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驅逐出境

  「您是個明星吧?記得別站在人前,被拍下來不好。」

  奶奶隨喬言走出悠長的老巷,聽完喬言所有的轉述後,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對著靳尚說的。

  靳尚有些沒弄明白,詫異地朝喬言瞧了瞧。奶奶杵了下枴杖說:「哎,榆木腦袋。」

  就算還不懂,靳尚看到喬言對她奶奶小心翼翼的態度,馬上也笑著低頭。「奶奶,我是個唱歌和站台的,算不上什麼明星。」

  奶奶側頭看了他一眼:「這孩子還知道謙虛,比喬遷強多了。」

  煙彌霧漲的拆遷現場氣氛依然緊張。在眾多叫罵及吵嚷聲中,喬言推著輪椅無聲無息擠進人群圈,出現在推車前面。

  轟鳴的機器硬生生停了下來。

  她伸手接過被拆戶主手裡抱著的孩子,哄著他別哭,轉身走到樹下和靳尚站在一起。

  圈子裡最核心的人物是奶奶和輪椅上的老軍人。兩位老人用滄桑的面容對著氣焰囂張的拆遷隊伍,目光裡沒有一點渾濁。

  奶奶指著老英雄左胸上掛滿的建國勛章及榮譽獎章,抬高了嗓音說:「你們看清楚了,這個老軍人是抗日英雄,當年用雙手扒出炸彈堆裡的總政參謀,背在背上朝外突圍,炸斷了兩條腿才把他救了出來。老英雄參加八年抗戰實打實殺日本鬼子,沒說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話,今天委託我站在這裡給你們說一聲:拼刺刀和鬼子對殺他都不怕,還怕了你們這些開鏟車來的毛孫子?」

  邢斌主任擺擺手,叫退旁邊想沖上去拉人的下屬,扭頭瞪了一眼:「沒長眼睛呢?這老太太都說了,老英雄是總政參謀的恩人,總政參謀是誰?現今我們房書記的哥哥!」

  他笑著朝輪椅上的老軍人迎了上去。「炮爺是您吧?哎,您不知道老房叔找了您三十多年哪,年年過節要在房書記前念叨您……」

  奶奶突地一拄枴杖,打斷他的話說:「叫你們能管事的來!」

  樹下,四叔擦了把汗走過來說:「喬言,也只你奶奶能請動二炮爺爺,都是個怪脾氣。」

  喬言拍著懷裡打嗝的孩子。「炮爺三十五年沒離開冬泉,看著我和喬遷長大的,這次出山是賣給老喬家的面子。」

  四叔嘆氣:「等會請炮爺跟開發商談吧,保管比我們有用。」

  喬言點頭,靳尚插了一句:「再加上氣場這麼大的奶奶,肯定能起到作用。」

  「不見得。」喬言憂心忡忡。

  懷裡的小孩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吐了奶。喬言手忙腳亂翻紙巾,沒找到,就問靳尚:「有手帕嗎?」

  靳尚搖頭:「沒有。你上次那個呢?」

  「送出去了。」

  靳尚抱著孩子就像緊摟著西瓜,喬言看他不濟事,又把小孩接過來,走到水喉前將他放在藤編座椅裡,一邊用水清洗奶漬一邊對他說:「毛毛哭成了大花貓,來,給姐姐笑一個。」

  毛毛看到她瞪眼睛,真的咯咯笑了起來。

  銀灰色車子碾過石子路,停在不遠處。房蔚推開車門,抬頭看見蹲在一邊的喬言,匆匆一瞥她的臉及孩子的臉,起步朝聚著不散的人群走去。

  邢斌主任返身朝房蔚解釋著什麼,面露為難之色。房蔚一句話不說聽完,抬起眉峰看著他,看得他一個勁地擦汗,不斷應允,聲音之大,使抱著孩子靠近的喬言聽得比較清楚。

  「下次會注意,下次會注意,一定不給政府的房改形象抹黑。」

  喬言將哄好的毛毛還給站在人堆後的毛毛爸,轉身對四叔說:「叔,您放心吧,下次他們再來……至少不會暴力拆遷了。」

  她帶著靳尚準備退到一旁觀望陣營裡,沒想到奶奶站在核心圈裡發話了:「小尚過來推炮爺,喬言過來做書記員!」

  靳尚笑呵呵地照辦了,只剩下喬言有些詫異地看著奶奶:「為什麼要做書記?又不是公社那會兒開群眾大會——」

  奶奶已經帶著炮爺和靳尚走過來了,不等喬言說完,她就杵著枴杖喝了聲:「民間自有民間的慣例,你學了那麼多年的字,不把整個會談內容記下來,難道還要我這把老骨頭趴上去寫不成?」

  喬言猜想奶奶是要效仿武松殺嫂那樣私設審堂,怕後面衝突起來,腳下躊躇了一會。奶奶揚起枴杖就要打下來,旁邊伸過來兩隻手臂,同時將梨花木杖攔住了。房蔚看了看靳尚,靳尚轉過臉笑著說:「哎喲,奶奶,喬言都這麼大了,您再當著這多人的面前打她不好。」

  冬泉東街一間普通民宅臨時被征闢為談判現場。靳尚謹遵奶奶囑咐,推著炮爺佔據在首席上,站在輪椅後閉住嘴巴。喬言握著細管狼毫筆,抖抖索索地在豎式信紙上做筆記。

  炮爺從頭到尾只說一句話表明立場:「喬家奶奶說的就是我的意思,有什麼事聽她講。」

  房蔚問過炮爺近況,想邀請他去房家祖宅生活,炮爺安穩坐著不說話,用他的沉默捍衛了剛才所說的那句立場話的份量。這樣,全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喬家奶奶身上。

