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朱顏改(二)

  想到賜婚,皇后,還有燕元帥,白平下意識地回憶著水墨的容貌舉止。要說外表在男人裡算得上清俊了,個頭適中,看起來文縐縐的,只是那雙眼有點野性,雖然他很快地掩飾了自己的想法。哼,白平不屑地撇了下嘴,名聞天下的驃騎又如何,在都城裡,他們什麼也不是……

  「咳咳。」轎中的白主事忽然輕咳了兩聲,白平心中一凜,立刻凝神屏氣不敢再胡思亂想,略一抬眼皮才發現,緋紅色的宮牆已近在眼前,四周早已安靜下來,之前街市上的熱鬧喧囂和這裡的森嚴肅穆彷彿是兩個世界。特意挑選出來的禁衛們,各個體態威武,手持金瓜,腰攜佩劍,目不斜視地守衛著皇城。

  白平入宮快十年了,但每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他還是會不自覺地緊張。當初他和同伴們一起從西仁門進宮,可到現在還活著的屈指可數,白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白宮監,」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看見這個高大白平登時打起全副精神,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擺出了慣常的笑容應道:「海隊正,今天是您當值啊。」

  「正是,」被稱為海隊正的男人微笑著一抱拳。白平微笑著將轎簾掀開,露出了白主事那蒼老的臉,轎中略暗的光線愈發襯得他眼珠渾濁,但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宮裡沒幾個人敢直然面對他的目光。海隊正恭敬的彎身行禮,「白主事。」「嗯,老奴今日去公主府宣旨,隊正辛苦了。」白主事淡然地點點頭,然後手指微動,白平立刻將出宮的關防送上,等海隊正蓋印之後,才小心收好。

  跟著白平一愣,他發現海隊正竟然上前去搜查了一下轎內的情況,迅速卻仔細,然後一拱手,「主事慢走。」在一旁發呆的白平這才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把轎簾放下,轎中人的氣息讓他汗毛直豎,海隊正卻好似沒有任何感覺,依舊執禮嚴謹,但並不卑微。

  宮轎繼續向內城走去,白平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海平濤仗著逍遙王府的勢力,竟然連主事您都不放在眼裡,做事如此無禮。」他說的極小聲,但明白白主事肯定聽得到,可過了半晌,轎中沒有一絲回應,白平吞嚥了一口乾沫,也不敢再開口。

  過內城安平門就不能再坐轎了,裡面是禁宮,除了皇族,沒人有權利坐轎,只能步行。白平扶著白主事下轎,白主事枯乾的手沒有一絲溫度,還帶了點黏膩的冷汗,弄得白平十分的不舒服,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愈發慇勤。「你看不上海平濤的行事為人嗎,也是,將才和奴才終究是不一樣的。」白主事突然乾巴巴地說了一句。白平打了個冷戰,低頭偷眼看去,白主事的目光卻落在而來未知的地方。

  白平覺得自己脖子發緊,但他知道白主事的規矩,問話必須回答,儘管他看起來像自言自語。腦子飛快地轉了幾轉,白平小心措辭說:「原是小人愚笨,說錯話,狗眼看人低,讓您生氣了。」白主事好像沒聽到一樣,只喃喃自語了一句:「笨點好,笨點長命。」說完徑直邁步向前,白平趕緊跟上一步攙扶著他往前走,這時早有伶俐的小宮監跑來回報,皇上現在玲瓏閣讀書。

  一路上兩人無語,不時遇到的宮監宮女們,見到白主事都立刻退避兩旁,恭敬地行禮等他通過,白平下意識地挺胸抬頭,享受這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白主事看起來老態龍鍾,但步伐並不慢,走了不到一刻,一幢恍若漂浮在水面上的精緻樓台已現了出來。這玲瓏閣乃是仿造江南名園得月坊所造,全以三百年以上的杉木製成,沒有半顆鉚釘,全憑榫頭和巧妙的構造搭建而成,當今皇帝最喜愛在這裡讀書作畫。

  越靠近玲瓏閣,附近的宮人和禁衛也就越多,他們的站位很有學問,即能隨時伺候皇帝需要,卻又不會隨便地冒犯皇帝的龍目。當皇帝推窗展望時,只會看到湖光美景,而不是一大堆木頭樁子一樣站立的男女。

  「主事回來了,」一個穿著素色宮服,雖已過韶華,但風韻依舊的美人迎了上來,白主事難得的笑了笑,白平更是不敢怠慢地行了個宮禮,「周司闈。」美人微笑著點點頭。司闈,顧名思義,皇帝日常休寢皆由她管理,雖然哪位妃子承御更多的是由皇后來決定,但負責記錄的司闈也同樣重要。若是得罪了她,在時機來臨之時,給你報個見紅不潔,下次再想伺候皇帝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長寧公主殿下可安好,」周司闈微笑著問。白主事點頭笑說:「安好,我已帶你問候,殿下還命我帶了東西給你,說是王爺從北疆帶回來的小玩意兒。」周司闈嫣然一笑,半蹲行禮:「多謝殿下賞賜了,對了,」她把聲音壓低了一點:「王爺還沒回府嗎?」白主事搖了搖頭,彷彿帶了點苦笑:「只是把禮物讓顧將軍送回來了,人還是留在郊外大營。」

