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工廠的訂單突然暴增。車間人手變得非常緊張,老闆要求辦公室不論是業務員或是文職,都得去車間幫忙貼標打包。眼瞅著大家幹活幹得熱火朝天的,我是怎麼也沒膽子把補休單子遞上去——在這個時候做這種事,和日偽時期的漢奸有啥區別?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吞吞吐吐地和林戩立說假請不下來,他雖然沒明顯表示出不高興,可那表情就像在說『又被你騙了』。我很無奈,現在咱是打工的,拿人手短啊。可又不好在他面前抱怨資本家吸人血汗不是東西——他大小也是一資本家不是?只得好聲好氣地解釋,不是咱言而無信,實在是計畫趕不變化。這也是太巧了,突然接到大單不是?忙得人仰馬翻的,晚上回家連飯也沒力氣吃了,哪還有力氣去玩啊。不過這單子接下來,廠子賺了一大筆。今年年底獎金很有看頭啊,待到時候獎金到手,你想要啥我給買——這話當然是場面話,說真的,他若有想要的東西,我還未必買得起。只不過男人麼,哄哄還是很有必要的。
「那你得忙到什麼時候?」
「大概到下個月初吧,你看那時候去玩也蠻好的,天氣不會這麼熱。」我估計了一下趕工進度,說了個比較保險的時間點,「而且線路也比較多麼。」
「下個月啊。」他蹙起眉頭,「真不巧,下個月有個項目我得跟進。」
那就是都很忙了?索性就不去玩得了,說真的出去玩也挺累人的。有假期在家睡覺多舒服啊,我美滋滋地想著。可沒敢喜色上面,要是讓他知道我打這算盤,八成會掐死我。
飯後甜點是我喜歡的芒果雪糕,金黃色的圓球下面墊著脆脆的提子餅乾,邊上還有一小片紅酒浸梨。我吃完自己的份還不過癮,眼珠子盯著他的那份直打轉。放平常他肯定會逗逗我再讓給我吃掉,但那天他很乾脆地推了過來,說,「多吃點,你真的瘦了。」
這話,太動聽了!我一邊熱淚盈眶地想著這男人終於懂得說貼心話了,一邊風捲殘雲般地把雪糕扒拉個乾淨。拍著小肚子爬上車,舒舒服服地坐到自家樓下。打了招呼準備上樓時,他突然叫住我,緊接著轉到車後座摸出個袋子出來。我眼睛刷一下亮了,居然是鉛筆啊鉛筆,還是水磁場系列的哦!
雖說禮物什麼的挺庸俗物質,可那一刻我卻是打從心底裡有了觸動。你若是停在了一個人的心裡,任何時候他都會為你多想一些。哪怕只是多一點,你也會感覺得到。而那樣,也便夠了。
「這是專櫃小姐推薦的。」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呢喃一般,「說什麼膚質都適合,也不容易過敏。她還說了蠻多的,我沒記全。反正裡面有說明書,你仔細看看吧。」
我感動不已,抱著袋子訥訥地,「嗯,我回去馬上看……呃,我……」挺猶豫要不要和他說謝謝的,按說男女朋友的,道謝也太生分了吧。正常情況下,難道不應該是小鳥狀地雀躍幾下,然後撲上去香他一記麼?
