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秘密(一)

  黑暗,灼熱,喘息,水墨感覺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狹小且與世隔絕,自己就如泥巴一樣,被捏的不成形狀卻無力反抗。腹部和手臂的劇痛也比不過窒息的痛苦,水墨從沒想過「親吻」也可以置人於死地,原本眼前被遮擋的漆黑一片,現在卻恍惚出現了點點光影,水墨的思維漸漸空白起來……

  數月來,水墨經歷的生死一線不知有多少次,她唯一學會的就是,只要沒死,就別放棄。「嗯!」那人悶哼了一聲,一股鐵鏽味道瞬間充斥了水墨的口腔,可就算被水墨咬破了舌尖,他竟沒有挪開嘴唇,反而緊緊地纏住水墨的舌頭不放,任憑自己的鮮血沾染在彼此的唇齒之間。一時間水墨的甚至覺得,對方比瀕死的自己還要絕望……看來我真的要死了,竟然會可憐正在謀殺自己的人,水墨的睫毛無力垂下,刷過那人手心。

  「是誰在哪兒?」一聲嬌呼傳來,帶了幾分試探,彷彿有些看不清的樣子。新鮮的空氣突然湧入口腔,但因為窒息太久,水墨一時竟不能呼吸,她拼盡了最後的力氣狠狠地捶打向自己的胸膛。「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讓人聽來,彷彿會將五臟六腑都咳了出來,水墨大口的呼吸著,暈黑的雙眼也漸漸恢復了視力,她這才發現自己側躺在地上,臉頰緊貼著微潮的泥土,溪流潺潺,還有不遠處傳來的絲竹舞樂聲。

  一片桃瓣兒緩緩飄落在了水墨的唇上,她下意識一舔,柔滑的花瓣兒被捲入口中,那麼香的花嚼起來卻有幾絲苦澀,可就算這樣也壓不下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水墨閉了閉眼,慢慢地支撐著坐起身來,「嘶……」她皺眉。方才的劇烈掙扎時扭到了手臂,彷彿被撕裂的筋絡正疼得發燙,水墨又輕撫了一下胃部,那一拳顯然只讓她失去了行動能力,並沒有真正的傷害到她。

  水墨左右看看,偷襲自己的男人已經消失,就連方才發出驚呼的那個女人也不見了,若不是疼到發麻的手臂,水墨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噩夢。桃花依舊隨著夜風輕輕落到地上,水中,可水墨再也感覺不到一點安全,她站起身來,快步離開這裡,不敢也不想再回頭。

  身著五彩輕紗的舞孃們姿態妖嬈地擺動著自己柔軟的腰肢,雪白的肌膚被搖曳的燈燭襯得愈發細白如瓷,秋波婉轉中,不知有多少男人的心灼熱了起來。水墨隱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兒,決定從後面繞過去,「水校尉?」水墨心臟猛跳,差點做出攻擊反應,好在舞曲結束,軍人們正高聲叫好,提醒了水墨她身在何處。

  水墨暗自做了個深呼吸,做了個微笑的表情之後才回過身去,原來是方才領她回席的那個宮人,和另外兩個同伴一樣,他手上托著一個金色的托盤,上面放了幾壺美酒,正好奇地看著行為鬼祟,擋著他去路的水墨。「宮侍,」水墨客氣地一抱拳。那宮人笑說:「校尉為何站在這裡,難道……」他兩個眼珠子一轉,好像明白什麼似的一笑:「校尉不是還不曾入席吧。」

  他話裡有話暗示水墨因為自揭隱私而不好意思回席,水墨只當沒有聽懂:「正是,方才去行了個方便。」那宮人「嫣然一笑」道:「奴理會的。」看他不男不女的笑容,水墨汗毛豎起,正想找個理由離開,轉念一想又客氣地問:「敢問宮侍,方才是否有大人或貴客離席?」宮人眉頭一抬:「校尉何出此言?」「呃,剛才一時找不到方便之所,好像驚擾了某位大人,末將惶恐。」

  宮人嘖嘖有聲:「水校尉,你們駐守邊關已久,不知規矩,貴人們若是行方便,自有地方,不過說來也巧,逍遙王,燕帥還有那個什麼赫蘭大汗倒都曾離席更衣,不過他們都有專人伺候,那輪得到你驚擾,莫怕。」水墨瞳孔微縮,抱拳躬身:「多謝宮侍提點!」

  見水墨恭敬,那宮人滿意地點點頭:「正好,皇后娘娘賞賜驃騎軍和黑虎軍的絕頂美酒,校尉隨我來吧,也有你的份兒。」正想推拒的水墨只能點頭:「是!您先請!」宮侍回頭對兩個小侍點頭道:「隨我來。」水墨心一橫,慢步跟上。

  見到捧著美酒的宮侍前來,王佐還有那個差點要了水墨和魯維小命的黑虎軍校尉彭中皆站起身來相迎。宮侍揚聲道:「娘娘懿旨,賞賜驃騎,黑虎有功之臣,王佐,水墨,彭中,高山林……」被他點到名的將校們皆起身離席,來到他面前肅身恭立,水墨也快步上前,站在王佐身邊。