  周司闈咬了下豐潤的下唇,悄聲說:「方才皇上還在難過,說唯一的表兄弟現在也沒有從前親近了……」白主事微微嘆了口氣,沒有接話,正準備邁步離開,餘光卻看見一個穿著粉色宮紗的俏麗女官正站在玲瓏閣門外,顧盼生姿。

  「是玉琳姑娘,」白平輕聲說,心裡則琢磨最近一直在跟皇帝置氣的皇后怎麼會主動登門。白主事扭頭去看周司闈,她略帶了兩分苦笑:「方才皇后娘娘來了,皇上命我在外等您,稍待再去回事。」她說的含糊,但白主事聽得很明白。皇后出自燕家,有一位貴妃姐姐的顧邊城卻和逍遙王府的謝之寒走的更近,三足鼎立,都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但私下裡那就是暗潮洶湧了。想來皇帝也不願意當著皇后的面,提及長寧公主,謝之寒的生母,為了儲嗣之事,她和燕家之間並不愉快。

  周司闈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白主事的表情,但她只能挫敗地發現,這個皇帝最信任也最貼心的近侍臉上,她什麼也讀不出來。不等她再開口,閣樓的木門被人「嘭」的一聲推開推開,頓時所有人都低下了頭,白主事不露痕跡地往旁邊退了半步,隱在了一從綠樹之後。他只看見了鵝黃色的裙襬還有金色的披帛在陽光下閃著微光,行進間珮環叮噹,想來皇后還是維持著自己的高貴儀態,只是步履略匆匆了一點。沒一會兒閣樓前再度安靜了起來。沒人說話動作,但氣氛多少輕鬆了些。

  白主事又等了等,這才自行邁步向前,守在門邊的小宮女乖巧地幫他推開了門。一進閣樓,白主事一腳就踩上了什麼東西,低頭看去,是份散亂的奏章。他彎腰撿了起來,卻半眼也不看,正想放回龍案上,一個略帶了幾分沙啞的聲音響起:「白震,你說那水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驃騎軍士,就算立了些微功勞,又怎麼會讓燕家人如此上心呢?」

  白主事眼光一閃:「皇上,就算是一粒沙掉在眼裡,怕也是不舒服的吧,說來也巧,方才老奴竟見到這個人了,就在御醫館外,好像是王爺派他回來送藥的。」「喔?」皇帝戰無疆聲音裡帶了幾分興味,他本來半倚在窗前的軟榻上,這時回過頭來,看著白主事問道:「此人何狀?」

  正午的陽光最亮,映著水面波光鱗鱗,反射到皇帝的臉上,顯得他有些虛幻。如果水墨在此,她一定會張大了嘴巴,謝之寒容貌非凡,而這位皇帝竟然跟他長得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一雙眼溫柔如水,全不似謝之寒的冷澈……

  五月初八,黃道吉日,百事宜。

  「阿墨,我又想解手了,我憋不住了,」魯維邊說邊不自在地動了動腿。水墨忍不住一笑,側身低聲道:「當初你第一次上戰場也沒有這麼緊張啊,再說你已經去了茅廁三趟了,再去也是白搭。」魯維漲紅了臉想要反駁,騎在側前方的王佐清了清嗓子,他立刻閉上了嘴。水墨看似乖巧地低頭,實則在打量著四周的環境,沒辦法,一個現代人不論去哪個王朝,恐怕對皇城都是最感興趣的,水墨暗自拿緋都和她熟悉的紫禁城作比較。

  遠遠望去,緋都的城牆也同樣是朱紅色的,瓦卻是灰色和青色相間的,看起來沒有紫禁城那樣巍峨大氣,卻多了幾分秀麗和精巧,而最大的不同卻在於,紫禁城位於城市的中心,緋都卻依山而建,抬頭望去,不僅能看到隱於蒼翠中的宮台樓閣,甚至隱約有瀑布水聲傳來。這樣依山傍水的宮殿設計水墨從沒見過,她忍不住感嘆古人的巧思,先不要說優美的自然環境,就是為了戰鬥,這也是個易守難攻的皇城。

  想到這兒,水墨忽然自嘲地搖了搖頭,這才打了幾仗啊,竟然想起攻防之事。「站!」一聲呼喝響起。領騎的王佐聞聲伸出右手一握拳,所屬驃騎人馬立刻齊刷刷地站住,一時間,除了戰馬的呼吸聲,再不聞一絲動靜。示意驃騎人馬停留的男人一身錦衣戎裝,看到驃騎的表現,他忍不住點了點頭,來來往往這麼多皇親貴胄的親衛部隊,包括燕帥的親兵,沒有一隻比得上驃騎。

