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落下,氣勢萬鈞,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漫天的星辰之光都匯集在了那一劍之中,凝聚其中的,還有那雙遙遙看著天策峰的眼睛。
李馨眉看不到天策峰上的情形,但她能看到那柄劍。方定遠傻呆呆地跪坐在地,他看到李馨眉艱難地仰頭想要看天策峰,於是將她的身子微微抬起,讓她的頭枕在他腿上。
那一劍落下,她雙目裡流轉的光芒隨之黯淡,方定遠一直沒緩過神來,許久之後,他的肩膀止不住的顫抖,眼裡也大顆大顆的滾了熱淚。
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
明明只是一個被他放棄了的對手,從前根本看不順眼的人,現在,卻讓他心如刀絞。
終其一生,他都做不到她已經做到了的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想不到。他一心想在無量宗內出人投地,從來未曾想過有那麼一天,會用陣法引出一把利劍,斬向了無量山至高長老所在的天策峰。
無量宗會不會因此而一蹶不振?方定遠此時沒有別的想法,他只是低下頭,伸出去,輕輕地替她闔上了失去神采的雙眼。
……
在利劍劈向古風陽的時刻,他對蘇停雲的神魂壓制也瞬間減弱。
蘇停雲元神虛弱無比,這個時候,她卻記得,死也要拉人墊背。本以熄滅的火焰騰的一下迸起丈高,她甚至不懼天上的劍光,直接沖到了古風陽身邊,伸出雙臂將他死死抱住了。
飛劍落下,蘇停雲被籠罩在雪亮的劍光之中,可她不覺得有多余的疼痛,難道是因為已經痛到了極致,無法再感受到飛劍斬裂的痛楚了麼?
然在那一片光芒之中,蘇停雲似乎聽到了一聲柔軟的呼喚。
「婆婆啊……」
她的心仿佛被瞬間攥緊,湧起了難以言喻的酸楚。也就在此時,古風陽的慘叫聲響起,他的身體,他的元神!
早已經油盡燈枯的肉身再也不堪重負,被一劍劈做了兩段,而他的元神則是被熊熊燃燒的烈焰再次重創,古風陽元神離體,朝著剛好進入殿內的蘇漓江飛遁過去。
被釘在石柱上的柳飛舟還未死絕,正拼了老命地往自己嘴裡塞丹藥。
渡劫期修士的一擊讓他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打碎了一樣,若非這個渡劫期在此之前身受重傷,心思又不在他身上,此時的柳飛舟焉有命在。
不過現在的他也是命懸一線,幸好隨身帶了不少的丹藥。
柳飛舟雖然十分虛弱,但看到靈悟真人進入大殿,古風陽元神出竅,他仍舊用盡力氣大喊,「蘇漓江當心,他要奪捨!魏婆婆險些被煉制成了人丹!」
若是突然襲擊,蘇漓江淬不及防之下更容易被奪捨,然而柳飛舟的一聲提醒,讓蘇漓江心生警覺,元神高度緊張,有了萬全防備。
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此時的古風陽雖然元神重創境界大跌,其神魂強度依然勝過蘇漓江不少。
金光直沖入腦海,蘇漓江身形一滯,隨後臉上表情變得無比猙獰。
「我救你,帶你過來,就是為了奪你的身體!」識海之中,古風陽神魂厲聲喝道:「就好像那魏雲救你,就是為你強你,折辱你!」
在將蘇漓江帶來的時候,他就通過幻陣找出了蘇漓江的弱點。所以在他出關之後,就命蘇漓江去把人找回來。
還活著更好,死了,得到個死了的消息也不錯。
只是如果可以重來一回,他斷不會將那個掃把星帶入修真界!如今事已至此,他只能強行奪捨了,也虧得元神受了重創境界大跌,否則的話蘇漓江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他的元神。
