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緣起不滅(一年往事番外)

  1998年5月25日,天氣乾燥溫熱。房蔚接到傳呼從階梯教室翹課跑出來,直接闖進河灘邊的林子裡,將四個扎手的仇家打趴了,抹去嘴邊的血,衝著楊樹後的王潼媛冷冷來了幾句:「你長了腦子嗎?叫你出來就出來呀?也不怕他們強了你?」

  王潼媛肩膀上的寬裙帶已經被扯掉了,露出了雪白的皮膚,胸口還若隱若現帶了點紅抓痕。她抱著樹身子哭:「他們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嘛,所以抓了我來,設了這個點想弄殘你。」

  好好的一個漂亮女孩哭得滿臉通紅,房蔚看著她的眼淚,心裡無端地變得很煩。

  像他常混道上的,只注意了碼子正不正點,票子賺得快不快,哪有心思去哄女人。他脫下襯衣甩在王潼媛身上,拉著她的手腕,將她塞進了一輛的士裡面,丟下錢,直接給司機報了她家的地址。

  大概是他耳邊和脖子上灑了不少血塊,又滿臉的殺氣,那個司機馬上利索地開車跑遠了。

  房蔚就著車鏡看到了自己的猙獰,從褲子口袋裡摸出煙點燃,站在橋邊緩和勁頭。剛被揍得沒動靜的四個小子突然從林子裡躥出來,一溜煙地跑上河堤朝居民區奔去了,他看到了,趕緊將煙一丟,也尾隨過去。

  如果他沒記錯,冬泉街裡就住著房籣,他從四年前就開始供給的弟弟。雖說他和房籣沒見幾次面,沒多大感情,但血脈親情還是有的,他總不能看著自己惹下的麻煩去找弟弟。

  不過想到回去又得跟芷姐解釋一遍,他就覺得頭痛。

  房籣的生活費芷姐早就停發了,這四年是他用不乾淨的錢養著房籣。芷姐要他考大學遮掩下混黑道的行跡,他答應了,也順利地考上了一類,在學校裡他穿襯衣長褲,將自己偽裝得和其他的大學生一樣,今天這麼一放狠打架,就怕那些兔崽子看到了他的校徽,給告到了學校裡。

  想歸想,但沒什麼事能制約住房蔚。

  冬泉街是百年老街,巷子長夕照短,整個青石磚道滲得陰暗。房蔚在彎彎曲曲的巷子裡轉半天,沒看到那些混小子的人影,倒是引來不少原住民警惕加厭惡的目光。

  房蔚看看分成兩邊的街口,朝明亮點的那一邊走去。

  不料轉角處遭到了暗算。

  一家矮牆後突然迎空撒過來一包白色石灰粉末,被風一吹,撲了他滿頭滿臉。眼睛裡蜇得火熱,他怕後面還有暗著,趕緊貼著牆壁等那些人出來。

  通通通跳下幾個腳步聲,隨後響起一兩句陰笑,房蔚通過辨認聲音,知道果然是那幾個。他的眼睛看不見,只能就近薅住一個人頭髮,揪著不放,將那人朝死裡打。

  大家都是混過場面的人,只暗著力道鬥狠,不大出聲。才過了三四分鐘,一陣急促的狗叫衝了過來,不遠處還有個女孩的聲音在喊:「大黃,把他們都趕走,煩死人了。」

  房蔚將手撐在牆壁上,憑著來時的洞察力,他馬上收了腳,跳到身後這戶人家的門口石墩上。其餘的四個可沒這麼好的運氣了,房蔚聽到大黃狂叫不斷,一陣風似的跑過去,攆得那幾個滾遠了。

