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被人摔在了地上,她飛快地翻身而起,半蹲雙拳橫擺做防衛狀,一陣熟悉的笑聲響起,水墨循聲看去,不可置信道:「你還在緋都?」赫蘭巴雅從椅中起身,蹲在水墨面前:「你怎麼跑出來了?」水墨打了個哈哈:「宮中憋悶,出來透透氣。」赫蘭巴雅莞爾:「若是將你報官,獎賞一定不低吧。」「那裡敢跟大汗您比,你的腦袋比小人的可值錢多了。」水墨微笑回答。
「嗤!」阿濟笑了出來,「你們南人就是這樣,只有嘴皮子利索!」水墨跟赫蘭巴雅胡說八道,除了想要探明他的態度,更重要的是讓他沒工夫想,如何收拾自己。水墨認識阿濟,見他少了一臂,不禁愣了下。「好了,廢話說完了,說,你出宮為什麼?如此狼狽?圖雅公主可好?」赫蘭巴雅語音平穩,但眼神銳利如刀。
想起圖雅被皇帝扼死那幕,水墨不自覺地垂下了目光,仔細觀察著她表情的巴雅心中一冷,看來妹妹真的出事了。行宮那裡消息封閉極嚴,潛伏在緋都的探子只探明,燕秀峰和顧邊城都已帶著親衛隊伍朝草原的方向出發了,而昨日,謝之寒只帶數人,也離開了緋都。「啊!」水墨痛叫出聲,她的下巴被赫蘭巴雅緊緊捏起,他藍色的眼眸寒淡如冰:「說,圖雅到底怎麼了?!」
「我不知道!」水墨知道自己不能說。她不確定赫蘭巴雅得知圖雅死訊會做出什麼事來,難道告訴他自己眼睜睜看著他妹妹死?更何況當時還有那麼多不能告人的秘密,要講也只能講給顧邊城他們聽。
阿濟拔出腰刀,利刃在燈火下閃著寒光,他冷冷說道:「小子,不想受活罪就直說!」水墨怒視著他:「你們為什麼問我,送她來天朝就是進火炕,九死一生,還說南人虛偽,你們又何嘗不是,現在表現關心有個屁用!」
幾個男人彷彿被水墨的話鎮住了,赫蘭巴雅突兀地鬆了手,阿濟想要反駁,但他從不說謊,狡辯的話說不出口。水墨跌坐在地上喘粗氣,心中苦笑,自己何嘗不虛偽,見死不救還能說得這般大義凜然。
赫蘭巴雅忽然伸手將水墨從地上拉起,他發現了水墨腕上纏著白布,問道:「你受傷了?」說完就拆卸白布想要查看傷口。水墨掙扎道:「沒有,沒有!」赫蘭巴雅動作極快,握著水墨纖細的手腕檢查,他一怔,盯著水墨手腕上尚未消退的痕跡半晌,忽然笑了出來,但眼中毫無笑意:「你在太平關曾遇到一個叫玉娥的女子嗎?」
玉娥?一個嬌柔的面龐出現在水墨腦海中,她對自己含羞帶笑,下一刻卻面色猙獰,被顧邊城當胸一劍刺穿胸膛,然後……水墨臉色一白,想起來了,臨死時她曾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水墨沉默地跟著赫蘭巴雅等人前行,她怎麼也想不到,玉娥臨死竟將燕秀峰的虎符印在了自己手腕上。當時赫蘭巴雅無聲大笑,說是天祐草原民族不會枉受屠戮。他原本想跟隨商船離開緋都,現在有了虎符樣式,他們冒充黑虎軍,憑藉著假造的公文,順利離開緋都。
水墨瞟了一眼蘇日勒攜帶的箱子,裡面裝著的是昏迷不醒的風娘,赫蘭巴雅要將她帶回草原,在自己父汗葬身之所,用她祭拜!那身為「幫凶」的自己呢?赫蘭巴雅已經警告過了,如果敢搗亂,絕對要讓自己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更何況,自己還要靠他離開緋都,伺機而動。
也不知他們從哪裡搞來的黑虎軍服,天朝校尉都喜歡帶半盔,只露出下巴。對於征戰的好處水墨不甚了了,但顯然很適合偽裝,赫蘭巴雅等人的異族面孔都被遮住,他們又人人講一口流利漢語,憑藉著燕秀峰虎符文件的威力,竟無人敢來探查。他們一路夜行晝寢,非不得已,才會通過城防。
因與赫蘭戰事將起,更是無人敢招惹這些要上前線的官兵,看他們食寢皆不卸甲,那些守衛城關的兵衛們反而更是尊重,事事優先,慇勤之意溢於言表。膽大包天的赫蘭巴雅,就大搖大擺地享受著天朝兵卒的伺候。一路上他們都在打探消息,可各種傳言都有,赫蘭巴雅也無法判斷真偽。唯一知道真相的水墨被蘇日勒緊緊地盯著,不敢妄動。
「大汗,前面就是松岩城了!」阿濟探路回來稟報。松岩城!水墨忍不住張望,自己曾在那裡九死一生,沒想到不到兩個月,自己又回到了這個地方。赫蘭巴雅眉頭微蹙:「必須通關嗎?」阿濟點頭:「這邊都是高山密林,我們不熟悉路線的話,很容易迷路,二王子那裡已經開始行動,如果我們回去遲了,那元老頭只怕也頂不住!」
赫蘭巴雅用鞭稍兒輕輕敲打頭盔幾下,做了決定:「也罷了,那個守關的石老將軍好像尚未回轉,讓我們去騙上一騙吧!過了松岩城,急馬快行,不出三日,就到太平關,我們就可以回家大戰一場了!」赫蘭戰士們紛紛發出怪嘯迎合,水墨不及反應,胯下戰馬就被蘇日勒抽了一鞭子,快跑了起來,水墨無奈,只能握緊韁繩。
疾馳不到半個時辰,松岩城熟悉的高大城牆映入眼簾,水墨五味雜陳,她熟悉那城牆上每一處防禦特點,哪個垛口適合放箭,哪個垛口適合長矛阻敵,當然,她最擅長的就是倒大糞了。眼見到了城門口,這只武裝小分隊被攔了下來,現在戰事緊急,城防的警戒級別提高了很多。此時已過了城門開放時間,大門緊閉。
因為水墨長了副南人面孔,又熟悉天朝軍隊規制,有時必須出面都是她。見赫蘭巴雅示意,水墨接過蘇日勒遞上的假文書,無奈縱馬上前,剛要開口,就聽城牆上有人大喊,聲音極傲慢:「城下何人,報上名來!」
水墨聞聲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把頭盔往下拉了拉,這才抬頭看去。城牆上那鎧甲閃亮,耀武揚威的男人,正是石老將軍愛子——石羽!
