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嗞~這貨不是進口貨嗚哇啊

  

  上小學的時候,我養過一缸金魚。它們個頂個的漂亮精神。我很愛它們,怕它們凍到了,所以在魚缸裡鋪沙子;怕他們缺氧了,所以買許多的水草和加氧器;怕它們餓到了,所以按著三餐給它們投食。

  

  一天兩天三天,到了第四天它們都像煮熟的餛飩一樣頂著肚子翻上水面——我餵得太多,把它們活活撐死了。把它們埋進花盆的時候我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郝安慰我說這些魚是飽死的,不冤。老郝媳婦卻說,這孩子抗壓能力不行,太脆弱了。

  

  可,待我長大後卻明白,那時的脆弱與抗壓能力強弱無關。最心愛最重視的東西被硬生生奪走後帶來的痛楚,有幾個能平靜地承受?越是愛,越是在意,當它離開你的時候,你就會越痛苦。那種痛苦一點也不乾脆俐落,就像是一把帶著豁口的鈍刀子,一下一下地磨在你的心尖肉上,刮得你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從養死那缸金魚後,我再不豢養寵物了,哪怕揀只流浪狗也是寄養去別人家裡。怕,怕再次承受突然失去最心愛的那樣東西的痛苦。不能把太多感情寄託在活蹦亂跳的寵物身上,因為它們有壽命,總會比主人先走一步。所以我傻乎乎地認定那一鋪子不會走動的書本會永遠安安靜靜地在書架上等我,等我開門,等各式各樣的人把它們借走,閱讀。它們的確不會走動,不會亂跑亂竄,也不會有自然的生命消亡。

  

  但,只需要一把火,就什麼也沒了。

  

  那把火燒得很大,持續了很久。半個城市外都看得到衝天的火光,現場百米內都瀰散著黑煙與焦臭味。

  

  半個身子都被消防水槍波及到,濕乎乎的。我毫不在意,雙眼只是盯著那依然囂張的火舌。

  

  臉上的淚水已經乾涸,微微地刺痛。也再流不出眼淚來,連聲音都啞了。身體僵得和木頭一樣,**地。眼看著火勢轉小,我想趁機往前走。可動彈不了,身後的人像是一束堅韌的籐條把我緊緊地綁住。他綁得那麼緊,糾擰在我腰間的指關節都泛起了白跡。他的下巴緊緊地抵在我肩膀上,牢牢地卡住。這樣的情況下,我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雖然精神有些恍惚,可我還是覺著這姿勢挺曖昧的。

  

  漸漸的,耳朵慢慢恢復了聽覺。許多嘈雜的聲音一股腦地湧了進來,嘰嘰喳喳的閒碎言語飛濺。我隱約聽到了些敏感的詞句,突然就後脊發涼。我的嘴唇哆嗦起來,眼前又開始暈眩。身後的人覺察到了,手攀上我的肩膀輕輕地搖晃了幾下。失焦的眼瞳對上他的臉,我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嚎啕,緊接著一道黑色的影子擦身而過,衝破了拉好的警戒線飛也似地衝進了火場。人群裡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倉促而惶然。我驀地清醒過來,剛才那個衝進火場的人我分明認得。

  

  是林子!

  

  「姐,姐啊,」小敏也非常英勇地衝破了拉起的警戒線,一路嚎啕地準備跟進去,「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姐啊!」只是她的速度畢竟是比林子慢了一步,先前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林子衝進去的消防員們再不敢大意,圍堵扭結之下小敏哭號著被架到一邊去了。

  

  「姐啊……燒就燒……嗚……沒就沒了…………沒了就沒了嘛,愛情動作片還有辣書什麼的……再攢就有了嗚……GV什麼的,再找種子下……就行了嘛…………幹嘛這樣啊哇嗚嗚…………」小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來,「你要有事可怎麼辦啊……阿姨姨丈又不在家……姐啊……」哭著哭著又掙紮著爬起來,可能是哭泣耗去了她太多的體力,爬起來的時候還趔趄了好幾下。她晃晃悠悠地走到重新拉起的警戒線前,雙手攥著警戒線,人眼看著就要站不住了。

  

  我再忍不住,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禁錮,跌跌撞撞地上前去,「敏。」小敏回頭看看我,眼淚嘩嘩地,「囧神……嗚……店沒了,你的沒了,我姐的也沒了……嗚嗚……都沒了,都沒了!一下子都沒了嗚……我姐也衝進去了……她怎麼就衝進去了?我都拉不住……嗚嗚,火好大……這可怎麼辦?怎麼辦?」她這一哭惹得受災群眾也心酸淚流,一時間哭聲群起。

  

  我覺得整個人都發熱,連聲音都變調了,「她進去幹什麼?她他媽的進去幹什麼?她是想死嗎?想死啊!」

  