  奶奶卻不時回頭去看坐在八仙桌後做筆記的喬言,抓起壓紙的木尺,朝她手背上打去:「身子要直心要正,呼吸吐納一陣雲,跟你說了多少遍,你的心總是沉不下來,寫出來的正楷比渣子還不如!」

  鬆鬆拉拉教育了一些,兼有做人及做事的兩重恪訓。

  喬言抱頭躲過尺子,再跳回原位坐下,不敢說半句話。被打得狠了,她才丟下毛筆揉著手背回句嘴:「我比渣子強多了吧,幹嘛逮著我指桑罵槐的。」

  奶奶冷冷瞪了一眼,其餘人好像置若罔聞。

  最終,喬言用黑色鋼筆記下了整個內容。

  談判時,奶奶為冬泉住戶討要最大限度的利益,要求房蔚召開董事會變更協議拆遷的條款。房蔚並沒有立時退讓,炮爺指了指奶奶叫她代言,奶奶就再度開口說:「這次房改工作關係到政府形象,關係到你們房家長遠的官路,您這個小房總要不要請示下您爸爸,讓他來跟炮爺協商下?」

  房蔚坐在太師椅裡聽完所有話,面容沒什麼鬆動,只是凝住的眉峰有些冷。客廳裡就他和奶奶對話,其餘人像是隱形了一般,不發出一點聲音。

  「奶奶,這事需要遲兩天給您回音。」

  奶奶突然冷眼看住房蔚:「誰是您奶奶?」

  房蔚停頓一下,說:「那我召開了董事會再來通知喬奶奶。」

  奶奶揚起枴杖,直指著房蔚:「說了我不是您奶奶,小房總您的耳朵呢?不會像我這個老人家聾了吧?」

  房蔚笑了笑:「老人家說到哪裡去了。」

  「慢著——您叫我老人家,那您說說,我今年多大歲數,怎麼個老法?」

  房蔚越過奶奶蒼老的面容看正後的喬言,喬言正在埋頭疾書。奶奶重重杵了下枴杖,一口氣說:「人到七十古來稀,眼睛一閉半坯泥。老太婆活了七十六歲,還從來沒見過像小房總這樣的後輩,以區區三十高齡來跟老太婆對話,寸土不讓,半句也說不到投機,一個勁地跟要死的老太婆來爭這坯墳地,追得這樣急,難道是想趕在老太婆後面做個伴?」

  房蔚一句話不說生受著,手邊的茶也沒有動一口。

  奶奶抬起眼皮子直看著他:「小房總,我告訴您,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您今兒不顧冬泉街的請求把臉撂下了,來日裡四叔就推著炮爺上中央去,請總政軍委親自劃間房子安置炮爺,順便一溜兒解決我們的問題。」

  房蔚開口笑道:「奶奶您別生氣,這事我們好商量。」

  奶奶拄著枴杖慢慢站了起來,肅整著臉說:「別叫我奶奶,不敢當。我的兩個孫子孫女都壞在您手裡,一聽您叫我奶奶,我這手啊抖個不停,就怕一個沒耐住,親自劈了您這不長眼的東西!」

  老太太回頭又沖著筆錄的喬言喊:「你腦子呢?這句也寫?」

  喬言這才嘆口氣:「奶奶,我沒寫,我是在擬定條款給小房總過目。」

  她屏住氣一聲不吭,不管奶奶罵誰指責誰,她都字字聽著,其實和平時奶奶恨鐵不成鋼的叫罵比較起來,這種程度的對話只能算是小菜。但她深知奶奶的秉性及手段,預料到老人家恩威並施的結果,所以才按條理先寫好了協議內容。

  奶奶帶人走了出去,喬言將紙約遞給房蔚,說:「您看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就麻煩簽個字。」房蔚站著沒動,她耐住脾氣說:「如果您覺得條款內容不合理,您可以下次再和冬泉街委會商議。」

  房蔚的目光落在她紅腫的手背上,看了幾秒,他才說:「不用了,我都答應。」

  如此爽快實出喬言意外。房蔚本質是商人,就算再「仁慈」再顧慮他家大伯的面子,他沒道理連反抗都不來下,就這麼直接應承了。

  喬言不由得暗想,早知道奶奶有效力,還不如早點請她出山。

  就在喬言耐心等著房蔚返回紙約底稿時,她發現他並沒有簽字的動作。她收拾好印泥及筆盒返身再次求證,發現他還在看著她。

  房蔚開口說:「下次我再將影印本帶來,送給你奶奶。」

  喬言點頭,沒必要再說什麼,直接朝外面走去。

  頃刻之間客廳的人就走了乾淨,只留下房蔚一個站在空地裡,杯口的茶水還在裊裊冒著熱氣。

  至此,冬泉百年老街的命運塵埃落定。

  談判一週後。

  喬言從公司老總的辦公室走出來,昆昆正靠在牆邊抽菸。「怎麼樣了?」

  喬言無精打采地回答:「公司其餘藝人還好,就靳尚的通告被停了。」

  昆昆按熄了煙,拍拍喬言腦袋:「走吧,說不定現在是靳尚的冬眠期,到了年後他就回暖了。」

  靳尚的確在冬眠,只不過像是考拉一樣窩在暖和的工作室裡,看書聽音樂,給自己充電。他的狀態喬言比較放心,她越過玻璃牆,直接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昆昆緊隨身後,拿來只給藝人定妝用的高級化妝盒,對喬言說:「楊開今晚在BLUE召開生日會,我給你打扮下,弄得漂漂亮亮去把小開勾回來。」