赫蘭巴雅策馬上前低聲道:「怎麼不說話,你又想玩什麼花樣?」水墨苦笑:「你要想死的快,就讓我開口,上面那個石老將軍的兒子,當初我得罪了他,守城時就是被他打下城牆,被高延人抓去,他恨不能我死!」赫蘭巴雅聞聲抬頭看向城牆之上,將石羽的小白臉牢牢記住。
「呔!為何不回答,難道你們是奸細!」石羽大喝!赫蘭巴雅朗聲道:「我等乃黑虎軍校尉彭中麾下,攜帶緊急公文,請上官予與通行!」「黑虎軍?」石羽打量著城下之人。早聽聞燕秀峰元帥麾下黑虎勇不可擋,戰力與天下聞名的驃騎不相上下,看馬上這十幾個人,果然是虎背熊腰,殺氣騰騰。只不過,石羽又往下探了探身,剛才第一個策馬前行之人身形細瘦,瘦不拉幾也就罷了,怎麼看起來還有幾分眼熟的感覺呢。
聽聞有全副武裝之人想要入城而匆匆趕來的傅友德,剛上城牆就嚇了一跳。他一個箭步竄到石羽身邊大聲說:「少將軍!」石羽聞聲收回了身子。傅友德鬆了口氣,若城下是敵人,他身子探出這麼遠,一箭就被結果了。
這少爺趁老將軍不在,作威作福,非要擔當守城重任。傅友德身為屬下,也不好抗命,只能一邊小心謹慎,一邊祈禱老將軍速速返回。「傅將軍,他們說是黑虎軍的人,」石羽說道。黑虎?傅友德站在垛口內側觀察,看盔甲確實不錯,他揚聲喊道:「城下之人聽著,邊情緊急,你們可有信物?!」
赫蘭巴雅示意蘇日勒拿過偽造文書上前,一個籃子垂下,蘇日勒將文書放了進去。傅友德命人舉著燈籠仔細查驗,封皮,行文格式還有虎符印記都沒錯,但他總覺得不踏實。石羽也翻來覆去地看,但他更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沉思的傅友德忽然伸手抓住石羽手腕:「少將軍,你幹什麼?」
石羽不滿道:「你既然懷疑,乾脆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傅友德哭笑不得:「少將軍,如果這是真的軍務公函,擅自啟封,那是要抄家滅族的!」不學無術的石羽嚇了一跳,公文飄落地上,傅友德撿了起來,想了想沖城下喊:「諸位稍待,末將去城下迎接!」城下人回道:「有勞!」
「他們是真的?」石羽問。「虎符確實不假,少將軍放心,就算讓他們進城,我也有辦法一辨真偽!」傅友德壓低聲音在石羽耳邊說了幾句。石羽驚奇道:「有這事?」「末將剛剛收到的消息。」傅友德點頭。「唔……」石羽再度靠近垛口,不自覺地盯著城下的水墨看。
水墨感受著城上目光,一個勁發毛,這石少爺不會對自己這麼「戀戀不忘」吧?難道他被謝之寒塞進茅廁數日的仇,也記在自己身上了?高大的城門緩緩開啟,門軸被巨大的壓力壓的吱嘎作響,赫蘭巴雅小聲道:「松岩城果然名不虛傳,易守難攻,可惜草原之上,永遠建不起這麼高大的城池!」「搶過來就是!」阿濟大咧咧答道,赫蘭戰士們都深沉一笑。
為了防備追捕,赫蘭巴雅故意繞行松岩城,只要過了這一關,他就重新自由了。夜晚城中寂靜,但高低起伏的民宅,寬闊的道路還是讓赫蘭人感受到城中的繁華,赫蘭戰士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一旦有變,何處可隱藏,何處可以突圍。
傅友德和赫蘭巴雅閒聊,看似熱情實則試探,赫蘭巴雅不動聲色,應付自如。水墨被裹在赫蘭戰士中間,她有些吃驚,看方向,這不是去北城門的方向啊。她也不能開口,暗自戒備,果然沒走多久,傅友德駐馬在一處館舍門前,水墨大吃一驚,正是從前高延公主高月的宅邸。此地相對偏僻,易攻難守,傅友德心存懷疑,乾脆將這些人領到這裡,而不是驛站。
赫蘭巴雅不見驚慌,只故作不滿道:「傅將軍,這是何意,我們有緊急軍情稟告,若有耽擱,怕要你我人頭來賠!」傅友德微笑道:「蘭將軍勿惱,您的公文不是要交給彭中大人嗎?我接到飛鴿傳書,他很快就領兵到松岩城了,怎麼樣,是個好消息吧,不用你們半夜辛苦奔波,待會兒食過酒飯睡他一覺,人就來了。」
看著傅友德的笑臉,水墨一陣陣發冷,赫蘭巴雅卻面不改色:「竟有這等好事?多謝傅將軍告知,酒不必,粗飯即可,黑虎軍規又重任在身,請恕蘭某不卸盔甲了。」說完他一抱拳。「蘭將軍一心為國,傅某敬佩,請!」傅友德一揮手。
水墨和赫蘭戰士都坐在一間屋裡,危急關頭,這些戰士反倒大吃大嚼,水墨知道他們是在為接下來的死戰做準備。水墨勉強塞了幾口,實在嚥不下去,狀似悠哉的赫蘭巴雅笑問:「怕了?」水墨一愣,忽然想起那日謝之寒也問過這句話,不知他和顧邊城現在哪裡……
見水墨發呆,赫蘭巴雅有些不滿,正要開口,蘇日勒匆匆走了進來,低聲道:「大汗,院外有兵卒看守,看來那傅將軍還是懷疑我們!」赫蘭巴雅一笑:「天朝人再無能,也總是有幾個聰明謹慎的。」
阿濟抹了一把油嘴:「大汗,我們先衝殺出去,你藏起來,再尋機逃走!」赫蘭巴雅搖頭:「下策!」水墨一直不開口,自從來到高月舊居,她就強壓心喜,當初她怎麼來的,現在她就能怎麼逃!但她猶豫的是,要不要救赫蘭巴雅這些人,他們是敵人,可眼睜睜地看著赫蘭巴雅死去,她又狠不下心來,他父汗之死總讓水墨覺得欠了他什麼。但和他談條件,自己已經吃虧上當過一回了。
屋裡的人正頭疼,院外忽然傳來爭執聲,赫蘭戰士們紛紛拿起武器,守住門窗要害,安靜等待。石羽正沒好氣地大罵守門士兵眼瞎,連他這個少將軍也敢阻攔,給了士兵兩耳光後,石羽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身後跟著將軍府的親衛們。
赫蘭巴雅示意屋內眾人安靜,自行迎出:「請問這位將軍,深夜到來,有何貴幹?」石羽看也不看他說道:「把你們那個最瘦小的人給本將軍叫出來!」赫蘭巴雅立刻想到水墨,他眼睛微眯,愈發恭敬道:「敢問何事?」石羽不屑地說:「你不配知道!」他今夜回去越想越覺得那人很像他恨之入骨的一個人,少爺脾氣的他再也等不了,親自過來確認。為了以防萬一,他倒是帶了不少人來。
見石羽執意要見水墨,赫蘭巴雅腦中念頭急轉,忽然屋內「嘩啦」巨響,一個女人尖叫:「他們是赫蘭人,那人就是水墨!!」屋外人都楞了一下,石羽只覺眼前一花,脖子上寒氣逼人,刀刃壓頸的痛感讓他頓時尿了褲子。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呆了,將軍府近衛們直到赫蘭巴雅退後幾步才回過神來,怒喝:「狗賊,想要活命,速速放手!」赫蘭巴雅微笑道:「你們想要他活命,就別亂動!」說完手下用力,鮮血頓時溢出,石羽尖叫道:「不許動,你們都不許動!!」近衛和士兵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赫蘭巴雅挾持著石羽向後退入屋中。
赫蘭巴雅又喊道:「你們都給我退出院落,不然……」不用他繼續威脅,石羽大叫:「退!你們退出去!」兵卒們無奈緩緩後撤,早有伶俐的命人將院子團團圍住,同時派人去尋傅友德。
一進屋,赫蘭巴雅將石羽推給了戰士貝古,人熊一般的貝古對石羽獰笑,石羽兩眼一翻,竟昏了過去。赫蘭巴雅鷹眼一掃,就看見本應裝在箱中昏迷不醒的風娘,滿臉是血的躺在地上,了無生氣,但臉上偏帶了幾分詭異的滿足笑容。阿濟手中的彎刀還在滴血,恨聲道:「這女人真狠毒,竟然已經醒來,卻在箱子裡忍耐不動等候時機,用了最後的力氣打翻箱子,寧可自己死也要拉上我們!蘇日勒,安瑪的麻藥有問題吧!」
赫蘭巴雅搖頭:「這女人大概服過不少藥物,若不是安瑪的藥性強,說不定她恢復的更快更早。」水墨怔怔地看著已經死去的風娘,惱中出現的不是她的惡毒,而是她一身紅衣,妖嬈而舞。最後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她就那麼恨自己嗎?為了什麼?
院外傳來盔甲相撞的聲音,傅友德大喊道:「屋內人聽著,有話好商量,只要你們放人,傅某保證讓你們離去。」赫蘭巴雅正在盤算下一步該如何行動,就聽水墨喊道:「你們若有誠意,先將牆上弓箭手撤去!」傅友德猶豫一下,心想他們又沒有翅膀,還是保護公子小命要緊,一揮手,牆上的弓箭手躍下。
蘇日勒一腳踢向水墨,水墨早有防備,抱頭翻滾躲過,阿濟也要動手,被赫蘭巴雅阻止,他瞬也不瞬地盯著水墨:「你什麼意思?」水墨深呼吸了一口氣:「大汗,我們做個交易如何?」赫蘭巴雅眉頭一挑,上次從太平關逃回草原時,水墨也說過同樣的話。他微笑道:「好呀。」
不過多時,蘇日勒迅速返回:「大汗,院中水井果然有機關!」赫蘭巴雅笑得燦爛:「按你們南人的說法,你果然是員福將!」水墨乾乾一笑。此時外面又傳來傅友德的催促聲,赫蘭巴雅使個眼色,貝古拎起石羽就是幾記耳光,他痛叫著醒來,看見赫蘭戰士們冷漠嗜血的目光,他大哭大叫起來,又是哀求又是許諾。
身處院外的傅友德聽到石羽的哭叫聲既是安心又感到丟人,但無論如何,保住石羽性命最重要,不然石老將軍絕不會饒過自己!暗暗詛咒著不聽勸告的石羽,傅友德叫來親信,附耳吩咐。
「大汗,別猶豫了。」阿濟擦拭著刀刃說:「先留下一人牽制,你們趕緊走,越快越好,草原的生死存亡要緊!」赫蘭巴雅閉了閉眼,迅速做了決定,留下一人假作談判消磨時間,其餘人迅速從井中逃亡。沒想到身形太過強壯的貝古,根本無法穿過那不算寬闊的水洞,他只憨憨一樂,請求赫蘭巴雅照顧他家人。赫蘭巴雅無言地握了握他肩膀,低聲說:「殺了那小子!」貝古點頭離去,去替換同伴。
看著手下一一進入水井,赫蘭巴雅問水墨:「你真的只要求我放你走?」水墨皺眉:「怎麼,你想反悔?」吃一塹長一智,水墨才不會相信赫蘭巴雅的允諾,只是隨便提個要求讓他放鬆警戒,然後在錯綜複雜的水道中趁機逃走。
赫蘭巴雅忽然伸手將水墨拽到了身邊,水墨剛要驚呼,炙熱乾燥的嘴唇迅速卻紮實地給了她一吻。水墨拚死掙脫,坐倒在地,驚怒地瞪著赫蘭巴雅:「那晚是你?!」赫蘭巴雅舔舔唇上被水墨咬破的傷口,微笑道:「第二次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就算我放你走,你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女人!」水墨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什麼時候知道的?!
