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締盟

我召玉岫入府,將一只通體晶瑩無瑕的鏤雕麒麟碧璽瓶賜了給她。

「麒麟瓶,寓意平安威武,你替我轉交懷恩,祈望天佑平安,早日得勝回朝。」我撫著瓶身,淡淡微笑。玉岫感激地接過玉瓶,屈身下拜,「多謝王妃。」我握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告訴懷恩,我在京中等候他們平安歸來。」

蕭綦的允諾,我終究還是不夠放心。兩軍陣前,或許一切都有可能發生。千裡之外,我不知道還有沒有能耐保護他周全。子澹是恬澹如水的一個人,骨子裡卻藏著凜冽如冰的決絕,此去江南只怕他已懷有必死的決心。我一面暗中吩咐龐癸,以侍衛的身份跟隨子澹南征,貼身保護他的安全,一面將子澹托付給宋懷恩,要他務必帶著子澹平安回來見我。

除去蕭綦的寵愛,我終究還得握有自己的力量。身為女子,我不能躍馬陣前,親自開疆拓土,也不能立足朝堂,直言軍國大事。從前,我以為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就一無所有。如今我才明白,家族賜予我的寶物並非榮華富貴,而是與生俱來的智慧和勇氣,令我得以征服天下最有權勢的男子,征服天下最忠誠的勇士。

男人征伐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古往今來,這都是天經地義的法則。今日的王儇已非昨日嬌女,我要天下人再不敢小覷於我,無論何人都不能操縱我的命運。

南征之日在即,而元宵宮宴之後,我再沒有踏足景麟宮,也再沒有見到子澹。錦兒雖與我久別重逢,也只在當日匆匆一見,之後要事紛至,我亦沒有心思與她敘舊,也或許我還未能想好怎樣面對她。如今,她已是子澹的侍妾,是他女兒的母親……再不是昔日隨侍我左右的小丫頭。