  「王校尉,」他跨前幾步,抱拳施禮。王佐不敢怠慢,翻身下馬迎上前去,「海隊正,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哈哈,」海平濤大笑了兩聲,一拳捶在了王佐肩上,「你小子,幾日不見,倒是文縐縐起來了,看來你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念學堂了吧。」「看來王頭兒和那位大人很熟啊。」魯維低聲說。水墨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那位海隊正身形高大卻面貌溫文,笑聲又很爽朗,給人以好感。

  見到在軍隊裡的老朋友王佐有些感慨,若不是海平濤出身世家,為家世所累,恐怕現在驃騎軍中早有一席之地了。看著海平濤熟悉的笑容,王佐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說:「老海,你這樣與驃騎親近,不怕惹麻煩嗎?你現在可是,呃,宮裡的人。」海平濤聞言一哂,:「不與你親近,我也早就烙上驃騎的印記了,我一心為國,為君上,光明正大,何懼人言。」王佐聽他這樣說,頓時咧開了大嘴,大力地拍著他的肩膀:「好小子,還是當初那個海倔頭,要是你沒離開驃騎該多好,現在官職肯定比我大……」他話音未落,謝之寒清越的聲音已響起,「人家現在的官職也比你高啊,王佐。」

  王佐聞聲看去,顧邊城,謝之寒還有羅戰正縱馬而來。水墨早就看到了他們,估摸了一下方向,應該是從城外駐軍的大營直接過來的。看著一身紅袍絲冠,臉上帶了幾分不耐煩的謝之寒,水墨有點吃驚。平日裡只見他穿過戎裝,雖嬉笑怒罵仍顯得冷峻,可今天的華服,卻讓他看起來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旁邊的魯維早就瞪大了眼。

  今次連戰赫蘭和高句麗並取得大勝,當今聖上決定親自獎勵有功之臣,而功勞簿上,赫然有著水墨的名字,因此她雖然只是驃騎小小親衛,也得到了面見龍顏的機會。聽到這個消息,水墨有些不知所措,自從她來到天朝,就沒遇到什麼好事兒,雖說能見到所謂的皇帝,儘管在歷史上不曾留名,那也是難得的機會,可萬一再出什麼幺蛾子,水墨一想到那種情景就開始打哆嗦。軍隊廝殺雖然凶險,好歹是明面上的,就算死也知道是為什麼,可宮廷……

  水墨本想找藉口推辭,可顧邊城告訴她,她的軍功是由燕秀峰大元帥親自稟報的,而且皇帝陛下對她一個小小的賤卒卻能立下如此多的功勞也很感興趣,指明要接見她。退無可退,水墨唯有苦笑。好在之前為了掩飾消失的喉結,水墨假稱受傷,脖子上一直繫著圍巾,倒也沒人在意。

  「王爺,將軍,」驃騎軍戰士齊齊在馬上行禮,海平濤驚喜地轉身迎了過去,屈膝行禮,「末將海平濤見過王爺,將軍,您們怎麼來西仁門了?重臣們都在東禮門迎賓。」旁人只覺得影子一閃,顧謝二人已然下馬,顧邊城一把將海平濤拉了起來,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辛苦了。」區區三個字,海平濤卻覺得自己眼眶微熱,忙低頭,將波動的情緒壓了回去。謝之寒冷冷一笑:「老海,回頭求求皇上,再將你調回驃騎就是,你那個喜歡做看門狗的爹,不理也罷了。」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靜默,顧邊城低喝了一聲:「阿起!」謝之寒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大搖大擺地走開了。看著他的背影,顧邊城和海平濤相對苦笑,不等顧邊城開口,海平濤搖頭說道:「將軍,我知道王爺好意,可惜,不論他再有不是,也是我爹,為人子女者,唯孝也。」顧邊城輕輕嘆了一口氣,抓著海平濤的肩膀一握。

  海平濤灑脫一笑,上前跟羅戰擁抱了一下,不善言辭的羅戰沒說一個字,但水墨能感覺的到他們之間的深厚情誼。「海平濤原是驃騎左前鋒,極擅突襲。」謝之寒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水墨一跳。她瞪著半靠在自己馬鞍上的謝之寒,這傢伙什麼時候摸到自己身邊的?看著水墨瞪得溜圓的眼睛,謝之寒笑了起來。

  看到謝之寒笑的那麼開心,海平濤不禁有些吃驚,他的表情自然落到了顧邊城的眼裡。知道謝之寒今天的心情極差,畢竟是被迫來到自己最厭惡的地方,顧邊城開口問道:「燕帥可曾到了?」海平濤趕忙收斂心神,專心回話。沒說幾句,不遠處又過來一個小小的車隊,海平濤回頭望了一眼,抱拳說:「將軍,末將職責在身,請出示腰牌並交出武器。」