蘇日勒攀在井口:「大汗,該走了!」赫蘭巴雅沖水墨一揚下巴:「你先走!」水墨從地上爬起,正要過去,忽聽門口有人朗聲問:「傅將軍,這裡出了什麼事?!」這聲音讓水墨驚喜莫名。趁赫蘭巴雅和蘇日勒注意外面動靜之時,她猛向側撲,躲在房柱後面,低聲喝道:「你們還不走,不然我就大喊大叫!」
赫蘭巴雅的微笑終於消失了,他想去抓水墨,卻被蘇日勒扯住:「大汗,再不走來不及了!」赫蘭巴雅一躍,跳進水井,雙手攀在井沿兒盯著水墨,藍色的那隻眸子近乎墨藍,一如在牧場初遇的那夜,一樣的火光,一樣的生死,他抓住自己大笑說,顧邊城,聽說你箭法如神,不妨來試試!
「哐!」大門被狠狠撞擊,水墨眨了下眼,巴雅人已消失不見,只有黢黑的井口上青苔依舊……
「還等什麼,放箭!」「不!」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弓弦撥響,嗖嗖之聲無絕於耳,水墨抱緊腦袋縮在房柱後一動不敢動,只聽到屋中貝古的怒吼聲,然後漸漸安靜。「哐!」的巨響,遠門被人撞開,兵卒湧入,傅友德率先持刀攻入屋中,他慘叫一聲:「公子!」
「啊!」水墨痛叫,她被粗魯的兵卒擰住手臂,被迫彎腰低頭,她緊忙大吼:「王爺,王爺,謝之寒,是我啊!!」
「住手!」謝之寒喝聲傳來,兵卒放開了手,水墨不顧疼痛向前衝去,一把拉住謝之寒衣袖:「你怎麼來了,顧,顧將軍呢,我有話要和你們說!」
帶著黃金頭盔的謝之寒終於認出了水墨,驚喜道:「阿墨,你怎麼來了?想告訴我什麼?」他緊緊地握住了水墨的手。水墨正要開口,忽然停頓,瞧了謝之寒一眼,又看看四周,低聲說:「此處人多,回去再說!」謝之寒點頭道:「也好,二郎就駐紮在附近,你隨我去見他。」「是!」水墨低聲答道。
謝之寒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水墨,嘴角一翹,朗聲道:「撤!」
※※※
「啊!」水墨痛叫了一聲,她再度被冷水潑醒,身上的鞭痕如火燒一般。一人笑問:「怎麼,還是不肯說?」水墨昏沉沉地說道:「我真的只看見貴妃背上有奇怪的符號,饒命啊……」冒充謝之寒的皇帝冷冷看著萎靡在地的水墨:「那些赫蘭人呢?!」「不知道,他們,他們把我打昏了……」「是嗎?算了,不論你說的是不是真話都罷了,」皇帝丟掉了鞭子,喚人進來:「來啊,將她帶走,跟那些人一起處死吧!」
有人進來將水墨拖死狗一般地拉了出去,水墨嘴中都是血腥味,她怎麼也想不到皇帝居然會冒充謝之寒,如不是看到他手腕裡無傷,根本就認不出來。那日與瘋虎相鬥,謝之寒中毒之下身手遲緩,手腕被馬車碎片割傷,留下一道去不掉的小疤痕,他嫌丟人,除了水墨幾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只以為他肩部受傷了。
皇帝的狠毒那晚水墨已經領教過了,她欲哭無淚,早知如此,還不如跟赫蘭巴雅逃走,哪怕被他啃成豬頭呢!也不知要將自己帶去哪裡,天色深沉,但天邊已隱有亮色。前日她想溜走,被皇帝抓住,至今已三日。昏過去的水墨被越來越響的哀嚎聲驚醒,鐵鏈拖地的聲音格外刺耳,她勉強睜眼看去,發現自己被帶到了松岩城不遠的那條大河上。水墨聽顧邊城說過,此河發源於高延,經過天朝境內,流向赫蘭草原,滋潤水草。
很多人已被兩兩綁在一起,她甚至看到了傅友德,他全無昨日的風度,披頭散髮大喊道:「我乃是陛下親封的將軍,逍遙王憑什麼將我處死!」皇帝的親信手下一臉冷笑:「傅將軍,我勸你省省力氣,去閻王老爺那裡求個好轉生吧!」「你們,你們定是騙子,騙開我松岩城!污我和赫蘭人有染,殺害公子!明明是謝之寒下令放箭的!」傅友德悲憤地喊叫著。
水墨被人推倒在地,她努力調整著呼吸,皇帝的意圖顯然是想控制松岩城。但石老將軍不是他的人嗎,為什麼要除掉石羽還有傅友德?水墨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一人將水墨拎起,將她和另一人的雙手綁在一起,水墨與那人背靠背,但能感覺到她的手掌纖細,應是女子。水墨發現,兵卒們捆人都是找體型相近者,不知何意?
「唔!」那官兵極粗魯,繩子勒痛了她的手腕,水墨本能地掙紮了一下,忽聽背後女人啞聲道:「阿墨?」水墨如遭雷噬:「愛愛?!」被折磨的已不成人形的元愛發出嗚咽,她不知該笑還是該哭。臨死前竟能遇到今生唯一的朋友,但兩人偏偏要同時赴死。
元愛的聲音讓水墨清醒了許多,許是皇帝要除掉的人太多,一時無人搭理被捆好的水墨和元愛。水墨小聲問:「愛愛,你怎麼會在這裡?」元愛聲音嘶啞:「因為公主死了,皇帝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我們中間有人身上有圖,所以酷刑折磨,就算他離開緋都,也帶上了我和那幾個赫蘭侍女,她們已經都被折磨死了。」
「圖?是顧傾城背上的符號嗎?那到底幹什麼用的,皇帝要,赫蘭要,高延要,你爹也要?!」水墨憤懣地說,圖雅被活活掐死的情景就在她眼前。元愛笑聲嘶啞如哭:「其實都是貪慾罷了,細節我也無法說清,只知道,這圖很早之前就被分成幾份,落到不同的皇族手中,傳說誰能得到完整的圖,就可以征服天下。」
「扯淡!」來自現代的水墨一點不信,比爾蓋茨夠有錢了吧,也做不了一國之君,就算這圖裡藏的是核武器,那也只能毀滅世界,而不是征服!
