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天新年,喬言當真相起親來。第一任對象是個工商局的辦事員,容貌中正,沉默寡言,和她平日接觸的公子哥、高幹子弟自是不同,她好好待著人家,閉口不提往事,就怕對方一個沒耐心被嚇跑了。
記得出門前,從祖宅趕回來的靳尚對著她左看右看,冷著臉問:「你穿得這麼銼幹什麼?」
喬言低頭審視自己的衣裝。為了配合今日的辦事員對象,她特地挑了保守黑色長外套赴約,外形上看的確有點頹敗。
等她趕到餐廳,才和那人聊了幾句,培養了下氣氛,靳尚就走過來說:「喬言,下午有場發佈會,你吃快點。」
第一次約會受到打擾,相親對像保持了良好風度,兩天後當他再看到靳尚出現在周圍時,主動向喬言說了拜拜。
緊接著喬言向地下發展。她暗中看中了一位斯文沉穩的體育老師,初期和他見面也博取了對方的好感,接下來的約會卻出了紕漏——夏凱撞見了,不容分說將她塞進了車裡,死死壓著她,不准她逃脫。
喬言算是明白了,在湘城這塊地,她是沒法完成相親—戀愛—結婚大計了,整個地被靳尚和夏凱這兩人掐死了。
她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瞪著夏凱。
夏凱笑了起來:「寶貝還在恨我嗎?這都一個星期過去了,你怎麼還這大火氣?」
家仇尚未得報,她哪有心思玩笑。趁他笑著妥協時,她架起肘部,使出了楊開曾經教過的搏擊術,左一下右一下對他劈頭打了起來。
夏凱笑著躲避,縮向了車後座:「哎,別打臉,有話好好說。」見她冷著顏面不洩氣的樣子,他又一把抱住她的腰,將腦袋埋在她的胸口,低笑著說:「好了好了喬言,動靜太大了——外面的人以為我們在搞車震。」
喬言拉住他的頭髮,將他從自己胸前甩開,艱難地推開車門鑽了出去。夏凱還待伸手拉,她突然回頭又踢了一腳,痛得他絲地一聲收了手臂,含恨地說:「你這妞脾氣怎麼這麼倔。」
喬言將手裡皺成一團的電影彩單扔在他臉上,一句話不說就走開了。看到路邊帶點瞠目結舌意味的相親對象,她也沒什麼心思寒暄了,點點頭就算過去。
開春嫁人計畫失敗,喬言抽空回了一趟武市。
半年過去,除了開發區挺立起兩棟高樓坯子,整個市沒發生多大變化。一些人做完了他們計畫好的事情,不像喬言那麼倒霉。比如夏淺草已經和楊開結了婚,昆昆繼續守著商楷,喬遷抱到了一個胖女兒。
喬言一出現在醫院時,喬遷就將孩子朝床上一放,整個身子朝姐姐撲了過去。「姐,姐,你總算回來了,還不走了對吧?來,讓我捏捏,看長胖了沒有。」
他笑嘻嘻地在喬言身上左摸右摸,還翻檢過她的包包,嚷著說:「給你侄女帶了什麼來呢?少說也得是塊玉吧?」
他還在想著以前的玉,要和琪琪的見面禮一樣隆重,喬言哭笑不得。通過半日相處,她發現喬遷的確長大了,並沒有迴避當爸爸的責任,心底也放了心。而且她還聽到他叮囑琪琪說:「我姐回來是看你和孩子的,你別整治別的事,給房哥打了電話報信。」
喬言處理好醫院的事,臨走時去了趟眼科,詢問以前給房蔚做過檢查的朱醫生。想必是房蔚帶著另一個「視網膜色素病變」的病人來科室,讓朱醫生記憶深刻,他直接說了結果。「房先生家的家族病遺傳情況較複雜,他本人也有可能會瞎掉。」
喬言裹緊了大衣,冒著風雪朝街口走去,聽了朱醫生的論斷後,她只覺得更冷了。生活好像跟她開了個玩笑,讓她體會到了其中的冷酷。
兩年前在房蔚老公寓裡,她曾經看到過一本醫學雜誌,隨手拿起來翻了翻,發現內裡夾了枚她裁剪的書籤,頓時就將那頁的「視網膜色素病變」給記住了。她以前看過一個港片,也是講有關這種病的內容,兩下來去,病名在她腦海裡生了根。
她對房蔚脫口而出這個病,也是記憶深刻的原因,和家裡人無關。當時的她只是急著擺脫房蔚,撒了謊,但她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居然會是真的。就算她和房蔚的糾纏還曲折,還匪夷所思,就她心裡來說,她從來沒詛咒過別人瞎掉。
連著拆遷那次,她請奶奶配合她,也是想給喬遷一個教訓,好告訴他以後沒有家裡人可依靠了,他必須自力更生。
可是盲眼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存在,就在她眼前發生。
她想起了奶奶說過的話「微言慎行」,這時才深深體會到內中滋味。
喬言去租房區看望奶奶,奶奶一看到她就杵了下枴杖,喝道:「穿得這麼黑幹什麼?我還沒死呢!」
喬言趕緊過去溫言相勸,勸奶奶和她一起到湘城生活,讓她陪著她走完最後大半個月。晚上在偏房留宿,喬言就著電燈看書,奶奶走進來擼了擼書皮,發現是本言情小說,奇蹟般地沒有責罵她。