  做賊心虛……水墨一時間只能想起這個詞彙來,雖然自己不曾做賊,但為不知為何,總覺得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甚至還有人竊竊私語。「謝皇后娘娘千歲!」彭中和王佐單膝跪地大聲答道,水墨混在其他人之中謝恩。宮侍轉身離去之前,還看了水墨一眼,滿腹心事的水墨倒顧不上他,只亦步亦趨地跟在王佐身後回席,自有貌美的宮娥上前,幫他們把皇后賞賜的美酒斟滿酒杯。

  賞賜居然也有自己的份兒,還是那個冰塊皇后賞的,這是何意?自己的「出櫃」行為就算過去了?仍可以留在驃騎還是說……「阿墨?」「嗯?」水墨迅速抬頭看向王佐,王佐正微笑著舉杯,水墨趕忙抓起酒杯與他一碰,又隨著他敬了敬斜對面的黑虎軍校尉們,兩家雖然不合,但在皇宮裡,彼此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這一點身為首領的王佐和彭中都很明白。

  敬酒之後,水墨也想隨著王佐將酒一飲而盡,這個年代的酒都是糧食釀製,度數並不高,喝個兩三杯對水墨而言小事一樁。可酒剛一碰唇,水墨差點噴了出去,只覺得嘴唇上火辣辣的疼。她突然明白了這些人在看些什麼。「阿墨,你怎麼了?」王佐看似在欣賞重新上場的舞孃們表演。「沒什麼。」水墨脫口而出。

  「你嘴唇怎麼了?」王佐看也不看的問。水墨的臉一紅跟著又白了,她這才明白眾人在看什麼,但不知該如何解釋,甚至到現在她也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雖然他開口說了一句話,但那壓低的聲音只能讓她確定一件事,那人絕不是顧邊城和謝之寒。難道是燕秀峰或者赫蘭……這種想像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忍不住甩甩頭。

  王佐雖然沒在說話,但水墨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案。雖然王佐不足以顧慮,但他如有了懷疑,顧邊城甚至謝之寒一定就會知道,難道要跟顧邊城和謝之寒說自己被……水墨腦子飛快地轉著,忽然想起方才王佐說過的宮中「秘聞」,她立刻苦笑著說:「方才碰到了一個宮娥,呃,所以……」王佐驚訝地轉過頭來,另一邊的康矮子興奮地也看向水墨:「不是吧?你小子真好命!」

  宮中女人多寂寞,那些年正韶華的宮娥們未必敢和陌生男人真的有肌膚之親,但是私底下如有機會,親親摸摸還是有的,尤其是這種慶功宴會,沒有比那些威猛彪悍的軍人更好的對象了。水墨初聽只咂舌於這宮中女人的開放,而後聽著男人們近乎狎戲的調笑,又覺得這些女人實屬可憐,但不曾想過還能用這個當藉口。

  水墨白了康矮子一眼:「好個屁!別出去亂說!」王佐和康矮子以為水墨臉嫩,都笑嘻嘻地點頭,康矮子還「狠狠地」拍了下水墨的肩膀:「哥哥若是有你這小白臉一半的容貌,那些娘們非得跟瘋了似的追著我不放不可,唉,真他娘的。」接著他又小聲追問那宮娥身材樣貌如何,親熱起來一定很火辣吧?王佐不像他這樣直接,但也一幅津津有味的樣子,水墨說的模糊,他們反而更信以為真。跟著兩人這一通胡說八道,水墨的煩惱稍減,她自取壺又倒了一杯,溫熱的米酒不足以澆愁,但足夠溫暖身體。

  王佐和康矮子有點吃驚,水墨一向不喜飲酒,剛加入驃騎的時候還為這個吃過謝之寒的算計,差點當眾脫衣出醜,還是魯維拚命幫她解圍。不過自從離開松岩城之後,顧邊城再不許戰士們拿酒戲弄水墨了,王佐等人也只是以為水墨立此大功,身份改變,也都不以為意。康矮子正想開口詢問,突然感覺到不善的目光,他順勢看去,彭中正看向這邊,見康矮子發現自己,他皮笑肉不笑地挪開目光,仰頭喝酒。

  康矮子冷笑一聲,用手肘一撞水墨:「黑虎軍的狗崽子,不用理會!」「哎喲,」水墨低叫了一聲,忍不住摸向自己扭傷的地方。誤會水墨在跟黑虎軍叫陣的康矮子一愣:「怎麼?」水墨愣了愣,不動聲色地握住手腕:「沒事兒,你好像磕到我麻筋兒了。」「回頭你還是多跟我練練,有腦子固然好,可在戰場上光靠頭腦也不能保命啊!」康矮子笑眯眯地說。