元愛沒聽過這個詞,但她能理解其中的含義,忍不住微笑:「是啊,很扯淡,可我爹,還有這些高高在上的君主他們都寧願相信,這不是傳說。」水墨不可置信道:「你爹難道想當皇帝?!」元愛想起父親冷酷的面容,乾澀的眼眶再度濕潤:「雖然他從不說,我總想,也許是為了圖,他才和我娘私奔的。」
「那你還幫他?」「他是我爹啊,我唯一的親人了。」「愚孝!」水墨大罵,跟著她就挨了一腳,士卒啐了口吐沫:「死到臨頭了,鬼叫什麼!」水墨咬牙忍耐,直到士卒走開,才壓低聲音說:「既然如此,那皇帝為什麼殺你?」元愛一怔:「你知道他是皇帝?也許他得到他想要的了吧,我對他已經沒用處了。」
水墨深吸一口氣:「現在呢,你那偉大的爹在哪裡,他不管你了?」元愛搖頭:「本來我們約好,得手之後,回老家相見,現在……」元愛的聲音消失了,兩個女孩無言以對。沉默中,水墨忽然感覺元愛的手在自己手心畫著什麼,「愛愛?」
「噓!好好記住!」元愛繼續畫著:「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帶著秘密下地獄,可惜,高延的那一份,我沒有拿到。」元愛嘆息了一聲。「在我這裡。」水墨低語。「什麼?!」元愛張大了眼。
水墨疲憊地靠在元愛背上:「那夜我躲著等你,圖雅公主拿到了一幅圖逃到那裡,她發現了我,不知為何將東西塞給了我,我看過,不過幾個奇怪的圖形,李振也在,所以我想,這圖應該就是高延那幅。」
「哈哈哈,」元愛低啞地笑了起來:「爹說的果然沒錯,天命不可違,他們費盡心力,你卻得到的如此輕而易舉,我畫的你記住了嗎?」水墨苦笑:「我可不想當皇帝,我只想要活著,回家!」「阿墨,這是命,命裡注定。」元愛低得近乎囈語。水墨狠狠搖頭:「可為什麼是我,我沒害過別人,也沒搶過別人的男人,甚至沒亂丟過垃圾,為什麼偏偏是我!」
「阿墨,我只知道,爹占卜到你的出現會帶來改變,卻無法判斷吉凶,所以他只能將你送上戰場,生死由命……」元愛話未說完,前方忽然傳來人瀕死前的哀嚎祈求,讓人不寒而慄。
水墨臉色蒼白地看見皇帝手下,將一對對囚犯拉到河邊,只砍倒一人就踢下河去。就算另一個沒受傷,他也無法掙脫死去同伴的重量,會被拉到河底,活活淹死。「啊!」元愛被人粗魯拉起,水墨也被迫站起來,兵卒用力一推,她們就排在了死神的隊伍裡,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阿墨,你聽我說,那日皇帝刑訊我,以為我昏過去了,我偷聽到,他想……」元愛拚死扭頭,在水墨耳邊說道。水墨連嘴唇都白了,戾氣,那不就是瘟疫嗎?皇帝他想做什麼,如果他通過河水傳播疫情,那死的絕不止赫蘭人,正在對陣的天朝士兵也躲不了啊……
皇帝戰無疆此時正站在松岩城上,微笑著看著城外淒慘的景象。等了這麼久,終於要實現自己的目標了,赫蘭巴雅,顧邊城,燕秀峰,甚至李振,他們都會不知不覺地死在自己手裡,然後再沒有人能威脅自己的地位。燕家手握兵權又如何,他們的親信軍隊都被自己調到赫蘭邊境等死了,哼哼……
「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水墨痛苦地咧嘴,血腥氣愈濃,也就是說她們離死亡更近了。元愛好像低笑了一聲,水墨一怔,感覺到她手中有一硬物正在摩擦繩子:「愛愛?」「噓,這本是我讓自己保持清醒用的,沒想到此時還有作用,阿墨,看我倆誰更命大吧。」元愛輕聲說。
水墨心中的滋味難以形容,她終於體會到,死或許可怕,可看到希望再被奪去的滋味,更痛苦。水墨無法壓抑求生本能,可那樣元愛就會死,生命與良知,短短不過幾十步路,她已被折磨的快要發狂。
「過來吧你!」水墨被一個兵卒揪到了行刑手跟前,下意識地看向那人,他的厚背砍刀上鮮血淋漓,還掛著點人體組織,眼睛因為殺人的興奮而充血。水墨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我是不幸,還是幸運呢……
「阿墨,我求得是安寧,你求得是自由,我們各取所需吧。」元愛扭頭說道,聲音溫柔如同初見。她說什麼?水墨因為極度恐懼而無法思考,就看見劊子手慢慢地舉起了屠刀。「啊!」水墨大叫,剎那間,她突然面向了另一側,其他兵卒冷漠的面孔頓時映入眼簾。
背後「噗」的一聲響起,跟著水墨覺得身子一重,人已跌入有些涼意的水中,隔著蕩漾的水紋,她甚至能看清那劊子手冷酷的笑容……
侵入鼻腔的河水讓水墨猛然清醒過來,她趕忙憋住這最後一口氣,拚命地掙脫著手腕繩索,用力踩水,但水壓越來越重,身上的傷口劇痛,水墨近乎絕望之時,繩索忽然鬆了,她奮力將右手拔出,但左手仍和元愛糾纏在一起。這時水波震盪,又一對囚犯摔入水中,生怕被岸上的官兵發現,水墨拉著元愛向河岸游去,就算元愛是累贅,在沒有確認元愛真的死去之前,她,不能放手。
在松岩城休整時,水墨數次和魯維來這裡飲馬,對環境熟悉的很,十幾米開外就是一片葦子,雖然離那些人很近,但足夠隱藏,他們根本想不到這樣還能有人活下來。水墨叫著自己的名字,水墨,你要堅持,不能死,你有兩條命,不能……
水墨眼前陣陣暈黑,她機械地游著,忽覺得手上一鬆,再回頭,元愛不知何時脫離了自己,她手上的繩子如蛇般在水中飄舞。不!水墨不自禁張開了嘴,河水登時湧入,窒息的感覺讓她眼前一黑,接著胸膛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她再無知覺。
「嘩啦,嘩啦。」河水沖刷著水墨的腰腿,她還沒張開眼,已開口大吐特吐,發黃的污水從喉嚨和鼻孔中噴薄而出。連吐帶咳,水墨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勉力抬頭看去,不知自己何時上了岸,不遠處有一根粗壯的樹根正半浸在河水中。想起自己暈過去之前被什麼撞到,也許是它救了自己。
水墨費力地翻了個身,仰望著藍天,夏風帶著暖意拂過面頰,刺目的陽光讓她暫時失明,她抬手摀住眼睛,淚水不能自己的流下:「愛愛……」
數次從死亡關頭逃生,可水墨從沒有像這次,是用另一個人的死來換取自己的活。痛苦中的水墨想起了元愛臨死之前的囑託,她緊咬牙關:「該死的皇帝,我不會讓你如意的!」自從來到古代,水墨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保住自己一條命,她別無所求,可現在元愛的死,讓她無法壓抑心中的怒火,更何況還有顧邊城和謝之寒的安危。
如果元愛說的沒錯,那驃騎駐地應該就在河邊。只要是驃騎宿營地百里之內,一定有他們特定的標識。水墨翻身站起,她眺望著長長的河岸,下定決心,一步步向前走去,任憑身上的傷口燒灼作痛,也不停下。
水墨第一次主動向危險進發,不是為了她自己。
清澈的河水流淌不息,帶走了生命,洗淨了血腥,一葉製作簡單的扁舟正飄蕩其上。質樸的漢子將網拋灑出去,嘴裡還哼著山歌小調,慢慢收網,感受到的重量讓他喜笑顏開。漢子用力拉網,撈上來的「魚」卻讓他吃了一驚。
容顏清麗的女子臉色蒼白如紙,血痕雖已被河水洗淨,毫無起伏的胸前傷口讓人膽寒。漢子手忙腳亂,想碰觸又怕褻瀆了這般美好的女子。一隻粗糙的手指終於按在了女子的脖子,漢子幾乎是跳了起來,抄起撐船的長篙,一聲唿哨,扁舟如箭般射出……
茂密的樹葉吹得唰唰作響,除了偶爾的馬嘶,你不會注意到這裡駐紮著驃騎半數人馬,將近千人。帳中的顧邊城仔細翻看著斥侯傳來的軍報公文,他長眉微蹙,渾不似平日的淡然自沖。謝之寒讓他駐紮在此,以防高延人異動,主戰場則交給了燕秀峰。「將軍!」王佐在帳外大叫。顧邊城頭也不抬道:「進!」
王佐大步走了進來,抱拳說道:「將軍,您讓查的事情有些結果了。」「喔?如何?」顧邊城抬起了頭。王佐臉色也不太好:「奚族,氏尾,東羅,倉孫幾大氏族還有一些小氏族前段時間,不知為何發生了戰亂,有的幾乎亡族滅種,死屍遍地,因為天氣炎熱,很多都已腐爛,但斥候發現了活人的腳印,好像有人在搬運屍體!」
搬運?顧邊城沉默不語,這幾日,不時有士兵發現順河而下的死屍,他心中不安,才派人前去偵察。原以為那些邊境氏族畏懼天朝戰力才不敢前來侵擾,沒想到竟然是起了內訌。他又想了想,「王佐,你……」
「將軍!!」康矮子大喊著衝了進來。雖然平日裡顧邊城溫和待下,但正值戰時,康矮子不經允許,擅闖主帥營帳是要砍頭的。王佐怒道:「老康,羅大人不在,你就忘了軍規嗎?!」康矮子趕忙單膝跪地行禮:「將軍,屬下莽撞,但是,阿墨來了,他被出去探查消息的斥侯發現,帶回來了!」
「什麼?!」顧邊城不自禁地站了起來。臨走之時,他特意留了譚九在京城觀察動向,傳遞消息。可除了知道皇帝閉門不出,只有姐姐照顧,就連顧平都聯繫不上,更不用提水墨。顧邊城不再多言,大步出營。
王佐一把拉住想要跟上的康矮子:「真的是阿墨?」康矮子一翻白眼:「那小子,不,」他壓低聲音:「那丫頭我還能認錯!不過,她一定吃了很大的苦,你沒看,後背的皮都爛了,一身惡臭。」
水墨變成閹人入宮之後,顧邊城沒再隱瞞王佐這些高級將領,當他們得知水墨竟然是女子,都大吃一驚。且不說水墨有結嗉,胸膛平坦,就她那大咧咧的樣子,有時說話比自己這樣的男人都生冷不忌,哪裡像女人了?再說,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在戰場廝殺上活下來,又有那麼多鬼主意……男權社會中成長的驃騎校尉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將軍!」正要出門的軍醫差點被顧邊城撞了個跟頭。顧邊城一把撈起他:「她怎麼樣了!」「因為傷口感染,她正在高熱,神智不太清醒,背後傷口太多,潰爛太厲害,屬下無法用擴大傷口的治療,只能用清洗過後,敷上解毒消腫的藥膏試試。」
顧邊城走到用行軍毯臨時墊起的床鋪,盤膝坐下,伸手輕觸水墨。她的臉龐瘦可見骨,臉上細小的刮痕無數,頭髮糾結,身上散發出腐臭的氣息。十指烏黑,其中兩個指甲已然開裂,顯然是扒住什麼硬東西造成的。此時人昏沉沉的,依然眉頭緊皺。
顧邊城的結嗉動了動,發現自己竟說不出話來,他暗自調整呼吸,再開口的沙啞,還是讓他有些吃驚,他輕喚道:「阿墨,阿墨?」軍醫回稟:「將軍,要是想要和她說話,只怕屬下得施針才行。」「可對她有不好影響?」顧邊城問。軍醫搖搖頭:「痛是一定的,其他無妨。」
「將軍,阿墨,呃,水墨出現的太突然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或情況。」王佐習慣性地稱呼水墨,忽然想起她不是男人了,趕忙改口。康矮子瞧著顧邊城臉色,心中嘆息,將軍大人何曾面對一個女人露出這樣的憐惜。枉費自己花叢中打滾了這麼多年,竟沒看出水墨和將軍大人之間的暗潮湧動。想到這兒,謝之寒俊秀的臉忽然出現,康矮子撓了撓光頭。
顧邊城只是突見水墨慘狀有點心亂,他也明白事態緊急,對軍醫點點頭。軍醫技術嫻熟,燒針認穴,瞬間就完成了。水墨眼皮急速地顫動兩下之後,緩緩張開眼,嘶啞說道:「好痛!」「阿墨?你感覺怎麼樣?」顧邊城探身過去,觀察水墨臉色,對她身上的臭氣恍若不聞。
「顧,將,將軍……我,我……」水墨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居然真的找到了顧神將,又是驚喜又是委屈,情緒激動之下,更覺昏眩。「不要激動,冷靜!」軍醫輕喝道,手中的長針在水墨穴位上輕輕捻壓刺激。
「阿墨,沒關係,說不出就先休息。」顧邊城柔聲安慰。「不,不!」水墨掙扎道。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她拚力將自己想要說的說出,不能讓元愛白白死掉……
水墨再度昏了過去,軍醫搖頭,表示不能再刺激她了。王佐小聲問:「她說什麼,斷斷續續的,我沒聽明白,你呢?」康矮子回想著:「她說什麼一,什麼氣,花?還有,阿爸?」王佐瞪著他,心說這都什麼鬼話!