  喬言仰面坐好,無力地說:「昆昆,您別弄得太顯眼了,我有點累,怕配合不到位。」

  昆昆拿粉拍推她的額頭:「喲,喬大小姐的戰鬥力呢?這一連兩個月受房蔚打擊,受淺草夾板氣,真的喪失了鬥志嗎?」

  喬言抱住手臂不說話,想著自房蔚訂婚後她所遭受的種種打壓,以及淺草小姐若有若無存在楊開身邊的消息,心思極力衝突著。

  聞名未見面的對手淺草無疑是個聰明的人。她從來不主動來找楊開,只在他陪同靳尚出席僅有幾次的發布會上偶遇他,用笑得明豔的臉龐吸引眾多注意力,最終把發佈會變成他們的緋聞小專線,為此,楊開受到了公司老總的處分,連帶著喬言也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喬言擼起袖子要去找淺草算賬,楊開抱住了她的腰身,嘆氣說:「喬言,喬言,你冷靜點。我就是怕你們起衝突,所以才要求你不去靳尚的發布會。」

  喬言轉臉冷笑:「楊開,您這是姑息養奸還是為虎作倀呢?憑什麼讓她毀掉了靳尚的發布會,引得人家投資商不痛快?再說了,保護靳尚也是您的工作吧,憑什麼您拎不清次重的,偏要我們也跟著做小,受她的什麼晦氣?」

  楊開緊鉗住喬言的腰,不敢放手。「別生氣喬言,淺草在武市只能留到12月底,她是打著投資娛樂的名義來的,等她玩過了這陣,滿意了,我就有辦法讓她簽了靳尚,支持他轉型走影視界。」

  喬言聽明白了,感覺又受到一記悶棍樣的,表情變得極不自然。「你是說,你在出賣色相?」

  楊開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微冷了聲音說:「你腦子裡想什麼呢?我們又沒有突破什麼男女界限,就是陪她炒炒新聞而已。」

  喬言掙脫出來,坐在沙發上,汗水順頰流下,看不見的淚水朝心底吞回去。

  說來說去,藝人的發展需要大量金錢支撐。她沒有,從家裡獨立出來的楊開也沒有,由於藝人過多靳尚兩年來風評不佳,公司始終不敢花費大筆經費在靳尚身上,靳尚的每一步,喬言走得比他還要艱難。

  房蔚現在撤了投資,芷姐對靳尚不管不問,這些又是靳尚的曲折前途上的雪霜災難。

  喬言等楊開走後,站在空曠的大廳裡環顧四周,咬牙想:只要能給靳尚帶來好處,不管多少個淺草,都來吧。

  但是現實的真相總是殘忍得讓她措手不及。

  八點的BLUE閃耀著幽幽藍色光芒。

  成群的男女聚在一起喝酒玩牌,還有跳舞唱歌的。喬言穿了寶藍色長裙走進來,塗了同色眼影,置身幽暗燈光下,像是浮水而出的妖姬。

  「您還敢來?」穿得帥氣的尚公子走過來,依在吧檯旁,衝著端莊坐在沙發裡的喬言冷笑,「這座酒吧淺草包下來給楊開慶生,裡面的女孩差不多都是她帶來的,擺明了要給您好看。」

  喬言特地坐在最顯眼的位置,籍著明亮點的燈光,讓所有人都看得見她無懈可擊的姿態。

  看她不說話,商又開口說道:「房蔚也在這裡,不過他現在是於諾的未婚夫,就算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不會再出手幫您了。」

  「您呢?商楷?」喬言抬起拉卷的眼睫看著他,「您能幫我嗎?」

  商面露嫌惡:「我怎麼可能幫您。我和您沒關係。」

  喬言認真地說:「昆昆說過,您每次不惜對我惡言惡語來掩飾關心,也從來不敢多看我一眼——」

  「停,停!」商趕緊滑到沙發裡坐在她對面,揚手制止她再抒情下去,「我他媽就是心軟的命,看不得你落難被人欺,說吧,要我做什麼事,別再寒磣我了。」

  喬言笑了起來:「等會我們跳第一支舞。」

  音樂響起,一對對佳男美女滑入舞池,踏著舒緩的步子,滋生無限的曖昧。喬言看著商繃緊了的俊臉,笑著說:「放鬆點,試著享受和我在一起的時間。」

  商摟緊了她的腰,朝她耳朵俯身過去,低聲說:「蛇蠍,您別花費心思試探房蔚了,他現在在意的人是於諾,不知比您強多少輩。」

  喬言乾脆伸出另一隻手挽住了商的脖頸,配合著音樂,踮起腳說道:「您眼力真的不怎麼樣,商。房蔚對我來說早就是過去式,我現在的目標是楊開。」

  商嘆了口氣,沒說什麼。隨著晃動的舞步,喬言看得見房蔚坐在不遠處沙發裡陪著於諾說話,有女孩過來請於諾喝酒時,他才退到單座上抽菸,迎著流轉的燈影,他的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

  一曲終了,今晚顯得格外俊秀不凡的楊開掙脫淺草的手臂,朝喬言走了過來。一旦站定,他就牽住喬言的手,低頭對她說:「剛才是我冷落了你,對不起。從現在開始你做我的舞伴。」

  商笑著退開喬言身邊,逕直向房蔚走去。

  淺草在不遠處冷笑,揚手叫過一杯淡藍色的酒,輕輕晃蕩著。

  喬言收回眼光,隨著楊開的牽引姿勢走入舞池。

  喬言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只陪楊開跳了一支舞。她想帶楊開離開這種曖昧的場合,單獨送給他一份生日禮物。