  水墨訕笑著點點頭。見王,康兩人不再注意自己,她悄悄地拔開衣袖,垂下目光看向自己手腕,那上面除了淡青色的指痕,還有其他痕跡,隱隱約約像個繁複的漢字,應是偷襲自己之人所留下的。之前環境昏暗,她竟沒有發現。

  旁邊的王佐和康矮子都是耳聰目明之人,水墨不敢仔細觀察,怕引起懷疑,只能強壓下自己的好奇心。王佐正在嘲笑康矮子:「你也有真心喜歡一個女子的時候,阿墨,你信嗎?」水墨根本沒聽清他們之前說什麼,只含糊道:「是人就有真心,不足為奇。」康矮子嘆息道:「讀過書的人說話還是中聽些,可惜那小娘們總不把我放在心上,我給她買了不知多少禮物,她都不肯理我。」

  王佐一撇嘴:「許是她在釣你胃口吧?」水墨本能地為女人辯護:「也許她真的是不在乎錢財,只求真情浪漫呢。」王佐一愣:「什麼浪?」自悔失言的水墨正想補救,就聽康矮子氣憤地說:「浪?絕對浪,水墨我跟你說,那傢伙哥哥浪起來……」

  水墨張口結舌……

  大殿之上,籌光交錯,心思各異的權貴們皆面帶笑容,言談舉止親熱,赫蘭巴雅笑容始終溫和有禮,對皇帝的詢問一一回答,燕秀峰親熱地跟顧邊城低聲交談著,謝之寒卻閉著眼,晃著酒杯,不知在想什麼,皇后藉著拭面的動作,打量著一臉天真的圖雅的公主。

  殿外,黑虎和驃騎的精英戰士們也彼此敬酒,彷彿從不曾生過嫌隙,水墨臉上的微笑如同黏上去的一樣,雖有些僵硬但從不曾掉落,她人在酒席,心卻在大殿裡。

  城外,一間不起眼的客棧內,一個面容平常的男人正坐在窗下悠閒品茶,院中種著數株紫藤,此時正是花期茂盛,空氣中暗香浮動,晚風吹來,案上被茶壺壓住的紙張飛起了一角,那是幅畫,畫中人物十分傳神,驚惶中帶著不屈……

  ※※※

  「呼……」水墨做了個深呼吸,終於離開了皇城,現在已來到皇宮外,百步之遙的青色宮門緊閉,衛士們目不斜視的扶刀跨立。她忍不住抬頭望去,夜空依然帶著暗暗的藍,繁星點綴,但她怎麼看都覺得天空比方才清澈了許多。位於半山腰的大殿燈火通明,映襯的四周亭台樓閣越發影綽裊娜起來,上空一彎新月彷彿已與山水相融,可惜這樣的美景,也不能讓剛剛逃過一劫的水墨有半分欣賞。此地雖美如月中宮殿,可惜住著的卻是虎豹豺狼。

  想到這兒,水墨看向手腕,痕跡已比方才淡了許多,但她總覺得上面印的字跡花紋看起來有些眼熟。一隻手忽然抓住水墨肩頭,正沉浸在揣測中的她本能地做了個叼腕橫肘的動作,向那人胸口襲去,可重重擊打出去的手肘卻落了空,因為慣性,水墨還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個嘴啃泥。

  「哈哈哈,」哄笑聲四起,緊張中的水墨反倒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肌肉也鬆弛下來。「偷襲」水墨成功的康矮子咧著大嘴笑:「行啊,阿墨,反應挺快嘛,就是那肘子力氣小了些!」那些習慣了廝殺的驃騎戰士們許是因為離開了規矩繁多的宮宴,這會兒終於輕鬆起來,就跟著康矮子一起拿水墨嬉笑,言辭雖粗魯不文卻半點傷人,這樣的嘲諷卻讓水墨覺得自己空蕩蕩的胸膛熱乎了許多。

  見戰士們太過放肆,王佐一揮手示意大家閉嘴,又推了依舊笑個不停的康矮子一把:「水墨比以前可不知強了多少,想他剛加入將軍麾下之時,還差點被槍砸碎了腳面呢。」他不說還好,一說大家越發笑個不停,只是強忍著降低了音量,想起那時的自己,水墨也唯有苦笑。

  記得那次身為親衛的她去伺候顧神將練武,顧邊城一桿長槍耍的銀光閃閃,銳氣撲面。習武完畢,顧邊城隨手將銀槍交予水墨,結果一干人等眼睜睜看著水墨抱著那桿槍連退三步,跟著仰面倒下,雙腿連連蹬地,如同上了岸的魚一樣嘴巴大張,卻說不出半個字來。要不是站在左近的羅戰手疾眼快,水墨很可能被那桿重過百斤的銀槍壓到窒息。