「不,她說的是戾氣,還有堤壩!」顧邊城沉聲說道。戾氣?!王佐和康矮子都被這個名詞嚇到了。在戰場上他們無所畏懼,生死有命,但若是得了疫病,那般淒慘死去,還不如一刀殺了他們痛快。疫病不同於戰爭,而是老天爺對人性貪婪好殺的懲罰。
「我終於懂了!」顧邊城臉色大變。那些氏族的屍首定是用來製造戾氣的,有人想要掘開堤壩,讓水勢加大,好能擴大疫情,好生毒辣!他猛地站起身來大聲下令:「王佐,點召人馬準備出戰,康仁,你速去松岩城通知王爺,有人要掘壩放水,傳播戾氣!讓松岩城準備藥草,以備不患,同時讓他去通知在赫蘭的燕帥,我軍士兵居於野外,必靠近河邊,這幾日,屍首越來越多,保不齊戾氣已生!李大夫,你做好防疫準備,再有浮屍,小心處理!」「是!」眾人轟然應命而去。
顧邊城回身輕輕撫了水墨面龐一下,輕聲說:「等我回來!」說完即轉身大步離去。他知道不用吩咐軍醫,他也會盡力而為的。心裡有點後悔,早知就讓譚九跟隨出征,現在必可保水墨無事。翻身上了赤鴻,接過頭盔繫緊,不再多想其他,不只為了水墨拚死帶來的消息,更是為了數十萬天朝士兵和邊境百姓。他大聲道:「跟我來!」
李振負手站在河邊,這條河在天朝境內不算寬闊,他嘴上蓋著沾滿防疫藥物的白布,那些正在掘堤的士兵也是一樣打扮。果然,他還是比我狠毒,所以他才能當上皇帝嗎?李振嘲諷地想。不管如何,現在還是盟友,至於彼此之間那點血親,對於王者來說,狗屁不是吧。決堤放疫,有違天和,他既然不怕報應,自己又有何懼!
「嗖……噗!」李振身邊的近衛雙目圓睜,扶著胸口倒地身亡。「敵襲!!」士兵們驚叫。老耳早就擋在李振身前,低喊道:「是驃騎!」李振也看到了驃騎軍熟悉的黑衣銀甲,為首者赤馬銀槍,招招斃命,李振咬牙道:「顧邊城!」
李振飛身上馬,抽出長劍,迎上前去。老耳感覺不妥,趕忙跟上。見李振殺出,顧邊城催赤鴻加速,銀槍舞出無數光影,驀然一刺,李振就看見槍尖已近在眼前,他大喝一聲,縮頭伏在馬上,同時長劍上撩,「噹」的一聲,李振手臂隱隱發麻。他武藝不弱,但在戰場上,神將何人能敵?!
兩人錯身而過,李振正欲跳轉馬頭再戰,就聽老耳淒聲怒喊:「主人小心!」同時一股勁風直襲背心,竟是顧邊城殺了一記回馬槍。李振躲無可躲,只好鬆韁脫鐙,想要藉著摔下馬的勁力躲過一劫。可顧邊城這一槍太急太狠,李振剛一鬆手沉肩,向左側歪倒,只覺得頸邊劇痛,他「啊」的痛叫一聲,摔落馬下。
「主人!」老耳急紅了眼,長鞭脫手而出向顧邊城銀槍捲去,同時再甩手,點點銀光,直射顧邊城後腦等要害。老耳的情急拚命,讓顧邊城也不得不閃躲,老耳尋機跑到李振身邊,單手用力將受了重傷的他再度舉上馬,用力一怕,戰馬狂奔而去。幾個親衛也跟了上去,保護著李振殺出重圍。
顧邊城掉頭想追,老耳卻正面擋在他跟前,怡然不懼道:「你們留下了我一隻手,現在這條命也給你,想殺我主人,萬萬不能!」顧邊城眼中寒光乍盛:「擋我者死!」他毫不留情地一槍刺出。戰場留情,既看不起你的對手也給自己留下隱患,顧邊城自從上了戰場,還從不曾看輕任何一個人。
不論為何而戰,戰後的血腥場景總是一樣的,那數百高延士兵根本不是驃騎的對手,此時驃騎戰士們正在掩埋對手。看著還算完好無損的堤壩,顧邊城稍稍鬆了口氣,雖然沒有殺掉李振,總算保住堤壩,而且既然得知了高延人的陰謀,那麼疫病也不會再大規模擴散了。
「好險啊。」王佐忍不住感嘆道。如不是水墨帶來消息,將軍思緒敏捷,真讓疫病傳播,那真是會亡國滅種的啊。「王佐,你帶人留下,看守堤壩,我回轉營地,有些事情我必須親自跟阿起談談了。」顧邊城揉了下太陽穴:「這麼多高延士兵是怎麼溜過來的?而且那些邊境氏族之戰,為什麼沒有報告?若無人裡應外合,這計策未見得能成功!」
「是,將軍放心,再有狗賊趕來打堤壩的主意,我讓他有來無回!」王佐肅容道。「好,小心行事,我回去之後,會讓阿起調派更多人手過來!」顧邊城拍拍肩膀,只帶了幾個親衛,迅速返回宿營地。
只不過隔了一日,也不知道水墨醒了沒有,顧邊城很想立刻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又如何知道有人要決堤放疫,怎麼找到這裡的……顧邊城口中輕喝,赤鴻頓時加快了速度。清脆的馬蹄聲迴響在山間。
遠遠看到了宿營地,好像有不少人在活動,顧邊城有些奇怪,因為不知道敵人有多少,他只留下二十人左右守營……顧邊城做了個準備戰鬥的手勢,同時減緩速度,身後一名戰士叫道:「將軍,是王爺!」顧邊城凝神看去,果然飄揚著謝之寒的旗幟,他這才安心。
營門一名守衛見顧邊城回傳,剛忙迎上前回道:「將軍,王爺趕來了,他好像有點不舒服,沒說話就去營帳休息了。」「喔?」顧邊城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旁人,問道:「在哪個營帳?」「呃,王爺去看水墨了!」普通驃騎戰士自然不知道水墨的真實身份,連她入宮,也只是因為她去執行什麼任務才消失的。
顧邊城眉峰一揚,大步走向水墨臨時休息的營帳,撩簾進去,對坐在榻邊的謝之寒笑說:「你怎麼來了,自從陛下重託,你就變得有些古怪。」他話音未落,就看見了榻上水墨驚恐又憤怒的表情,顧邊城察覺有異,忽見謝之寒揮了揮手,一股濃香飄來,他頓覺頭暈目眩,再想運功已是來不及。身後閃出幾個禁衛,瞬間給他捆上了牛皮繩和鐐銬。
見顧邊城轟然倒地,水墨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謝之寒起身慢慢走到他身邊,顧邊城不解又憤怒地盯著謝之寒,直到他摘下頭盔。顧邊城瞳仁猛地收縮:「陛下?」「二郎,還真是辛苦你了,本想讓你為國捐軀的,現在卻逼的朕不得不殺你,你說,這算不算不忠啊?」皇帝嘆息道。
帳外傳來怒喊和兵器擊打的聲音,然後一切歸於平靜,顧邊城心知,驃騎戰士定是被皇帝的人擒獲了。「為什麼?阿起呢?」顧邊城很快恢復了平靜問道。皇帝欣賞又遺憾地看了他一眼:「一言難盡,你只要知道兩件事,第一,人生在世,不過四個字,身不由己;第二,朕會做個好皇帝!」「好皇帝會去決堤放疫,殺害自己的臣民嗎?」水墨嘲諷道。
她一張眼就看見了那倒霉的黃金盔甲,皇帝帶笑的表情難掩驚訝:「你居然還活著?!」沒等水墨想出辦法,顧邊城竟然也回來了,為了警告顧邊城,水墨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可他還是著了道。水墨最後的力氣頓消。現在聽到皇帝竟敢說的那麼真摯,想起在水中飄走的元愛,她噁心到脫口諷刺。
皇帝也不生氣,微笑道:「事急從權,要想天下大安,總是有人要犧牲的。」「是啊,只要死的不是你就可以。」水墨冷笑。「阿墨,別說了!」顧邊城打斷了水墨,也許今日斷無生理,可在皇帝下令之前,平白激怒他實屬不智!
