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噓~保肝護肝喝炯牌愛心湯

  進入六月,天氣越發炎熱,人也越發地煩躁起來。

  因為廠區限電,車間必須保持充足的電力供應。於是,樓上的辦公室區便開始限電。除了總經理辦公室外,其他的辦公區域只允許上午下午各開一個半小時的空調。作為一個到夏天就死星人,沒有開空調的時候我簡直就和死了似的。不但精神恍惚,連工作上也接連出現失誤,記過事小,扣工資事大。私下算了算,這個月至少有十天的工是白打了,於是越發沮喪起來。

  林戩也變得非常地忙碌,常常到了半夜還在辦公室裡加班。見面的機會也少了許多,甚至有時通上話了,只是匆匆說了幾句就掛了。姚正說林老大這陣在開拓國外的業務,國內這攤子就扔到林戩身上來。我原來以為林戩只是虛掛個副職,大多數決定是林湛來下決定。現在看來,我是太小看他了。只是這樣連軸轉的日子過久了,身體肯定會出問題,更不要說他前陣子還住過院。

  果然,一整個六月下來他統共胃痙攣了三次,其中送醫一次,非常能折騰。這種不要命的工作精神不但嚇倒了我,連遠在國外的林湛也發回指令,不允許他再熬夜工作。林湛素來是說一不二的作風,不過他可沒想到,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林老大不在家,林老二就當起了家長,而且當了一段時間覺得挺習慣的。這次連哥哥的話也沒聽進耳朵裡,沒休息兩天又跑到公司去了。姚正苦勸不得,又怕報到林老大那裡兄弟倆鬧僵。於是,這海歸狗頭軍師立即就變通了思路,準備走走我的路子,吹吹耳邊風,也算是曲線救國了。

  老實說,我對於林戩這種自殺似的工作方式相當地不贊同。別的不說,就衝著他打電話給我,打著打著都能睡著——這就夠讓人不爽的了。可不管我怎麼教育,連『加班是能力不足的表現』這樣的話都放出來了,他還是無動於衷。我敗下陣來,徹底認輸。

  不過認輸歸認輸,嘔氣歸嘔氣,關心還是不能少。不是說熬夜傷肝麼,中醫的理論是缺啥補啥。既然是傷肝,那就買點豬肝燉燉。只是咱不是賢慧的人,而且家裡要偷著燉個東西也實在是不方便。索性就找了那家很不錯的粥店,打包了一罐的豬肝湯給他送去。

  週日的金融街挺冷清的,而隔壁的商業街卻是熱火朝天。我提著保溫罐在林氏大樓外觀察了半天,發現林氏的員工多是面有菜色,或是臉色不佳。看來這陣子也是忙碌得心煩氣躁,虛火上升。想想大公司的員工也不好當,像我這種工業園裡小工廠的職員,好歹也是有週休時間。老闆不放假可以找勞動部門告,找監察大隊管,再不濟就報新聞欄目曝光。最壞的情況就是,咱不幹了,不就一份工麼,姐一找準有。 但是,放在大公司裡,待遇越好,就越捨不得放棄。所以哪怕沒有了休息時間,哪怕有一天會累壞身體,可還是會頂著壓力去工作,透支著精力與生命。

  到前台報了姚正的名字,接待小姐紮了我數把眼刀才把我放上去。我後知後覺地想起,姚正這人也算是一隻鍍了厚金的海龜,追求者眾。

  跟著一群人湧進了電梯,在一眾西裝革履的精英眾間,咱顯得特別突兀。特別是手裡提著那印著蛋黃小鴨的保溫罐,和人家手裡提著的公事包啦電腦包啥的比起來顯得非常具有生活氣息。當然啦,如果和另外幾個LVGUCCI的包比起來,就更是流露出一股十足的醬油味。好在在這裡工作的人涵養都蠻好的,哪怕是覺得奇怪,臉上卻不會多流露出半分詫異的表情。

  電梯幾乎是逢樓層就停,出去不少人,也進來一些人。我專注地看著液晶板上跳動的數字,耳朵卻是聽著後面的人的竊語,

  「噯,說說,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

  「誰知道呢,林總的歸期還沒定呢。你不覺得最近這陣子林副總越來越變本加厲了?昨天開會,你聽說了吧。工程部太造孽了,整整被批鬥了兩個多小時。分管的趙經理,回來的時候臉都刷白刷白的。」