然元神損傷恢復起來異常緩慢,如果他是按照原計劃奪捨,以他本身神魂強度加上聚集的資源,不出百年,就能用蘇漓江的身體再次突破渡劫期,短短百年時間,只要封鎖住太上長老隕落的消息,無量宗足以屹立不倒。
然而現在……
不管怎樣,他一定要奪捨成功。蘇漓江優柔寡斷心智不堅,他的元神一定會被自己徹底吞噬。
聽到丹風陽的話,蘇漓江果然元神一震,受到極大的沖擊。任誰知道自己尊敬的師父,竟然是個披著羊皮的餓狼,救他性命帶他修行,只為了奪取他的身體,一時之間也會覺得難以接受。
他一直以為丹風陽讓他把魏雲接過來,是為了磨練他的心智,如今才知道,是為了讓他受到心魔干擾。
在那一瞬間,蘇漓江甚至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而搶占了先機的丹鳳陽立刻吼道:「楚玉,還愣著幹什麼,殺了魏雲!」
蘇停雲在焚燒了丹風陽之後已經支撐不住了,那身體裡迸射出的火焰,仿佛是她元神裡最後的光彩,丹火熄滅,她的身體黑漆漆的看不出人形,整個人栽倒在地,而她面前是一撮黑灰,那是丹風陽肉身所化。
「起來,起來啊!」柳飛舟被釘的死死的,他拼命掙扎本來因為吃了丹藥開始愈合的傷口又開始流血,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動不了半分。偏偏神魂還被那握著劍的楚玉壓制,什麼都做不了。
「死老太你起來啊!」柳飛舟繼續喊,哪曉得下一刻他喉頭一緊,低頭一看,咽喉處汩汩冒血,他甚至沒看到她拔劍的動作,她就已經揮出了劍。
之前進殿之時,柳飛舟被斬斷了眼睫毛,脖子上也被斬出了一道血線,而這一次,不再是一道血線那麼簡單。
只是楚玉完全可以一劍殺了他,將他的頭顱徹底削下來。她為什麼沒有這麼做?柳飛舟來不及多想了,因為他看到魏老太勉強掙扎著抬起了看不出樣子烏漆麻黑的腦袋,而楚玉手中的長劍,已經直指她的頭顱。
千鈞一發之際,蘇漓江喉嚨裡發出了一聲低吼,他喊道:「不要!」
楚玉的手微微一抖,她沒有回頭,卻也能看見蘇漓江掙扎的神情,看到他發紅的雙眼和痛苦的表情,以及顫抖不停的身軀。
「垂死掙扎!」古風陽元神暴起,以渾厚的神魂力量碾壓向了蘇漓江。於此同時,他再次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楚玉,你還在磨蹭什麼?別忘了,你元神上有我烙下的神魂印!」
楚玉肩膀微微一顫,手中長劍往前一刺,也就在這時,蘇停雲手指上的戒指裡再次湧出火焰,讓楚玉大驚之下,往後退了數丈遠。而這一次過後,蘇停雲手裡的戒指變得暗淡無光,那源源不斷湧入她體內的靈氣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再次往她體內注入了一些力量,隨後徹底沉寂。
楚雲臉色發白,她手中的劍,竟然被那火瞬間燒成了水。
楚玉是劍修,她的劍就是她的本命法寶,這一下,她元神受創,也哇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倒在地上的蘇停雲因為戒指裡最後湧出來的清涼靈氣再次有了一些生機,丹風陽肉身已毀,元神在蘇漓江體內,她現在元神虛弱,勉強恢復意識,一瞬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她唯一的力量,就是元神裡的火,現在,微弱得幾乎只剩下了黃豆大小的光,而戒指,也無法再給她提供任何幫助了。
難道,要等死嗎?