  顧邊城微微一笑,「自然。」羅戰將金色的腰牌交出,同時所有的驃騎戰士將所佩的武器全部交給上前搜檢的宮中近衛軍。水墨和魯維還好,其他的驃騎顯然有些彆扭,比如康矮子,像他們這種隨時準備廝殺的戰士,非常不習慣沒有武器傍身。

  正在逗弄水墨和魯維的謝之寒忽然聳了聳鼻子:「什麼味道……」水墨偷偷嗅了嗅,心說哪裡有什麼味道。海平濤依照規矩命令馬車停下,等候搜檢。一名侍衛頭領樣貌的人物縱馬上前,都快到了海平濤跟前,才勒住了馬。高大的西域馬不耐地刨蹄頓足,魯維嚇得直咧嘴,海平濤卻不為所動,只是禮貌地請他出示腰牌。

  看到海平濤想要掀開車簾搜查,那侍衛傲慢地說:「這是燕帥請來的嬌客,隊正大人,不太方便吧?」海平濤略一遲疑,還是搖頭說道:「抱歉,職責所在,我想就是燕帥親至,也不會壞了宮中規矩的。」見海平濤如此不給面子,那侍衛臉色立變,不等他開口,車中一個嬌柔的聲音傳出:「秦隊長,無妨,奴已準備好了。」

  這聲音一出,水墨差點沒從馬上摔了下來,謝之寒和剛剛走過來的顧邊城也臉色微變,二人對視一眼,謝之寒冷哼了一聲,「我說是什麼味兒呢,原來是狐狸精的味道。」此時海平濤已將車簾掀開,一股濃郁的花香頓時飄散開來,味道清甜,四周的男人們大都忍不住抽動鼻子,狠狠嗅上幾嗅,然後不自覺地伸長脖子想往車裡看。

  火紅的綾羅包裹著車中人窈窕的身段,高高的發髻上插著的步搖正隨風微晃,雪白的手腕和足間纏繞的鏈子只要微動就叮呤作響,一方半透明的紗巾遮掩了她半張面孔,只有嬌俏靈動的眉眼露在了外面,卻更顯風情無限。「真有趣,」謝之寒眉梢一挑,歪頭跟顧邊城說:「燕大元帥不是想用她來換石老頭的寶貝兒子吧?」

  顧邊城注視著車中的風娘,腦子卻在快速轉動。戰事結束之後,為了保護驃騎,同時也為了水墨,他們並沒有將石羽交還,以免石老將軍翻臉不認人,若是他公報私仇,咬死了胡說八道,驃騎此番是功是過,那可就兩說著了。表面上自然堅決不承認石羽在他們手上,按照謝之寒的想法,乾脆殺了拉倒,以絕後患,但燕秀峰那番試探許諾又讓顧邊城他們有所顧忌……

  不等顧邊城想清燕秀峰的用意,車中的風娘已發現了他們,她目光閃動,看起來如同水波流轉一般。她的聲音中彷彿帶著無限驚喜:「顧神將,謝大人,奴萬萬想不到,我們竟能在緋都城下相逢,奴有禮了。」說完姿態優美地在車中彎身行禮,然後再度抬頭,目光如絲般滑向顧邊城。那個月夜,他手中銀槍森冷的指著自己的喉嚨,這個景象怎麼也忘不掉……

  顧邊城淡然地點點頭並未開口,見顧邊城不說話,風娘又想開口,卻被謝之寒笑嘻嘻地打斷,他一邊用手指纏繞著水墨戰馬的馬鬃,一邊打量著風娘,見她看向自己,就似笑非笑地說:「風娘姑娘,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風娘雖然帶著面紗,可也看得出她笑容一僵,如果說這世上她還有畏懼的人,那眼前這個比她還要俊美但卻更無情的男人無疑就是一個。

  對付不了謝之寒,但馬上還有一個水墨呢。從不肯吃虧的風娘嬌柔一笑:「水墨,我們也曾攜手同行,怎麼,認不得了嗎?」聽著風娘故意加重的攜手同行幾個字,那血腥的一幕登時又回到水墨眼前,還有赫蘭巴雅那張絕望的臉。看見水墨臉色發白,風娘垂下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冷笑。

  忽聽對面的水墨乾笑了兩聲:「剛才還真是沒認出來,現在才發現原來是你的眼線畫歪了,有點大小眼,就是兩個眼睛不一邊大,真是不好意思啊,風娘姑娘……」

  看著風娘下意識去遮擋自己的眼睛,謝之寒忍不住放聲大笑,顧邊城抿了下嘴唇,腦海中卻突然冒出姐姐曾說的一句話,「只有女人才知道如何對付女人」。只不過那時候姐姐的表情帶著無奈和悲哀,眼前觔斗雞一樣的水墨看起來卻很……