  楊開環視四周,笑容裡有些為難:「今天我是壽星老,客人還沒退場,我就走了,不大好。」

  喬言看見淺草不安好心的目光,低聲說:「就一會不行嗎?」

  這時,有位女孩請楊開幫忙引見認識淺草,將他帶走了。喬言目視他們三人相處融洽走向二樓小吧檯,轉背過去,含恨喝下一杯烈性雞尾。

  她有意等了十分鐘,還沒等到楊開歸還。

  面前已經有三個空杯了。

  喬言走到外面花園裡散酒勁,不出什麼意料遇到了淺草那邊的聲援團,清一色的嬌滴滴的女孩子。她們將喬言圍在樹下,七嘴八舌地嘲笑她,從以前被房蔚包養踢出門再到現在不要臉搶淺草的未婚夫,惡毒言語無所不用其極。

  喬言揚起眉峰抓住一個女孩的裙子前胸,冷冷問道:「楊開是淺草的未婚夫?」

  那女孩對著她冷清的臉色照樣譏笑:「喲,你這是裝作不知道吧?」

  喬言咬牙:「我本來就不知道。」

  那些女孩又在哄笑,表示不相信。喬言知道辯解無用,推開她們想離開包圍圈。有人伸出利爪抓她的手臂,她頓時火了,反手扭住那個女孩的手腕,將那張漂亮的臉蛋壓在樹皮上,嚇得女孩尖叫:「喬言你只敢在我們面前耍橫!有本事衝到二樓去啊,看看楊開在和淺草做什麼!」

  喬言索性惡人做到底,抬起裙子將膝蓋壓在那女孩的後腿背上,卡嚓一聲掰下一段尖利的樹枝,抵在了女孩的耳邊說:「我喬言要做什麼從來不受別人指使,您想招惹我,練練膽子再來。現在——帶著您的妹妹團滾吧。」

  女孩從尖利的樹枝旁移出小臉蛋,摀住臉頰,招呼著其餘呆立掉的人走開。

  喬言轉身,對上於諾震驚的目光,倒捏著樹枝尖刃說:「怎麼,以前沒見過惡人嗎?」

  於諾不看她的眼睛,只側頭對著暗處呼喚:「房蔚,你在哪裡?我好冷哎。」

  一陣淡淡的菸草清涼味夾雜在夜風裡傳來。

  房蔚從不遠處的台階走下來,解著西服扣子,出現在被花木遮蔽了視線的喬言面前。喬言越過於諾朝前走,身後響起房蔚十分冷淡的聲音。

  「楊夏兩家是世交,從小就給楊開和淺草定了親事,不管楊開怎麼牴觸,淺草都對外宣稱楊開是她的未婚夫。」

  喬言猛然轉頭看著房蔚:「您早知道?」

  房蔚為於諾披上他的西服外套,烏黑的眼睛看向她,沒有一點情緒波動。「這個消息早在鄰市傳開了,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

  喬言將腳上的鞋子蹬掉,踢到草叢裡,拔腿朝BLUE二樓跑去。

  房蔚的話不似譏諷,可比譏諷更要她的命。

  他說消息早在鄰市傳開了,那她為什麼不知道?

  很簡單,她本來就不算是上層圈子裡的人,只要是淺草發動大家對她隱瞞這個消息,她自然像個傻子一樣被所有人看到了笑話。

  就在衝向二樓那個曖昧的單間裡,她還反問過自己:有什麼資格去呢?有什麼資格去呢?她又不是楊開的什麼人。

  但是她的心意往往比她的理智堅定。

  喬言氣喘鬱鬱跑到唯一亮了藍燈的單間前,撞開了門。一陣冷風灌入,帶動沙發床邊的照片撲到她腳下。

  儘管她猜測了最壞結果,但她沒料到是這樣的場景:淺草騎在楊開身上,半|裸著身體,綰住的頭髮垂散下來,臉上表情趨近妖嬈。

  楊開扶住了淺草的腰,嘴裡模糊地吐出喬言的名字。

  喬言滑倒著坐在門邊,抓住了幾張照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什麼都看不見,只看得見淺草的臉色,帶著意猶未足的嬌嗔。

  「滾——」淺草含糊地吐出個字。

  喬言攀援住門把手,站了起來。她砰地一聲帶上門,靠在牆壁上喘氣,眼睛卻不知不覺紅了。裡面斷斷續續傳出混雜的呻吟,她忍受不住,抓起門邊的鐵垃圾筒,嘩啦一聲砸開了對面的玻璃。

  應聲跑上來很多人。喬言紅著眼眶看著他們,冷冷說道:「報警,裡面發生了強|奸案。」

  喬言光腳走在街道上,晚上十點,淒清的燈光拉長了她孤單的身影。

  商跑上前抓住她被玻璃碎片割出血的手腕,大聲朝她叫著:「喬言,去醫院包紮下!」

  喬言扭頭看著他臉,問道:「怎麼是您來了?」

  「你還想要誰?」

  「昆昆呢?」

  「在你後面。」

  喬言轉身,果然看見了落在幾米遠抽著煙的昆昆。她朝她走過去,在夜風中伸出手臂,顫抖著說:「給我一根。」

  昆昆叫商褪下西服包住喬言,再對她說:「回去洗個澡吧,睡一覺,明天就什麼都忘了。煙你別抽,老太太不是說過了嗎,女孩抽菸容易墜入風塵。你要是實在難受,捱不住,乾脆到老太太跟前跪一宿,聽她發落你,保準那種痛能治好現在的痛。」