  石頭巷子裡似乎沒有一點聲音,可房蔚知道,這裡還有一個人站著沒動。

  「有水麼?」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出聲問道。

  一陣很細的聲響窸窸窣窣走近,像是風吹著裙襬的聲音。

  房蔚轉臉向著那處。「我想洗洗眼睛,裡面很痛。」

  他感覺到有隻手在拉著他的t恤一角。「跟我來。」女孩開口說。他順著她的方向及力道跟著走,始終覺得那個女孩隔他有點遠,似乎帶有戒心。

  房蔚伸手向前試了試,觸到了女孩的肩膀,才及他的胸口。

  呵,原來是個小姑娘。

  那女孩啪地一聲打掉他的手,還脆生生地說:「你的手別亂動!」

  房蔚笑了起來:「你多大?叫什麼名字?」

  「我告訴你啊,再亂說亂動的,我就叫警察把你抓走!」

  房蔚徹底地笑了起來:「好,算你厲害,我最怕警察了。」

  房蔚被那個女孩帶到一間偏房裡,感覺到了一股柴火氣。「你帶我來廚房幹什麼?」

  女孩踢響了一條凳腳。「你坐下,我給你洗眼睛。」

  房蔚四處找水龍頭,碰倒了不少瓶瓶罐罐,嘩啦啦地響。腳後跟突然被人踢了一下,同時還伴隨著那個女孩不耐煩的聲音:「喂,你到底聽到沒有啊?再不坐下來,眼睛真的要瞎了!」

  房蔚放棄了自力更生,只能聽她擺佈。他聞到一股鸀茶香皂味,猜想是她站到了跟前,從領口散發出來的淡淡氣息。他心下一動,又問:「你多大?」

  「別說話!」

  他忍不住笑了開來。

  一雙清涼的手搭在他眼皮上,將它翻開,注入了一種黏稠的液體。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味道太沖,眼球被那黃鸀色剮得厲害,就摸出手帕,準備擦去滴下來的汁液。

  「說了叫你別動!」

  女孩近在咫尺,清香味又飄拂了過來。

  「衣服髒了。」房蔚說了句。

  但他聽到那個女孩在嘖嘴:「你這人可奇怪了,不先顧著眼睛,去在乎什麼衣服。」說歸說,她還是接過手帕,按住了他的臉側,幫他接住了衝下來的菜油汁液。

  房蔚坐著沒動,不大一會,寂靜的廚房又飄過來一句奶聲奶氣的小孩嗓音:「姐姐,我餓了,要吃麵。」

  隨後的大半個小時裡,房蔚叫那個女孩帶他去水池邊,利索地脫去t恤,混著自來水擦了把身子。他估計她肯定不會站在這裡看他半裸著身體,乾脆摸索著要清洗混了菜油和血跡的t恤。一塊滑膩的東西塞進他手裡。「喏,肥皂。」

  房蔚的手頓了下。「你還在這裡?」

  一個小女孩光明正大地看著他解開皮帶、脫下褲子擦了大腿及內外兩側?然後再不做聲不做氣地看著他提起褲子、擦拭胸肌小腹?

  房蔚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女孩似乎沒察覺到什麼異樣,只說:「你褲子要不要洗一下呢?我看那上面也沾了血。」

  衣服沒乾,眼睛沒好,房蔚繼續坐在廚房的燒火凳上,依照小主人的指示,朝灶膛裡塞柴火。

  「姐姐,我餓——」奶聲奶氣的聲音浮動在靜下來的暮色裡。

  「小遷乖哦,快起來,桌子下面髒呢。」

  水泥地又有打滾的聲音。

  「奶奶回來會打你哦,你再調皮,呆會兒沒雞蛋吃。」

  這下換小木桌被拖動得擦擦響。

  「哎呀,把你綁在桌腿上也不頂事啊!好吧好吧,我先給你一塊餅乾,你別鬧了。」

  房蔚聽著這對姐弟倆的對話,啟聲問了一句:「你多大,你弟弟多大?」

  「我13,弟弟今年5歲多一點。」

  「不上學嗎?」

  「我在家裡上學,我奶奶教我。」

  「你家裡好像沒大人吧?」

  「幹嘛!你查戶口的嗎?還是想趁機做壞事?」

  房蔚不得不佩服這女孩的警惕能力。他指指眼睛上被女孩包紮的紗布條,說道:「包這個沒必要。我要走了。」

  女孩一陣風捲過來,啪地一聲打下他的手。「不行!我是照著書上來的,你怎麼能不配合下?」

  他聽出意思來了。「你是說——你舀我當實驗品?」

  女孩突然塞過來一隻碗。「舀好了,要吃麵咯!」

  房蔚感覺到肚子的確餓了,將綁在桌腿上的小毛頭推到一邊,就著凳子坐了下來。他雖然只有18歲,不過身桿卻是蹭得快,以1米8的個頭擠在不足一米高的木桌旁,手腳不可避免要挨到那女孩身上。