  「嗚……」不遠處號角的長鳴聲讓顧邊城笑容一斂,謝之寒轉頭望向東禮門的方向,喃喃自語:「好戲要上演了……」

  水墨聽見謝之寒彷彿低語了一句什麼,雖然顧邊城表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波動,但她還是察覺到了顧邊城的不愉快,眼光不自覺地從風娘移到了那兩個男人身上。風娘如秋水般流轉的眸子裡原本帶了幾分森寒,一時間不知想了多少折磨人的花樣兒放在水墨身上,見水墨再度忽略自己,她的氣息更冷。趕車的車伕忽然打了冷戰,他奇怪地張望了一下,明晃晃的太陽正高懸頭上。

  順著水墨的眼光看去,再從顧謝二人身上轉回,風娘突然覺得水墨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雖然還是那張讓她看了就討厭的臉,但有些東西確實改變了,疑慮抵過了怒氣,風娘睫毛半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水墨。

  不知為何,從見了水墨第一眼起,她就不喜歡這個看起來斯文秀氣的男子。明明沒什麼武藝,明明膽小如鼠,貪生怕死,卻在骨子裡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覺,彷彿別人都是世間俗人,唯獨他是世外飛仙,身邊彷彿有著無形的氣場,就算他在笑,似乎也只是為了逃離,把別人推得遠遠的。

  想到這兒,風娘面紗下的紅唇微扯,但顧邊城,謝之寒,赫蘭巴雅,甚至燕秀峰卻彷彿很欣賞他,甚至可以說親近。看著對面明顯很愉悅地在和水墨交談的顧謝二人,風娘只覺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為什麼呢……容貌?確實算得上清秀,但不用說和謝之寒相較,就連燕秀峰的俊秀,他也多有不如;武藝?哼,跟本不值一提;文采?看得出他讀過書,但又不會吟詩作對,雖然會寫字,可難看的還不如初學的幼童;唯一可稱道的,就是這小子的狗屎運了,仗著點小聰明,竟然能活到現在。

  還有那木石姻緣,他究竟是怎麼躲過去的?給藥的那個老頭不是說此藥無解嗎,自己也曾親眼見過中了木石姻緣之人的下場,如果說這世上有比死亡更恐懼的事情,莫過於生不如死,而木石姻緣就是這樣的毒,它生生把你變成一個活死人……

  「你變成個男的,就解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從風娘腦海中掠過。她一怔,凝神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真該死,早知如此,應該問明白了再送那老頭上西天!風娘不自覺地摸了下胸口,那裡掛著一個製作精巧墜子,裡面藏著一個細如米粒,色如硃砂的藥丸。

  「喀拉,喀拉」一陣金屬相碰的聲音響起,水墨和魯維什麼也沒聽見,但耳音極佳的武將們早就轉頭看去,風娘也將自己的疑惑斂起,看起來就如同普通的舞孃一樣,嬌柔且無害。一小隊身穿金色甲冑的武士正快步向這邊行來,海平濤微微一笑:「王爺,將軍,看來皇上有些急了,末將職責在身,先請告退。」

  顧邊城點頭笑道:「平濤,下值之後,有空來我府上喝酒。」海平濤抱拳躬身:「卑職定當叨擾!王爺……」他等候著謝之寒的指示。謝之寒卻不耐煩似的一揮手:「你在宮裡呆的久了,說話做事越來越像那些宮人般磨嘰,好在嗓子還沒尖起來。」王佐等人頓時低聲哄笑了起來,海平濤哭笑不得的一躬身,又對羅戰點點頭,這才轉身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顧邊城凝視著漸行漸近的金甲武士:「阿起,不論如何,到了宮裡可由不得你這麼放肆。今日,畢竟是……朝廷的大日子。」謝之寒把玩著馬鞭的鞭梢兒:「朝廷的?是他的吧,所以啊,我就說我不該來嘛,惹了麻煩他們心裡不爽,可不惹麻煩……我心裡不爽!」偷聽的水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什麼心態啊?!

  顧邊城一哂:「你若真不在乎公主殿下的心情,真是不來也罷。」謝之寒動作稍一停頓,又漫不經心地問:「那你呢,也是為了貴妃娘娘的心情?」「是!同時也是身為臣子的職責,」顧邊城毫不猶豫地回答。謝之寒這才轉頭看向顧邊城,似笑非笑地說:「二郎,你看起來永遠都是那麼的,忠臣!」

  顧邊城也側頭看向謝之寒,依舊是那麼沉穩:「過獎了,你現在看起來倒比較像……怨婦!」「哈!咳咳!」硬憋回去的笑讓水墨連聲咳嗽,臉漲的通紅,她做夢也想不到,顧邊城會這麼說。魯維想笑又很不安,只能面色詭異地幫水墨拍背,眼睛根本不敢看向顧邊城和謝之寒。

