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熱的一天。我拖著一百四十五公分高、六十公斤重的肉體,在大太陽下走著。
我的父母──在疏散區信州定居下來,擔任當地高中數學老師的孤僻父親,與燒了一手好菜的樂天母親──在平等對待孩子這點上,不啻是一對理想父母。只有一點他們仍犯了明顯的不公平,就是他們給了我哥雄太郎直達房簷的身高,卻給做妹妹的我如栗子般圓滾矮胖的身材,直到今日我還常常向母親抗議。只不過在運動神經方面,我倒是接收了不輸給大哥的遺傳。而運動神經這玩意兒,正好填補了身高的不足。
箱崎醫院的大門已來到眼前。我呼了一口氣,抹去汗水。暑假的兼差工作都讓給其他人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是自由之身了。哥哥今天有事,好像到晚上才會回來,但明天起應該就有空了。若是這樣,我們兩人可以一起回信州一趟。春假的時候,兩人時間湊不攏,所以沒回去,兩老一定很早就在盼望我們回鄉了。
走進大門,醫院的大玄關前有個面生的老人在拔草,看來是附近農家受雇來工作的。這個宅院占地極廣,而且開醫院這一行,周圍的環境都得打掃乾淨才行,所以一到夏天,除草也是一大要事。箱崎醫院生意興隆的景況,我才搬來一天便看在眼裡了。一如介紹人牧村大哥所言,兼彥院長天性認真負責,加上診斷確實、手術高明、處處為病人著想,因此也有家住遠地的人聽到風評前來就診的。雖然我走進醫院時,候診室裡一個病人也沒有,只有一片清涼的藍影。有人換了窗簾,窗口變成了一片清新的天空色。
樓梯下方的三角空間,野田護士正坐在椅子上打盹,膝上展開著一本女性雜誌。我一走近,她猛然張開眼睛。
「哎呀,我怎麼睡著了?」
野田露出凹凸不整的牙齒,和善地笑著。
「天氣這麼熱,病人也會選清晨或傍晚時才來吧。一閒下來就更昏昏欲睡了。」
這時候,診療室的門開了,出來的是一位長滿雀斑的大塊頭護士。箱崎醫院有三位護士,這位人見護士與家永護士大約同齡,主要好像是負責藥劑的調製。
「啊,人見小姐。」兼彥院長的聲音從診療室中傳來。「還有啊,如果山田先生來拿藥的話,叫他不要搽太多軟膏,只要早晚兩次就行了。」
「好的。」
人見護士關上門,穿過候診室往藥局方向走去。同時,樓梯上響起有人下來的腳步聲。是平坂勝也。在床上躺了幾天,他的臉色有些泛白,但結實的體格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病人。他穿著漿過的單衣,紮上黑色的束帶,一派悠閒地抽著插在象牙菸斗的香菸,從玄關走出去。
「欵欵,悅子。」
野田拉拉我的袖子說。
「那個平坂先生,叫他太太回家去了。」
「因為身體復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照顧了吧。」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也不用急著趕她回去吧──只要再過兩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呢。讓太太待在身邊直到出院不好嗎?今天上午,他突然叫太太『回去』,說是『我已經不用人照顧了』,還說『主婦老不在家像話嗎』。醫生看不過去,也在一旁勸他,還有兩三天,就讓太太待著,但完全沒用。那個人只考慮自己的方便,決定好的事別人再怎麼說都沒用。而且他絕不容許別人犯一點小錯。若只是發一頓脾氣那也還好,但他還會使壞心眼找機會報復。像上次也是,太太只不過買錯了牙粉……」
「野田護士。」
後面響起話聲,是家永護士。野田像被打到一樣彈跳起來,手裡拿過掃把,開始掃地。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於是,我打開中間門,往別院的方向走去,我想把買來的書《幼兒的音樂教育》交給敏枝夫人。
夫人正在女傭香代的幫助下,在後院曬衣服。我說明來意,她急忙擦乾手。