  「項目組也不好過,這陣子都在加班。以前林總在時還好,還算是有規律的,只有大案子的時候才會趕進度。誰知道林副總拚命成這樣,天天加班趕進度。你說,他加班了,別人能先走嗎?平常加班也就算了,就連週末——哎,這連著幾週了吧,我就沒休息過。我丈人今天過生日,我說要上班,我老婆和我鬧的,嘖嘖嘖……」

  我偷偷瞄了這兩人一眼,年紀都不算輕的,說話的姿態挺自然,不像是新員工。老員工都這樣抱怨了,可以想像到新員工的狀況了。我又多看了周圍的人幾眼,發現他們臉上都是一臉的贊同,甚至紛紛開口附和道,

  「可不是,我兒子也和我吵呢,說要去遊樂場玩……」

  「是是是,我女兒也是啊。」

  「我今天本來要帶我媽去郊遊散心的……」

  「我女朋友啊……」

  「我男朋友啊……」

  劈哩啪啦一大串。

  我不由抱緊了保溫罐,心想著林戩這孽可造大了。這班上得,他難道沒覺著每天一來公司就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怨氣麼?現在的人工作生活緊張,週末是難得的休息了,連這麼點可憐的自由時光也被迫放棄,這該有多少怨恨啊。想想吧,或許在這些個員工背後,那呈平方數增長的家庭成員——腦補腦補那些人的老婆/兒子/女兒/老媽/老爸/男&女朋友們充滿怨恨的臉……

  啊,有可能,說不定,他們現在正在扎林戩的草人,爾後戳針,一下 一下又一下……

  如果,假如,要是他們知道我是來探望那個害他們加班的工作狂,還給他送以形補形的豬肝湯……

  我戰戰兢兢地抱著保溫罐煎熬地等到了姚正所在的樓層,梯門一開,咱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逃出電梯,背後的怨恨之氣和連成一片的嗡嗡聲已隨著梯門的閉合消失。

  找到姚正的時候,他正在發火。雖然是背對著我,可是那厲聲的質問卻聽得人腿軟。果然男人在工作的時候是最有魄力的麼?我對姚正的印象只停留在那隻宅且愛看漫畫上,倒是從未見到他在工作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原來他也能說話這麼大聲,原來他訓斥起人來的時候也會這麼毫不留情面。哪怕已經有個女孩因為他的指責而抽泣起來,他依然沒有放緩語氣。

  我在外面躊躇了半天,猶豫著走還是不走。這一多琢磨了就被人發現了,姚正出了會議室,口氣是掩不住驚訝,「你怎麼來了?」

  我乾巴巴地笑了笑,滿腦子都是姚正發威的模樣,於是小職員面對領導時的緊張感立刻就湧了上來,「我來送肝。」

  「送什麼?」姚正瞪大眼,只差沒去掏耳朵,「你要送什麼?」

  我立刻就認識到了錯誤,低頭訥訥地,「我來送點豬肝湯。」

  他鬆了口氣,「我就說嘛。郝炯,你可真能嚇人。」

  我扯了扯嘴角,看到他身後的門僅掩了一半,裡面已經湧出了嘰嘰咕咕的議論聲,「這放你這裡,等下你轉交給他吧。」

  姚正反手關上門,臉色很臭,「郝炯,你嫌我事兒不夠多是吧。我現在忙得連放嗶——也沒空了,還讓我送這個送那個?」

  完蛋了,好教養的海龜都說髒話了,看來是被操練得夠狠的。我小心翼翼地,「要不,你喝算了。」怨恨什麼的,就這麼化解吧。化解後,你就升仙吧。

  姚正熬地通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開玩笑,供大魔王的東西能亂吃嗎?你不如塞我一把氰化鉀毒死我算了。」他眼珠子轉了轉,扭頭沖裡面吼了句,聽起來像是專業術語。緊接著他把我拉到電梯邊,替我按好樓層後,囑咐道,「趕緊地,伺候大魔王吃好喝好。」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人就被他拱轎廂,電梯門緩緩地關上了。