  「店啊!她所有的家當都在裡面啊!」小敏近乎聲嘶力竭,「貨都是前陣子剛進的,還有現金和存摺,還有卡和身份證……她辛辛苦苦這幾年……你說說看啊,怎麼甘心就這麼一把火……嗚……天殺的天殺的……」

  

  我的臉上一陣滾燙一陣冰涼,太陽穴處有一根神經止不住地跳動著,像是有什麼要爆發出來。神使鬼差一般地,我的腳不自覺地動了,往前走。有這麼股執念支撐著:我怎麼能就這麼算了?林子的家當在裡面,她衝進去了。我的家當也在裡面,我也得衝進去——說真的,到了那樣的時候,人就容易犯傻。

  

  「滾!滾到一邊去!沒看到什麼情況嗎?趕著送死啊!」一娃娃臉的消防戰士非常凶地衝我們吼道,看那樣子恨不能把高壓水槍調個頭,把我和小敏一起給嗞嗞了,「給我退到外面去,退出去!」

  

  林戩的手又纏了過來,固執地將我往後帶,安撫道,「郝炯,郝炯,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他的氣息早已經紊亂得不像話,像是急切地想要證明些什麼,「聽我說……」

  

  「我不聽……我現在不想聽……我朋友還在裡面,」我的聲音發顫,衝著小戰士哀求著,「她的店在更裡面一些……她一個人在裡面……一個人進去的……可不可以…………」

  

  小戰士鼓著眼睛暴喝道,手指指著我的鼻尖,「誰讓她進去的!這種時候還添亂,燒死得了!」

  

  「你——」我氣得說不出來話來,正要與他理論之際,一旁的小敏已經開始行動了——她一口就咬在小戰士伸直的手臂上,咬緊咬死。

  

  小戰士『啊』地慘叫一聲,隨即用力地甩胳膊。小敏被甩到一邊,惡狠狠地呲了呲牙,「老子咬死你,讓你胡說八道!」

  

  小戰士臉漲紅,拳頭攥得都爆出了青筋,是個人都看得出他要爆RP了,小敏卻也是毫不示弱地和他對峙上。在這種情況下,林戩趕緊連拖帶拽地把我往後挪,以免被無謂的糾紛波及。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人群裡傳來一陣地騷動,還有不少人驚呼的聲音,「出來了,出來了!」「林子出來了!」「林子——」

  

  聽到姐姐出來了,小敏再顧不上與小戰士對峙。一貓腰,她便從警戒線下鑽了過去。小戰士反應不及,沒抓住她,徒勞地暴喝著攆上去,「站住,給我站住!」

  

  林子的情況比我想像的要好,除了頭髮衣服有些燒焦臉有些燻黑外,人倒是沒什麼大礙。她弓著腰,一手拖著一個箱子一手還空出來朝人群揮了揮,一臉的勝利模樣,「我回來了!」

  

  我又哭又笑起來,這寶貨,這不要命的。

  

  幸好,幸好沒事。

  

  我掙開林戩,和小敏一起上前去幫林子拖箱子。那箱子倒不大,只是不知道裝了什麼沉沉的很有份量。

  

  一起把箱子拖到警戒線外,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餘悸,「還好,還好我的店在後面,還沒燒得這麼厲害。也虧我反應快,快燒到的時候就竄出來了。」她說得輕鬆,惹得小敏又哇哇地哭起來。

  

  我重重地捶了她一拳,抹著眼淚,「你混蛋啊!這麼危險還衝進去,簡直就是找死啊!」

  

  她苦笑了一個,「沒辦法,我光想到我的家當了。唉……不過,不過我倒是把最重要的箱子給搶出來了!哈哈,能少虧一點兒啊。」

  

  我很好奇這個讓林子拼了命也要拖出的箱子裡有什麼。

  

  林子揚著那張黑白分明的臉,目光炯炯,「我把錢啊摺子啊和卡都和最貴的貨放在一起,這些貨都是進口的正品啊!個個做工精細,比例精確。……那多的煙,那多的箱子,哪有辦法打開一個一個看。這也就是我,能憑摸的給摸出不同來!」她一臉安慰狀地打開箱子,「留著這些,好歹能賣錢換點本兒回來。你看——噫~~~~~~~~~~~啊~~~~~~~~~~~~~~~嗷~~~~~~~~~~~~~~~~~~這是什麼?這貨不是我的進口貨!這貨不是我的進口貨!哇————————————————————」

  

  我探頭一看,HLL地囧在原地。

  

  「哇啊啊……為什麼我店裡會有這種東西?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腳把箱子踢翻,箱子裡的東西滾得滿地都是,「我的進口貨怎麼變成這個了?嗚哇……這他媽的是誰把這箱子坑爹貨放在我店裡的?還和我的進口貨放在一排!是誰是誰?」

  

  小敏青白著一張臉,囁囁嚅嚅地說道,「姐……姐啊,那……那應該是,是姨夫單位發的過年福利。也,也是進口的,進口都樂香蕉。」

  

  「哇啊……虧大發了……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