「哎呀,真是太感謝了。我一定會努力讀的。不懂的地方再請悅子小姐教教我。」
她邊說邊拿出兩百八十圓書錢給我。
突然間,幸子砰砰砰地大步跑來。
「媽媽,奇米不見了。」
幸子才剛說出口,便哇的一聲哭出來。
「咦!奇米嗎?牠不是在跟妳玩?」
「不見了啦,不見了啦。」
「別叫得那麼大聲,英一哥哥在讀書。媽媽把這些衣服曬好,就去幫妳找,妳等會兒哦。」
「不要啦,現在就去找!悅子姊姊,幫我找奇米啦。」
幸子攬住我的腰大聲叫道。
「幸子,不許那麼不懂事!」
夫人語帶責備,但孩子這時哪聽得進去。她拉著我往裡走。我沒法拒絕,只好讓她拖著前進。整個屋子繞了一圈,都沒有看見貓的蹤影。穿過放著鋼琴的西式房間〔註:沒有鋪榻榻米,而是鋪地板的房間。〕時,我聽到某處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搬弄門板。
「咦,什麼聲音?」
幸子也聽到了。
「好像是有人想開哪裡的門。」
「是奇米?」
「不會是奇米。若是奇米的話,牠應該會喵喵叫吧。」
不過,我們倆還是手牽著手,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微暗的走廊盡頭,有扇通往外面的門。那扇玻璃門敞開著,所以夏天的陽光鮮亮地閃映在眼中。走廊右手邊有兩扇黑沉沉的木門,聲音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幸子跑過去,用小拳頭敲起門板呼喚。
「誰啊?奇米?」
「是幸子嗎?幫我把插鎖打開,妳搆得著嗎?」
那個聲音是桑田老夫人。
「什麼嘛,原來是外婆。」
幸子發出喪氣的聲音。門板的正中央有個拴緊的插鎖。這棟房子無論廚房或浴室,只要靠走廊的門都有加鎖。為的是萬一小偷進來的話,可以防止損害波及到其他房間。
我轉開插鎖,同時出聲喚道:
「鎖拉開了,我開門哪。」
有兩三秒鐘沒有回應,想來是我的聲音出乎她的意料,而在思考吧。不過沒一會兒,門板咔拉拉地開了,老夫人露出臉來。後面是一個霉味嗆鼻的幽暗房間,陳舊的衣箱和一些破銅爛鐵胡亂堆放著。
「是悅子小姐呀。多謝妳。」
老夫人有些困窘地擠出笑容說。
「我想要找東西,結果被人關起來了。」
「是誰把妳鎖上的呢,外婆?」
幸子仰起頭問道。
「不知道。可能是妳媽媽或是香代吧。外婆被那些箱子遮住了,所以她們沒看見。」
然後,老夫人又稍微遲疑地小聲說:
「幸子,外婆被關起來的事,不要跟別人說哦。」
「為什麼?」
「因為呀──太丟臉了嘛。」
幸子點點頭,我也裝出沒這回事地點點頭,順便問道:
「老夫人,我們在找奇米,請問牠有沒有進到這房間來?還是到什麼地方去了?」
「奇米啊……牠輕手輕腳地跟在我後頭,可是不知道鑽到哪裡去了。」
老夫人把暗紅色的電燈光照向雜物間的各個角落。
「沒有欸,幸子。我們走吧。牠可能鑽到緣廊下面去了。」
我催促幸子離開,因為桑田老太太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在那裡。若非如此,她可以大聲呼救。可是她不但沒呼叫,還悄悄地想試著自己開門,肯定是在找一些會遭人譏笑的大時代古董吧。就因為如此,結果貓也沒找到,我們又回到原處。
「對不起,這孩子真不聽話。」
敏枝夫人把曬乾的布取下,一面慌亂地回過頭。
「還是沒找到。會不會跑到外面去玩了?」
「我想應該不會。牠來我們家才不過十天,而且又是非常黏人的貓,只會去有人在的地方。而且就算到室外,也只在院子裡走動。」
我找了個適當時機離開現場,若是再被拉著去找貓,可真受不了。
※※※
有人敲門,我從讀得正專心的偵探小說中抬起頭來。
「悅子小姐,我有點事想跟妳說。」
是野田的聲音。
「請進,門沒鎖。」
我的口氣有點冷淡。難得讀到正精采的地方,卻被那個饒舌的丫頭打斷,心頭不太高興。
不過,野田說的話卻出乎我意料。
「悅子小姐,您有沒有看到平坂先生?」
她把門開著,用不太尋常的禮貌口吻問道。我噗嗤笑了出來。
「說什麼『您』嘛。剛才不是在樓梯口碰到他嗎?妳跟我在一起的時候──」