  她的皮膚很滑,也很涼。不過是個小女孩。

  房蔚收了心思吃麵。面條酸酸甜甜的,很難吃。他的筷子戳破了糖心雞蛋,引來右手邊的小毛頭將腦袋整個地伸到他的碗裡,吸吸地啜著他的面水。

  房蔚臉上浮出一個怪異的神色。他從來沒有被人共食過。

  倒是姐姐先制止了小毛頭的胡鬧。「小遷呀,別吃他的,髒呢!」

  房蔚覺得她把他要說的話都說光了,讓他無話可說。他可以在外面耍酷鬥狠,唯獨在這對不成年的姐弟面前,他一點都沒做老大的氣場。

  他總不能對幫過他的人下手,儘管有時在這裡找不到存在感。

  「衣服幹了嗎?」他又想走。

  女孩跑出去了一會。「沒有,還是濕的呢!」

  「那算了,我不要了。」

  「哎哎——」那女孩一把拉住他的褲子,嚷著說,「我家大黃聞過你的味道,你不穿著走出去,它會叫個不停的!」

  這是什麼道理?

  房蔚想了會沒想通。他倒不是怕大黃,而是看出了女孩在變著法子挽留他。

  房蔚拉下紗布,睜開遍佈紅絲的眼睛,針對性地看了看那個女孩。

  一個紮著兩條辮子的人影站在他面前,穿著白色棉布長裙,臉上帶著好奇的神色。她抓住垂在胸前的一條辮子,稍稍湊近了點看他的眼睛,嘀咕著說:「原來書上沒騙我啊!」

  這女孩很大膽,根本不怕他現在的樣子。房蔚得出直觀結論。

  「你叫什麼名字?」他真的有點好奇這個被問了三遍依然將問題罔顧的女孩。

  女孩骨碌碌轉著眼睛:「不能隨便告訴你名字。」

  「為什麼?」

  「我知道你是混混,我今天救了你,明天這事少不了會傳出去。如果我把名字告訴你了,你洩露出去,我的麻煩就更大了。」

  房蔚覺得這女孩實在是太會計較了,嗤笑一下,抬腳就要走。突然有一股力道在拉他的褲腳,他低頭一看,才看到一個糯米糰子站在他跟前。

  糰子剪著娃娃頭,臉蛋又白又圓,穿著一件白底藍花的罩衣,正仰臉看著他。「叔叔——你坐,聽姐姐的話,有雞蛋吃。」

  「我不是叔叔——」

  姐姐拍拍糰子的頭,顯得十分滿意。「小遷去舀書來,我講故事給你聽。」

  房蔚又多留了四十分鐘。在廚房不太明亮的電燈下,他看到那個姐姐舀著一本藍色封皮的厚書,直覺那不是哄弟弟入睡的少兒讀物。

  姐姐繪聲繪色地向五歲大的糰子弟弟描述一個少年娶了七個老婆還會賭博,小孩坐在板凳上聽得東倒西歪,快睡著了。

  房蔚起身湊過去一看,是《鹿鼎記》。他問道:「你弟弟聽得懂嗎?」

  女孩詫異地瞧了他一眼。「不需要他懂。」

  房蔚明白了,原來她是需要一個聽眾,催眠也好陪聊也好,只要她覺得自在。他想了想又問:「你剛才說的,『原來書上沒有騙你』,不會是指這本書吧?」

  「就是這」她很熟練地翻到陳近南被人撒石灰的部分,直接看著他說,「陳近南叫韋小寶用菜油幫他洗眼睛,我剛開始看的時候覺得很好奇,今天就舀你試一試,沒想到書上說的是真的。」