不行,這也太肉麻了。
就在我糾結又猶豫的時候,那男人又開口了,「你好好看看怎麼用眼霜,加班加得黑眼圈這麼厲害,和貓頭鷹似的。」
「……」
有時,感動與暴動,真的只是一句話的差別。
如我所預料的,到月末的時候訂單壓力就已經緩解了。可我遞上的補休單子還是被踢了回來,因為『一下子休三天加一個週末,這也太過了吧』,一句話就把路堵死了。林戩這次連氣都懶得生了,只是說,「要真請不下來也沒辦法,等我出差回來後,再另找個時間吧。」
我心下愧疚,自然是滿口答應。但變故總是一個接一個來,好不容易不趕工了人事經理又找上我要求我陪老闆出差。可咱即不會速記更不精通英文,老闆找我出差幹嘛呢?後來才知道,老闆要去某地談筆生意。那地方是老郝同志的老家,我小時候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也算半個當地人。
我很納悶,「老闆如果要找地陪,去當地找一個不是更靠譜?」人事部的小妞咯咯笑著,「和當地人談生意怎麼能找當地人作陪?自然得找自己人,還得會懂當地方言的。你呢,壓根就不必說什麼,拉長耳朵聽牆角就是了唄。」
說簡單點,丫就是讓我去當小耳朵啊,還是裝傻充愣的那種小耳朵。
雖然很不甘願,但看在出差補貼挺豐厚的份上,我也簡單地打包了一下行李,跟著老闆出差了。同行的還有一個女秘書一個銷售主管,兩男兩女倒也協調,安排住宿什麼的也很方便。
連著幾天參觀談判下來,我得說老闆的算盤打得很好。雖然我沒辦法和間諜似的飛簷走壁探聽消息,但在合作廠商的工廠裡逛來逛去聽到工人們之間的交流,也能收集到一些有用的資訊。而這次跟來的銷售主管也派上很大的用場,人家的戰場是在酒桌上,負責和那些辦公室主任進行另一番的較量。往往是一番推杯劃盞下來,都攬著對方肩頭叫兄弟。
我得承認,雖然老闆又小氣又禿頭,但人家做生意真是有一套。看看這人員配置,看看資源整合後出的效果:主管喝酒博交情,我當小耳朵打聽消息,收集來情報後由女秘書做整理,最後結合成本預算出方案。
這趟優化資源降低成本之行非常成功,在回程的前一天老闆請客,請我們到當地最好的一家酒店吃了頓自助餐,算是特別犒賞了。積了幾天的鬱悶之氣終於在美食的撫慰下得到了紓解,我心滿意足地拍著滾圓的小肚皮,跟著老闆一行 人轉出了自助餐廳。正準備出酒店大門時,迎面就來了一群人。
一拔兒的西裝革履,走路都齊刷刷地有范兒。沒忍住多看兩眼,喲,有幾個長得還挺帥的,特別是走在中間靠後的那個,還挺眼熟的噯。很像是……我把雞尾酒的後勁甩開一邊再眯眼看看。呃,那眼熟的居然又不見了?彼時他們已經與我擦肩而過了,我扭過頭去多看了幾眼,再次確定那拔西裝裡沒有一個咱認識。
「郝炯,」秘書拖拖我的手,捂嘴笑,「看帥哥看到眼發直了啊你,小心扭到脖子。」
我嘿嘿一笑,「沒呢,眼花看錯人了。」
回程的那天我起了個大早,梳洗好後和女秘書準備去吃早餐。哪知走到半路就被老闆攔了下來,那禿光發亮的腦袋閃得我眼暈。
「小郝啊,現在臨時指派你一個任務,」他笑眯眯地,「是這樣的,華升的趙總是我老朋友,這幾天也在這裡談個項目。有些地方呢,需要你的配合。小郝,我看你是個很單純又很可靠的孩子,責任心也很強,就這樣我才敢推薦給他。你呢,就在這兒多留幾天,等他這個項目完了再回去。公司那邊由我來安排。你呢,就安心地在這裡配合趙總的工作。」
我唯唯喏喏地點頭,內心卻是一陣地嘶吼咆哮:老闆,小耳朵不是你想賣,想賣就能賣啊。你確定就這麼一轉手把我倒騰給那啥總了嗎?你確定嗎?確定嗎?確定嗎?
