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關外煙沙(二)

蔣崢嶸聽到這聲傳報,幾乎是立刻喜上眉梢!

他不待那傳令的小兵進來,就急急三步並作兩步從城牆上奔了下去。

自打皇上封妃以來,邊關異動,他不止一次上書盛京,請求秋覽若指示,可是,一連送去了十幾封加急軍折,盛京那邊卻沒有有半分回應。

秋覽若當年將他留在錦重關之後,數十年來不問一句,不查不探。要兵給兵,要錢給錢,要糧送糧,於軍務卻幾乎全然不再插手,完全放任蔣崢嶸自己去做。

眼下事態惶急,拓跋汗的求救信只怕再有半天就會送到錦重關!怎麼辦?戰,還是不戰!

錦重關眼下面臨的,是進退維谷的困境,蔣崢嶸幾乎是天天伸長脖子盼著秋覽若的指令,這時候將軍府來的手書,可謂是雪中送炭!

蔣崢嶸面帶喜意衝下城牆,卻沒見小兵拿著手書過來,反倒是恭恭敬敬領了一個渾身黑衣的侍衛裝扮的人,黑衣黑袍,一身沈重的鐵甲。

玄甲衛!

那是秋覽若親手訓練,將軍本人的貼身軍衛,個個以一當百,是帝國最精銳的黑色騎兵!

蔣崢嶸心中更喜,將軍不但送了手書,還派了個玄甲衛過來,這是不是表示他本人即將離開盛京,親自率軍前來錦重關?

蔣崢嶸面色帶笑,向那品級遠低於自己的玄甲衛相互恭身,還未等玄甲衛開口,他就急急扶了上去,「大人辛苦了,將軍的手書──」

哪只那玄甲衛翻手一擋格開了蔣崢嶸的手,退後一步,從懷裡拿出帶著秋覽若印信的捲軸刷的一聲展開,語調低沈:

「侯爺且慢!將軍吩咐,要看將軍手書,得先回答捲軸上的幾個問題。」

蔣崢嶸一凜,立刻單膝跪下,面色整肅,雙手高高抱拳:「鎮北侯見捲軸如見將軍!大人請問!」

那玄甲衛也不浪費唇舌,目光瀏覽過捲軸上的字,「第一問,水經陣分為哪幾種?分別怎麼破?」

蔣崢嶸幾乎不假思索,「水經八陣,分為『生、死、驚、傷、景、開、休、杜』八種,能變化為周天三百六十五!破陣分別採用錐形陣、鉤行陣、七星陣、魚鱗陣、偃月陣、驚衝陣、地元陣、鑽地陣!」

「對!第二問,若敵勝我敗,撤退時應怎麼做?為什麼?」

「殺逃兵!即使撤退軍形也不能散,絕對不許兵士潰散逃跑!因為絕大部分損失都是追擊逃跑士兵時發生,此時士兵們只想比其他人跑得更快,武器盔甲能丟就丟,這樣的殘兵就算僥倖活下來,也缺乏武器士氣低落,根本不能作為戰鬥力投入,不如棄之!」

「對!第三問,若平原之上,敵軍騎兵數十倍與我,怎麼守關?」

「派出精兵小隊,趁夜奇襲,燒糧草,捉主帥,挾做人質!」

「對!第四問,若侯爺手下有將士不遵從軍規,擅自領兵突襲卻大獲全勝,侯爺該賞該罰?」

「該罰。」

「錯!應當先罰後賞。第五問,侯爺經營北疆多年,若發現有當地糧官貪瀆百姓錢糧,大戰之際,如何處理?」

蔣崢嶸咬牙,「不處理!大戰在即,關鍵職位不允有任何閃失,這等小事不值得驚擾軍心!」

「對!第六問,北疆幾州幾鎮,民戶中有青壯年多少,可訓練做屯田軍的人數多少?」

「北疆三州七十二鎮,民戶有青壯勞力五十萬,全部可做屯田軍。」

「錯!北疆百姓青壯,一個也不許動,民為軍本,若缺少兵將應當立即上書盛京,不得在本地私自抓壯丁!第七問……」

錦重關的將士們紛紛張口結舌的看著那一身沈鐵的玄甲衛和侯爺唇槍舌戰般的你來我往,驚風驟雨一般,個個聽得瞠目結舌,轉眼間就過了十幾個問題。

直到兩人都口乾舌燥,玄甲衛才住了口,頓了頓,眉目突然緊縮,陰沈沈的道,「侯爺,最後一個問題。」

這一番毫無停歇的唇舌回合下來,蔣崢嶸已經有些喘息,挺直肩膀等著那最後一問。

玄甲衛面無表情,微微抬起手,一道黑雲就如同驚電閃過,巨大的罡氣疾速撲殺而來!「最後一個問題是,侯爺,你接不接得住我這一招?」

周圍看熱鬧的將士們紛紛驚叫起來!還沒來得及沖上前去護衛侯爺,就見那玄甲衛如同黑蝶一般,撲貼在蔣崢嶸身上,兩人瞬間纏鬥了十幾招,巨大的罡氣沖散,流刃般四射開來,削斷了城牆下的軍旗!