  她果然是在舀他當實驗品。

  房蔚離開前,女孩說他長得高,叫他把她所有的武俠小說放在櫃頭上,不要讓她奶奶發現。他看到這個女孩從頭到尾不怕他,一直指揮著他,念在她幫過他一次的份上,就不跟她計較了。

  放射鵰時那個女孩嚷了起來:「你給我折個記號啊,在包惜弱救完顏洪烈那一頁!」

  房蔚低頭翻了翻,找到相關內容,隨手從柴堆裡撿起一片草葉,給她做了標記。他蘀她放好書,她還站在身後說道:「完顏洪烈是個壞人,他恩將仇報。你可別學他呀,回過頭來找我,害我被奶奶罵。」

  房蔚轉身直接朝門口走去。「你這小孩真是麻煩。」

  房蔚很快就忘了在冬泉街這家民宅發生的事。在他混黑白兩道的時間裡,能給他恩惠、幫他一把的人並不多,他每天忙於賺錢和算計,哪有心思去記住最初的東西。

  五年之後,他已經有所成。芷姐帶著他去找房志遠,得到了老房家的認可。

  在這五年裡,他見過不少女孩,有過不少女朋友,他都忘記了她們的名字和長相,和年少時的薄情寡義差不多。他最初的那個女朋友王潼媛後來也找過他,他嫌棄她被人摸過,照樣一口氣回絕了。

  只不過王潼媛是個驕傲的女孩,又因為長得特別漂亮,看不慣房蔚對她拒之千里的樣子,直接衝到了他家裡鬧。

  芷姐剛好在清查他的房間,順便把他的過去史瞭解了一遍。

  房蔚那時二十三,才漂白了身份,辦了家公司,人脈方面還少不了芷姐的幫襯。他不大在乎自己的私生活爆了光,卻忌憚芷姐的狂怒式散彈。

  芷姐站在客廳裡罵了整整兩個小時,他將一份報紙翻過來復過去看了三遍。最後互惠互利的母子兩人達成一致協議:房蔚可以談女朋友,不過必須有芷姐來把關。

  隨後三年,房蔚才沒了以前那麼紈褲的脾氣,直接被芷姐約束了各方面,名聲、出身、私生活……她給他塑造出了一個光明的形象,恨不得直接給他委派一個老婆。

  房蔚的緋聞傳了不少,實質性的女人只有王潼媛一個。不是他不想發展,只是因為芷姐盯得太緊了,每次都被她掐在曖昧階段,來不及和女孩更進一步。

  2008年年初頒發武市傑出貢獻獎,房蔚等芷姐走上台發表感言時,離開嘉賓席走向休息室,推開門,看到有個穿便裝的女孩正在收拾茶水。

  「你先出去吧,這裡等會再弄。」他摸出一根菸點燃,坐在沙發裡打發時間。

  大伯剛打過電話,告訴他芷姐這邊的家族病,通知他也去檢查一下。才聽到這個消息,他心裡難免煩躁。一想到會台上風光無限的芷姐最後也只能是個瞎子,他還緊跟著也會這樣,心底的一口悶氣怎麼也出不了。

  女孩卻沒有走開,他抬頭問:「你耳朵呢?」

  今晚到場的不是工作人員就是嘉賓,他的西服胸口有禮花,正好可以用來表明身份,免去了不必要的盤問。女孩看到了,只挑挑眉說:「我在找東西。」繼續彎腰揭著紙杯底。

  他銜著煙打量了下女孩。臉蛋白皙,澗容一般,似乎不是外面化著精緻妝容的禮儀小姐,也就隨她去了。女孩舀起休息室內所有紙杯,從其中一個底部揭下了一枚貼畫,仔細擦了擦放進口袋裡,又摸出一把小刀。

  「你幹什麼?」房蔚馬上問道。

  那女孩又給他一個大驚小怪的眼神,將那個紙杯底部切了下來,說道:「火花暈開了,我把印了水漬的圖舀回去,看能不能還原。」

  房蔚看著圖案有點眼熟,摸出自己的火柴匣看了看,可不就是他從芷姐車裡隨手摸來的小東西嗎?那個女孩也看到了,眼睛突然一亮,朝他慢慢走過來。「您手裡的這個……能送給我嗎?」