「房蔚來找過我。」奶奶先開了口,喬言放下了書,望著她。
「他問我你去了哪裡,如果找到了你,他能不能娶你,想我答應你們的事。」
喬言還是沒回答,仔細聽著奶奶說,也有可能是她的煩憂落在了老人眼裡,像以往那樣被洞察分明。
「我將他罵走了。第二天他又來了,我接著罵,他還是不說話,只站在院子裡讓人看熱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這樣連接罵了三天,我的氣出乾淨了,他還是站著不走。」
奶奶坐在床沿上,緩緩撫摸著喬言的頭髮,突然說:「小言,他向我要走了所有你看過的書,還有你收藏的木板鉛印畫,準備給你一個新的家。」
喬言嘆了口氣,拉過板凳湊到奶奶跟前,將腦袋伏在她的膝蓋上。
奶奶拍了拍她:「說實在話,我還是不喜歡他,不想見到他。但我轉頭一想,我走了之後你怎麼辦呢?誰來幫你一把,在你病了的時候照顧你一下?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算了,就讓他去找你了。」
喬言趴在奶奶雙腿上,碾了碾腦袋,順便把眼角的兩滴淚擦乾,抖著嗓子說:「奶奶,我沒辦法原諒他。他和夏凱見死不救,暗地裡逼死了爸爸,我一想到爸爸最後那張慘白的臉,就覺得心裡很痛,想跟他們同歸於盡。」
奶奶拍了下她的後腦勺。「又說傻話,這日子還長得很呢,你不能老想著仇恨,得朝前走。」
在這方簡陋的民居里,奶奶陪著喬言說了很多話,一改以前冷臉冷面的作風,溫和著脾氣安撫了她半天。這個可憐又可敬的老人,最終放棄了對房蔚的厭惡,一門心思地為孫女安排後路。
「別說了奶奶,您就讓他和于小姐結婚吧,我不想插手人家的事。」喬言最後皺著眉頭丟下狠話,奶奶看了她半天,也答應了。
臨睡前,喬言按開手機,果然不出意外看到了房蔚的三條未接來電,像往常一樣抹掉了。翻找短信,靳尚給她發了消息:我爸鬆口答應撤掉委派信。
委派信就是秘書私下聯繫組織找四叔的意思,但僅僅只是鬆了口,有沒有成效還得看往後。
喬言猜測這裡面也有房蔚的功勞,翻身從被窩裡爬起來,跑到奶奶那邊問四叔後來的情況。
奶奶已經睡了,隔著房門喊:「說了不管你四叔的事,你還白欠著房家的人情幹什麼?真是腦子生了鏽!」
「那四叔回來了嗎?」
「沒有!」奶奶甕聲甕氣地回答,「你明天就要走了,這邊的事就不操心了,趁早睡吧!」
喬言跺跺腳,裹緊棉大衣,轉頭朝院子裡的偏房跑。她突然看到院門外的暗處露出了一點猩紅的光,還飄來一陣淡淡的煙味。
喬言狐疑地朝門口走去。
菸頭紅光被拋在了泥雪地裡,劃出一道弧線,黑暗中已經沒有人,只有遠去的腳步聲。
她站在幾步之遙的距離外,終究沒有開口叫一聲房蔚的名字。
喬言費了一番周折將奶奶帶到了湘城,還請來了關阿姨陪護。這次匆匆回到武市,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更不提去打擾蝸居在一起的昆昆和商楷。
奶奶來到湘城後喬言的境遇大不相同。首先爸爸的老戰友來看望她們,結識了喬言,順便給出了幾個合作機會。夏凱和靳尚再也不敢對喬言開玩笑,各自按照家裡的意思談了女朋友,只不過一個是習慣性的攜女友出場,一個是習慣性地炒作新聞。
喬言有時還能碰見夏凱,畢竟影視圈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原人,他的女朋友免不了是當紅女星。很遠時他就朝她微笑,眼裡帶了些異樣的情緒,等她迎面走來,他又迴避了。靳尚的星途發展得更好更快,檯面上夏凱不會打壓他,私下裡老房家又提供了不少便利,他是穩賺不賠。
工作進入了正軌,喬言身上的壓力逐漸減輕,唯獨一件事沒有消息——房蔚未退還老廠。
她心裡不急,打定主意湊錢買回來。
然而她沒想到,在她的周圍能這麼有效地屏蔽房蔚的消息,那是因為他出了事,芷姐隱瞞得很好,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
奶奶離世發生在房蔚的事前。喬言花了一天的時間哀傷,關在房裡一遍一遍翻閱老人家留下來的讀書筆記和照片,從中汲取更深層的力量。她聽從了奶奶生前的勸告,收拾心情繼續投入到工作中,不料五天後傳來一個晴天霹靂:四叔失手造成房蔚車禍,兩人都進了重症監察室。
喬言覺得這一切難以置信。半年前房蔚開車不小心,被後面跟進的車子磕了一下,咯到了胸口。從此後他在車上就很小心了,鮮有的幾次帶她出行,他都必定是給她繫上安全帶。
安全指數這麼高的人,怎麼可能出狀況?