  

  林戩對於我的到來倒沒什麼驚奇,硬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話,那就是他對那罐子豬肝湯有些動容。

  「你煲的?」雖然是懷疑的口氣,但是表情卻挺期待的。

  良心在虛榮與真相之間掙紮了良久,終於選擇一屁股壓死真相,「嗯,煲了一個晚上呢。」

  他笑起來,牙齒白花花的,「真的?那我得嘗嘗。」說著就挽起了袖子,掀開蓋喝了一口,目光閃爍地讚許道,「不錯。」緊接地抬頭看我一眼,「行啊,真看不出來。」這誇獎我收得很有壓力,一邊乾笑一邊下決心回家好好管老媽學學怎麼煮湯。

  林戩的辦公室不算大,只是裡面的擺設很少,除去辦公桌和文件櫃外,只有一套客座沙發和一些綠植。電視裡看的什麼博古架精品櫃什麼的都沒有。辦公桌上擺滿了文件,我面前的茶几上也堆滿了資料,滿頁的英文資料光瞄一眼就讓人暈眩。辦公桌上放著三台電腦,此時螢幕正不停地閃爍著。我捂著心口倒退幾步,這麼多台電腦只對著他一個人,對那啥的影響力與可樂芹菜什麼的有得一拼。再加上林氏大樓裡是恆溫控制,很多窗戶是打不開的,呆久了總有些憋悶。幸好辦公室不是鋪地毯的,不然味道更怪。

  我在辦公桌邊繞了一圈,往電腦邊上點點,「下次給你帶倆小盆栽來,吸收一下輻射。」

  他正在喝湯,挺不贊同地搖頭,「東西多了做事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不過拳頭大小的仙人球麼。我拍拍桌子,「看你這裡,三台電腦,小日本的輻射還沒來呢你就提前享受了。」

  他用勺子敲敲保溫罐邊沿,笑道,「那你不如給我捎幾袋加碘鹽,這樣比較實在。」

  「嘖嘖,就是有你這種愚民,才會有奸商哄抬鹽價。」我敲著桌子,「再說了,你要含磺食品,那還不如吃海帶。要不,我整箱乾海帶給你掛掛?」

  「少來。」他笑駡著,「你腦袋裡什麼鬼主意這麼多。」

  「那你要海帶還是要仙人球?」

  「都不要。」

  「仙人球蠻好的嘛,你想想,要是工作累了沒精神就把手往上扎一扎,一下就醒了。還有,如果你要發脾氣打人,這也是個好凶器啊。」

  「郝炯,你是想把我這裡整成案發現場是怎樣?」他抽張紙巾抹嘴,「盆栽可以有,就是不要仙人球。」

  林戩心情好的時候是蠻容易接受別人意見的,看他現在答應的爽快,我便進一步要求,「明天有空麼?我這周大休,請你看電影吧。」上次電影沒看成,這次大方點,換我請他。

  他沉吟了一下,「明天不行,下周吧。」

  「林戩,我都這麼主動了。」我在他面前蹲下來,「你就不能答應?你這種上班法會要人命的。」

  「會麼?」

  「廢話,你難道沒覺察到身邊那股怨念化成的滴血黑線,纏得你動彈不得嗎?」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不自覺地動了一下,「加班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全公司整個大樓的人都得陪你。他們或許已經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卻因為你不得不來公司,你不覺得挺過份的麼?」

  「你確定?」他的坐姿放鬆,「如果工作做完了,誰都可以放心大膽地去休息。可如果沒做完,或是做得不夠好,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皺眉思考著他的話,難道是我看得太片面了?