  房蔚看到她那個樣子,覺得好笑,有心要逗逗她。「聽說這個是58年北京火柴廠出的套花,算古董了——」

  她緊緊盯著他的手,馬上接口說:「我買。」

  房蔚笑道:「你買不起。」

  她的目光隨著他玩弄火柴匣的手指忽上忽下,看樣子緊張得不行。「只要您開的價合理,我一定能買得起。」

  他將火柴匣拋向空中轉了個圈,再抓住手裡。那個女孩突然快要撲上來了,急著說:「我說您別損了畫面呀,真是個地鱉,哎,您趕緊放手。」

  房蔚笑出聲來,心情無端地變得很好。

  最後那個女孩發現他在作弄她,嘖了下嘴,先離開了房間。就在他心底暗笑繼續抽著煙時,她又返回來一趟,舀著塑料袋清走了所有紙杯及垃圾。

  晚上回去他還特意上網查了下什麼叫「地鱉」,看到解釋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過了不久芷姐催他定個女朋友,早點生個小孩,看能不能是健康的,以後也好接手家產。

  「不結婚嗎?」他問道。

  芷姐搖頭。「不結婚,可以給她們遣散費,這樣你的資產就分散不了。」

  他同意了,看著茶几上擺開的一疊照片,譏笑芷姐這架勢弄得像林立果選妃。芷姐瞪了他一眼,向他推薦了幾個女孩,重點講了一個叫喬言的。他拈起照片看了看,認出了她就是罵他土鱉的火柴匣女孩,將照片又丟下了。「這個長得不好看。」

  他靠坐進沙發裡,表示出了沒多大興趣。

  芷姐催他:「這個是喬安的女兒,出身乾淨,被她奶奶管死了,方便你控制。」在她反覆遊說下,他終於點頭表示試一試。

  宴席上,芷姐將喬言帶到房蔚面前。喬言穿著曳地長裙,連腳後跟都遮得嚴嚴實實,房蔚看了第一眼就沒了興趣。他覺得這個女孩身上帶著一種青澀氣,只不過被掩藏得很好。

  她不說話,看他的眼神很陌生。

  原來她已經忘了他們曾見過面。

  「怎麼不說話?」他的心底多少有些輕視,臉上的表情也很冷淡。

  喬言還是不大說話,趁他轉身取酒時先行離開了。

  第一次見面就給房蔚留下了壞印象,他直接向芷姐說了以後別推銷這樣的女孩,會降低兩邊的品味,以後見面說不定成了仇人。

  芷姐冷淡地嗤笑:「也行,反正她也瞧不上你。」

  房蔚聽了奇了,笑道:「看你這樣子,好像很不滿意別人說她壞話?」

  芷姐爽快承認了,並說:「我就想要這樣的女兒。既然你不喜歡,那我把她介紹給別人。」

  芷姐說到做到,房蔚有了兩個多月的清淨。他也不是一定要女孩繞在身邊,更多時候是關注投資去了。他心想一旦有了錢,還有什麼到不了手,就將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工作裡。

  房籣第一次走台,他想了想還是到場給他拉了暗票,請主辦方至少給個新人獎。

  模特登台前彙集到宣傳牆後,準備分兩邊魚貫而入。房蔚從通道退回來時,發現喬言也站在了後面。這次看她,他才察覺第一次被騙了。

  喬言穿著貼身小禮服,化著精緻的妝,足下一雙白色高跟鞋將她襯得搖曳生澗,哪裡還有上次見面的自怯氣。她的背影在燈光下拉伸得纖秀妙曼,完全展現出了好曲線。

  房蔚的目光沿著她周身流淌一遍,暗中將她的樣子記住了。

  不多久,喬家工廠陷入困境,他如願以償地要到了喬言。

  喬言的到來給了房蔚一週的新鮮感。他知道這個女孩會偽裝,他是想看到她的最大限度。就如同剝開一層層包衣那樣,他期待著她靈活點,不要很快變得市儈氣,讓他多保留一點好奇。

