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鎖得嚴實,喬言撐不住睡意,在房蔚公寓裡找休息地方。她驚奇地發現除了主臥再沒有第二張床,想了想,似乎是第一晚來這裡時就沒見過床的影子,只是她當時沒在意而已。
二樓的書房和半年前那套老公寓的佈置一樣,桌面上擺放著她做了一半的水墨畫書籤,靜靜地躺在玻璃紙盒子裡,似乎正在等待著她的回歸。
喬言將書籤收入包中,回頭對上房蔚探視的目光,不由得說:「別費心了,我不會回來的。」
房蔚抽出環抱的手臂,推她:「去睡覺。」
「您這只有一張床。」
房蔚不接話,她又明確表示:「以前我就和您沒睡在過一起,現在更別提了。」
房蔚看了會她,似乎在辨析她的決心,半天才冷冷地說:「我不會強迫你做什麼的。你先把手工刀交出來。」
喬言權衡了下她與他體格上的利弊優勢,很不情願地摸出剛偷偷從書桌上抓來的手工刀,插在了竹筒裡。
房蔚讓出路線,她越過他身邊走到一樓大廳,裹著毯子睡在了沙發上。
夜半12點,喝過水的喬言還了無睡意。
沙發邊她特地留了盞落地燈,她將毯子拉到鼻尖下,閉上眼睛假寐。
房蔚說過不會強迫她,這點她信,讓她輾轉反側睡不著的是喬家工廠的事。
從現在情況來看,如果她虛與委蛇答應做小,工廠的轉接買辦想必更容易,可是這個怨氣與底線她又放不開,她不想輕賤自己。
追著房蔚反覆對他遊說,他放下狠話,除了拿來600萬折舊費,她必須重新跟著他,這樣才有可能讓他簽下那份老廠轉讓書。
這個夜晚有點匪夷所思——他威逼她簽約做情人,她誘勸他簽字轉讓廠權,然而誰都沒勝過誰,誰都不肯退讓一步。他們把話說得很明白,如果他退了,她會徹底抹殺與他的聯繫,再回頭對付他的時候不講一點情面;如果她退了,她堅持了這麼久的底線幹什麼,還不如早點去人間下水,任誰一個男人都比他看得順眼。
糾其本質,兩人都是典型的機會主義者,通常是抓緊一切機會排除萬難地前進,即使遇到猛烈的抵抗,他們寧願在那裡耗著,也沒想過要回頭。
喬言突然想起麻叔問她的一句話:喬小姐,你愛過什麼人嗎?
她回答,我連自己都愛不了,怎麼愛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並不傷感,也從來沒想過房蔚。今天在這間新公寓裡,四周透過來的都是以前同居時的熟悉氣息,燈的佈置、書房裡的掛畫、浴室裡相同牌子的用品,可見房蔚對這個新家還是用了心。
可她轉念想到他怎麼能那麼壞呢,有時候還渣到了底,心裡就沒法感動起來。
臨近兩點,喬言迷迷糊糊地睡著,感覺到房蔚走了過來,用溫暖的手拍著她的面頰。「喬言,喬言,起來喝水了。」
她被動地張開了嘴唇,很快地,一股溫熱的水流通過他的嘴送入了進來,淡而微甜,正是忍冬山泉的味道。
喬言閉著眼睛伸出手臂,扒拉著想回到床面,和以前的慣例一樣。可是在今天凌晨,房蔚卻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只是用毯子將她裹緊了,兩條手臂一上一下箍著,抱著她慢慢地坐回到沙發裡。
如果在以前,他會拍醒她,服侍她喝下水就會轉身離開她的臥室,幫她帶上門;
現在這個時候,喬言暗暗地猜測到,經過她的負隅頑抗,他估計是要徹底放手了,最後抱一抱來表示他的捨不得。
喬言控制住呼吸的緩急繼續裝睡。
房蔚摟住她卻在慢慢地晃動,雙腿弓在茶几上,隨著他胸膛的起伏,手臂也在顫動。他暗著聲音說:「我知道你心狠,不會對我稍微鬆一下……」
喬言聽著他死死壓抑的呼吸及心跳,猜不出來他戛然而止的語意,等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是他有話說不出來,心底喟嘆。
「書櫃裡全部都是你喜歡的書,明天離開的時候你帶走吧。」
說完了這一句,他再也沒說話,抱著毯子裹著她坐到清晨,一直沉默,期間也只抽了一根菸。
他到底在想什麼?
