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麼了?」沈度一邊將馬鞭遞給樂山一邊開口問迎上來的玉髓兒。
玉髓兒想起老姑姑的吩咐,趕緊道:「公主這些時日都悶悶不樂的,老姑姑讓奴婢來請侯爺。」這是羅貞吩咐她的,一定要說是她請,而不是公主請。
羅貞囑咐的這話是有認輸的意思,但她一個做女官的認不認輸無所謂,但安樂公主的尊貴卻不能失。
「你先回去吧,我過一會兒去看公主。」沈度道。
玉髓兒鬆了一口大氣,轉身走了,在確定後面的人看不見的時候,拔腿就往北苑跑。松林苑和浣花苑的事兒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消息閉塞,但這樣的事情也是瞞不住的,據說當初公主嫁進來之前這兩位最是得寵。
樂山心裡想著,到底是公主,地位還是不一樣的,怎麼著也有一絲尊重。
沈度在知恬齋裡坐了會兒,回了兩封信,這才捏了捏眉心,囑咐樂山進來伺候他洗漱安置。
「公主那邊……」樂山提醒道。
沈度這才想起來。他倒不是真的在跟羅女史賭氣,就為了那點兒規矩還不至於就要置氣,只是他實在是忙,兒女之情對沈度這等人來說本就是多餘,聊以解乏而已。
但是安樂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給,沈度一想起姬央的話癆,就有些傷神,這大半夜的他著實累得慌,「叫人去說一聲,我明日再過去。」
次日,沈度是黃昏前到北苑的,閔老為他舉薦了一位有臥龍雛鳳之譽的景陽先生,晚上他在衡水湖邊的桂瓏鮮宴請這位景陽先生,所以唯有黃昏前有一點兒空閒。
沈度一進重光堂的院子,就已經看到了霜打了茄子似的姬央。他還是第一次見姬央如此有氣無力的樣子,她即使是在病中,也自有一股精氣神來折騰你。
沈度在姬央身邊坐下,身後摸了摸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燙,看她人雖悶悶,但是氣色還不算太差,「怎麼了?想出去玩兒?」
姬央如今還在禁足期,別人不知道,但沈度可沒忘。
姬央挪開沈度的手,「不想出去,脾胃不好,正吃藥丸子呢。」
「就為了不想吃藥在這兒鬧?」沈度揚眉,「你都是大姑娘了,怎麼跟雉兒一樣?」
姬央眼晶晶地望著沈度,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是藥三分毒,我不吃行不行?我沒有那麼嬌弱的。」
沈度皺了皺眉頭,「聽說你在宮裡時一年到頭也難得生一次病。嫁過來之後半年不到就大病了兩場,除夕那天還吐了,怕是有些水土不服,身子拖垮了是你自己的事,吃不吃你自己決定。」
姬央倒沒想到沈度會這樣說,她眼裡多了一絲亮光,坐姿也有精神了,「你在這兒用晚膳嗎?老姑姑的手藝可好了,我讓她給你做幾個下酒菜。」
「不用,我晚上請了客人。」沈度道,「就過來看看你,玉髓兒說你這幾日都悶悶不樂。若想出去玩兒,叫李鶴領了人護送你去就行,自己注意安全。」
姬央聞言就又重新露出倦怠之色,連沈度那張百看不厭的臉都覺得礙眼了。「不想出去玩兒。百日之期還沒到呢,我不能說話不算話。」
小公主如此的確是有些反常,但沈度又真是有要事在身,不能同姬央糾纏,他伸手捏了捏姬央的臉蛋,「過兩日我帶你去壽山樓觀燈可好?」
手感微異平常,姬央臉上那最後一抹嬰兒肥似乎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沈度輕蹙眉頭道:「你最近沒好好用飯吧?」
姬央懶懶地瞥了沈度一眼,不說話。
往日說起去玩,小公主早就跳半丈高了,此時卻依然無動於衷,沈度不由再度皺眉,「我夜裡再過來。」
姬央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也或者是「哼」了一聲,「我想……」姬央正要提回洛陽的事情,不管羅女史說什麼,她既然心裡有了主意,別人勸也是勸不住的。
可話才起頭就被人打斷了,簾子外露珠兒稟道:「公主、侯爺,泰和院的黃鶯姐姐有事稟報。」
姬央和沈度對視一樣,這個時辰也不知黃鶯過來是為何。
黃鶯一進門就給姬央和沈度行了禮,這才道:「回侯爺、公主,二娘子去了,夫人命奴婢來請侯爺與公主。」
沈家的兒女都很精貴,因為子嗣不豐,即使二娘子只是庶出,她去世的消息也驚動了所有人。