是夜,宮中來人說靖兒又發熱咳嗽,我忙入宮探視,守著他入睡後才離開乾元殿。

剛剛步下宮前的玉階,忽聽侍衛一聲暴喝,「是誰!」

左右侍從立即將我團團圍在中間,燭火大亮,但見偏殿簷下一個黑影,被蜂擁而上的禁軍侍衛圍住,刀劍寒光乍現。

「王妃救我,我要見王妃!」 驚慌的嬌呼陡然響起,竟是錦兒的聲音。

我喝住侍衛,疾步趨前,果然是錦兒被侍衛的刀劍架住脖頸,狼狽跌倒在地。

「怎麼是你?」我一時驚詫莫名。她臉色蒼白,涕淚縱橫,「奴婢想求見王妃,不欲被皇叔知道,是以悄然等候在一旁……」

我蹙眉歎了口氣,令阿越扶起她,「蘇夫人以後有事,命宮人通傳即刻……也罷,你隨我來。」

我領著她與心腹侍女避入殿內,心中大致猜到,她必是為了子澹南征的事來求我。屏退了左右侍衛,我不動聲色地坐下來,淡淡道,「蘇夫人有事請講。」

錦兒陡然跪倒,失聲泣道,「郡主,錦兒求您大發慈悲,求求王爺,別讓皇叔出征,別讓他去送死!」

「住口!」我料不到她竟如此口無遮攔,忙截住她話頭,「這是什麼話,皇叔出征在即,豈可如此胡說!」

「這要一去,他哪裡還回得來!」錦兒不顧一切地撲到我腳邊,戚然望住我,「郡主,您就沒有一絲慈悲之心嗎?」

我氣急,渾身發顫,竟忘了如何反駁,只厲聲道,「錦兒,你瘋了麼?」

她拽住我衣袖,泣不成聲,「難道郡主就毫不顧念過往的情分……」

我耳邊嗡的一聲,只覺血往上沖,想也不想便是一記耳光,揚手摑去,「給我住口!」

錦兒跌倒在地,半邊臉頰通紅,呆呆望住我,再不哭叫。

「蘇夫人,你聽仔細了!」我盯著她雙目,一字一句道,「皇叔出征是奉旨討逆,必會旗開得勝,平安歸來,決不會死在陣前。」

我盯著她驚駭欲絕的面孔,「可你方才的話若是傳揚出去,卻會立刻為他招致殺身之禍!」

錦兒癱軟在地上,渾身發抖,語不成調,「錦兒知罪,是錦兒莽撞無知……求郡主……」

我再一次截斷她的話,「錦兒,你要記住兩件事,往後再不許提到過往情分四個字,此其一;其二,我已是豫章王妃,往後不必再稱郡主。」

她不再開口,只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目光幽幽變幻。我側首歎息,不願再多說,揮手讓她退下。她緩緩退到門口,忽然轉身,冷冷看我,「王妃,您就這麼不願提起從前,恨不得將過往一切都拋開麼?」

我閉了眼,只覺深深疲憊,甚至不願再看她一眼,「阿越,送蘇夫人回去,今後沒有我的令諭,不得踏出景麟宮半步。」

錦兒陡然笑了起來,掙開阿越,「王妃放心,錦兒不會再給您惹麻煩了!」

我漠然拂袖,轉身往殿外而去。

「就算錦兒背叛了王妃……」錦兒被宮人拖走,一面兀自慘笑,「但皇叔絕沒有半分對不起您!」

正月二十一,正午吉時,子澹率眾出武德門,遠赴征程。

蕭綦率百官登臨城頭,遙遙相送。在司祀頌告聲中,蕭綦肅然舉起酒樽,上祭蒼天,下祀後土,余酒潑灑向四方。

我立於他身後,從高高的城頭俯視子澹遠去,那銀盔雪甲不染微塵,在軍陣之中格外醒目,宛如薄雪飄落盾甲,轉眼便被黑鐵潮水般的軍隊湮沒,漸漸遠去無蹤。

他始終不曾回望城頭,那單薄孤清的身影,絕決地消失在我眼中。

轉眼三月,初春連綿的陰雨整整下了十余天。

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綿愁不絕的風雨中,瑟瑟終日,宮中也越發的陰冷。京城每到春秋時節,總有那麼十天半月陰雨連綿,令人郁郁難歡。前些天又染了風寒,原以為是小恙,卻不料纏綿病榻,一躺就是數日。自兩年前那場大病過後,一直未能復原,無論如何調養仍是虛弱,太醫認定我的身子仍然不能承擔生育之累,那藥也是一日未曾間斷。

午後睡起,朦朧倚在軟榻上,一時胸口窒悶,掩口連連咳嗽。忽覺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擱在我後背,輕輕拍撫。我勉力笑了笑,扶了他的手,倚倒在他懷中,冰涼的身子頓時被濃濃暖意包圍。

「好些了麼?」他輕撫我長發,滿目愛憐。我點頭,見他一臉倦容,眼裡隱有紅絲,一時心中不忍,「你自己忙去,不必管我,誤了正事又要熬到半夜。」

「那些瑣事倒不要緊,倒是你才叫人放心不下。」他歎了一聲,替我攏了攏被衾。近日南征大軍在輿陵磯受阻的消息傳來,令人憂煩焦慮,他更是一連數日未曾睡過好覺。正欲問他今日可有進展,卻聽簾外傳來通稟,「啟稟王爺,諸位大人已在府中候著。」

「知道了。」蕭綦淡淡答道,卻是無動於衷。我看向簾外的驟雨急風,「南邊還是僵持著麼?」

「這些事用不著你胡思亂想,自己好生歇著。」蕭綦笑了笑,幫我攏起散落的鬢發,徑直起身離去。我望著他背影頭,心中思緒紛亂,盤桓許久的話,到了唇邊卻又遲疑。哥哥的書信還在枕下,取出又讀了一遍,薄薄的一紙書信,捏在手中,竟重逾千斤。