「不,我說的是在那之後。」
「沒看見。怎麼了嗎?」
「平坂先生他……不見了。」
野田降低了聲音,分得很開的兩個眼睛帶著不安。
「妳說不見了──是指他剛才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過嗎?」
「如果他確實出去的話,就算找不到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可是他並沒有出去。」野田宛如聽到鬼魂的腳步聲一般,輕輕地回過頭看一眼,又小聲地說:「那個人雖然從玄關出去,卻沒有走出大門。因為大門附近,有個名叫松造的農人在除草。太太和香代在後門那邊晾衣服。他們三人都說沒有看到他出去。妳不覺得很奇怪嗎,悅子小姐?」
「那他一定還在某個地方吧。」我有點不耐煩地說。「那妳是何時發現他不見的呢?」
「剛才才發現的呀。因為那個人的房間是單人房,我四點去巡房量體溫的時候,二號房沒人,我想他大概去廁所吧。等了一會兒沒見他回來,就到下一個房間去了,然後我便完全忘了這回事。因為平坂先生已經不需要量體溫了嘛。後來到了五點,香代來送晚飯,要分送到各房去。二號房是人見護士送的,但她馬上回來問我:『野田,平坂先生不在嗎?』我嚇了一跳,便說出量體溫時也沒見到他的事。我們以為他沒說一聲就外出了,但問了幾個人,都說他既沒從前門,也沒從後門出去。」
「欸,野田小姐,我和妳站在樓梯口聊天,看到平坂先生,是還不到兩點的事吧。我記得好像是一點四十五分左右……」我從書桌前起身,一邊看向手錶。現在是五點十八分。我又問:「那麼,最後看到平坂先生的人,就是我和妳了嗎?」
「不是。最後看到他的是松造呢。他正在玄關前的花圃裡,重新立起向日葵的支架。平坂先生從玄關走出來,佇立了一會兒,指著花問東問西的,然後抽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香菸,就轉到屋旁的方向去了,所以他並沒有從大門出去。」
「屋旁是指──藥局嗎?」
野田和我來到走廊,屋裡顯得有些亂哄哄的。住院病人和照顧的家人全都來到各房的門前,好奇地左右張望。人見、家永兩位護士則打開空病房和寢具間的門,探頭查看。
走到樓下,兼彥院長一臉疑惑地杵在候診室的中央。與別院間的中間門正好開了,敏枝夫人走了進來。
「兼彥。」夫人帶著略微蒼白的臉,往丈夫的方向走去。「還有另一件怪事,媽媽不見了。」
「媽媽?」兼彥院長瞪大了眼睛注視夫人的臉。「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
「下午以後就一直看不見人。我問香代,她說媽媽換了衣服出去了,所以我也沒太放在心上。直到剛才,聽說平坂先生不見了,我才想起媽媽的事。我再次去問香代,但怎麼看都很奇怪。」
夫人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說:
「香代說,大約是下午一點半左右,她到房間去拿要上漿的布,看見媽媽從櫃子裡拿出箭羽花色的外出服,便問,『您要出門嗎?』媽媽說,『是啊,要出去一下,我自己就能換衣服,所以不用告訴敏枝了。』所以香代說,她直接到後面去,開始曬衣服。」
「所以,香代實際上並沒有看到媽媽出門的情形?」
「就是這樣。而且,連松造也說沒看到媽媽出門的身影。這不是很奇怪嗎?後門則有我和香代在──」
「妳確定嗎?」
兼彥院長狐疑地反問。
「松造那邊我不敢說,但後門那裡絕對沒有錯。我四點多還在後院裡。香代要準備晚飯,所以先進屋裡了。」
「四點之後呢?」
「我進到屋裡之後,英一也在。後面木門那裡傍晚時比較陰涼,所以英一拿了張椅子在那兒看書。那孩子眼睛很尖,不可能有人走出去他卻沒發現。」
「的確。但是,我怎麼想也想不出,平坂先生怎麼會和我們家媽媽一起出門。」
「問題就在這裡。他們兩個人沒有任何關係,而且媽媽根本不認識平坂這個人。或許聽過名字吧──我怎麼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再加上貓咪也不見了。」