當老闆的幸福就幸福在,有很多事他不必親自確定。他只需把這事交給員工去確定,至於員工能不能搞掂,那又是另一回事。
於是,我這只小耳朵拖著行李箱,可憐巴巴地從老闆手上轉到趙總手上,再從趙總手上轉到某秘書手上。那秘書長看起來挺面善的,手腳也很麻利。雖然從頭到尾他只說和我說了一句話,但字字都NND是精華,
「謝天謝地,堵槍眼的總算來了。」
老實說,在聽到『堵槍眼』這仨字時,我心口突然就發熱了。一瞬間好似被黃繼光叔叔給附體了,那個熱血澎湃的。不過,當咱進了行政套房看到那個真正需要我『配合』的人後,立刻就蛋腚下來了。
「真的是你啊。」我把箱子往邊上一立,「我昨天看著就像了,可怎麼走著走著就不見了?害我以為自己喝多了,眼花。」
林戩一句廢話沒有,伸長爪子就把我撈過去,然後低頭和旺財似地翕動鼻子在我臉上脖子邊嗅起來,一邊嗅一邊嘀咕著,「你昨晚喝酒了?平常出去不是挺矜持的麼?女生喝酒沒形象什麼的……怎麼,一出差膽子就肥了?」
我被他嗅得後背發癢,一邊掙著一邊辯解,「雞尾酒麼,又沒啥度數。再說了,老闆同事什麼的在一起難免要應酬啊。而且也有女伴一起去,有的關照嘛。再說……」和你單獨在一起怎麼敢喝酒?又不是傻的,上次吃水果糖都吃出禍來了,哪還敢喝酒?
他鬆了鬆手,沒全放開,「眼都花了,還說沒喝多少?」
「我哪有眼花,明明你就在嘛,可後面就躲起來了。」我掐了他一把,「說,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他悶悶地哼了一聲,攬著我在貴妃椅上坐下,懶懶地說道,「臨時改了行程,不過還真湊巧。」
不過輕描淡寫的一句,這其中的人際關係往來卻不知有多複雜。我無心去追究他和趙總,趙總和我老闆之間的關係或是利益往來。我只關心他把我借來派什麼用場,他有什麼計畫和打算。
「沒什麼打算,就是想一起到處轉轉。」他的下巴支在我肩膀上,輕輕地磨著,「你想去哪兒?」
我想到他之前有提到雲鎮,索性就順了他的心意,「這裡離雲鎮遠不遠?」
「幾百公里吧,遠倒不遠,只是沒有直達飛機。」
「既然不遠,還坐什麼飛機?坐火車嘛。」我掰著他的手指,「火車。你有坐過嗎?」這傢伙八成坐飛機都至少是商務艙的吧,太奢侈了。
他撂給我一個白眼,「廢話。」
我盤算了一下手裡的現金,建議道,「那我們就從這裡坐火車去雲鎮,然後……喂喂哎你,你幹嘛~~~~~~」
說話一半突然就被他掀倒了,倒的還挺不是地方——就在他床上。人就和大胖龜一樣被掀翻了,四腳朝天的還翻撲不過來,這時候他要動個歪念我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好不容易翻爬著坐起來,他人已經逼了過來。白色的襯衫領口拉開一大片,眼睛再往下挪挪就能看到那咳,嗯,那還是茱萸一般鮮豔顏色的小小的按鈕神馬的……啊,媽媽對不起,我邪惡了。「你要幹嘛?」
「幹嘛?」他壞笑著重複著我的話,「你說我要幹嘛?」
我雙手啪一聲地交疊起來,摀住口鼻死也不撒開。尼瑪的,所以說辣書什麼的真不能多看,他還沒動手呢,只說了個動詞我就開始腦補到腦壓升高,鼻血湧動。可問題是,辣書辣片看多也只是看,要讓自己親身體會……那特麼的又是另一碼子事了!
他繼續逼近,鼻尖已經碰到我的,「郝炯,你難道沒發現我漏了件重要的事沒做嗎?」
重要的事?!
擦,是邪惡的事吧!
「吾固住泥,勞朱素八口嫩糾滴災住泥滴。」(我告訴你,勞資是不可能交代在這裡滴。)
特麼的,但凡辣書裡的把女主/小受帶去酒店OX的,那個個都是渣男和渣攻啊!
我把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著他:林老二,你確定你要變渣?你確定麼確定麼?
他定定地看了我幾秒,突然噗地笑出聲來,兩隻爪子包住我的耳朵一陣地搓揉,「看看你,眼睛長這麼大有什麼用,到現在都沒發現我還沒打包好行李。」
「!」
他掐著我的臉,微笑,「乖,快幫我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