南征大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到了輿陵磯,卻遭遇連日大雨,江水暴漲,先前預備的小艇根本無法渡過湍急的江面。而輿陵守將棄城南逃時,已預知雨季將至,竟將沿岸高大樹木盡數伐去,令我軍不能造船渡江,以至在輿陵磯被困多日。而胡光烈的十萬前鋒,與敵方對峙已久,糧草將盡,急盼大軍來援。如果輿陵磯不能強渡,唯一的辦法就是繞道愍州。愍州是晉安王封地,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若非晉安王開城借道,要想強行攻城,恐怕比渡江更難。而晉安王與建章王更有姻親之盟,一面假意上表朝廷,聲討逆臣,以忠良自居;一面卻又扼守愍州,拒不開城,對朝廷陽奉陰違,實在可恨之至。

哥哥在信中稱,拖延多年的楚陽大堤,在他到任後幾經艱難,終於修築落成。楚陽大堤一旦建成,下游為害多年的洪澇之患,幾乎化解大半,可謂功在千秋,澤被蒼生。這道大堤非但是哥哥的心血,更是投入無數財力,耗費數千河工血汗所成。

然而我也知道,正是大堤連日搶工,而三條導引副渠還未來得及完工,才使得上游江水遇雨暴漲,無法洩洪,江水上漲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阻礙了大軍渡河。

連日暴雨,毫無消停之勢,唯今之計只有毀堤洩洪,讓能令江水回落。築堤難,毀堤更難,一旦毀堤,就意味著楚陽兩岸近三百裡平原將被盡數淹沒,萬千百姓將遭遇滅頂之災,稼穡毀棄,家園不再……那哀鴻遍野的慘景,令我不寒而栗。眼下宋懷恩與子澹困守在輿陵磯,於數日前上奏蕭綦,要求立即毀堤洩洪,讓大軍渡河。哥哥得知此事,一面緊急上書朝廷,一面修書給我,要求無論如何不能毀堤,務必再給他一些時間,將導引渠完工。

然而,我們都不知道三條導引渠究竟還需多久的時間,也不知道南征前鋒還能不能等到那麼久。

蕭綦陷入兩難之境,孤軍陷入江南的十萬前鋒,是與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同袍將士,若後援再不能趕到,勢必陷他們於絕境,蕭綦斷不能棄十萬將士生死於不顧;然而楚陽兩岸百姓何罪,若是要以生靈塗炭,家園毀棄為代價,這樣的戰爭贏來也會伴隨著千古罵名。

我們都在俳徊掙扎,前方戰事與河岸百姓生死,到底孰輕孰重?為了權位征伐,值不值得付出無辜百姓的性命,去贏得一場同室操戈的戰爭?

而哥哥的心血一旦被毀,治河反釀大禍,這又讓他情何以堪,更讓他如何承擔這千古罵名?

夜裡咳了半宿,好容易平歇下來,剛合了眼迷糊睡去……忽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值夜侍衛的聲音低低傳來,「啟稟王爺,邊關加急軍報傳到,十萬火急!」

我霍然睜眼,卻見蕭綦已經翻身坐起,披衣下床,「呈上來!」

殿外光亮隨即大盛,侍從匆匆而入,跪在簾外,「邊關火漆傳書,請王爺過目。」

蕭綦接過那道火漆鮮明的書函,蹙眉打開。房中一片沉寂,隱隱透出令人窒息的緊張。我探身起來,掀起床帷,但見明燭之下,蕭綦面色漸漸凝重,如罩寒霜,周身似有凜烈殺氣彌散開來,令我心頭陡然一緊,

殿外夜雨淅瀝,天色仍是漆黑一片,風雨聲裡涼意逼人。

「北邊怎麼了?」我忍不住出聲探問。蕭綦回首看我,面色和緩了些,徑直取過外袍穿上,「沒什麼大事,時辰還早,你再睡會兒。」

我望著他冷峻面容,驀然發覺這些日子他似乎瘦削了些,眉目輪廓越發深邃如雋。這諾大江山盡壓在他一人肩上,縱是鐵鑄的人也會疲憊。一時間心頭酸澀,不由歎道,「非得這麼急嗎,這才三更,早朝再議也不遲。」蕭綦沉默了下,淡淡開口,「南突厥犯境,軍情如火,延緩不得。」