「阿墨?」皇帝玩味地笑笑:「傾城說的沒錯,你果然很喜歡這姑娘。」「我姐姐如何了?」顧邊城臉色微變。「放心,她好的很,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她有孕在身了,雖然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但也算是未來皇子的舅舅了,二郎,你不開心嗎?」
沒有血緣關係?水墨眨眨眼。顧邊城恭敬回答:「有陛下疼愛,貴妃自然開心,臣也就開心了。」「哈哈,」皇帝大笑一聲:「說的好,這女人懷孕之後對男人總是更加依戀,言聽計從,可惜啊,你可能沒機會享受這樣的溫柔滋味了,哪怕是從這女人身上!」
水墨和顧邊城一愣之下立刻明白,肯定是顧傾城告訴皇帝的。水墨忍不住暗暗詛咒,那女人裝得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竟然助紂為虐,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就可以陷害嗎?自己為了救她被迫面對瘋虎不說,還擔上一個辱沒皇妃的罪名,差點被皇后整死。那日元愛給她涂的是鹽酸就好了!
顧邊城知道皇帝只是享受著勝利的感覺,他說的越多,皇帝越開心。可惜不能救了水墨,顧邊城歉疚地看了她一眼,水墨好像讀懂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皇帝將一切瞧在眼裡,忽然饒有興致地說:「水墨,你數次逃亡,說不定是個有福之人,這樣吧,如果你願意陪伴朕,朕可以考慮讓二郎活得久些。」
顧邊城眼睛冷了下來,水墨卻一笑,故意曲解道:「行啊,我最擅長的就是抽人耳光,踢人老二,保證你爽,陛下喜歡怎麼來?」一個屠殺自己臣民的皇帝會守諾?那真是豬都會上樹了。聽到如此粗話,皇帝和顧邊城同時一怔,顧邊城看著皇帝古怪的表情,忽然有點想笑。皇帝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來人啊,將顧邊城押下去!」
那幾個禁衛將軟倒的顧邊城從地上拖了起來,皇帝笑道:「二郎,沒有特製的解藥,你逃不掉的,還是安分些好,說不定還能見到和你同病相憐的阿起呢。」這麼說謝之寒也中毒了,顧邊城一言不發,正要被帶走之際,他忽然回頭看向軟倒在榻上的水墨。
皇帝笑言:「怎麼,後悔了,願意把你的女人交給朕?」顧邊城淡然一笑:「阿墨?」「嗯?」「願你頑固如我!」說完他不再看水墨,任憑禁衛將他拉了出去。水墨閉上了眼,眼中熱流湧動,這樣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卻是她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頑固嗎?」皇帝喃喃說道。他低頭打量著水墨,見水墨不肯睜眼看他,他忽然笑了起來:「我想到該送你去哪兒了,如果你再能活著回來,朕,也會相信,真的有天命!」水墨忍不住張開眼看他,皇帝的笑容酷似謝之寒,他的手卻毫不留情地按向水墨頸脈,水墨登時昏了過去。
「陛下,高延大君來了,我們收到了他傳出的信號,好像他受了重傷。」一個禁衛快步走進營帳回道。皇帝皺了下眉頭:「要不是顧邊城命人來通知我,我還不知道他失敗了,自稱精明,也是敗事有餘之人!去,將他接來,還有,喚吳起過來。」
不多時,一個頜下無須的男人無聲走入,皇帝低聲吩咐了他幾句,他躬身行禮,然後將水墨抱起,匆匆離開……
為了防止再生異變,皇帝決定先返回松岩城,調集兵將後,能騙過驃騎最好,不然只好強攻,好在驃騎只有半數在此,剩餘都由羅戰率領去支援燕秀峰。跑了赫蘭巴雅有些可惜,不過也罷了,死在松岩城還是草原,也沒什麼差別。自己的計畫不容有失!
連日策劃,奔波,皇帝感覺到了疲勞。就算他偷偷練武,身體不錯,但畢竟從小在皇宮長大,錦衣玉食,猛然受了這許多風霜,他有些不適應。前方來報,松岩城已近在眼前,旌旗招展,如同他離去時一樣。皇帝吁了口氣,雖然橫生枝節,幸好自己早有防備,還留了一手,這一去一回雖耽擱了兩日,應該趕得及的。
城門早早開啟,皇帝率眾策馬進入,兵卒們守候兩旁。忽然他覺得有些不對,猛地勒住馬,抬頭問道:「張彪何在?」「稟告王爺,罪臣張彪已被捉拿!」一個校尉恭聲道。什麼?!皇帝不及開口,城門邊的鐵鏈嘩啦作響,千斤閘突然垂落,數個正穿過城門的士兵登時連人帶馬被砸成了肉餅。皇帝的大部隊也被隔在了外面,一時大亂。
城牆上忽然湧出許多弓箭手,飛箭如雨,城外的士兵們慘叫。皇帝大怒:「你們想幹什麼!」先前那校尉冷喝道:「大膽奸賊,竟敢冒充逍遙王,奉命捉拿!」「胡扯!」皇帝冷笑:「何人有權捉拿本王?!」
「朕!」一聲清喝如同雷擊般刺穿皇帝的耳膜,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身著緋色戰袍,金色頭盔的人策馬從一旁走出。見到皇帝的表情,那人嘴角一翹:「來啊,生擒奸賊者,食萬戶!」皇帝反應極快,他伸手想脫掉頭盔,嘴裡喊著:「朕才是……」可不等他說完,一張網當頭罩下。數人撲了上來,轉瞬皇帝已被捆成一團,嘴裡也不知被塞了什麼,嗚嗚不能出聲。
城內外的軍隊還想反抗,卻驚訝地發現一隻規模龐大的軍隊緩步出現,數量遠勝於已。絕大部分士兵都不知真相,眼見不能抗衡,紛紛放下武器,跪地投降。「皇帝」下馬,慢步走到還在掙扎的「逍遙王」跟前,見他身體緊縮,眼神戒備,低頭在他耳邊小聲笑說:「陛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滋味如何啊?」
皇帝目眥欲裂——謝之寒!!!