  喬言啞著嗓子問:「您怎麼知道我奶奶特——厲害?」

  昆昆笑:「喬奶奶一口一個小房總叫得房蔚抬不起頭,三言兩語就讓他退讓了,這種本事誰不知道呀。」

  可是喬言笑不起來,她的心裡沉甸甸的,覺得老天總是和她對著來。

  昆昆告訴她BLUE的後繼情況:楊開獲查被人下了藥,和淺草春風一度。等淺草打開門出席在眾人面前時,房間裡收拾得很乾淨,除了睡過去的楊開,沒有什麼直接證據可以告到她強|奸了誰。

  喬言委頓坐在街邊,聽著昆昆轉述一切,自然也注意到了地上已經沒有照片的細節。

  很快,靳尚開車衝了過來,一下車就不顧商和昆昆異樣的眼光,直接抱起了喬言,嘴裡飛快說道:「我說叫你不要去吧,你偏要去,現在弄得這個樣子,存心不讓我睡個安穩覺。」

  他帶著一臉痛惜將喬言抱進了車裡,飛快離去。喬言靠在副座裡,眼角掠過昏黃的燈光,看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車影正安靜停放在對巷口,銀灰色,泛出了點幽幽冷芒。

  好像是房蔚等在了這裡,等在了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喬言握緊了從淺草那裡抓來的、被房蔚拍下的以前的親吻照,心底一股恨意湧現了出來:為什麼這些照片她都不知道存在過,卻傳到了淺草手裡?

  靳尚帶喬言到醫院包紮傷口,喬言突然昏倒在地,醫生順勢留下她住院觀察幾天。

  靳尚小心翼翼地陪著她,逗她說話,給她講故事,鮮花和水果天天變換著花樣送過來,只希望她能破顏笑一笑。

  喬言眼底藏著多深的怒氣不讓別人看出來,偽裝得十分辛苦。她拉過被子蓋住頭,矇住了一切視線,對探望的人無動於衷。

  昆昆、商、楊開、靳尚相繼鎩羽退下,終於有一天讓她等到了房蔚。

  房蔚一進門,剛對隨行的於諾說了句:「你去醫院對面的咖啡廳等我。」喬言就睜開了眼睛。

  她屏住氣等著房蔚走過來。

  房蔚沒說什麼,寂靜中掀開了喬言的被子。

  迎接他的當然是喬言冰冷至極的眼睛。

  他愣了下,低聲問:「傷到了哪裡?怎麼還沒好?」

  喬言從病床墊被裡抽出為數不多的那幾張照片,惡狠狠朝他臉上砸去。「看清楚了房蔚,這些照片是你有意給淺草的吧?」

  房蔚站著不動,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看都不看飛散到一邊的照片。喬言抽下掛著點滴的針頭,站在了床面上,居高臨下對著他冷笑:「你怎麼不說話了?這麼鎮定地看著我幹什麼?難道是我冤枉了你?」

  房蔚退開兩步,站在她的腳力範圍外,冷冷說:「淺草問我要的。」

  「她要你就給?你安的是什麼心?就算不念舊情,你也應該想想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你都快結婚了,還要傳出與前任未婚妻不清不白的舊聞,對你有好處嗎?對你有作用嗎?還是你生來就這麼賤,容得我一次又一次詛咒你,恨死你?」

  喬言怒不可遏,跳下床,抓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轉腕向沉默不語的房蔚刺去。出乎意料地是,房蔚沒有躲避,任由她一刀刺入了肩膀,在舊傷口上狠狠添加了一道新痕跡。

  房蔚臉色鐵青地拔下刀子,丟在了地面,冷冷看著喬言。「還有什麼要恨的,一次來個了斷。」

  他看都不看源源冒出的血絲,不代表喬言也能無動於衷。他忍住了畏血的症狀,眉峰皺得這麼緊,她突然間失去了再刺一刀的勇氣,就推開他的身子,要向門外衝出去。

  房蔚撈住了她的腰身,將她抱在了懷裡,壓低了聲音說:「你不是很能對付我嗎?怎麼不動手了?」

  喬言一邊掙扎一邊抖著嗓音喊:「我只恨我不是男人,沒辦法力氣大過你,還逃不開你的報復!」

  房蔚在她□的脖子處咬了口,收緊了手臂。「你就這麼恨我嗎?」

  喬言眼角已經掙扎出了淚意,她轉頭衝他惡狠狠嚷道:「我恨不得你去死!見了你就覺得噁心!這些還不夠嗎?」

  房蔚的手臂突然像灌鉛了一樣,半天不知道放鬆。他僵硬地站著,勒得她煩躁地踢他腳踝。每次被她牽扯一下,他的肩膀就要冒出更多的血水來,已經有一些沾染在她病號服上。

  「放開!放開!」喬言十分震驚。

  房蔚像是失去了知覺,不知痛地箍住不動。

  於諾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他們這種狀況,臉色唰地變得蒼白。她衝過來,揚手就要朝喬言臉上打去,差不多已經哭出聲來。「我說了不准傷害他!」

  房蔚抱起喬言,轉身躲開了於諾這一巴掌。他放開喬言拉住於諾手腕,將她帶到一邊,輕聲哄著她,叫她不要激動。

  聞聲走入兩名醫生,觀看了下現場環境,主動要替房蔚包紮傷口。

  喬言退到床鋪邊坐好,喝口水緩和氣。

  由於房蔚被於諾抱住了腰脫身不得,只能留在病房裡讓醫生處理傷勢,當他挽住哭泣中的於諾手臂,褪下外套露開半邊肩膀時,喬言才看見那道猙獰的切口爬在他左肩上,不是簡單的包紮就能處理得了。