「貓咪?奇米嗎?」
「是呀。幸子哭得稀里嘩啦,可是哪裡都找不到。對了,悅子小姐。」敏枝夫人這才發現我的存在,轉身對我說,「幸子發了牛脾氣,所以悅子小姐才去幫她找的,對吧?那時候她沒看到我家老太太嗎?」
「沒有。」
雖然這麼回答,但我心底還是有點忐忑。真要說的話,最後看到桑田老夫人的是幸子和我兩人。我把雜物間的門打開時,老夫人身上的確整整齊齊地穿著有箭羽紋的薄衣。要不要照實把事情說出來呢?但是她似乎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雜物間的事。如果幸子說出來的話,他們就會知道我在說謊。不過,到時候再說吧。
我做好決定便走開了。
出了玄關,從藥局的拐角轉彎過去,我仔細地四處察看。我第一次走到這棟屋子的這一側。這一邊有藥局、候診室、手術室三個房間,但有窗的只有正中央的候診室,從窗口看得見天空色的波紋窗簾在搖曳。今天下午兩點前,如果有人站在窗前望向室外的話,就能更清楚地知道平坂的行蹤了,但是不湊巧,那時候一個來看病的人都沒有。
我試著回想在出事時刻,屋內人們的位置。首先,我自己和野田站在樓梯口說話;兼彥院長在診療室;人見護士在藥局;家永護士責備野田愛道人長短之際,就走到護士室前的長鏡子處。另外,松造老爹在大玄關前的花圃。這些人在我去找貓回來後還在各自的位置,所以都不可能目擊平坂的行動。二樓有六七位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如果各別都待在自己房裡的話,他們沒看見應該不是說謊。但是如果平坂穿過屋子旁邊,繞到後面的果樹附近,那又另當別論,應該有不少人有機會看見他。
我沿著木板牆緩步走著。平坂行蹤不明成為問題時,這條路應該已經有人找過了,我現在走的地方,不太可能發現新的線索。不過沒有親眼確認一下,我的好奇心就沒法滿足。
木板牆和我已經看過的前面牆壁一樣,高度都有兩公尺左右,在那之上還插了一列十二公分頂端帶尖的鐵杆。可能是這房子以前的住戶安裝的。鐵杆已經生鏽了,但看起來對防小偷還是非常有效果。一個大男人在沒有墊腳台的條件下想要越過這道牆,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就算身體再怎麼硬朗,病後初癒且穿著便服、腳踏木屐的平坂先生,實在很難相信他能翻過這道牆,更別說七十歲的老太太可能做到。
房子西北角附近種了四棵銀杏,樹下有個土堆隆起的地方。我走過去繞到它後面,那裡開了一個黑乎乎的四方形口,原來是防空洞。箱崎家買下這房子是在戰爭之後,所以這個防空洞一定是前一個屋主設置的。我踏下有點崩塌的石階,走進防空洞裡。濕氣和熱氣令人感到窒息,洞裡約有一點五坪大,最裡處幾乎沒有光線,一片漆黑,當然一個人影也沒有。再次回到太陽下面時,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還有蜘蛛絲黏在我臉上。
我繼續往院子後方走去。這裡隔著一定距離種了柿子、梨和李子等常見的果樹。柿子樹上結了直徑三公分大小的纍纍果實。我謹慎地在樹下來回檢查,但是沒有留下一個腳印。地面是乾的,腳印留不下來(見附圖二)。
於是,我不得不歸納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敏枝夫人、英一、松造老爹等人中,一定有人說謊。就算不是故意說謊,也可能是看錯了。他們既沒運用遁地之術,又沒有走出大門或後門,斷無在這道牆內消失的道理。
我回到屋子前方,門前停了一輛汽車,平坂清子夫人正要下來。應該是接到電話通知,特地趕來的吧。兼彥院長和敏枝夫人彷彿迫不及待般出門相迎。他們問了許多問題,清子夫人每回答一句,便搖一次頭,露出毫無頭緒的表情。
我手錶上的時針,指著六點。