我心頭大震, 「突厥人?」

「區區南突厥倒不足為患。」蕭綦冷哼一聲,「可恨的是,南邊竟敢與外寇勾結!」

就是數日前,南突厥五千騎兵掠襲弋城,虜掠牛羊財物無數。邊關守將出兵追擊,將突厥騎兵逐出弋城,卻在火棘谷遭遇突厥大軍阻截,無功而返。南突厥王親率十萬鐵騎,兵臨城下,虎視眈眈,揚言一雪當年之恥。邊關守將向寧朔求援,而寧朔駐軍一半已調遣南征,並駐防在京機周邊重鎮,如今兵力空虛,僅與突厥十萬騎兵相抗倒是無虞,但南突厥背後勢必還有援軍,若是與北突厥合力南侵,只怕邊關情勢堪虞。

當年蕭綦任北疆守將,歷經數場大戰,終將突厥逐出邊境,退縮漠北,老突厥王傷重不治,不久即病逝,由此引發王族爭位,使突厥分裂為二,北突厥勢弱,遠徙北方,自此與中原斷絕往來;南突厥經此重創,元氣大傷,多年不敢越過漠北半步。此後數年間,中原皇室動蕩,內亂頻生,蕭綦忙於權位之爭,無暇北顧,給南突厥以喘息之機,伺機吞並漠北弱小部族,加緊蓄養兵馬,終於釀成大患。

然而,比這更壞的一個消息,卻是我軍間者潛入敵營,發現突厥王帳下竟有南方宗室使臣,非但以重金協助突厥出兵,更與突厥立下盟約,由南方宗室拖住南征兵力,突厥趁機北侵,對中原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南方宗室此舉,分明是引狼入室,為了爭奪權柄不惜將國土割裂,將北方邊陲拱手讓給外寇。

雨水從房簷如注流下,簾外雨幕如織,天際黑雲沉沉。

我立在窗下,披了風氅,仍覺得陣陣陰冷。南突厥,南突厥……恍惚又似回到了蒼莽北地,那個白衣蕭索的身影隱約浮現眼前。

阿越上前,輕輕將風簾放下,一面笑道,「窗邊風大,王妃還是回房內歇著吧。」

我自恍惚中收回思緒,回眸看了看她,「阿越,你是吳江人氏吧?」

「奴婢幼年在吳江長大,後來才隨家人遷往京城。」她含笑答道。

我踱回案前,沉吟道,「吳江鄰近楚陽,那一帶水土滋沃,民生可還富饒?」

阿越遲疑道,「說起來水土倒是極好,只是連年水患成災,有錢的人家大多都遷徙了,只留下平常百姓,非但有水患之苦,還要受貪官盤剝。」提及家鄉之苦,她越說越是不忿,「好容易躲過天災,卻躲不過人禍,每年名為治水,不知要搜刮多少錢財,鄉野父老都說,人禍猛於水……」

南方吏治腐敗,早有所聞,聽她這般說來仍是令我心中沉痛。人禍猛於水,如今南方內亂,北面外寇入侵,若論為禍之烈,豈是水患可比。

我曾經猶疑,到底值不值得為了一場同室操戈的戰爭,而令百姓付出慘重代價。然而,眼下突厥入侵,這場戰爭已不再是同室操戈,而是外御強寇,內伐國賊之戰。比起疆土淪喪,社稷傾覆的代價,我們寧願選擇另一種犧牲。

蕭綦決定再給哥哥半月時間,並令宋懷恩調撥軍隊趕往楚陽,全力搶修渠道,若半月之後引渠未成,便由宋懷恩立即毀堤;任何人若敢違抗,軍法處置。

數日後,南方宗室的使臣趾高氣揚地入京,要求議和,實則挾勢相脅。

太華殿上群臣肅穆,我抱了小皇帝坐在垂簾後,蕭綦朝服佩劍立於丹墀之上。

使臣昂然上殿,呈上南方藩王聯名上表的奏疏,要求劃江分立,子律南方稱帝。此人言辭倨傲,舌綻蓮花,極盡口舌之能,揚言十日之內,朝廷若不退兵,北境無力御敵,突厥鐵騎將長驅直入。群臣聞之激憤,當庭與之相辯,怒斥南方諸藩王為國賊。