「跑。」柳飛舟喉嚨依舊在流血,他只說出了這一個字。
蘇停雲站起來,下意識地往外跑,在經過蘇漓江的時候,她大喝了一聲,「蘇漓江好好活著,你經歷了那麼多痛苦都能好好活著,現在為何要放棄。」
蘇停雲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而楚玉仿佛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提著劍追了出去。
蘇停雲慌不擇路的跑,她不知道該跑去哪兒。
她發現身後楚玉的劍逼著她只能往一個方向過去,而蘇停雲猛地想到了一點兒,這裡是無量宗,以她現在的樣子怎麼都不可能跑得掉,她現在要去的地方,只能是禁天涯。
那裡,沒有人會追進去。
橫豎是死,進入禁天涯,沒准還有一線生機。這個楚玉,難道是想逼她去禁天涯……
禁天涯離正殿不遠,蘇停雲沒跑多久就已經到了,背後寒光已至,她沒有片刻猶豫,直接跳入崖下。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鼻尖是一股難以形容的熏人臭氣,越往下墜身體仿佛被無數柄風刃割裂一樣,蘇停雲本就是極度衰弱,此時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楚玉站在禁天涯旁,眸子裡暗淡無光。
也就在這時,一道勁風襲來,直接將她扇到了一丈開外。
蘇漓江一身戾氣地站在原地,「你故意將人逼到此地,為何不直接將她碎屍萬段?」
楚玉爬起來跪在蘇漓江身前,「回稟太上長老,楚月容是我故人之後,她所受的痛楚,我希望一一報復在魏雲身上。禁天涯內封印凶獸,一定會將她碎屍萬段,拆骨剝皮。」
「哼。」
楚玉以為太上長老已經奪捨成功,心中有一絲悲涼,然下一刻,她忽然看到蘇漓江再次變臉,與此同時,聽得一聲怒斥,「混賬,還不放棄!」
蘇漓江和古風陽元神對*的爭奪還在繼續,而無量宗掌門已經趕到了天策峰,他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陣符殿陣圖前也圍滿了人,大家都一頭霧水,不知道護山大陣為何會攻擊自己人。陣符殿殿主在內的無量宗幾位長老都受傷不輕,怕是要閉關修養個數十載才恢復得過來。
不過閉關之前,還得弄個清楚明白。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混賬,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呵斥的人是執法堂堂主,他怒視著方定遠和他懷裡的人,厲聲喝道。
半夜三更,出現在陣圖附近!只不過這兩人實力低微,根本不可能是啟動護山大陣之人。
「說話!」看到跪著發愣的是自己弟子,方定遠的師父忍不住出聲提醒。
此時此刻,方定遠才緩過神來,「小眉說她要離開無量宗了,要跟我道別。」他一臉呆滯,目中淚光閃爍,「她要走了,不回來了。」
「你們約在此地?」一人問道。
執法堂堂主則問到陣符殿修士,「可有此事?」
若是人要離開無量宗,必須要宗門同意,這樣大的事,陣符殿肯定知曉。寧虛子連忙道:「確有此事,她剛剛才跟我道別。」
「那她怎麼死了?」
「陣圖上湧出了大量的劍光,我們離得很近。」方定遠牢牢地抱著李馨眉,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他其實並不肯定她已經死了,心裡總還懷著一絲希望。總覺得有那些丹藥大師在,起死回生也並非難事,然而現在,他們都說她已經死了。
哪怕死了他也要護住她,瞞住她做的那些事,他得保護她,哪怕只是她的屍體。
「看來跟他們無關。」執法堂修士下了結論,那劍陣雖然首要攻擊的是修為高的,但也有一些實力低的弟子躲避不及或是驚慌之下自己撞到了劍芒之上,也有不少死傷。
死了一個李馨眉,此時已經無關緊要了。
「死了的人都丟到禁天涯底下去。」
萬年來,無量宗宗門都有這個規矩,死了的人丟下禁天涯,目的其他人都不清楚,時間太久流傳也失真了,不過似乎是說底下封印著凶獸,丟下去算是祭祀了。
有人來拖李馨眉的屍身,方定遠牢牢抱著不放,「她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啊……」
「就是死了才拖,有個金丹期修士都死了,不也要扔下去!放手,再不放手不客氣了。」
方定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屍體被拖走,他仰著頭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看著她飄起的裙角,久久沒有動彈,就像是一座矗立在黑暗中的石雕。
……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那無比凶殘激烈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耀陽躍出山澗,卻沒有沖淡籠罩在無量山上的黑暗。
無量宗這樣巨大的變動,修真界的許多人還並不知曉。但這許多人裡,並不包括他。
「君上今天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任甲用胳膊肘捅了桶身邊的站著的同伴任乙,小聲道。
任乙眼角一抽,心頭忍不住咆哮,君上帶著那麼厚的面具,你到底怎麼看出來他不高興的。
任甲呵呵一笑,「所以我是甲,你是乙啊。」
被他們議論的君上坐在石階上,他的旁邊是一個翡翠色的玉碗,碗裡長著一株晶瑩剔透的草,像是玉石雕刻而成的一樣。
若被其他人發現,定要驚呼一聲,「舌蘭草,什麼鬼!」
也就在這時,有修士急急來報:「整個修真界舌蘭草一夜之間死了大半,好不容易安插在皓月宗等大型宗門的舌蘭草也被發現了!」
原來如此,難怪君上會不高興了……
沒事,草沒了,還可以再長啊!
可是會講故事,聲音粗啞的老婆婆,卻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