但事實就是如此。
喬言聽到靳尚說出房蔚重傷進了監護室時,手裡的電話啪嗒一聲掉下,心臟也緊跟著抖個不停。她以為自己已經非常冷血和鎮定了,在面對這樣的消息時,她還是察覺到了恐慌。
喬言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武市醫院,在走廊外看到了僵硬坐著的麻叔,她腳步漂浮地走過去,啞著嗓子說了幾個字:「還有救嗎?」
麻叔抬起發紅的眼睛看著她,沒回答。陪護室的門突然通地一聲被推開,散了髮髻的芷姐衝出來,對著她的臉狠狠刷了一巴掌,將她一下子掀翻到地上。
喬言站起來說:「您打我沒問題,但要告訴我他到底有沒有事!」
芷姐抬手又給了一巴掌,麻叔趕緊將她拉開了,勸著她先不要發抖。
在麻叔的轉述下,事情的經過並不複雜。
黑市裡的人找到了四叔,將他打得脾臟出血,房蔚趕過來時人已經散了,他擔心四叔的傷勢,想扶他去醫院。四叔當時就火了,叫他不用好心,還打了電話報警。房蔚堅持請他去醫院診治,四叔老羞成怒起來,趁他開車時鬧出糾紛,將車子衝撞到了河堤下。
「四叔為什麼……」喬言的嘴裡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麻叔替她把話說完。「你四叔沒讀過多少書,看到小房主動帶他上醫院,還以為是在警察來之前消滅證據,讓他拍不了片子定傷殘等級。」
喬言頹廢地坐倒在椅子上。
麻叔又說:「你中間回來過一次是吧?」
喬言擦去了汗水,麻木地點頭。
「他去找過你,聽到你說四叔的事,就知道你很在意。這次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去找你四叔,想化解這中間的糾紛,沒想到出了車禍。翻車那會,他還護住了你四叔,算是仁至義盡了。」
喬言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
麻叔抹了把臉,拉著她走出醫院:「你先找個地方休息下,芷姐這個時候肯定很激動,你避著點。你奶奶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得打起精神來,把眼前先熬過去。」
芷姐拒絕喬言來探病,對她說得很清楚。「喬言,房蔚已經還光了所有欠你的債,你自覺點,自動從武市消失。」
四叔轉醒過來,喬言將他移到了普通病室,交了住院費,請熟悉的叔伯過來照顧他。四叔這次受到的打擊較大,自清醒後不說一句話,看著喬言直嘆氣。喬言怕芷姐私下裡報復四叔,不敢大意,等她花兩天時間處理好所有情況後,趕過來時卻發現房蔚被芷姐轉了院,不知道去了哪裡。
喬言問了一圈沒打聽到任何消息,黯然回到了湘城。但她沒想到麻叔也跟過來了,在不遠處租了套公寓,陪著她同工作同生活。
「叔,您這是幹什麼?」喬言無精打采地問。
麻叔的山岩臉這個時候顯出一絲暖意。「這是小房的意思。」
「什麼他的意思?」
「他肯定也希望我能陪著你,保護你,直到看見你嫁人。」
喬言抬起眼睛問:「他什麼時候希望過?」
麻叔喟嘆:「很早以前吧,我想。」
喬言坐了下來,撐住了腦袋。「叔,您告訴我,他是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已經沒事了?」
麻叔也陪著她坐了下來,直接看著她的眼睛。「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嗓音開始顫抖。「那芷姐知道嗎?她願意說嗎?」
麻叔沉默片刻,再開口說:「如果他醒過來了沒聯絡你,那就表明——」
「我知道,我知道。」喬言流著淚說,「他不想見到我。但是我想見到他呀!」
房蔚的公司目前由芷姐在打理,靳尚也趕回去嘗試著接手了一些事情,停止了在演藝圈的發展。他已經和喬言完全脫離了關係,自己也在從頭做起,甚至還賠付了公司的違約金。
喬言帶著另一個新人上路,手把手教他注意言行舉止及側度角,和當初的靳尚一樣。麻叔一直站在不遠處,總是幫她鎮住了氣場,無形之中促進了不少藝人的勤奮。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夏凱的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從來沒有穩定下來。他曾經約見喬言,遭拒絕,苦笑著說:「你真的不考慮我嗎?我可以和你結婚,照顧你一輩子。」
麻叔問她:「你想嫁給這樣的人嗎?」
她搖頭,麻叔就知道怎麼做了,驅逐乾淨了周圍環境。
終於有一天,靳尚經不住喬言的哀求,傳給她一張紙片,寫上了一個陌生地址。
喬言背起包告別了麻叔,踏上尋找房蔚的路途。
《胸房/你可真不怕死》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