  「要縫針。」醫生對房蔚說。

  房蔚側過頭,只看著於諾的臉說:「不准哭了。我沒事。」

  接到消息的靳尚匆匆趕來。他拉起喬言,仔細查看她的周身,站在病房裡對著在場所有人冷冷說道:「誰傷害了她,我一定要追究法律責任。」

  喬言抽回手腕,坐在床上看著他:「今天不是有個試鏡嗎?您怎麼來了?」

  靳尚從手邊的小登山包裡抽出加熱的山泉水,遞給她,無奈地說:「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安心對著鏡頭嗎?」

  喬言喝下他悉心照料的水,沒說話。看到他堅持要剝下她的袖子查驗勒痕,她連忙阻止了他。「您這麼做沒用,要叫法醫來。」

  於諾掙開房蔚的右臂走了出來,衝著喬言冷笑。「喬小姐,我奉勸你最好想清楚——你恐怕還不知道這些照片是我偷出來交給淺草的,和房蔚無關吧?現在就憑你刺他的這一刀,我就可以告你故意傷人罪!讓你和靳尚永遠不能翻身!」

  喬言推開靳尚,站了起來。「我這個人沒什麼勢力沒什麼後台,但有一項比于小姐強,那就是不怕死。您說我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您這兩句恐嚇?不相信嗎?那儘管來吧!」

  靳尚抓住她馬尾,將她揪到身後坐下,慍聲說道:「你還有完沒完,和她囉嗦什麼,直接叫法醫和警察來不就完了?」

  同時,房蔚也喝止了於諾,一邊費力地穿上帶血的襯衣,一邊將她喚了出去。只是他退出門口時,那雙烏黑的眼睛直盯住靳尚抓住喬言馬尾的手,透著一股冷意。

  背對著門的靳尚蹲□子,沖喬言微微一笑:「現在清淨多了。」

  喬言忍不住嘆氣:「我傷了於諾的面子,等於傷了房蔚的面子,他以後怕是要報復您。」

  靳尚乖巧地坐在她面前:「沒關係,我又不是一定要做明星,轉行做回普通男人更讓我開心。」

  喬言目露感激:「您今天捨棄于小姐一個勁地幫我,謝謝您了。」

  靳尚哈哈大笑:「她有未婚夫照顧,我操什麼心啊。」

  等房間裡恢復了平和的安靜時,靳尚又很認真地說:「喬言,於諾其實是害怕房蔚離開她,變得有些焦慮,你以後儘量少跟她起衝突吧,我怕對你不利。」

  喬言冷笑回答:「那證明房蔚對她不夠好,讓她沒了安全感,她就轉過頭來假想我是情敵。您也看到了啊,我從來沒去招惹他們,都是他們找事淨朝我身上撞。」

  靳尚輕拍著她的腦袋嘆氣:「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呀?所有人都知道你對房蔚的影響力,就你一個人看不出來嗎?」

  喬言穿著乾淨的長袖T恤倒在床鋪上,將靳尚揮開一邊,仔細想著他說的這句話。可是她想了又想,從一年多以前房蔚對她忽冷忽熱的表現想起,追溯到半年後他暴力夾雜著愛恨的糾纏,再聯繫上近期他在暗地裡變本加厲的打擊,不誇張地說,她只想到了他可能是由舊愛生出巨恨,從來沒找到哪裡有一點點能影響到他的地方。

  當事人都感覺不到,說出來誰又信呢?

  靳尚似乎比較相信。他說:「楊開生日那晚就是房蔚打電話叫我來接你的。商楷不知道為什麼得罪了他,被他揍了一頓。」

  喬言一聽到楊開名字心底又被狠狠剜了一刀,變得十分不耐煩,下了逐客令。

  靳尚笑著說完所有話。「喬姥姥,我什麼都告訴了你,是希望你想清楚——放著這麼大的陽光男生你不珍惜,還去糾結著什麼過去,很不明智的哦!」

  喬言掀開被子踢了他一腳:「我沒糾結過去,我是在哀悼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人,卻被別的女人捷足先登了。」

  靳尚拖過凳子,趴在她床沿邊,一雙黑眼睛對她看了又看。「楊開現在不是處子之身,不是還有我嗎?」

  喬言轉身矇住了腦袋,悶聲說:「靳尚求您別開玩笑了,我沒心情。」

  「好吧好吧。」靳尚回答的結果就是壓在她的一角被毯,也將就著睡了。

  喬言才花費了一週時間來調整失落的心情,奶奶就直接殺過來了。

  聽聞她在楊開生日會上的所作所為,老人家拿起枴杖追著她打,將她從病床上掃到了地板上,又從病房裡趕到了走廊裡。「你就多大的出息啊?敢為了男人喝酒鬧事?我怎麼跟你說的,你時間有限,不能把精力花費在不相干的事情上,你倒好,錯了一次又一次,是嫌我沒被你氣死吧?」

  那梨花木杖敲在身上很痛,喬言自小挨打,被奶奶訓練出來眼疾手快,這麼靈活的身手還是吃到了幾下子。不過她不敢叫別人阻攔,只拚命哀叫著,光腳朝走廊盡頭衝去。

  房蔚突然走出電梯,出現在她面前。她跑得過猛,直接和他撞在一起。奶奶哪管來的是什麼人,照打不誤,房蔚看到旁邊落下來的木棍,一把反手抓住了,開口就是冷冷的一句。「您為什麼打她?」