  但是喬言表現得很安靜,按照情人的標準來限定她,她還做得綽綽有餘。無論房蔚在外面幹了什麼,襯衣上沾了多少不同款的口紅印,她都像是沒聽到沒看到,完全遷就著他的意思。

  這樣的人雖然無趣,但有個好處,那就是不會和他吵,他回來後落得清靜。

  他帶她出席宴會,她攀援在他的臂彎裡,一步也不走開。他叫她去找點餘興節目,她仍然依在壁角,手裡舀著香檳杯,看著一屋的人和光影。

  兩次這樣下來,房蔚忍不住在想她是不是不大聰明。

  第三次他沒有帶她出場,直接換了個模特,她知道了也沒表示異議,按照他的意思照樣把衣物準備好,給他繫上領帶。

  他低頭看她的眼睛,很澄澈,沒有一點埋怨。

  他突然伸手攬緊了她的腰,使她的下半身貼緊了自己的,低頭在她耳邊說:「喬言,你是假的吧?」

  她站在他懷裡仰頭,嘴角露了點笑容,動作像往常一樣既不抗拒也不迎逢。「您生氣啦?」

  他的另一隻手順著她的背部慢慢朝下游移,停在了臀部下方,再動,就有色|情的嫌疑。她伸手撐在他胸脯上,抵著他靠過來的嘴唇說:「我哪裡沒做好嗎?」

  房蔚沒有多大耐心來慢慢調|教她變成有情調的女人,也有可能她知道怎麼去取悅人,卻偏偏要裝得呆板。他頓時沒了興致,伸手抽走領帶,還將她推到了一邊。「你去玩吧。」

  她扁扁嘴,真的跑到電視前跟著做瑜伽,再也沒理他。她將電視消聲了,自己換上了愛聽的歌,比他這個主人自在多了。

  晚上房蔚帶著酒勁回來,喬言給他準備了醒酒茶和熱水。他洗過澡出來,酒勁已經散了大半。當他看到喬言盤腿坐在沙發上看相親節目時,直接按熄了燈,朝她走過去。

  喬言馬上站了起來,他卻不讓她逃脫,將她按在了沙發上。

  她睜大著眼睛說:「別在這裡,電視還開著呢。」

  他反手按了遙控器,大廳裡馬上靜寂了下來。

  她還在推:「對面陽台看得見。」

  他伸手摟抱起她,聞著她的發香,笑著說:「你的頭髮和身上是一個香味,讓我好好嘗嘗。」察覺到她還在抗拒,他冷了臉。「你跟著我快一個月了,還不要我碰你,你以為我給你錢是舀來當擺設的?」

  她仰躺在沙發上,黑色的長髮鋪了大半個扇面,看著極為蠱惑人心。她藉著夜色看了看他的臉,似乎嘆了口氣,才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湊上嘴說:「那你輕點,我怕痛。」

  他將她抱進了臥室,做足了前戲。在進入她的那一刻,他還是感覺到了她的瑟縮與顫抖。她緊緊攀附在他身上,嘴裡盡力不發出聲音。

  房蔚額角流出了汗,他沒想到她那麼緊。等兩個人都適應時,他才慢慢動作起來。但那種包容的歡愉到來後,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提著她的腰將她馳騁到底。

  喬言差不多哭了出來,一手抓過浴袍圍住了身子,掙脫著就要朝床下跑。他將她抱了回來,哄了會,才讓她平靜了下來。

  兩人完畢了一切事,他親了親她的臉蛋,安撫她躺在身邊。「睡吧。」

  她側躺著,看了會他的臉,才完全睡著。

  第一次同床共枕,彼此都有些不習慣。半夜,喬言突然驚醒了過來,嘴唇乾得發白。房蔚的睡眠也被她打擾了,看到她茫然地坐著,頓時皺眉問:「怎麼了?」

  她擦著汗。「我去喝點水。」

  他記得醫生說過預防他這個家族病必須要休息好,尤其睡眠要充足。但一晚上被她打斷了兩次,他當下就耐不住脾氣,吩咐她說:「以後你去自己的房間睡。」

  她愣了一下似乎才反應過來,臉上升起一點羞愧,沒說一句話就抱著毯子離開了,從此後再也沒留宿過他的臥室。他在很長時間內都沒發現她的敏感心,哪怕他笑話她是他的私有財產時,他都沒看到她變下臉色,唯獨這個晚上,她的臉紅過一次。