  謝之寒難得的瞪圓了眼睛,看起來怒容滿面,但之前散發的那股冷漠卻淡了不少。一旁的羅戰還有不遠處的海平濤都低頭一笑,再抬起頭,又是一臉嚴肅。顧邊城笑著作勢去拍謝之寒的頭,謝之寒躲的馬馬虎虎,那巴掌還是輕輕落在了他頭上,顧邊城又掃了一眼面紅耳赤的水墨,這才大步迎了上去,羅戰跟上。水墨好不容易理順了呼吸,一抬眼就跟一雙漆黑的眸子對上,「啊!」她短促地叫了一聲,差點從馬上栽了下來,幸好魯維拽了她一下。始作俑者的謝之寒面對水墨的狼狽,卻只懶洋洋的一笑。

  「我很好笑嗎?」謝之寒問。「有兄弟真好,」水墨答非所問,臉上的笑容很柔軟,帶著一絲羨慕,更多的是真摯。謝之寒忽然覺得今天的陽光很溫暖,他眼光微閃卻沒說話。水墨再度向顧邊城的方向望去,那個金甲武士的首領正抱拳行禮,但給人的感覺只是禮貌而已。「喂,」謝之寒用馬鞭碰了碰水墨的手,水墨正關注著那邊,只隨口「嗯?」了一聲。

  「你跟我吧……」謝之寒說。跟?跟什麼……水墨腦子突然轟然作響,回頭的時候她都能聽到自己的脖子嘎嘎作響,但終究還是對上了謝之寒的臉,在陽光下,那張臉愈加俊美。水墨最討厭的就是謝之寒似笑非笑時的表情,因為那意味著自己又要倒霉了,但現在她才發現,不笑的謝之寒更「可怕」。

  「呵呵,我不是已經跟著您了嗎,呵呵,給您牽馬,打雜,受氣……」在謝之寒清澈的目光下,水墨說不下去了。魯維聽得一頭霧水,但他察覺到了水墨的不安,想往水墨那邊湊湊,已示安慰,但一碰觸到謝之寒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的手腳彷彿被縛住了,半點也不能動。

  水墨吞嚥了一下,手腳冰涼,腦子裡亂糟糟的千頭萬緒但又好像一片空白,謝之寒這句似是而非的話讓她感覺對面就是金山,但要過去卻要經過萬丈深淵。財寶固然不錯,但過程並不是人人都想體驗的。

  看著水墨驚詫莫名的表情,謝之寒愉悅地笑了起來,火上澆油似的又說了一句:「我會待你好的!」說完他瞟了一眼對面。水墨一怔,忽然反應過來,她迅速回頭,顧邊城正扭頭看向這裡,陽光灑在了他臉上,有些模糊……

  一時間沒人注意到馬車裡的風娘:「跟?」她眼波流轉在水墨,謝之寒和顧邊城之間,雖然謝之寒和水墨的聲音都不大,在這裡根本就聽不清,但是,風娘笑得越發柔媚,唇語還真是個好東西呢……

  ※※※

  「呼……」水墨長長地出了口氣,她用力地揉著自己的腦門,忽然覺得自己看什麼都有點雙影兒。「阿墨,你還好吧?」魯維關心地問,但他的聲音裡很明顯帶著興奮。水墨背著他苦笑了一下,這才轉身說:「還好,只是有點頭暈。」「你小子真沒用,磕了幾個頭就孬了。」身旁一個大嗓門響起。「幾個?那是幾十個吧!」水墨怒視著幸災樂禍的王佐。今天她算是領教了一番古代的封賞禮儀,其繁複,其漫長,難以一一記述,除了磕了N個頭,按了N個手印,領了一個類似腰牌的東西,她只記得自己被帶進去的時候明明是白天,再一出門卻發現已經掌燈了。

  「哈哈,」一旁的王佐笑了出來,「水墨,今日乃是你光宗耀祖的大日子,你從一個賤卒到現在從七品的翊麾校尉,只是磕上幾十個響頭,實在是划算的買賣,是不是?」說完他踢了一下靠在牆角,正猥瑣地觀察著往來宮女們的康矮子。

  康矮子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宮女們的纖腰隆臀上收回,對水墨齜牙一笑:「王大嗓說的是,想當初老子升任昭武校尉的時候,還足足給那個封賞的胖子磕了三個響頭呢,他不過是個兵部侍郎中,從五品而已,你今日磕頭的可是兵部尚書,正二品,平日裡就算你想見也還見不到呢。」

  「不見也罷了。」水墨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被扔到戰場上她唯一慶幸地就是不用四處磕頭,在現代時古裝劇看過不少,那裡面的大腕們跪起來麻利著呢,可人家一集磕兩頭能掙十萬,自己磕了……水墨覺得頭磕多了,智商有點低,乾脆掰著手指頭數自己今天到底磕了多少個響頭。