箱崎醫院的走廊和候診室,都充滿了一種不舒服的氣體,那是「緊張」「不安」形成的混合體,彷彿只要有人擦燃一根火柴,就會立即引起歇斯底里的爆炸。這窒悶的空氣隨著時間,密度也越見增加。不論是誰,胸口都能感受得到,不論是誰,心中都被牽動,思索著失蹤的兩個人。更正確地說,是在思索「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不見的」這個謎的答案。如果說兩個獨立的大人不告外出,回來得稍遲一點,人們並不會那麼擔心。但是,他們的外出若是在不可能的狀況下進行,人心就會產生不安。因為,這讓每個人對心中無意識抱持的、有關時間和空間法則的信賴產生動搖。為了排解這種不安,家永護士拿著毛巾和肥皂盒到澡堂去。野田護士自稱頭痛,早早躲進護士室去。所以,晚上八點就由人見護士來量體溫。
八點剛過十分,我想起手帕忘在樓下的廁所,便下樓去取。那時,候診室的電話鈴聲響了。幾位護士小姐由於剛才所說的種種原因,無法出來接聽,我沒多想就走到電話前。
「箱崎醫院。」
我說到一半,手不自覺地握緊話筒。
「我是平坂……」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我是平坂,清子來了沒有?那是我內人。」
「太太她在二樓──我現在去叫她。」
他還沒聽完我的話便說:
「啊,不用去叫她,幫我傳個話給她就行了。我有商務──懂嗎?商務──就是工作上的要事,必須去名古屋一趟,大約三個星期才能回來。請幫我跟她說。就這樣。」
「欸,等等。」
我慌張呼叫的時候,電話已經掛斷了。我急得手足無措,立即按下電鈴。
「發生什麼事了,悅子小姐?」
人見護士一臉不耐煩地站在背後,我把來電的事告訴她。
不到一分鐘,我身邊圍成了一圈人牆。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真的是平坂先生打來的嗎?」
兼彥院長半信半疑的表情。
「我也不太認得那位先生的聲音就是了。」我遲疑地回答。「像這樣,有點鼻音,語尾有點上揚的習慣。」
「而且聲音粗啞?」清子夫人補充了我不好意思說的事。「沒錯,就是我先生。真是不好意思,給妳造成這麼大的麻煩,連聲謝也沒說就掛斷了。」
「不過,這樣不是很好,至少知道他平安無事!」
敏枝夫人壓抑不住怒氣,憤憤地說。兼彥院長也瞪著清子夫人的眼睛說:
「如果知道他病才剛好,就要到名古屋去旅行,身為主治醫生,我還有很多事要叮囑他呢!」
「真是抱歉。」
清子夫人不斷鞠躬哈腰說抱歉。
三十分鐘後,清子夫人把衣物整理好,坐上轎車回去了。雖然病人不在,辦理出院手續很奇怪,但也勉強算是出院。
清子夫人離開後,敏枝夫人按捺已久的擔憂和沮喪終於爆發,忍不住痛哭起來。兼彥院長煩惱不已,打電話給想得到的親戚,但老太太的行蹤仍然音訊杳然。平坂如果不是那麼我行我素,就可以請他說明他是如何從醫院出去的──雖然這是別人的事,但連我也被搞得心頭亂糟糟的。
如果這時不是發生了一起突發事件,兼彥院長肯定還在太太的催促下,一整晚不停地打電話。而這起突發事件是這樣的。
清子夫人出去還不到二十分鐘,大玄關的門刷地一聲開了,我哥哥雄太郎衝了進來。哥哥進來後,把門整個打開。
「在這裡。」他衝著外面喊道。
「哦,多謝。」
隨著粗厚的嗓音回答後,一個男人背著滿身是血的女人驟然走了進來。那場面因為太嚇人,我們全都呆住了。野田尖叫了一聲,連平時最冷靜的兼彥院長,臉部的肌肉都霎時僵住。只有在外頭一整天,完全不知家裡出事的哥哥最是鎮定。
「被小貨車撞了。」
聽到這樣的說明,發現只是單純的交通事故後,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了然於胸的放心表情。醫師和護士立刻動手緊急處理,我和哥哥則回到房間。
我把今天發生的事,鉅細靡遺地告訴哥哥,哥哥先是默不作聲地傾聽,最後,撥開覆在額上的柔軟黑髮,喃喃地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昨晚,老太太說:『如果能有什麼法子就好了。』這又是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