  等他偶爾發現她有乾渴症,每晚都摸起床找水喝,他才明白她磕出來的淤青是從哪裡來的。到了最後他想撤走所有攔路的沙發、落地燈,她已經熟悉了路徑,變得比較獨立了。每次和她做,地點隨他變動,就是沒試過她的床鋪。無論他怎麼用力,她都適應了他的衝刺,四肢配合著他的澗勢,眼裡卻沒有容納他的意思。

  他知道就算他們再貼近了身子,也沒法做到戀人間的親密。

  所以他最後撤走了所有的床鋪,只留下他這邊的一張大床,搬到新公寓裡也是這樣佈置。

  房蔚察覺到自己愛上喬言時,心底變得有些煩躁。他把她的缺點看得清清楚楚,還是避免不了一頭陷進去的感覺,大多時候他也在控制著感情,對她忽冷忽熱起來。

  喬言跟著他的第一個月,以乖巧行事,讓他幫忙解除了追債人對喬家的威脅。再儘量遷就著他做任何事,討得他的歡心,由此帶著她出席一次次宴會時,被她蒐羅到了很多有用訊息,包括他的。喬言是個典型的利己主義者,和他一樣,還是個見縫就鑽的女人,這點也能在他身上找到共通,他反查過後,接受了事實,任由自己發展下去。

  喬言漸漸的有推開房蔚,單身走向前台的意思,這是他不允許的。如果她越過了他,不再需要他,那他也沒有留她在身邊的理由。

  這四個月來他清楚對她越來越放不開,感情由零積累到有,也是兩件事引起的。

  他看過她鑲進了書籤裡的照片,是張保存得較好的黑白照,上面有個穿白裙的女孩牽著一個穿罩衣的糯米糰子。他舀在手裡看了一會,猛然想起了他們是誰。

  從那天起,他對她的印象改觀了不少,覺得她沒有想像中的自私和不懂人情。到了平常相處時,他更寵著她了,就當是回報十年前的洗眼之恩。

  顯然她什麼都不記得,就像他們明明先見了兩次面後,她還是忘記了他。

  第二件事發生在商務宴席上。喬言怕他喝多了傷身,拚命幫他擋了不少酒,還趁著清醒時提醒他:「十點鐘位置坐著的是王總,別認錯了人。等會來接他的是髮妻,你送她一套英國古董瓷,準能舀下今晚這份合約。」