  感受到水墨的白眼,王佐撓了撓頭,瞪著康矮子說:「你方才跑到哪兒去了?酒喝到一半就不見人影!」康矮子嘿嘿一笑:「你猜啊。」「猜個屁!」王佐壓低了聲音:「這是皇城,不是塞外邊關,豈容你任意妄為,就算現在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咱們!」一旁的水墨聞言忍不住四下張望,康矮子一笑:「老子想幹什麼還能被那些廢物發現?」他見王佐要翻臉,趕忙又笑說:「放心,我難道是那不知道輕重的人,只不過不是只有阿墨這小白臉才有娘們喜歡的,老子也被個宮女絆住了腳,嘿嘿。」他回味似的舔了舔殘缺的門牙。

  王佐睜大了眼,一肚子心事的水墨也有點好奇。康矮子雖然武藝高強且官位不低,但架不住他外形實在差強人意,長的矮也就罷了,五官醜陋又帶著幾分猥瑣,和他豪爽仁義的內心完全不搭調,除了那些賺皮肉錢的妓戶能昧著良心誇他英武之外,普通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婦見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現在竟有女人主動示好,而且還是質素上佳的宮女,水墨也忍不住感嘆,這女人得飢渴到什麼份上,才能如此「不顧一切」?

  「聽你胡吣!」王佐根本不信。康矮子也不羞惱,伸手在懷中掏摸,再攤開手,一件做工精緻的水紅兜肚赫然出現,水墨張大了嘴,隱約還能聞到脂粉氣。王佐瞪大了牛眼,突然伸手想搶,康矮子卻轉手入懷:「別拿你那粗手亂碰!」

  王佐一撇嘴:「誰知道你是不是撿的,拿來吹牛!」康矮子一笑:「你就是嫉妒,阿墨,你信不信哥哥有這桃花運?」水墨點頭道:「信,信!」康矮子得意的插腰:「聽見沒有?小白臉也承認了。」水墨又笑說:「我當然信有女人看上你,六十幾了她老人家?」康矮子笑聲一滯。「哈哈,這兜肚是你祖奶奶的?回去你還不得供上啊!」王佐笑得打跌。看著水墨戲謔的笑容,康矮子不容她躲,一把揪到自己懷裡勒住脖子說:「你們這種讀過書的小白臉沒一個好東西,說話太陰損!」

  王佐看水墨被勒得直翻白眼,他笑著上前扒拉:「輕點,勒壞了他小心將軍找你算賬!」康矮子聽他這麼一說,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手裡稍微放鬆力氣,眼睛卻在水墨臉上打轉。緩過氣來的水墨被他看毛了,故作輕鬆地說:「幹嘛,我可不是美女,沒有兜肚給你上供。」圍過來看熱鬧的戰士們低低哄笑一聲,康矮子不為所動,忽然問道:「聽說你在大殿上當眾抗旨拒婚?」

  他話一出口,周圍頓時一片寂靜,原本笑吟吟的王佐也驚訝地看向水墨。心思還在玩笑裡的水墨措手不及,笑容登時僵在臉上:「你如何知道?」話音未落,水墨只覺得四周空氣一凝一放,那是戰士們震驚的呼吸。王佐脫口而出:「你不要命了,竟敢抗旨!」說完他轉念又問:「將軍呢,還有王爺,可曾被你連累?!」問到後來,王佐的聲音已變得嚴厲,忠心耿耿的他,自然明白顧邊城在朝堂中的敵人不但無孔不入,而且狠毒,突然賜婚,定然大有名堂。

  不等水墨開口,康矮子倒是一笑:「你喊什麼,要是連累了他還敢逍遙地出來和咱們繼續喝酒?」王佐也是因為心急才有點亂了章法,他立刻反應了過來,看著水墨發白的臉色,有些訕訕地一笑:「那個,對不住,阿墨,我……」水墨搖搖頭:「我明白的,當然是將軍為重。」王佐正色說:「阿墨,將軍當然是最重要的,可若有其他人傷你,我也會捨命護你,因為我們是兄弟!」其他戰士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水墨原本有點受傷,但現在卻覺得自己實在小氣了點,就沖王佐一笑。

  月光下,水墨的笑容不但真誠,而且……清甜,王佐忍不住甩了下頭,心想難道皇宮裡的美酒勁力大,自己沒喝多少,怎麼頭昏起來。他啪啪拍了自己臉頰兩下,又問:「你既然抗旨,為何不曾受罰?」水墨的表情立刻變得如同啃了青皮核桃一般,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正想著該如何糊弄,康矮子低頭笑問:「你小子真的喜歡男人?」水墨頓時肢體僵硬。

  戰士們顯然有聽沒有懂,一人問道:「老康你說什麼呢,阿墨已有妻室,自然不能再娶!」康矮子一瞪眼:「呸,你今天才出生的,君有所賜,臣豈可不受?別說給你個媳婦,換個老娘又怎樣?」說完他還是笑嘻嘻地看著水墨:「你真的跟皇上說,自己喜歡的是男人,所以不能娶石老賊那貌美如花的孫女?」