  喬言掙開他的懷抱,退得比較遠。

  奶奶砰地一聲拄落枴杖,緊了臉面說:「這是我們喬家的家務事,輪不到您這個外人來管。」

  麻叔緊跟著走了出來,站在身後說:「房先生,肩傷複查不是這個樓層。」房蔚背對著他揚手阻止了他的聲音,接著看向奶奶,說道:「那也不能隨便打她,把她手上臉上抽紅了——」

  奶奶截斷他的話冷笑:「小房總,您是昏了頭吧,您可別忘了您現在是別人的未婚夫,站在這裡跟我質問我孫女的事,不怕被人笑話嗎?再說了,您不長臉分不清裡外主次,我家的喬言還想補著這張臉,繼續在社會上求個清白生存。您就當行行好,放過她了吧。」

  房蔚站著沒說話,嘴唇抿得死緊。喬言皺住眉低聲說了句:「您走吧,別惹我奶奶生氣。」

  她走上前要將奶奶扶回去,麻叔突然開口說:「老人家,房先生只不過看在喬小姐的面子上

  敬重你,不頂撞你,但也沒落到隨便由人打發的地步上,你是不是也要檢查下自己的言行?」

  這話雖然不像麻叔的風格,但的的確確是他板著臉說出來的。「麻叔!」房蔚首先喝止了他,轉頭低聲說:「是我做錯了,奶奶教訓得對。」

  「說了我不是您奶奶,您少認親,我也擔當不起。」

  奶奶拄著枴杖,帶走喬言,一步步回到了病房。

  一旦摒棄眾人,她就用枴杖指著喬言喝問:「你和他什麼關係,憑什麼他到現在還來關心你?」

  喬言有口難辨:「他都有未婚妻了,我怎麼可能還和他有關係?」

  奶奶冷眼打量她半天,才說:「聽我的話,早點離開他的視線,這樣對你才有好處。」

  奶奶威逼喬言發誓,喬言捏住耳朵跪了下來,揉著被敲出來的肉苞,含淚說道:「好。」

  「還有那個楊開,挺弄不清白的,你也回絕掉。」

  喬言正有此意:「好。」

  喬言有個很隱秘的習慣,那就是不接受身體不潔淨的男人。這個潔淨是指除了她之外,再沒和其餘女人發生關係。由於她痛恨自己委身過房蔚,她總是拿起刷子多擦幾次她的前胸後背,長時間積習下來,幾乎成了強迫症。

  她執拗地想,既然她沒辦法做到完整,那她只能喜歡上一個潔身自好的男人。

  她知道這種想法對她來說是奢求,所以不敢輕易說出口。

  楊開來找她幾次,她不是睡著了就是被靳尚擋了回去,總之先隔斷了她對他往昔的追慕深情。等到楊開再次走到她面前,她已經能調整好語氣對他說話了,不會讓他看出來她心底的割裂之痛。

  「楊開,您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也改變不了淺草是您未婚妻的事實,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希望您活得自在點。」

  言盡至此,無論楊開眼神多麼哀婉,喬言都不會回頭再看他了。

  這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淺草一身亮麗地靠在了門口。她衝著喬言直笑:「喬小姐,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算得上是個聰明人了,知道抓住我給靳尚的投資,轉手放開了我的未婚夫,這種合作對呀!」

  楊開抓住喬言的手臂,變了臉色。「你和她協議過什麼?」

  喬言掙開他的手,看著他嘆氣:「楊開,這種二流劇情的對白您也信麼?您真是太單純了。」

  楊開黯然神傷地離開病房。

  喬言轉身收拾衣物及鮮花,陰魂不散的淺草靠了過來。她突然朝後扯過淺草的圍巾,將她按住了病床上。「我什麼時候和你合作過?」

  淺草嫵媚地笑了起來。「別人都說喬言是無孔不入的女人,我只是提出那句話試一試嘛。」

  喬言按住她,從背包隔層掏出一張照片,晃蕩在她眼前。「您沒說錯,那天這麼慌忙,我還能拍到您的半|****,就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以防您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

  淺草瞅瞅那張放大她裸身及臉上表情的照片,將它揮在了一邊,吹口氣說:「這種程度的曝光威脅不到我。」

  喬言抓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削掉了她的一些頭髮,放開她,冷笑著朝門口走去。

  淺草拖住了喬言。「不過如果你能答應我徹底離開楊開,我就考慮幫你介紹幾個投資人。」喬言掙紮著要走,她嚇得手腳並用抱住背包不放手。「我認輸還不行嗎?是,是,是,誰叫楊開現在對你還沒完全死心,你就當送佛送到西,一路成全我們吧。」

  2010年底,百年冬泉老街遭遇全面拆遷。

  喬言沿著悠長的街巷走過來,心底不是不傷感的。這裡記載著喬家創業的光輝歷史,承載著兒時遊玩的記憶,還有多得數不清的晨昏從這裡穿過,帶走十幾歲的喬言上學放學時急匆匆的身影。

