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嘀~人生之路總是荊棘叢生

  春節越近,有關拆遷的流言就越多。沿街鋪的老闆們集合在一起開了幾次會,對於他們草擬出來打算與開發商談判的條件,我卻不抱著十分的希望。用林子的話說,開高價就是用來打對折用的,能拿一點是一點了。相對於她的樂觀,我卻是很喪氣。但喪氣歸喪氣,生意還是得做。

  

  小年夜的前一天去郵局領了今年的最後幾個包裹,都是熟客托購的正版漫畫。我呲牙咧嘴地把沉甸甸的包裹扛到管老郝媳婦借來的小油驢上,突突突地往回騎。

  

  自從本市限電限摩後,像這種消耗能源的小油驢與破壞環境的大電驢都不允許在主幹上行駛了。但像咱這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自然是知道許多許多可以通往城區中心地段的非主幹道,所以才能這麼蛋腚狀地突突突一通。不過現在許多非主幹道上也多了不少協警保安,管你是不是在主幹道上行駛,人家逮一個是一個。逮到一次罰個二五十,最壞的情況就是扣車。我盤算著這小油驢也用了七**十年了,要被逮被扣了也就算了,正好找藉口買小電驢。

  

  從郵局回到店裡單程不過二十來分鐘,因為負重了所以走得更慢些。我也不趕時間,就這麼悠哉悠哉地騎著。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小油驢的聲音開始不對勁了,從突突突到隆轟隆轟隆轟。從我身邊騎過去的大小電驢還有雙踏板人工助力車的車主們都非常厭惡且鄙視地扭頭瞪我,看仇人似的。最絕的是一個大叔,人家一呼溜地從我身邊竄過去,丟給我一句:姑娘,你丟東西了。

  

  我停下車看地上,「我丟啥了?」

  

  那壓在纖細電驢上肥碩的身軀已經越變越小,但如洪鐘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如雷貫耳,「道德!」

  

  「……」

  

  一股子烏青的煙霧從身後包襲而來,我被嗆得咳了幾下,這才明白過來怎麼被人恨了——驢子壞了,噴出的烏煙漫了一路。在現下提倡節能環保的和諧社會主義背景下,這種行為怎麼能被原諒?

  

  我紅了臉,跳下驢子手把車步行前進。但沒走幾步就累得夠嗆,不得已又騎了上去,這次我開得比較慢,噴出的黑煙也少了許多,但還是招來不少抱怨。我硬著頭髮安慰自己,快了快了,就快要到店裡了。

  

  從某小巷竄出後要橫穿過一條主幹道,我小心又小心,東張西望了很久後才探頭出來。但是——但是又來了,它一來就沒好事——但是就在我剛從小巷子探出個頭來的時候,就這麼巧地撞上一輛轎車的車頭。車頭上插著一個很漂亮的小豹子車標震動了幾下,晃悠悠地垂下頭,叭嘰一聲掉到地上。

  

  那車,

  

  是好車。

  

  大概,

  

  貴到死!

  

  短短幾秒間我前後右左一通看,想著是往前跑還是往後退。可是往前,或許有交警,多會被罰死。往後,後面的大小驢子雙踏板湧泉一樣地噴出,會被碾死。如果原地不動的話,就只能等車主下來打死我了。

  

  我低下頭,只聽著車門又開又合,緊接著有人走到我跟前,「郝炯。」

  

  是熟人!

  

  有的商量!

  

  大悲大喜之下我鼻頭一酸,喉嚨卻是一甜,臉部神經抽動扯出一個笑容,「林……副總,還好啊…………」

  

  林戩神色頗為複雜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我還好,你看起來不好。」

  

  「我……」我看向他的車頭,欲言又止之際便看到穿著制服的交警往這裡走。跑是跑不了了,我視死如歸地把油驢上的書搬下來,垂首低頭地準備接受處罰。只是沒料到交警上來還沒問上兩句,一旁的林戩就接過話,打著圓場說是熟人,沒關係,私了私了。

  

  交警看了一眼案發現場,說,私了歸私了,但這裡是限電限摩區,那小摩托可得扣下。我木然地點點頭,拖就拖吧。林戩不曉得為什麼比我著急,又是威逼又是利誘地死活不讓人把車拖走。但人家交警哥哥說想要回來,就去登記一下,到時間去車場交錢贖車,這是原則問題。第一次看到林戩著急上火,挺凶地質問道,「你把車拖走了,讓她一個人走著回去啊!現在直接交罰款不行嗎?」

  

  「不行,我們有程式的,得按程式來。再說了,你們不是熟人麼,坐你車不就行了?」交警涼涼地應了他一句,回頭一揮手,「喂,那誰。過來把這車弄到邊上去。」

  

  林戩瞪著那油鹽不進的交警半晌,轉身伸手要拿我的包裹。我比他快一步,抱起包裹低聲說道,「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回去。這裡公車和的士都挺方便的。」剛才的緊張勁兒過了,現在倒是想起來他不僅僅是個熟人,更是要害我血本無歸的萬惡開發商。要是現在承了他的情,以後談判桌上紅臉相見,如何以對?