蕭綦拿起內侍呈上的奏疏,看也不看,揚手擲於階下。廷上眾人皆是一驚,隨即默然肅立。

「回去告訴諸王。」蕭綦傲然一笑,「待我北定之日,便是江南逆黨覆亡之時!」

階下肅靜片刻,眾臣齊齊下拜高呼,「吾皇萬歲!」使者當廷色變,訕訕而退。我從簾後望見蕭綦挺立如山的身影,不由心緒激蕩,這萬裡江山有他一肩承擔,縱然風雨來襲,亦無人可撼動分毫。

連日來,北境戰事如荼,突厥騎兵連日強攻,四下燒殺掠境,後援兵馬陸續壓境,守城將士拼死力戰,傷亡甚重。所幸唐競已率十萬援軍北上,不日就將抵達寧朔。南北兩面同時陷入僵持,戰報如雪片般飛馬送到,我一次次期盼南邊傳來哥哥的消息,卻一次次希望落空。

已是夜闌更深。我坐在鏡前,執了琉璃梳緩緩梳理長發,神思一時恍惚。

半月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這區區十余天,於我們、於哥哥、於楚陽兩岸百姓、於北境守軍、於南征前鋒大軍都是漫長煎熬。然而哥哥遲遲沒有消息傳回,也不知引渠能否如期竣工……想著一旦毀堤的後果,我心中陰霾越盛,手中用力,竟硬生生將那琉璃梳折斷成兩截。不祥之感頓時如潮水湧上,再無法抑制心中恐懼,我陡然拂袖,將面前珠翠全部掃落。

「阿嫵!」蕭綦聞聲,丟了手上折子,疾步過來扳開我掌心,這才驚覺斷梳的裂面已將掌心劃破一道淺淺血痕。我轉身撲進他懷抱,一言不發,身子微微發抖。

他默然歎息,只用袖口拭去我掌心血絲,素色絲袍染上殷紅。聽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我心中恐懼漸漸平定,喃喃道,「這場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完,什麼時候才有安寧?」他俯身輕輕吻在我額頭,帶著一絲疲憊的歎息,「我相信很快會有捷訊。」

蕭綦果然言中,次日雖沒有傳來我盼望已久的音訊,卻發生了一起出人意料的變故。

突厥密使悄然入朝,求見攝政王蕭綦。此人來得十分隱秘,竟是繞過北境,從西北而入,一行人喬裝成西域商賈,直至入關之後才被識破。本以為是突厥奸細,為首之人卻自稱是王子密使,要求覲見攝政王。當地官吏果真從他身上搜出突厥王子密函,當即命人一路押送至京中。

突厥斛律王子在密函中稱,當日與蕭綦有過盟約,如今他羽翼已成,趁突厥王南侵,正是奪位之機。苦於手中兵力微薄,不敢貿然起事,願向中原借兵十萬,約定功成之後,立即從北境撤兵,割贈秣河以南沃野,按歲貢納牛羊馬匹,永不犯境。

崇極殿上,突厥密使入見,不僅帶來王子的印信為證,更呈上一件特殊的禮物。高大濃髯的突厥密使垂手立在一旁,用流利的漢話稟道,「這是弊國王子進獻給豫章王妃的禮物。」

那只錦匣被奉到我面前,我抬首望向蕭綦,他卻面無表情,只微微頷首。

我緩緩掀開了錦匣,裡面是一朵雪白奇異的花,分明已經摘下多時,依然色澤鮮潤,蕊絲晶瑩。

「這是弊國霍獨峰之上所產的奇花,歷雪不衰,經霜不敗,百年開花一次,乃天下避毒療傷聖品。蔽上言道,此物本該兩年前奉上,因故遲來,望王妃見諒。」

賀蘭箴仍然記得那一掌,更以這般隱晦的方式為當日擊傷我賠罪。那花蕊中隱隱有光華流轉,我撥開合攏的花瓣,赫然見一枚璀燦明珠藏於其中。當年大婚之時,宛如姐姐贈我玄珠鳳釵,釵上所嵌玄珠,天下只此一枚。那支釵子,被我拔下刺殺賀蘭箴,未遂失手,從此無蹤。

如今,玄珠重返,似是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