  他突然揚手抓了抓我的頭髮,「你啊,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是啊,我就是這麼個頭腦簡單的笨蛋吶。除了海帶和仙人掌的笑話,咱也沒啥能拿得出手。我默默地沮喪起來,情緒低落地收拾好了東西打算退散,資本家大爺就開口使喚人了,「你今天要是沒事,就在這裡幫我點忙。如果你做得好,明天我就帶你去看電影。」

  瞪了他一眼,不忘強調,「是我帶你去。」

  「誰帶誰都行,」他捏著紙杯看我,「那現在你要不要幹活?」

  掃了眼檔袋和電腦,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撲面而來。我深呼吸一口,「包午晚並餐嗎親?包點心宵夜嗎親?包笑話娛樂嗎親?」

  林戩皺眉看著我,表情很嚴肅。果然,工作中的男人是開不起玩笑的。我耷拉著肩膀,剛要開口問他分配咱幹什麼任務時,他突然伸長爪子掐了我臉頰一把,壞笑,「還陪聊陪吃哦親。」

  「……」以後誰敢說他沒幽默細胞咱就和誰急!

  

  真正插手幫忙時才知道為什麼有時業內人士著急上火起來會想砍死只會說風涼話的外行人,不瞭解狀況的人確實不該亂發言。光是幫忙整理分類資料我就暈頭轉向了,何況是看這些東西的人。以前沒覺得林戩有多能幹,多聰明。可看他像是在吃大白菜一樣翻資料敲電腦,咱還是佩服到五體投地。不過,大白菜雖然吃著輕鬆,但量多也是受不了的,吃一會兒還得歇歇休息一下牙齒和咬肌。

  中午一起分享了難吃得可以的比薩外送,我終於明白林戩胃是怎麼壞掉的了,「這也太難吃了,你居然吃得下?」

  「這個方便。」埋頭在電腦後的人幽幽地說道,「抓著啃就行了。」

  「那你不如買包子。」

  「包子不外送。」

  「讓人給你帶啊!」

  「……」

  不說話了,難道是因為人緣太差的關係麼?

  吃完難吃的午飯,又忙活了兩小時,差不多把手上的東西整理歸類完畢了,連他做的摘要記錄也一個一個附好。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才發現他居然撲在電腦前睡著了。

  悄悄地走近,想看看他有沒有流口水再偷拍下來。結果人家睡相很好,姿勢也挺標準的。不過手間夾了幾張紙,還黏了一個小便箋。同情油然而生,當家作主什麼看起來挺威風八面,可私下累死的時候卻鮮少有人清楚個中滋味。我輕輕地把那幾頁紙抽起,打算讓他睡得好點。可沒料到才抽到一半呢,他就有了動靜,人家挪挪身體,換了個側邊。還很順手地把我的胳膊拖過去當枕頭墊在腦袋下面——可憐咱那貼了白花花膘肉的小圓胳膊啊,正好是個迷你抱枕的型,還帶人體溫度調控的。

  心悚有木有? 慌張有木有?

  欲哭無淚啥神馬的有木有有木有?!

  我掙紮了很久,還是沒忍心吵醒他。可站久了腿累不是,於是就把辦公桌配的矮櫃拖過來坐。

  他睡著,我醒著,又不能動又不能說話,想玩遊戲了,也不敢隨便動人家的辦公電腦。想玩手機了,手機不在身邊。渾身摸遍就翻出一顆蜜桃口味的水果硬糖,我哀怨地含著糖果,看著他的睡臉糾結煎熬著。熬著熬著,我最後也睡了過去。

  醒過來時人已經躺在沙發上,把咱當人肉枕頭的男人已經精神奕奕地做掃尾工作。那精神的模樣,別是偷喝了一箱紅牛吧。我暈頭暈腦地坐起來,緩了好一陣子才開口,「都結束了嗎?」

  他點點頭。

  我看看鐘,七點半。蠻好的,回家吃宵夜來得及。抹抹嘴角的口水印子,背起包包,提起保溫罐。他也收拾整齊地跟上來,很紳士地開門,按電梯。我塌肩拱背地進去了,一進去就貼著轎廂不動彈。

  他精神極好,口氣也很溫柔,「餓了,想去哪兒吃飯?」

  「都行。」我頹裡頹氣地回答道。

  他低下頭,額頭頂到我的,「準確點。」

  我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那就小江南好了。呃~~~~~~」

  咦?

  耶!

  他剛才開口說話的時候,嘴裡散發出的可是蜜桃味?蜜桃味?蜜桃味?蜜桃味?蜜桃味?

  這是腫磨回事腫磨回事??????

  …………

  媽媽,我錯了!!!

  我應該聽你的話,不能在男人面前睡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