石老將軍府內,皇帝被捆得有如待宰的豬,但他仍昂然坐在椅中,閉目不語。一想到謝之寒竟然冒充他,帶著最忠誠皇族的御林軍趕來圍剿,指證自己是冒充逍遙王的反賊,他心頭就如刀割,只差那麼一點點啊……坐在對面的謝之寒翹著腳,一邊喝酒一邊打量著皇帝。顧邊城從側廳走了出來,他已恢復了正常:「阿起,你這藥果然有效!」
謝之寒嬉笑道:「那是,貴妃娘娘生怕不見效,將從白震那裡搜出來的解藥都塞給了我!」顧邊城沒有說話,只問道:「其他人還好吧?」謝之寒點頭:「康矮子只是被打暈了,其他人都是皮肉傷,性命無礙!」
「哼哼……」一直默不作聲的皇帝冷笑了起來:「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說動顧傾城那女人的,她連命都不要了嗎?」謝之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就是不說話,皇帝剛剛鎮定下來的心,又開始煩躁。
見皇帝眼中噴出了怒火,謝之寒才慢悠悠地說:「看來你還是不瞭解身邊的女人要什麼,有人要權,有人要錢,有人要情,你以為用毒藥和各種誘惑就能控制顧傾城嗎?其實讓她改變很容易,救她的命,然後出更大的價碼就可以!我用你留下的玉璽,立了一道聖旨給她,若她生子,立為太子,同時正宮位!」看著皇帝青白的臉色,他又故意加了一句:「更何況,她愛的,從來就不是你!」皇帝喉頭一甜。
「姐姐她,還好吧?」顧邊城終於問了出來。謝之寒帶了幾分不屑道:「放心,她所中的木石姻緣已經解了,還有,她說,這回你們兩個互不相欠了……」顧邊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疤痕,淡然一笑,都過去了。
「不可能!」皇帝脫口喊道。白震說過木石姻緣珍貴難制,沒有解藥,所以要慎用。少量的木石姻緣不會致命,但不時會讓人感到麻痺的痛苦,如果量多,那就真的會變成活死人了,顧傾城就是因此,牢牢地被自己控制著,當然,還有她的貪慾……
謝之寒睨他一眼:「不是只有白震才會施毒,再說以毒攻毒你不知道嗎?天下偏偏有一種毒和其相剋!我們早知道有這種毒藥,只是不知該如何去解。」說到這兒,他難掩嘲諷道:「說起來,這還要感謝阿墨,若不是羅戰懷疑,將從她身上得來的瓷瓶藥丸交給譚九研究,只怕想要勸說咱們的貴妃娘娘改主意也沒那麼容易!」頓了頓,他故意又加了一句:「下次想給誰下毒,記得最好連舌頭都毒僵了,一個字也不能說,免得到頭來白費力氣,如果你還有下回的話,陛下!」
「噗!」皇帝那口血終於噴了出來,他眼中的不甘和憤怒,簡直可以燒化吊兒郎當的謝之寒。謝之寒看著他的表情,稍感滿足,長這麼大,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兒,這回被皇帝算計的這麼狠,不光是他,還有數十萬軍民都險些葬送,這讓得知皇帝計畫的他,充滿了厭憎!皇帝唯一失策的,就是把那個沒有真心,活著只為了自身打算的女人留在了自己身邊做看守!
顧邊城見皇帝被謝之寒氣到吐血,就想阻攔,畢竟他身上有太多秘密,還不能死。沒等顧邊城開口,臉上帶著青紫傷痕的康矮子跑了進來,他難得的驚慌:「將軍,王爺,水墨不見了,我查了,她並未和皇,皇帝一起返回!」
「呵呵,」皇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一瞬間,他彷彿又變成了那個軟弱多情的皇帝,柔聲道:「阿起,二郎,你們這麼能幹,比朕還要能幹,猜猜看,那女人去了哪裡?」謝之寒眼角抽搐了一下,猛地跳了起來,將皇帝生生拎了起來:「不如你猜猜看,我會用什麼手段對付你呢?」
皇帝嘆息道:「成王敗寇,朕,還輸得起,反正有人陪伴,朕也不會寂寞!」謝之寒攥著他衣領的手越收越緊,皇帝開始呼吸不暢,臉色都變了,可依舊笑容滿面,好像恨不得謝之寒殺了他,他才高興。
眼見皇帝就要活活勒死,謝之寒忽然鬆了手,皇帝重重落地,咳得嘔心嘔肺,他還偏要笑,樣子狼狽不堪,卻讓顧邊城和謝之寒心中發冷……
※※※
「沒想到,我們會在此見面。」顧邊城漠然地看著趴在地上的李振。他對自己出手的效果心裡有數,所以才沒有繼續追殺他,只是沒想到這高延大君如此頑強,竟然還活著。李振是被人強行帶來的,脖子上包紮的厚厚白布也擋不住鮮血外溢,看起來命不久矣,但他的表情仍然冷硬,彷彿流的不是自己的血。
「如果你願意合作,我可以救你!」謝之寒誘之以利。見李振不答,他一腳踩在了李振胸上。李振登時大咳,傷口處的鮮血飛濺。又喘息了兩聲,李振依舊閉目不語,但氣息愈發微弱。謝之寒恨不得一劍結果了他,皇帝拿水墨作威脅,讓自己不敢妄動,這個高延狗竟然也擺起架子來了。不過是人就有軟肋,李振的是什麼呢?謝之寒也是急病亂投醫,想問出水墨的下落。
「將軍,王爺!」康矮子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他一直在搜索水墨的下落,終於得到了一點訊息。「怎樣?」謝之寒急問。「有人扛不住招認,雖然不知道水墨去哪兒了,但一個叫吳起的內侍也不見了,並未回轉!」康矮子大聲說。
吳起,這個名字讓顧謝兩人都大為陌生,原本閉目等死的李振卻突然張開眼:「你,你說誰?」康矮子瞧了顧邊城一眼,又重複了一遍,李振用高延語喃喃說了兩句話。謝之寒與顧邊城附耳道:「李振說,你許諾過不驚擾她的,你不該騙我!」這個「你」難道是……兩人同時看向監禁皇帝的內室。
不等兩人再開口,李振蒼白的嘴唇裡,艱難吐出了幾個字:「我,我們,做筆交易,如何?」顧邊城和謝之寒面面相覷,謝之寒冷冷一笑,雖然不知那個她是誰,但很顯然,她,就是李振的軟肋!
松岩城外,密林道邊。
「二郎,你一定要親自去嗎?」謝之寒抓著赤鴻的韁繩不放,赤鴻不耐煩地仰頭打了個響鼻。顧邊城握住的謝之寒的肩膀:「阿起,我顧邊城答應過的事情,從不食言。」謝之寒拳頭緊握不語。顧邊城微笑道:「我知道,你也想去,但是現在你必須作為皇帝存在,才能鎮住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我天朝河山,已非你莫屬!」
謝之寒俊秀的眼與顧邊城琥珀色的眸珠對視半晌,兩人都不曾移轉目光,謝之寒笑了,竟是從未有過的無奈:「我最恨責任,最後卻得了江山;你從不肯放棄職責,最後卻只剩個女人,值得嗎?」顧邊城默然半晌,忽然單膝跪地,抱拳道:「陛下,值得!」說完他翻身上馬,康矮子等人也做好了準備。
「呼……」謝之寒長出了一口氣,用力搓了搓臉龐,再出現的又是他慣常的懶散笑容,他朗聲道:「見了阿墨,記得跟她說,我喜歡她!」顧邊城聞言忍不住勒了下韁繩,赤鴻原地轉了個圈,他一哂:「休想!」
兩人忽然相對大笑。謝之寒鬆開韁繩,最後說了一句:「活著回來!」顧傾城點點頭,又道:「做個好皇帝!」說完,一騎絕塵而去。謝之寒壓下心中擔憂,看著顧邊城遠去的背影,喃喃道:「只要你們活著回來,我情願讓你!」
「王爺!」一個驃騎戰士快步跑來稟告:「高延大兵壓境,斥侯來報,他們行動有些遲疑,好像在猶豫,不知是戰是和!」謝之寒舔了舔門齒,心想這大概是皇帝和李振的約定吧,比如高延出兵幫忙,皇帝則將關內土地割讓一類的。
謝之寒摸了摸烏雲的鬃毛,笑容燦爛:「管他是戰是和,我現在只想殺人!!」
※※※
顧邊城等人不知又起變故,一路急行而去,康矮子觀察著四周,有些擔憂道:「將軍,我們已在高延境內了,那李振會不會故意騙我們上當!」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捆在一匹馬上的白布袋,那裡面正是李振的遺體。康矮子當時沒有聽清李振和顧邊城,謝之寒做了什麼約定,只知道,他指明了水墨可能在的地方。
顧邊城不發一語,他只是盡力加快速度,天知道李振所言是否屬實,謝之寒故意去試探皇帝,雖然他表情未變,但那瞬間的沉默足以讓顧邊城冒險。如果沒有水墨,不知要死多少人,自己也可能逃不過去。他只有一條命,已救過天下,現在是屬於水墨的了,生是她,死,也是她。
「駕!」顧邊城用槍桿擊打赤鴻,赤鴻吃痛之下,跑得更快。
吳起正在山間徘徊,等候皇帝的命令,忽聽不遠處蹄聲爆響,他麻利地躲藏了起來。顧邊城等人的出現讓他大吃一驚,原以為是偶爾經過的高延騎兵,沒想到來的卻是驃騎。此人極精明,他毫無猶豫地向後山的墓穴跑去。
驃騎到了李振指明地點,見山路崎嶇,眾人只能下馬不行。顧邊城邊走邊留意路線和周圍境況,若不是李振告知,他想不到此處竟然藏著高月的墓穴。終於找到了那個隱秘的墓門,康矮子一緊鎧甲:「將軍,我等先在周圍搜索一遍,可墓穴……」顧邊城搖頭道:「李振指明只有我一人可以進入,此人狡猾,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不能用水墨冒險,既然答應了,就一定做到!」