  「對!」水墨迅速盤算了一下,與其說謊,還不如實話實說,有的時候,真相往往看起來更像個謊言,反之亦然。果然,戰士們靜默了一下,彼此面面相覷半響,忽然都噴笑了起來。他們對水墨再「熟悉」不過,自然認為他只是為了拒婚而胡說八道。王佐不可置信的笑道:「這等胡話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你一向惜命的很,怎麼這次竟如此膽大妄為?」

  水墨苦笑:「難道你要我乖乖的聽燕帥保媒,娶石老將軍的孫女,然後跟將軍對著幹或者潛伏在驃騎裡做奸細?」聽她這樣一說,戰士們都不再取笑,王佐也嘆了口氣,拍拍水墨肩膀:「難為你了,兄弟。」水墨勉強笑笑,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別人還以為她謙虛,實則她是心虛,把自己說的跟雷鋒叔叔似的,但真相是——她是雷鋒阿姨。

  想到驃騎軍終年廝殺於疆場,遊走於生死之間,一心為國為民,可那些權貴還是為了私慾,如同毒蛇一般躲在陰影裡伺機而動,準備著給予將軍致命一擊,戰士們一時間都沉默了許多,年輕氣盛的,臉上已有了不滿。康矮子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的改變,看看不遠處的皇宮,他哈哈一笑,故意將嘴貼近水墨的臉龐,賤兮兮地問:「說,是不是喜歡哥哥很久了?」水墨忍不住皺眉躲著他口中的酒氣,「嘔……」

  戰士們大笑起來,有的就笑說,康矮子你那麼醜,阿墨這麼俊俏才不會看上你呢,要看也得看上我!另一個就說:「你又是什麼潘安宋玉了?讓水墨自己說!」回到都城難得輕鬆,個性活潑的戰士就興沖沖地追問,老成持重的則微笑著看大家笑鬧。如果戰敗的赫蘭人還有那些被殺死的高句麗人看到以冷酷無情出名的驃騎軍如此形狀,一定會羞慚的再死一次。

  水墨沒好氣地白了他們一眼:「誰也沒看上,你太胖,你絡腮鬍子,你長得太黑,你羅圈腿,你滿臉褶子,你睡覺放屁磨牙……」水墨的手指一一掠過,戰士們則嘻嘻哈哈,你推我搡的互相取笑。

  被指責太黑的王佐笑罵:「幸好你不是小娘,要不然如此挑剔你爹娘得愁白了頭髮,看你如何嫁人!」康矮子用手捏起水墨的臉頰:「小白臉還嫌東嫌西的,難不成你喜歡謝大人那樣的美男子,可惜啊,他才看不上你!」

  水墨掙脫了他的手臂,憤憤道:「說什麼呢,他長得比女人還美,我……」話未說完,忽然發現驃騎戰士們都收了笑容,肅手而立,康矮子眼睛跟抽筋兒似的翻了翻。水墨一愣,突然轉身,謝之寒俊俏的臉龐近在咫尺,呼吸可聞,水墨大驚。見水墨發現了他,謝之寒唇角微翹:「你什麼呀,水校尉?」

  這男人雖然在笑,但顯然心緒不佳,水墨吞嚥了一下,囁嚅道:「我,我嫉妒……」

  ※※※

  謝之寒顯然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眨了下眼,一時竟沒了話。水墨儘管心有不安,生怕謝美人當場翻臉,但看到他那近在咫尺的濃密睫毛閃動,仍忍不住心中嫉妒,自己的跟他比起來,如同精心養護的玉拂塵和天天使用的炕笤帚之間的差別。埋汰完了自己水墨才覺得有些不是滋味,看著水墨變得古怪的臉色,謝之寒認為自己應該發火的,但不知為何竟然笑了出來的。看著謝之寒稱得上愉悅的笑容,水墨不禁一愣,跟著也傻笑起來,謝之寒再想變臉,卻也晚了。

  看著水墨討好地對自己笑,謝之寒沒好氣地說:「嫉妒是吧,不如我把你的臉弄花了,讓你連嫉妒的心思都起不了如何?」水墨笑容一僵,下意識退後了一步。「好啦,別再嚇她了,」顧邊城步伐從容地走了過來。水墨剛才一心在謝之寒身上,竟沒看到他和羅戰的到來。「將軍!」水墨乖覺地抱拳行禮,並自以為不露痕跡地向顧邊城身側蹭去。

  謝之寒眉頭一挑:「二郎,你這算是拉偏架嗎?」顧邊城微微一笑:「哪裡,其實我也很嫉妒。」自己的攻擊被顧邊城如此輕易地擋了回來,再度無語的謝之寒不禁氣悶,差點笑出來的水墨趕忙低頭,雖然抿緊了嘴唇,但頰邊卻是藏不住的笑渦微暈。因為皇帝臨別前那番話而心煩意燥的謝之寒,忽然發現那股難以言喻的憋悶不知何時煙消雲散了。

  這時「哧哧」的憋笑之聲傳來,謝之寒眼風一掃,王佐和康矮子等人趕忙假作正經,一臉嚴肅。謝之寒咧嘴一笑「很好笑是吧?那就笑吧!」他話音未落,人影閃動間,康矮子已是捂著屁股慘嚎著飛了出去,其他驃騎戰士頓時嘻嘻哈哈的散開,躲避著謝之寒的飛踢。