喬言本來對他是以不變應萬變,差一點就沒撐過這種架勢。她鮮少對他好奇,鮮少主動去問有關他的事,不過再往深處探究下,她並不討厭這種隔了層溫文的相處。
共同生活這一年,房蔚每次看她關在書房裡看書做手工,也會推門進來觀摩,不厭其煩地逗她說話。大凡愛看書的人都有個習慣,不喜歡別人在旁邊聒噪,所以她沒對他有過好臉色。他不以為忤,要求她看書時讀出來,權當讓他聽聽她的天籟之音。
喬言被折磨得沒辦法,每週用三個晚上挑選一本書朗讀出大半,順便給他熏陶下奶奶自小規定的功課,半年過去,她前前後後讀過了十幾本。
其中有本《荊棘鳥》她讀著讀著就忘記發出聲音,在看到梅吉抱著可憐的弗蘭克坐在馬廄草堆上搖晃時,她能想像到彼時那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心底的悲傷。
通常這樣讀書的冬夜裡,他們沒有紛爭,難得形成溫暖平和的氣氛,實屬奇蹟。
在她觀念中,房蔚就是一個粗糲的男人,怎麼可能懂得了感性的東西。
現在被他抱在懷裡輕輕顫動時,她突然明白他其實懂得,就在他們真正地離別之時。
第二天喬言洗漱完畢,從書房裡選出幾本書,合著邊角痕跡變黑的《荊棘鳥》包在了一起,走出房蔚公寓。主人已經離開家,外院保安看她直接走來,笑著和她打過招呼:「喬小姐,早啊。」
「早。」喬言自查今天的衣服非常端莊,沒出現什麼差錯,對於他的熱情還是有些不適應。
保安笑眯眯地說:「沒拿掉什麼東西吧?房先生吩咐過,以後不能讓你進來了,你看你是不是回頭再檢查下?」
這個死人精,原來是在抬房蔚的面子。喬言一陣恍然,擺擺手沒說什麼就離開了,去靳尚公寓前,折到四合齋買了碗精美的拉麵,收拾在提盒裡,頗費力地打車到了公寓前。
一進門靳尚就衝了過來,口氣很冷地喝問:「昨晚你去了哪裡?」
喬言放下手裡的東西,拿出小菜和陶碗,抬頭問:「怎麼了?」
「我在你家門前站了一夜!」靳尚的俊臉無限放大,快要湊到她的眼前了,目光裡透出一股寒冷,她表示看得很清楚。他說:「你左腳受了傷,又夜不歸宿,你說,你去了哪裡?」
喬言將他的臉拍開:「去弄清楚一些事,反正對我倆都有好處。」
靳尚坐在餐桌前,沒有動手吃麵。喬言又問怎麼了,他冷著臉回答:「你幫我抽開筷子。」
喬言將竹筷鋪在大爺面前,他還是沒動,她突然拉過麵碗,頭也不抬地捲起一掛面吃了起來。靳尚慌忙搶回碗,很嫌惡地望著她:「你這女人怎麼這樣,現在好了,搞得我要吃你的口水。」
看到喬言瞪著眼睛又要伸手過來,他馬上奮戰於碗,一邊扒面一邊含糊著說:「喂,喬姥姥,你住的黑風洞很恐怖也,門口貼滿了各種小紙條,欠費的,投訴的,看來你在那棟樓裡混得不怎麼樣啊。」
喬言臉不紅心不跳對著他:「還有聲討我的大字報嗎?」
靳尚雖然擺著面癱臉,但他的眼睛很靈活,這個時候已經有了笑意。
喬言抱臂思索:「那不對啊,這幾晚我都連續沒拉琴了,他們不至於逮著不放吧。」
喬言很快被靳尚接進了公寓,在公司高層的默許下非正式同居。
靳尚本來促成這樁同居事件,沒想到才過了三晚,他就滿屋子亂轉,大聲叫受不了。
喬言站在陽台上,紋絲不動地拉完一個小時的雜音,將小提琴好好收拾起來,精心程度讓靳尚湊過來問:「這琴很貴?」
喬言白了他一眼,只丟下兩個字:「傻瓜。」
她從來不和他打鬧的,在他面前總是擺起後媽臉,要麼端著經紀的架子。可是靳尚不知道太無聊了還是太激動了,一直纏著她問以前的事,仿似十分好奇。
「您到底想知道什麼?」喬言皺住眉問他。
靳尚看著她的眼睛,目光裡帶了一股執著,尚不自知。他降低聲線問,顯得有些緊張:「你還想回到房蔚身邊去嗎?」
「不會的。」喬言回頭一瞧他的專注神情,趕緊揪了眉毛問,「我說靳尚,您不會對我起異心了吧?」
靳尚微微一笑:「如果我不嫌棄你的過去,你來我懷裡好嗎?」
喬言直接一掌拍過去,將他揮到一邊,查看記事本,頭也不回地說:「靳尚,您實在無聊就找於諾小姐傳緋聞吧,那樣對您的曝光率還有用處些。」
身後半天沒人回答,喬言轉頭一看,原來是靳公子冷著臉對著她,抿住的嘴角顯示出了他的不悅。
她笑著把話說完:「公司決定讓楊開過兩天也搬進來,做您的私人保鏢。您先準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