下一瞬間,兩人又疾電一般分開,離開數米遠。

玄甲衛氣息紊亂,嘴角滑下一絲血跡,動作僵硬,而蔣崢嶸一手撫著胸口,髮絲凌亂,躬身咳嗽。

那玄甲衛看著蔣崢嶸的目光終於滲出笑意,率先走上前去扶著蔣崢嶸的手,「恭喜侯爺,三十題答對了二十五道。將軍有令,若侯爺能答對二十道以上,就說明您這幾年來兵法、人治、武功都未落下,夠資格守護錦重關。這是將軍手書,侯爺請過目。」

蔣崢嶸接過他遞過來的小小紙卷,手指微微顫抖,珍惜的撫摸著。

還未打開手書,蔣崢嶸突然低聲問面前的玄甲衛,「敢問大人,若本侯答不對二十道題,下場將會如何?」

玄甲衛瞅著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涼,唇角掛著一絲隱約傲慢的笑弧,半響,才慢慢開口,「將軍有命,若侯爺答錯了,就地貶為末等士卒,至於錦重關守將一職,則由在下立即接手。」

蔣崢嶸一凜,果然是秋覽若。

先以三十問探他的虛實,若達到要求,就委以重任,達不到,這個玄甲衛就是備胎!秋覽若絕不會將錦重關的守備重責交給一個庸才,哪怕他經營北疆數十年,曾經和將軍相識與微時也一樣,沒有任何情分好講。

幸好……幸好在這第一關考驗上,他沒有辜負將軍的期望。

當年,秋覽若就經常這樣教他人治兵法。

那時千里奔襲,時間緊促,人人困頓,秋覽若隨手捻了十幾個高級軍官跟在馬邊,在馬背上用口述的方式教他們戰法謀略。他說得極快,稍微閃神一會兒就跟不上,往往第一天教的東西還沒有吃透,第二天又得強記一大堆。

白天打仗,晚上馬背奔襲不說還要上課,這樣的強度,幾乎沒有人跟得上!而秋覽若考察他們是否參悟所學的方法,就是這樣快速的一問一答。

有撐不住睡著的,淘汰。

有記不住忘掉的,淘汰。

有悟性差答錯的,淘汰。

這麼一番挑選下來,秋覽若身邊就只剩下了他和梁錦。

秋覽若將那個看似蒙頭傻腦的校尉帶在身邊,而將他留在錦重關,守著帝國的第一道大門。

蔣崢嶸極慢極慢的打開手中那薄薄的一層紙卷,似是怕碰壞了一般,貪婪的看著秋覽若的手書。那蒼勁有力的筆墨彷彿透紙而出,第一句話就幾乎讓他熱淚盈眶。

「蔣卿,錦重關一別,十年不見。

汝戍邊十載,塞外苦寒,無怨無尤,堪當大任。」

從秋覽若那裡,得到一句堪當大任,何其不易!

他用了整整十年時間,才獲得那驚采絕豔的將軍,這麼一句肯定。

秋覽若讓玄甲衛用這樣的方式送來手書,是告訴他,他雖然多年來從不問邊關軍務,並非漠不關心,而是信任,和磨練。

他一直在關注著他。

將軍就像個放任孩子歷練的父親一般,只站在遠處看著,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栽培的愛將在北疆如何跌跌撞撞,如何站穩腳跟,如何將北疆經營的有聲有色。而將軍本人則將朝堂上所有質疑風雨擋在盛京,源源不斷的供來錢糧兵源,直至他能夠完全獨當一面。

如果不是將軍多年相護,北疆早就在多年前的皇子奪嫡大戰中被奪了權,又哪裡來今日這巍峨壯闊的錦重關?

蔣崢嶸幾乎能想像那個白衣銀甲的將軍,如今已經長成了怎生傾國傾城的模樣。想著他於夜燈下垂眸執筆,長發垂肩,黑色軟緞一般,輕細的湖筆握在指尖,流雲般在白紙上滑動,淺淺暈開墨的香,給他寫了這麼一封千鈞重的手書。

他低低跪下身軀,緊緊握著手書,衝著玄甲衛手上帶著秋覽若印信的捲軸再一次深深下拜,聲音哽咽。

「鎮北侯必不負將軍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