  「還好吧?」正看著那群大男人玩鬧的水墨一抬頭,顧邊城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旁,眼神並沒有落在水墨身上。「挺好的,」水墨輕聲回答。「我是說在大殿上,」顧邊城說。「我知道。」水墨回答。顧邊城微怔,低頭看向水墨,兩人目光相遇,再沒有一句話,又忽然同時笑了出來,水墨臉上微熱,低下頭去。

  看著水墨漆黑帶著光澤的發髻,顧邊城的手指動了幾下,王佐的痛叫聲讓他警醒,頓時蜷指成拳,這才沒有冒失地將手撫上水墨頭髮。一想到她在大殿上那句石破天驚的「我喜歡男人」,顧邊城忍不住又看向水墨,心裡猜測著,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子……

  「二郎,你們還要在這兒站多久,帶著付假臉坐了一晚上,我可乏了,魯維,傻笑個屁,給我備馬!」謝之寒大咧咧地喊道,眼神卻不遜地看向百步外高高的城牆。顧邊城不動聲色地看去,除了負責保衛的侍衛們,尚有兩個細瘦的身影正站在火把陰影裡,即使看不清面容,顧邊城也能感覺到他們在眺望著這裡。

  謝之寒顯然發現了,而自己竟沒注意到,顧邊城有些懊惱。羅戰早就把馬牽了過來,顧邊城翻身上馬,水墨也跟著王佐等人上馬列隊。謝之寒極大聲的打了個呼哨,烏雲興奮地揚蹄打了個響鼻,飛馳而去,馬蹄聲在靜夜中如潑水灑豆般爆響了起來。顧邊城無奈地一搖頭,縱馬跟上。

  「好生無禮!」城樓之上的一宮裝麗人眉頭緊皺,語出不遜。站在她身邊的白震如同沒有聽見一樣,只是看著驃騎馬隊漸行漸遠。見白震不語,自覺方才失言的玉琳柔媚一笑:「白主事,您看……」白震轉頭打斷了她:「玉琳姑娘,主上只是命老朽目送王爺離開,任務完成,我要回去交旨了,姑娘自便吧,告辭。」說完不理玉琳反應如何,慢悠悠地踱下了城牆。

  「老不死的滑頭!」玉琳心中暗罵,但她本是皇后身邊最得寵之人,就算方才說了謝之寒的壞話,倒也不放在心上。白震的背影已經消失,玉琳冷冷地看了週遭一眼,那些侍衛無人敢與她對視,她滿意地笑了笑,這才扶著小宮女的手款步下城,向皇后所在的長樂宮走去。走了沒有多遠,忽然烏雲遮月,遠處天際隱有雷電之聲,原本清涼的風也大了起來,登時吹的玉琳和那個小宮女的裙襬飛起,露出了內襯。玉琳忙按住裙襬,忍不住抱怨:「什麼鬼天氣,怎麼說變就變。」

  走在半路的白震也站住了腳,雙手攏袖,抬頭看向已變得濃雲滾滾的天際,任憑逐漸強勁的風吹拂著他有些瘦弱的身軀,「要變天了嗎……」他的喃喃自語迅速被風扯了個粉碎……

  將軍府書房。

  「水墨,水墨,水……人呢?」譚九急匆匆地闖了進來,正在整理書籍的水墨聞聲從書架後轉了出來:「譚大夫,你找我?」譚九還是那副邋遢的老樣子,身上總帶著幾分酒氣,可眼睛卻亮晶晶的。看見水墨,他小心翼翼地把手裡還冒著熱氣的碗放在了書桌上,然後得意大笑:「嘿嘿,你猜這是什麼?」

  水墨探頭看看:「藥?」「廢話!」譚九不滿地翻眼皮:「聞也知道,我是問你這是什麼藥?」水墨也很想翻白眼,她心說我怎麼知道是什麼藥,我又不是大夫。見譚九瞪圓了眼睛等自己的答案,水墨想了想,很肯定地說:「靈丹妙藥!」

  譚九登時無言以對,承認不是,否認更不是。

  「哈哈哈,」謝之寒放肆的笑聲在屋外響了起來:「怎麼樣,酒罈子,願賭服輸,你那兩罈子劉伶醉歸我了!」譚九怒視著不明所以的水墨,捶胸頓足道:「你這丫頭,你這丫頭!」書房門再度推開,顧邊城和謝之寒走了進來,朱紅與墨黑相映,顯然是剛下朝回來。顧邊城眼中帶些好笑,謝之寒卻是得意洋洋。平白被譚九剜了好幾眼的水墨後來才弄明白,這兩個無聊的男人竟拿自己打賭,賭注就是譚九珍藏的老窖。