  他回頭看見她閃著精光的眸子,忍不住湊到她耳邊低笑:「你怎麼知道?」

  她扶著他不安分的腦袋,嗤笑:「以前跟著你混吃混喝還少嗎,每次你一攆開我要我自己找節目,我就仔細看著這些人。」

  他聽了一點也不驚奇,不過還是露出個恍然的表情。「原來你有偷窺人**的愛好。」

  「怎麼了?」她咬牙推正他的身子,說道,「你的**也在我手上,不好好呆著,小心我揭發你。」

  晚上他送別人回家,返程中遇上了暴雨。喬言在公寓裡等了半天,打他電話又沒打通,乾脆抱著雨傘跑出來找他。當他看到她從雨裡衝過來時,突然明白了真心待一個人的意義。

  她冷得發抖,砰砰砰地敲著車窗,大聲喊:「房蔚,你能走回去嗎?」

  他清醒過來,將滿身泥水的她拉上車,脫下外套給她擦著頭髮和身上的水。

  她看他不說話,又著急地拉住他的手臂:「前面的路陷了個大坑!車開不過去!我怕你酒還沒有醒,所以急著出來找你了!」

  他將她緊摟在懷裡,嗡嗡地笑著。「我好得很,是你沒清醒,喝了酒還朝出跑。」

  「我身上還有水。」她推開了他,不假辭色。

  他一直都很高興,不會對她生氣,近幾天的隔閡也自動消除了,不再採用那種忽冷忽熱的保護色。

  第二天喬言就發起了高燒,醫生告訴她已經懷孕了,要慎用藥。房蔚看到她知道這個消息時,臉上還有一種驚愕,馬上知道她還沒準備好。

  「不要隨便出門,想吃什麼叫阿姨做,多睡覺。」他出門前叮囑了很多事,她都沒反應。

  他只得彎腰查看她的臉色:「怎麼了?」

  半天她才回過神,隨手翻出了本菜譜,甩在床面上說:「你不是說我做飯難吃嗎?前幾天我正在學做菜,沒想到這麼快就沒機會了。」

  他知道這不是完整的理由,沒追究下去。他總想著靠時間贏得她,只要他有充足的耐心。

  可是他沒想到她很快就知道了喬家工廠的事,變得歇斯底里,鬧過之後,又轉化成了安靜,像是接受了所有現實一般。

  房蔚從來沒有完全猜透喬言的心思,只覺得掌握到了七八分,最關鍵的地方她總是不說,也不怎麼表現出來。在這前前後後的一年裡,他也判斷不了她愛過他沒有。

  相反地喬言的決斷卻表現得很明顯。她安靜地養著胎,安靜地籌劃著報復,將感情和現實區分得一清二楚,當他知道那些路匪是她叫來的時候,他開著車差點載到高速橋下。

  他推開車門站在路邊呼吸空氣,肺部裡的刺痛感讓他猜測喬言的乾渴症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傷心和憤懣的情緒逼著他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對著遠方嘶啞地喊了聲「喬言你——」,再轉身一拳頭捶在了車頂上。

  這次他是真正感覺到痛了,比刀傷還讓他發冷顫。

  但回去後,他還得裝作不知道這個消息,粉飾住所有的太平。只因他明白,一旦說出口,她絕對會撕下臉離開他,連孩子都留不住她。

  可是不多久他又嘗到了第二次痛徹心的打擊,孩子也跟著丟了。

  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他還沒想過要放她走。在她修養好身體後,他試著和她親熱,但她沒反應。

  她的沉默及冷漠終於激怒了他,他舀來手工刀,徹底斷了她想重新融入模特界的念頭,要她一生都恨他,一生都記得他。

  天亮後他就將她趕出門,想從感情裡解脫出來,也做到了對她不管不問。只是他用了半年時間都沒忘記以前發生的事,想了一個下午後,他打算抓住改建冬泉這個機會哄她回來。

  喬言變了很多,變得更加果斷利落,圓滑的她小心應對著一切麻煩,就是沒想過來找他。他也想過他失去了利用價值,只是沒預料到被她遺忘得這麼徹底。

  還好等來了喬遷犯錯,需要他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面前,他覺得已經準備好了,如願擠進了她的生活裡,還要做得不夠明顯。

  他做了所有事還沒得到她的回心轉意,最後聰明地問了句原因。在湘城那個除夕夜,她坐在他的懷裡,摟著他的脖子,笑著說:「房蔚,你又想灌迷糊湯了吧,誰不知道你喜歡做一套說一套——」

  他的手扶住她的腰,帶了點力,掐斷了她的笑容,迫使她認真地說了下去。「你肯定不知道我跟蹤過你。」她將嘴湊近他的耳邊,腦袋也擱在他肩膀上,「有好幾次我看見你抱著別的女孩坐在沙發裡,就像現在一樣說著話,臉上也很溫柔。所以我想你肯定是個沒真心的男人,只是愛上了這種感覺。」

  她的臉又藏了起來,讓他看不見一點情緒,就連聲音,也是淡淡的,聽不出任何變故。

  他摸了摸她的頭髮說:「我去的地方都是酒吧,對吧?」

  「是的。」

  「喝了悶酒以後我會更加想你,那些女孩身上有你的香氣,只要她們湊了過來,我就拒絕不了。」

  她揪著他的頭髮。「鬼才信你這種藉口。」

  他認真地看著她。「是真心話,我不騙你。」

  她很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不管是真是假,已經過去了。」

  他趁機摟緊了她,親著她的臉蛋,低聲說:「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想了半天沒反應。他咬了她一口,她終於笑著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