  魯維左右看看,除了這在鬥嘴的王佐和康矮子,其他驃騎戰士都站的有些遠,他忙壓低了聲音說:「阿墨,你見到兵部尚書了?」「唔,」水墨頭也不抬地答道。「那你真的算光宗耀宗了?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你是朝廷封過的軍官,村正必定不敢再為難咱們,老爺也一定會給你解藥的!」魯維難掩激動,但還是竭力將聲音壓的更低。回家?水墨沉默半晌抬頭看向魯維,魯維顯然覺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一臉興奮地看著水墨。

  家?自己的家遠在另一個時空,而魯維的家,只怕不是荒蕪了,就是被村正給佔了去。不用想也知道,元睿那老頭離開那裡的時候就沒想過再回去,自己一直不想告訴魯維真相,只是希望他在戰場上還有個活下去的念想。沒上過戰場的人無法體會,家鄉,親人對於戰士們意味著什麼。在他們與敵人死戰之時,想的未必是天下,祖國;而是活著,活著回家去。

  水墨努力地做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來,想著該如何安撫魯維,可看著魯維那缺了一顆門牙的燦爛笑容,她覺得自己的嗓子被什麼噎住了……「老王,你看,不是那騷娘們嗎?」康矮子翻腕制住王佐捅向他肋下的手,同時探頭看向對面。王佐回頭掃了一眼:「還真是,看樣子她這是要獻舞了。」

  一身紅豔的風娘正在宮女和侍從們的圍繞下,妖嬈而過,那股奇妙的花香再度飄起,在空氣中若隱若現。周圍不論男女,不管他們是否認識風娘,在她出現的這一刻起,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一舉一動上。雖然對風娘一萬個討厭甚至有些恐懼,水墨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穿了一身大紅卻半點不俗的女人絕對是美女。

  風娘早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水墨和驃騎眾人,知道他們也在等待夜宴的開始。此次赫蘭與松岩城之戰,驃騎功勛卓著,皇帝特旨,讓其中有大功者奉旨陪宴。雖然排的座次恐怕連皇帝的龍顏都看不見,但對於這些軍人來說,那已是極大的榮耀。驃騎軍雖秉承顧邊城的風格,對於榮華富貴渾不在乎,但是對軍人的榮譽卻看的比什麼都重。

  走到跟水墨平行位置的時候,風娘飛過來一個如秋水般閃動的眼波,配著搖曳的燈火更讓人迷醉,水墨全身的汗毛卻登時豎起,不等她戒備,風娘已經被引入了一間樓閣,只留了個嫵媚的背影給她。「嘖嘖,可惜了。」康矮子砸吧著嘴,王佐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女子還是重心腸,一個毒婦,長得再美你敢睡嗎?」

  康矮子凝神半晌,搖了搖頭:「除非捆起來,不行,還得打暈,可那樣睡起來沒滋味啊!」驃騎們都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魯維也想笑,卻被水墨一眼瞪了回去。「那是什麼地方?」水墨指著風娘進去的地方。「賞音閣,那些要為皇家表演的藝人都會在那裡等候傳喚。」王佐看也不看就回答。

  「王將軍,您對宮裡很熟悉嗎?」魯維好奇地問。康矮子噗的笑了出來:「問的好,這小子要不是遇見將軍,恐怕會對宮裡更熟,哎喲!」他話未說完就被王佐擂了一拳,「你叫什麼康矮子,根本是,康老聒!比婆娘還嘴碎!」看王佐面色不善,魯維一咧嘴不敢問了。水墨的關注都在風娘身上,對康矮子的話根本沒放在心上,正想開口再問,四周忽然響起悠揚的音樂聲,聽著類似於編鐘。兩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宮侍快步走來,其中一個「命令」驃騎軍跟隨他而去。王佐一揮手,驃騎們快速地組成了整齊的隊伍,再無半點言笑,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冷肅頓時鎮住了見多識廣的宮侍們,他們不自覺地收起了平日裡的驕橫,還算客氣地帶領眾人前行。

  水墨混在驃騎隊伍中,一時間也忘了自己那些比頭髮還要多的煩惱,只覺得眼睛都不夠使了,更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嘲笑魯維的瞠目結舌。原以為見慣了現代的霓虹閃爍,高樓大廈,就算這夜宴再豪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只有當你親眼看見,親身經歷之後才能明白,什麼叫做奢華,什麼叫做皇家氣派。

  魯維已經激動的渾身顫抖了,安坐之時差點腿軟跌倒,幸好康矮子巧妙地推了他一把,才沒有當眾出醜。水墨坐下之後觀察了一番,這裡顯然是主會場的最外圍,等於圍繞著湖水而坐,襯著四周燈燭,更覺波光瀲灩。這座寬敞樓閣依山傍水,中央掛著一道匾額:兩儀殿。