姬央是見過二娘子的,在她成親那會兒認親時見過,才不過十五歲的年紀,生得十分嬌俏,卻不知怎麼突然就去了。
到了九如院,沈度瞭解了來龍去脈,只道:「明日我送阿母和嬸嬸們過去,祖母年紀大了,不能勞累,叫她老人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也難受。」
「你有空閒?」薛夫人有些吃驚。
姬央對沈度的事情是一問三不知,但薛夫人身為大房主母可是很清楚的,沈家即將對龍城用兵。
龍城是馮拓所建燕國的都城。
那馮拓也是個人物,先帝時曾官中衛將軍,後來姬央的二叔與她父皇爭奪皇位落敗,由高義護著出逃昌黎郡,馮拓與高義是姻親,也隨之出逃。再後來馮拓殺了姬央的二叔姬成,擁立高義為王,可他虎狼性子,如何甘居人下,再殺高義,自立為天王,建國於龍城,以「燕」為國號,大赦天下,改元建安。
如此大逆不道,中州當然不能坐視不理,可天子令不出中州,各方諸侯也樂得有馮拓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以隔岸觀火。
卻說為何中州興兵於涼,卻放過了燕?那是因為石遵不得人心,涼人恨之甚深,而馮拓在燕卻選賢任能,重視農桑,勤於政事,下詔減省徭役賦稅,很得百姓擁戴。加之他外聯慕容鮮卑,以公主嫁之,又與柔然通好,娶了郁久閭部的公主,蘇後恨得咬牙,也不敢輕易興兵。
沈家要取龍城自然得大費周折,但東邊的燕朝不取,將來沈家西出時就容易腹背受敵,非常被動。
且不提馮氏,只說沈度的確沒有太多閒暇,但二娘子卻又不一般。她是沈度二哥的獨女,他二哥去得早,正妻還沒來得及有孕,膝下只庶女二娘子一個。後來沈度二嫂改嫁,他二哥這一房便只剩二娘子,如今二娘子一去,那就是絕後了。
前面已經說過沈家的子孫精貴,且又是這二房獨苗,於情於理,沈度這個信陽侯不能不走一遭。
兩人別了薛夫人,又往戚母的泰和院去。
去時戚母正在抹淚,「那孩子自小就跟著我,本來身子就弱,出嫁前千叮嚀萬囑咐,叫她不要懷孩子,就是不聽,她才是十五歲啊,身子骨都沒長開。」
姬央聞言心裡一動,「二娘子是難產去的?」
裴氏在旁邊也在抹淚,聽了姬央的話回道:「可不是麼,孩子也沒保住。」
二娘子出嫁時才十四歲,嫁的是渤海郡高家。高家那一支也是人丁不豐,當初定親時本說好等她十六了再嫁,結果高飏的大哥戰死,高氏嫡出的就只剩高飏了。
高母生怕高飏有個三長兩短,嫡系就絕了,所以態度很堅決地要讓二娘子早點兒嫁過去。
沈家也知道他家的情況,這才不得已將二娘子先於大娘子嫁出。好在北地胡風頗盛,也不像南邊那般,非要按長幼之序出嫁。
二娘子一嫁過去,不到三個月就懷上了,可把高母給高興壞了,卻叫戚母是又喜又怕。然而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生產時一屍兩命就這麼去了。
戚母哭過一陣,又正色看著幾個兒媳婦並孫媳婦道:「咱們家裡就是再著急子嗣,也不能這般糟踐姑娘,十六歲之前最好都別懷上孩子。」
座中孫媳婦裡年紀最小的就是姬央和賀悠,姬央十五,還沒滿十六,賀悠是才剛過十六,這話顯然就是說給她二人聽的。至於姬妾,卻又不在戚母的心疼範圍內了,本就是為了開枝散葉才納的。
因戚母傷心欲絕自然不能理事,薛夫人身子又不怎麼好,理事的都是裴氏和祝嫻月,兩人同沈度這個家主商量了片刻,只聽裴氏道:「若璞還有要事,便先去吧,這裡有我和你五嫂看著,不會有事的。」
沈度謝過裴氏,又朝姬央看了一眼,這才出門離去。
用晚飯時,姬央破天荒地恢復了往日的食量,吃了兩碗湯餅,吃完飯又去園子裡散步消食,還親自挑了一枝紅梅插入邢窯白瓷瓶裡,彷彿前些時日的頹喪都沒發生過似的。
饒是玉髓兒這個跟了姬央好幾年的侍女也捉摸不透她家公主的心思了,這喜怒也太無常了。
「公主,你怎麼突然就好了呀?」也只有玉髓兒這等親近的侍女才敢開口問姬央。
姬央的腦袋往左偏了偏,又往右偏了偏,然後慢悠悠地道:「因為……」
玉髓兒脖子都伸長了,就為了能近一點兒聽。
結果姬央語氣一轉,「就不告訴你。」
小公主有了自己難以啟齒的秘密,覺得既慚愧又內疚,她怎麼能懷疑沈度呢?還有戚母。像這等以惡意去猜度人,於姬央還是第一次。大概是因為太過患得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