  這些日子譚九都在研究水墨剩下的那顆藥丸,終於造出了仿製品,雖然變不了男人,但或許可以解除水墨體內殘留的木石姻緣。原本心高氣傲的譚九被「雌雄同體」的水墨折磨的信心全無,得知她實是女孩兒之後,這才恢復了正常。如果能研究出號稱天下無解的木石姻緣解藥,那他足以得意於杏林同仁了。

  平息了怨怒之後,譚九沖水墨一揚下巴:「趁熱喝!」水墨看著那黑漆漆的藥湯子嚥了口吐沫:「譚大夫,這,這有用嗎?」譚九一瞪眼:「你質疑我的醫術?」水墨苦笑:「不敢,但我質疑我的勇氣。」顧邊城溫言道:「水墨,譚九醫術超群,他隨軍征戰多年,從不曾因為誤診而害過一個兄弟性命,你體內餘毒雖少,終是禍害。」

  譚九得意地翹起二郎腿:「小丫頭,你都說了是靈丹妙藥了,還怕什麼?要不要我給你講講配方和配製的道理,讓你安心?」水墨端起碗,搖了搖頭:「不用了,無知者才能無畏。」說完她咕嘟喝了一口,從未嘗過的苦澀藥汁充斥了口腔,她的五官登時皺成一團。翹腳歪在塌上的謝之寒哈哈笑了起來,顧邊城則拿起水墨倒好的熱茶慢慢喝著。

  正要勉強自己繼續喝,不滿水墨態度的譚九大聲道:「哼,喝了你就知道天大的好處了。」水墨勉強一笑,繼續伸脖子往下嚥,謝之寒倒有些好奇地問:「什麼天大的好處啊?」「會來葵水啊!」譚九認真答道。「噗,咳咳咳!」苦澀的藥汁從水墨的鼻子裡噴了出去,她大聲咳嗽,臉漲地通紅。顧邊城熱茶含在嘴裡半晌,終於勉強嚥了下去。

  譚九跳起來接過藥碗:「你知道我湊齊藥材有多不易,若不是王爺拿出家藏,哪裡就湊齊了,豈容得你如此浪費!」尷尬至極的水墨抹著嘴巴:「抱歉,咳咳。」顧邊城看向滿臉笑意的謝之寒:「你動用公主府的秘庫了?可曾告知公主殿下?」

  謝之寒渾不在乎道:「喔,我忘了打招呼了,反正她老人家一天到晚的吃齋唸佛,我這也是替她積德行善嘛,阿彌陀佛。」謝之寒故作正經的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顧邊城長出了一口氣,卻沒再說話。水墨敏銳地察覺到屋裡的氣氛有所改變,她一咬牙,將剩餘的藥汁一飲而盡。正好此時羅戰拿了一封公文進來回話,水墨順勢告退。

  出了門的水墨琢磨著,如果此藥有效,真的來了葵水,該如何解決呢?當初自己被元睿下藥之後,還真沒注意過古代女子如何應對這件事,在松岩城也只是曇花一現。這將軍府裡基本都是大老爺們,不多的幾個女性也都是高唱「我不來葵水很多年」的老大媽級人物。自己身為女性的秘密只有那幾個男人知道罷了,自己如果隨便去問那些女人,會不會被人當神經病?又會不會走漏風聲。

  正煩惱著,康矮子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拉著水墨就跑。等水墨坐穩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的時候,她已經坐在了賭桌旁。看到魯維居然也在湊熱鬧,水墨就想拍桌子罵人,卻被康矮子和王佐雙雙攔住,言稱魯維已經成年,當兵的哪有不會賭錢的!

  本不想賭的水墨被康矮子用魯維「威脅」,只能坐下來擲骰子。常言道,不會賭的手氣壯,水墨就這樣一把一把的贏了下來,康矮子不但自己輸了個精光,連旁邊看熱鬧的也被他搜刮個乾淨,再賭下去,只有當褲子的份兒了。

  見自己面前堆滿了碎銀和銅錢,水墨感覺不錯,賭是不喜歡的,但錢是很喜歡的。準備見好就收的水墨唱了個喏:「各位兄弟,今天手風好,承讓,承讓,小弟告辭了!」她做了個眼色,魯維興高采烈地過來幫她收拾銀錢。

  輸的臉紅脖子粗的康矮子「啪」的一拍桌子,幾枚銅錢掉落地上,叮噹作響:「你小子贏了敢跑?」水墨聳聳肩:「我倒是不想走,你也沒有什麼可輸的了!」「呸,老子跟你賭下月的餉錢!」水墨笑的如同偷了油的老鼠:「本店利小,概不賒欠!有錢上陣,無錢散場!」

  她話音方落,一塊黃澄澄的物事拋落在桌上,滴溜溜轉著,然後倒下,戰士們齊齊吸了口氣,竟然是一塊金子。水墨一抬頭,靠在門邊的謝之寒笑吟吟地說:「我跟你賭!」

  「水墨,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從中堂出來的羅戰發現水墨正站在院中的桂樹下發愣。「呃,大人,」水墨本能地行禮然後又撓頭問道:「王爺可在書房?」羅戰言簡意賅:「在,何事?」在他看來,水墨的表情有點扭曲。水墨期期艾艾的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羅戰冷然道:「若不方便說,你自去尋王爺吧,我還有事!」說完看也不看水墨,大步走開。

  看著羅戰高大的背影消失,水墨心虛地咧了咧嘴,然後苦著臉往書房走去。站在書房門口半晌,太陽西斜,拉著水墨的影子越發細長。水墨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折磨,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衝著房門喊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最後一個字剛衝出口腔,水墨已掉頭就跑。邊跑邊在心中狂罵,謝之寒,我再跟你賭錢,我就是豬!