  天朝雖然也有椅子這種事物存在,但在皇家及貴族的宴會上,還是遵循古風,席地而坐。水墨自認沒有古人那種坐在自己後腳跟上的功力,乾脆盤膝而坐,再看驃騎眾人,大家也差不多,怎麼坐的都有,但有一樣,各個腰背挺直,目光銳利的可以殺人。水墨忍不住看向另一側,當初差點要了魯維小命的黑虎軍校尉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和魯維,他姓什麼來著?水墨本想問問魯維,一扭頭,卻看見這小子如同磕了藥似的一臉迷醉,只能苦笑,今晚宴會竟然和燕秀峰手下的黑虎軍同席。

  雖然告訴自己不要理會,但那黑虎校尉咄咄逼人的目光仍像長了刺兒似的紮了過來,看來他的怨恨很深呢……一想起那日,初見顧邊城的景象再度浮現眼前,赤馬銀槍,徐徐而來,不論是篝火還是月色,彷彿都沒有他身上的戰甲明亮……

  「賤卒自然不值錢,大老爺也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今天乃是慶功宴,何必見血呢……」水墨臉色變得有些古怪,怎麼又想起那時謝之寒的油腔滑調來了,這傢伙總是喜歡戲弄人,不論自己是何身份,是男是女……

  「跟我吧,」謝之寒那雙冷澈的眼恍惚就在跟前,他說這話的時候笑沒笑呢?「嗯哼!」王佐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水墨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大力傳來,等她站直了身體,發現自己是被王佐提溜了起來。然後也不等她開口說話,腿彎處一酸,人已跪倒在地,直到腦門觸地,她才明白過來自己竟然又被王佐按著磕了一個頭。

  「嘶,」水墨只覺得腦門上有刺痛感,略一抬頭才看見一個彷彿金絲纏就的物件已被自己一個頭槌壓成了金餅子。正納悶,一股極淡的檀香味道傳來,水墨微抬眼看去,是一雙黑色的薄靴,一個人站立在離自己有十步之遙的地方,衣飾緋紅,刺繡精美,再悄悄抬了點頭,水墨立時翻了個白眼,聲音雖不高,但離得近的人還是聽得到:「就算你再怎麼整我,我也不會跟你的!別以為穿了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

  話音剛落,餘光掃到王佐驚詫萬分的臉,水墨一愣,謝之寒的真正身份是逍遙王自己已經知道,難道說進了宮就跟他開不得玩笑了?水墨雖不明所以,但本能地察覺不對,她立刻低頭,恨不得把腦門在地上按個坑出來,同時側臉對王佐擠眉弄眼詢問情況。在這一刻,木然的王佐終於明白為什麼水墨那麼喜歡翻白眼了,現在他自己也很想翻……

  時間彷彿凍住了,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一切:「咦,是你?」「喔?赫蘭公主,你認識他?」「是的,陛下。」赫蘭公主,陛下?!水墨覺得自己如同挨了兩記直拳,腦子裡嗡的一聲,元愛來了?!謝之寒是皇帝?!她不顧一切地抬起了頭,眼前是一列奢華的隊伍,錦衣羅袍,官服軟甲,但水墨只看著眼前站出隊列的那一男一女。

  謝之寒?!不,不是,水墨立刻否決了自己的認定。謝之寒有很多種樣子,嘲諷的,笑鬧的,冷漠甚至冷血的,但絕不會笑的這麼……溫柔。她是元愛?!不,也不是,那她是?一身赫蘭華服的女子顯然看出了水墨的疑惑,她微笑著走了過來,身後有人想要跟上,卻被阻攔。

  只見她走到水墨跟前,竟蹲下了,露在面紗外面的大眼睛滿是笑意:「喂,你不認識我了嗎?那日營帳,火盆?」火盆?水墨愣住了,有個念頭閃過卻快的抓不住。赫蘭女子笑著回頭說:「兄長,他救了我,卻不認得我了。」水墨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去,一雙黑藍異色的眸子一下子撞了過來,還是那樣不急不燥的微笑,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水墨跪著的腿突然巨痛,抽筋了。

  赫蘭巴雅看著水墨有些扭曲的臉,笑容更深:「圖雅,草原的規矩是有恩一定要報恩,你可要記得!」說完對身後做了個手勢,一個侍女打扮的人碎步走了過去。「殿下,陛下還在等您啊。」這個帶了幾分沙啞的女聲讓水墨瞪大了眼,她再度抬起頭來,一個面貌普通的女人來到圖雅身邊,正謙卑地攙扶起她,但對水墨視而不見。

  人群中的顧邊城和謝之寒對視了一眼,又看向了站在皇帝身後不遠處的燕秀峰,方才皇帝的金絲佩突然掉落,這也太巧了。兩人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同時扭頭看向高高台階上的兩儀殿門,不知何時那裡已站滿了人。率先一人梳著高髻,緋色和金色的衣裙交相輝映,鳳冠上的步搖正隨微風擺動,雖然看不太清她的容色,但那傲然的氣勢已表露無遺,她正冷冷地俯視著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