  家家戶戶忙著將物品裝運出來。喬言走到奶奶的院落,動手整理一疊疊封皮泛黃的書籍,將它們分類捆在一起,放在了推車上。

  靳尚從裡屋走了出來,拍著身上的灰說:「喬言,奶奶的藏書真是多啊!我從早上清到現在,才退出了一間屋子。」

  喬言抬頭說:「奶奶教了半個世紀的書,我也跟著看了二十年的書,能不多嗎?」

  靳尚一邊收拾一邊湊了過來:「哎喲,我的喬姥姥看了這麼多書,能不能告訴我什麼叫做一吻定情?」

  喬言抓起一本舊書拍在了他的嘴唇上,送過去塵封多年的霉味。「注意分寸,我是您老大。」

  靳尚拍著滿嘴灰塵,笑了起來。

  奶奶走出來問:「那些古董賣了嗎?」

  喬言掏出當票給她看:「五件器皿抵押了近八十萬,選的是終期。」

  奶奶仔細查看著:「怎麼有雅馬哈的小提琴?這是什麼東西?」

  靳尚猛地抓走當票,難以置信地看著喬言:「你把你最喜歡的小提琴也典當了?」

  喬言點頭。「它是第一代調音師松上大師的遺作,我保不住,只能轉交給有眼光的人。不過很可惜,只典出了30萬。」

  夕陽西下,浩浩湯湯的搬遷隊伍一點點朝著日暮黃塵盡頭走去。

  喬言陪著奶奶最後走出來,奶奶坐在四叔借來的三輪車上,懷裡死死摟住一個用帆布包住的鐵盒子。當初喬言和靳尚合力從磚底挖出黑盒子時,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奶奶,這是什麼呢?這麼沉?」

  奶奶清淡回答:「你爺爺生前留給我的破舊鐵券,我收拾在一起,當做過時的玩意兒。」

  喬言走到路邊小土丘上,回頭望著煙塵遮天的隊伍,忍不住對靳尚說:「我們這算不算是流離失所?」

  靳尚笑著拍拍她:「別那麼傷感,會有更好的家等著你。」

  奶奶突然招呼喬言跑過去。「那邊有輛車,停了一段時間,你過去看看。」

  喬言轉頭看去。果然有輛銀灰色車停駐在樹底,奶奶沒看錯,來人事出有因。

  「房蔚的。」喬言不悅地說。

  奶奶推她:「正好,喬遷也要來了,你請他們一起去街外的茶樓坐坐。」

  喬言拍淨了身上的灰,帶著房蔚朝茶樓方向走。

  房蔚始終走在她身後,有時候會伸手攔住斜伸過來的枝椏或是從天而降的遺落品,然而沒得到她的一句稱謝。

  他開口說:「喬言,你現在連多餘的一句話都不肯說嗎?」

  喬言繼續朝前走。

  「你帶你奶奶搬到哪裡去?」

  喬言背對著他,踢開路邊的障礙垃圾物,還是懶得出聲。一直將他帶進了茶座,她就軟著身子倒在了木椅裡,不斷捶著痠痛的膝蓋。

  靳尚並不在這裡。

  喬遷卻是跪在了奶奶面前,抱住她的大腿:「奶奶,奶奶,您把族譜收回去吧,別嚇我。」

  奶奶拿起硃砂筆當面划去了喬遷的名字,轉身拍著他的頭頂說:「你起來,奶奶有話對你說。」

  即使遇到這麼驚異的變故,房蔚也只是站在一邊,臉色像往常一樣鎮定。

  「喬言!」奶奶揚聲喚了句。

  喬言趕緊放下手裡的水,掏出準備好的支票,雙手平展在房蔚身邊的茶几上。

  奶奶看著房蔚的臉說:「這是喬遷欠您的十萬塊,我代他還了,就當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喬言再掏出餘下的七十萬支票放在喬遷眼前,退到一邊。

  奶奶坐下來說:「喬遷,你姐帶著你不容易,為你挨了不少打。她現在拿出所有積蓄,下定決心和你斷絕關係,你一定要順著她。你姐今年25,還只有五年時間好做事,再朝後去,她就像你大媽眼睛瞎了,到那個時候她也照顧不了你。你如果還有點良心,就把這錢收了吧,好好跟著小房總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再來找她了。」

  一向頑劣不堪的喬遷顯然沒想到會遇見奶奶和姐姐的當堂會審,尤其是這麼溫和又沒責罵的形式。他嚇白了臉,一個勁地抱住奶奶大腿,哭著:「奶奶,您打我吧罵我吧,別趕我走啊,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喬言踢踢喬遷的小腿,皺眉說:「起來。沒個自尊。」

  喬遷轉抱姐姐的腿:「姐,姐,你給奶奶說說,我真的知錯了。」

  奶奶不管喬遷嚎得驚天動地的,只轉臉對房蔚說:「小房總,請您來是想對您說清楚,現在喬遷已經和喬家沒關係了,麻煩您將協議書交給我們,再由我們代交給街委會。」

  房蔚突然沉身坐了下去,艱難地開口說:「奶奶,您這麼做是在打我的臉吧?」

  喬言掙脫喬遷的拖抱,冷淡立在奶奶身後,再也不看他一眼。

  房蔚將協議影印本放在了茶几上,當先蒼白著臉離開。

  奶奶拉著面帶不忍的喬言也相繼離開,喬遷坐在地上大哭,最終沒喚回兩位親人的眷顧。

  搬遷過後一週,喬言向公司老總申請調往外地工作,得到准許。

  武市的發展環境對靳尚很不利,因為繼房蔚抽掉背後投資、阻斷了Style聯合秀代言後,他加大了影響力度,迫使靳尚乏人問津,終於讓靳尚達到了整月接不到一個通告的地步。

  他的目的喬言不可得知,她也沒心思轉頭去懇求他網開一面。

  繼續留在這裡只能處處碰壁。

  放眼望去,武市所有的人脈關係喬言差不多斷了,所有的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實在是很難找出一兩件讓她堅持留下來,就在她轉交給四叔全部收集資料後,她帶著靳尚飛向了鄰市,那裡有個很好聽的景點,叫做湘水一隔。

  奶奶鼓勵她走出新生,放開一切去拚搏,無論成敗,不能蹉跎歲月。

  喬言走得靜謐,對外隱瞞了所有的去向,只因她下定決心不回來了。

  這一去,就是天遠水闊,無限生機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