睛也熬得和兔子似的。看到我醒了,她在鬆了口氣的同時抬起手探我的額頭。
我沒忍住鼻酸眼疼,慢慢地別過臉去,眼淚嘩一下就下來了。不管我再怎麼生她的氣,或是她再怎麼生我的氣,我們畢竟是世界上血緣聯繫最緊密的人。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是在昨天淩晨被送進醫院的,當時發燒到四十度又有脫水的症狀,來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了。說到激動處時,老郝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指著我的鼻子怒斥道,「你媽說的沒錯,你長這麼大還是一點事都不懂!不過是點小事就搞離家,離家了也不好好照顧自己。你自己說說,你這次弄成這樣是不是自作自受?你媽嘴硬心軟,一聽說你發燒住院了馬上就來,路上趕得急了還差點被車撞到。」他嘆了口氣,「就這樣了,你醒了也不和她道個歉什麼的。郝炯,你是不是被燒壞腦子了?」
我不敢看他,只是搖頭。
老郝一巴掌按在我後腦勺上,「你這孩子,就是這麼沒心沒肺。對了,我和小范說了,等你出院的時候得好好請他那朋友吃頓飯,謝謝人家。」
「啥?謝誰?」
「就是小范那朋友啊,上次給你吐了一身的那個。」老郝沒好氣,「你那時候燒得厲害,也不知道怎麼就把電話打到人家那裡。人老遠開車來,大半夜費老勁砸你那門——」
「什麼?林戩把我的店門給砸了?!」我火燒屁股似地蹦了起來,「我那門很貴的!那現在呢?現在門還是壞的嗎?那我的書怎麼辦?有人看店嗎?啊啊,爸爸你怎麼搞的現在才和我說這個啊!我的店啊,我的書啊,我的錢啊!」
老郝氣得臉都青了,吼道,「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人家是為了救你才這麼幹的。人家叫門的時候,你都燒得快熟了,不砸門怎麼行?救了你的命,把你送到醫院,掛急診開病房墊醫藥費,忙了大半夜。今天早上還來看你,可你呢?你還記得你那堆破書。你,你這孩子真是真是……真是喪盡天良了!」
我自知理虧,只得賠著笑臉,「我這不是,不是腦子抽了麼。」可真奇怪,我明明是打電話給家裡的,怎麼會拔到他那裡去了?可就算我拔到他那裡,他大可不必親自來,打個電話給110或是120都可以。
但,他來了,還見義勇為了。
被他這種熱於助人的表現一襯,我的反應是夠狼心狗肺的。
在醫院呆了兩天,我沒扛得住對人民幣的念想,吵著嚷著出院了。老郝管同事借了輛車子接來我,范卡自告奮勇當司機。連著幾天不見他瘦了一些,但精神卻還挺好的。
坐在車上時老郝媳婦絮絮地數落著我的大意與幸運,范卡開著車子時不時回應幾句。聊著聊著話題突然轉移到拆遷上面,我這才知道三岔口那裡有可能要被拆遷了,囧然小漫也在劃遷範圍之內。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那家店不僅僅是我經濟的來源,更是我精神的寄託了。
范卡解釋說這事還沒正式定下來,即使真的拆了,那對租戶也是有賠償的。可有賠償又怎麼樣?以坑爹的拆遷條例,我這個租客能得到的少得可憐。還有,若是要再開店,我要去哪裡覓新址?遷店後生意會怎麼樣?未來會怎麼樣?一切都是未知數。
我討厭未知數,相信也沒幾個人喜歡生活裡的未知數。到店裡整理東西的時候看到附近的商家都湊在一起說話,在他們身後的牆體上已經被寫上了大紅的『拆』字。
最壞的事果然要發生了。
我大步上前,他們也看到我了,都很熱情地朝我揮手,歡迎我這個發個燒也要住院幾天的同營戰友。林子的小手揮得最用力,聲音也最大,「囧神,你真是衰得可以了,上次是摔壞了腿,這次是重感冒加發燒到住院。年紀輕輕的身體不行啊,要不要試一下我店裡的——」
「我啥也不要!」我趕緊打斷她,生怕她說出什麼被會口口的名詞來。
林子嘿嘿一笑,一把把我拖了過去。人多就是有力量,湊在一起說話都特別慷慨激昂。原來這片地已經賣了易築建設,易築的人已經和這片店面的絕大部分業主談好了拆遷條件,然而對於租戶們卻一直沒有表態。各個店家與業主簽的租賃協議也都不盡相同,然而易築現在對於租戶的態度是一點也不積極。大家心裡都沒底,於是越發地心浮氣躁。店家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幾個比較感性的還掉淚了。
我回想著這一年的開店經歷,除了心酸外更多的是心疼。那店有我的心血,有我的汗水和眼淚,還有我父母的投資。我絕對不能坐以待斃,不能讓父母親的辛苦錢在推土機的轟轟聲中化為一堆的塵土。
說到最後,店家們一致決定定個時間和KFS談判。
吃晚飯的時候,我把店可能要拆遷的事告訴給父母,「過兩天我們約好去找開發商談判,不管怎麼說也得給點裝修補償款吧。本……本都沒回來呢。」我的聲音到後面壓得很低,差不多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餐桌上沉默了一陣子,老郝媳婦嘆了一聲,「怎麼說拆就真拆了,上回小范說要拆我還以為和以前一樣都是說說而已。唉。」
我的情緒更低落了,「不管怎麼樣,他們拆了我的店,店裡的裝修什麼的還有臨時找店面過渡的錢他們得出。雖然我們不是業主,可也總不能白白地給拆了吧。」說這話其實是自欺欺人,因為我知道就算能拿到錢,那也是少得可憐。
「好了好了,事情出了就得去處理。不管怎麼著也得有個結果不是?」老郝倒是一貫的樂觀,「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團結群眾一起爭取效果比單槍匹馬好得多。對了,炯啊,你給小范那朋友打電話道謝了沒?」
我含著一塊魚,傻呆呆地回答道,「呃,我忘了。」
「年輕輕什麼記性!這樣,我看乾脆請人到外頭吃個飯,好好地謝謝人家。還有啊,人家先前墊的藥費也得算清楚。」老郝對於我的馬大哈行為極為不滿,「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以後可怎麼辦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