康矮子同樣憂心水墨安危,可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顧邊城去冒險,他更不願意。但顧邊城的決定無人能更改,他只能仔細查看墓穴周圍。縮骨藏在樹身之內的吳起,呼吸緩慢的幾乎於無,這些驃騎戰士誰也沒發現,墓穴旁的大樹樹洞裡竟然藏有人,畢竟那樹洞看起來很小。
吳起盡力克制著自己的喜悅,他出身高延低等貴族,但擅長奇異忍術,做為李振的心腹,是他親自陪李振將高月的遺體葬於此處,但李振不知道的是,自己真正的主人卻是天朝皇帝戰無疆。他早受命於皇帝,在墓穴裡設下機關,好等待時機除掉李振,沒想到卻是顧邊城先行到來。
見周圍無事,顧邊城命令驃騎士兵退出十米開外,康矮子勉強執行了。顧邊城心中有數,此行冒險,若是有個萬一,他不願意連累這些戰士,寧願自己承受。按照李振的指點,顧邊城順利打開墓門,雖是白日,但裡面陰森黑暗,傳出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康矮子忍不住想開口阻攔,顧邊城卻舉起火把,扛著裝著李振的布袋,大步進入。
藏在樹內的吳起忍不住笑了,陛下若是知道顧邊城自投羅網,被自己幹掉,一定很開心吧,讓他和那個水墨,一起葬身地底吧。他極小心地,慢慢從樹洞裡爬出,然後整個人貼近樹幹站著,站在前方的驃騎戰士們都沒有察覺。只有一直盯著墓門的康矮子,感覺有些不對,但他又說不上來,只能眯眼細看。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樹後斜斜的,竟有了一道人影。
經驗老道的康矮子沒有叫喊,而是迅速做了幾個手勢,驃騎戰士們大驚,做好包抄準備。吳起的感官很敏銳,驃騎戰士們的呼吸一變,他就察覺到了,毫不猶豫地立刻撲出。康矮子大罵:「該死!」他撲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墓穴內的顧邊城身子搖晃了一下,頭頂上的土簇簇落下。他穩住身體,皺眉回望,那隱約的亮光已消失了。進門之時,顧邊城就注意到了那塊陰陽斷,也就是堵門石,看來有人把那東西放下來了。顧邊城倒也不放在心上,那東西雖重,但外面有康矮子等人,再加上自己,應該弄得開。
正想著,顧邊城聽到了水墨的尖叫聲:「啊!!!」聲嘶力竭,驚嚇欲狂。被藥迷昏的水墨被那一聲巨響震醒,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她只覺得頭疼欲裂,過了一會兒,才想起皇帝那詭異的笑容,她猛地坐了起來!眼前的影子也清晰了起來,她忽然看清那竟是兩具棺材,周圍除了兩盞火苗時續時斷的長明燈,就是無邊黑暗,水墨的呼吸聲迴響在墓道里,如同來自地獄的嘆息。有生以來,水墨第一次嘗到了嚇破膽的滋味,她嘴裡都是苦的,想站站不起來,碰到每一樣東西都讓她發狂。
「阿墨!莫怕,我就過來!」忽然顧邊城的聲音模糊飄來。水墨用力摀住嘴,側耳仔細傾聽,可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再沒有別的動靜,她相信自己是幻聽了,絕望地抱住了頭,只會重複一句話:「別這麼對我,別這麼對我……」「阿墨,是我,二郎,你出聲啊,我就過去!」水墨呆呆地一動不動,好像自己動一下,顧邊城的聲音就會消失,哪怕是幻象,她也不願這聲音消失。
「阿墨,你怎麼了?出聲啊,別怕!」顧邊城聲音漸大,難得的急迫。水墨終於相信,顧邊城真的就在附近,她猛然來了力氣,站起來連滾帶爬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猛跑。「啊呀!」水墨不知被什麼絆倒了,狠狠摔到在地,腿劇痛,她顧不得疼,繼續向前爬。
「阿墨,別亂跑,等我過去。」顧邊城大吼,生怕水墨亂闖,反而出了意外。
「二郎,二郎……」水墨聲音沙啞帶著哭腔,耳音靈敏如顧邊城也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李振為高月修的墓穴看起來不大,但是通道不是直的,經常拐彎會碰到一面牆,讓人無路可走。顧邊城想到李振那句,如果是你,應該找的到吧,他現在明白,這墓穴竟隱含陣法。看來李振臨死還小算計了自己一次。
知道水墨因為緊張很可能說不出話來,為了讓她鎮定,顧邊城朗聲道:「阿墨,你敲擊牆壁,或者你唱首歌好不好,就是你唱給魯維聽的那首。」唱歌,水墨連大聲哭都不敢了,她不覺得自己此時能唱出歌來,可聽從顧邊城的指示,讓她覺得心安。
一開始水墨機械地敲著牆壁,幾乎只有嘴皮子在動,漸漸地發出了聲音,顧邊城安下心來,細心搜索,按照陣法,尋著那歌聲而去。
敵人已踏上城頭,我們已無險可守
用兄弟的屍體堵住城牆的缺口
弓箭架在他們冰冷的額頭
哦一旦有人死去
就無法停止戰鬥
……
水墨的聲音越來越沙啞,這首歌是一首哈薩克族的民歌,曾偶爾聽朋友唱起,特別喜歡它蒼勁的曲調和歌詞的含義,聽似絕望,但決不言退!水墨自從給魯維唱過這首歌後,驃騎很多的戰士都非常喜歡,包括顧邊城和謝之寒。驃騎戰士經常在酒後哼唱這首歌,他們覺得這就是為自己寫的。
水墨剛唱出最後一句歌詞,「阿墨。」這聲呼喚已近在耳邊。水墨猛一回頭,顧邊城舉著火把正在對自己微笑,然後張開了懷抱。水墨覺得自己瘋了,可除了抱著顧邊城痛哭,她什麼都不能幹。顧邊城緊緊摟著水墨,柔聲安慰,不時用唇輕觸著她的耳垂兒,頰邊和額頭。
聽著水墨開始抽泣,顧邊城露出笑容,知道她終於冷靜下來。火把噼啪一聲,爆了個火花出來,水墨抬起了頭,淚汪汪地看著顧邊城。顧邊城發現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影子分外清晰,那裡面,只有他一個人。
壓下的黑影讓水墨眼睛大睜,但只遲疑了一瞬就迅速迎上,兩人之間唇齒相觸,只微微一碰,彼此的溫熱氣息已吸入鼻端。水墨微微紅了臉,顧邊城抬起頭,笑著給她理了理散亂的髮絲,水墨這才回過味兒來,自己跟顧神將初吻的地方離浪漫兩個字,實在差得太遠。
一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水墨忍不住拉緊了顧邊城衣衫。「阿墨,等我一下,咱們馬上出去!」顧邊城立刻安慰道。水墨牽著顧邊城衣角不肯放開,顧邊城也隨她,自行動作,直到看見李振青白的面孔,水墨才驚叫著鬆開了手,退後了一步,「他?!」顧邊城溫和道:「他猜出了你的下落,做為交換條件,我答應他,將他和高月合葬,言出必行!」水墨舉著火把,瞪大眼睛看顧邊城動作,高月美麗的面孔一閃而過,她也葬在這裡?
「轟!」又是幾聲巨響傳來,遠比上次厲害,彷彿整個墓穴都在搖晃。顧邊城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但動作依舊平穩,將李振的屍身放入棺木中。也許是因為墓穴晃動,一瞬間,顧邊城覺得李振的表情彷彿在微笑。水墨已尖叫著衝向顧邊城,她埋頭嘶喊:「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是不是!!」
水墨手中的火把摔落地上,光線開始變弱,頭頂碎石如雨般落下,顧邊城只能水墨牢牢抱在懷中,替她遮擋,同時完成了最後的承諾,單手用力,將棺木合上。棺木合榫的聲音在坍塌中的墓穴裡微不可聞,兩人半靠在棺木上,顧邊城嘴唇緊緊壓在水墨的耳邊,他想說對不起;想說,阿墨,我願與你白頭到老;想說,我有個秘密,你不許笑,我碰到女人就會起疹子,姐姐也不例外,連阿起都不知道,對了,阿起想讓我告訴你,他,喜歡你……
水墨深深埋頭在顧邊城懷裡,她聽不清顧邊城說了什麼,只覺得地動天搖,她在心中狂喊:老天爺,你為什麼讓我來,既然來了,又為什麼讓我死!什麼天命,什麼鬼圖,我現在只剩下這個男人,讓我活下去,讓我們活下去,我寧願,不回家……
眼見墓道即將坍塌,顧邊城忽覺得身後一空,人往後栽倒,他下意識抱緊了水墨,李振臨死之前的那句呢喃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但願你信守承諾……
墓穴外的康矮子怒發欲狂,恨不得將吳起的屍身剁成肉泥,這傢伙死了竟然還一臉得意笑容。他先前故意放下堵門石吸引己方的注意力,而後尋隙點燃了火藥,引發爆炸,導致墓穴坍塌。山上被震鬆的碎石頓時將墓穴掩埋,幾個戰士躲閃不及,被砸得頭破血流。康矮子不顧頭上還有碎石落下,隨時可能引發二次塌陷,他和其他驃騎戰士一樣,拚命地刨著土石,大叫:「將軍!將軍!水墨!」
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