  正交代著手下去送公文,羅戰餘光彷彿看見了謝之寒的影子一閃而過,他一愣,再轉頭,人影皆無。「大人?」小吏輕聲喚他,羅戰回神,繼續板著臉說公事,那小吏恭謹聽著。

  謝之寒一進書房,發現顧邊城在發呆,手裡的公文也拿倒了。他差點笑了出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顧邊城身側,用手沾了點墨汁正想彈出,顧邊城淡淡道:「你敢。」謝之寒一撇嘴:「真無趣!」顧邊城瞥了他一眼:「你肚子好些了?可有大礙?」謝之寒倒在塌上:「肯定是譚九誑我,給的是假酒!」

  顧邊城一哂:「誰要你非奪人所愛,」說完不再理他,低頭去看公文。謝之寒瞪著頭上的房梁半晌,喃喃道:「怎麼還沒來呢?」顧邊城抬頭問道:「你說什麼?」謝之寒嘿嘿一笑:「沒什麼。」書房外傳來腳步聲,謝之寒一喜,跟著又皺了眉頭,他聽得出,那並不是水墨的腳步聲。

  「王爺,將軍,公主殿下派人來說,她親手做了素齋等候。」屋外的驃騎戰士恭謹說道。謝之寒沖顧邊城做了個鬼臉,顧邊城好笑地說:「這下好了,公主殿下一定在等著跟你算賬,竟然在自家做賊!」謝之寒一躍而起,伸了個懶腰:「誰讓她只生了我這一個兒子的,打死就沒人讓她罵了!來人,更衣!」

  夜晚的緋都燈火通明,奔流的河水繞城而過,除了肥沃土地,更讓緋都的空氣清新濕潤。晚宴之後,謝之寒被強行留在公主府,陪娘親徹夜誦讀佛經,已贖清罪過。顧邊城放鬆了韁繩,任憑赤鴻自己漫步在街上。顧邊城不喜排場,因而驃騎戰士並沒有像其他貴族大臣那樣,驅趕平民清道,所以不時有百姓從他們身邊經過。驃騎的威勢讓男人們根本不敢抬頭,女人們卻不自覺地欣賞著戰士們的雄姿。

  「馬上就端午了,怪不得這麼多人,咦,你看,那個耍把式的,功夫不錯嘛!」王佐指指前方。顧邊城看著城中繁華的景象,心中喜悅,雖然征戰頻繁,朝堂鬥爭殘酷,但眼前的一切足以證明,自己,還有那些拚死沙場的戰士們的血沒有白流……

  忽然就有了興致,顧邊城下了馬,獨自往人群中走去,有不少人正在叫賣,羅戰和王佐則默不作聲地綴在他十步之遙。等回轉將軍府之時,水墨正在送譚九上馬,她並沒有發現顧邊城等人的到來。看見水墨康矮子就忍不住笑,他悄聲對王佐說:「你說,阿墨這小子有沒有去對王爺大喊我喜歡你啊!」王佐也笑了:「不知道,不過阿墨雖然娘們了一點,但一向是言出必行,願賭服輸的。」康矮子嘖嘖有聲:「可惜沒看到熱鬧。」

  羅戰忽然感覺身上一寒,他迅速搜尋四周,但沒有任何異動,前面顧邊城的背脊也始終穩如泰山。終於發現騎隊到來的水墨,先伸頭看了看,發現沒有謝之寒的影子,這才笑呵呵的迎了過來。

  端午節前,赫蘭大汗決定返回赫蘭草原,皇帝為了歡送這位貴客,決定舉行盛大的田獵。謝之寒在書房裡不滿地說道:「什麼貴客,狩獵,分明又是皇帝想要出風頭,我才不想湊這個熱鬧!」說了半天,不見顧邊城搭腔,謝之寒方要開口,忽然發現顧邊城的腰際掛著兩個青石做的珮環,樣式古樸。

  他有點不可置信的指著問道:「二郎,你居然也會掛飾物?」顧邊城看了看腰際:「那晚經過集市,看的順眼就買了,不戴也是浪費。」謝之寒笑了起來:「腰佩哪有掛兩個的。」

  顧邊城頓了頓,淡然道:「多多益善啊。」

  其實那晚,在集市,賣珮環給他的小娘子羞澀說道:這是同心佩,陰陽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