  

  林戩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掐著我的胳膊就往車上推,「上車。」我掙了一下沒掙開,急了,「我都說我自己回去了,你少管我。」

  

  「郝炯,現在是在大馬路上。」他臉色略沉,聲音也不對味了,「別這樣。」

  

  「……」我漲紅了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些委屈,「我,我……」這邊正糾結著要說些什麼來駁他,那邊抬眼就看到小油驢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嬸子給騎上,突突突轟轟轟地往對街交警亭騎去。我後知後覺地提醒道,「哎,那車子車況不太好,要小——」『心』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著不遠處咣咣噹噹乒乒乓乓一通亂響。

  

  眼前一片黑霧迷茫。

  

  「郝炯。」

  

  「嗯。」

  

  「你車子排氣管掉了。」

  

  「嗯。」

  

  「……上車吧。」

  

  「嗯。」

  

  抱著包裹爬上車後座,林戩回頭看了我一眼,「回家裡?」

  

  「回店裡。」我低頭看著包裹,想了想問他,「林戩,你什麼時候拆我的店?」

  

  聽得到一聲低沉的嘆氣傳來,「林氏和易築合作的部分只包括建築設計與部分實體承建,前期這一塊不管。」

  

  我『哦』了一聲。

  

  他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找好新店面了嗎?」

  

  我搖搖頭。

  

  「我可以幫你看看。」

  

  我搖搖頭。

  

  「雖然瞭解得不多,但據我所知,動遷的條件還是比較合理的。」他自顧自地說道,「你可以先找個地方過渡一下,用不了一兩年,等商業區起來了……」他打住話,恐怕也是覺得自己的話挺荒唐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低頭玩著手指,頗有些自嘲,「再不濟我就到自家社區門口擺攤賣茶葉蛋。」

  

  「你還真樂觀。」

  

  「不,我是假樂觀。」我抬頭看向前方,「老實說,店要是沒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臉上僅有的一絲笑容消散了,「所以呢,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怎麼想都好,反正事情是不會按照我預想的去發展。」我用腳蹭了蹭車毯,「就好比我剛才還在想,自己可以順順利利地騎車回去不會被員警抓到。結果,你也看到了啊。」

  

  他從後視鏡裡瞟了我一眼,「誰讓你撞我來著。」

  

  「我不是故意的。」又不是2到一定境界了,敢用小油驢去和他的黑豹子叫板。「那是意外。」

  

  他微微一哂,「我知道。」

  

  「……」知道就知道麼,用這種口氣又是神馬意思?

  

  車子即將行到三岔口,道路突然變得擁擠起來。車窗外晃動的人多是滿臉焦慮之色,還有幾個披頭散髮的。我的心突然就劇烈地跳動起來,一股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升騰而起。

  

  這種不安與忐忑在看到不遠處升起濃濃黑煙與火光的那刻,化成了一塊冰冷的鉛塊狠狠地砸在心口。

  

  人越來越多,車子被卡在中間,動彈不得。林戩扭過頭來,很急地和我說些什麼。我卻什麼也聽不見,顫抖著手打開了車門。當腳剛接觸到地面時,卻沒了半分的力氣,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無數的腳在眼前晃動著,揚起的塵土撲到臉上,鼻腔裡有著燃燒塑膠與木材時特有的焦臭味。突然就喘不過氣來,剛想站起來便覺得心口傳來一陣炸裂般的疼痛,大腦漸漸成了一片空白,我的手指死死地摳著車門不讓自己癱軟下去。可暈眩感卻一直持續著,時間過了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有人把我扶了起來,拍著我的臉試圖讓我清醒過來。我整個人都是木的,像只牽線的木偶一樣。只是有一股力量支持著我機械一樣地往前走,一直走。有人把我往後拖,往後拽。力氣很大,弄得我很疼。可是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甩開來了繼續往前走。

  

  現場一片混亂,濃煙,高溫,還有哭號著的人。有我熟悉的,也有我不熟悉的。他們都在哭,嚎啕大哭的默默流淚的。一地的狼籍,紙張,玩具,被踩爛的食物與文具。

  

  囧然小漫已經完全被火焰給吞噬,再看不到。我張著嘴,智障似地啊啊亂叫,瘋了一樣地想要沖上前去。可後面的人死死地反扭著我的胳膊,不停地在我耳邊低吼著讓我冷靜下來。

  

  怎麼冷靜?

  

  讓我怎麼冷靜?

  

  我的店,沒了。

  

  眼淚在臉上張牙舞爪地爬行,可眼睛卻還是死死地看著那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店,到了最後,我的喉嚨裡只能發出幾個嘶啞的音節來,

  

  「求求你,放開我。放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