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相悖指令

拓跋汗的求救信來的比蔣崢嶸預料的更快,整整提前了三個時辰!

送信來的拓跋軍官渾身鮮血淋漓,接連數日不眠不休,單人單騎衝破王庭外重重包圍,直奔錦重關而來!

他胯下的駿馬在到達錦重關城下時就累的氣絕而死。那大漢還沒下馬就搭上羽箭,揚天開弓,將數封同樣內容的求救信函向上射入錦重關十丈高樓,牢牢釘在飄揚著的盛合軍軍旗頂端,蔣崢嶸想裝作看不到都沒辦法。

小兵將取了信函來,蔣崢嶸匆匆掃了一眼就扔到旁邊。

信上洋洋灑灑,無非就在說這位皇帝陛下的匈奴岳父如何如何身陷囹圄,十萬火急,請求駐紮在錦重關的盛合軍快快出手相救,保住他的性命和王位──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手書上,秋覽若的將軍令!

蒼勁有力的墨跡在手上徐徐展開,蔣崢嶸看著自家主帥的字,眼眸一亮!越往下越看去,就越是心驚。

「陛下納妃,匈奴必亂。拓跋獨秀,七姓部族必囹圄之。汝接到手書之時,必是錦重關進退維谷之際。」

匈奴內亂,拓跋求援。

這些事發生的時間,秋覽若竟然掐算的這麼準,就連一個時辰的誤差都沒有!剛好就是這個點,手書送來,解他燃眉之急。

蔣崢嶸暗自咂舌,一邊感嘆將軍神算,一邊繼續往下看。

「然夷兵雖眾,不免烏合。順者自順,逆者自逆。拓跋求援,可漠處之。月餘後大勢底定,欲順我者必散,欲逆我者必聚,散者緩圖之,聚者速擊之。」

簡單說,秋覽若就是讓他一個月內不要出兵。

匈奴連軍雖然數目龐大,卻並不齊心,強大的想要吞併弱小的,弱小的則拚命想要掙出個活路,其中不少部族早有歸順帝國的心思,只是沒有誰敢像那位拓跋汗一樣,明目張膽的送個女兒到皇帝床上去。

意圖歸順的部族,自然不會真心真意發兵討伐拓跋部,打著打著也就找個由頭散了。而真有野心和逆心的,則會在一個月內將拓跋部逼至絕境,全數聚在王庭,瓜分拓跋部族的土地、財富和奴隸,壯大本族勢力,爭奪草原的王位,為日後再下中原做準備。

如此一來,這場內鬥簡直彷彿天手,呼啦一下將匈奴勢力畫的鮮明如洗,誰順誰逆清清楚楚,明晰的讓人心驚肉跳。

更重要的是,這些有實力有野心的部族此刻全數聚集在王庭,多麼……多麼方便一網打盡啊!只待他們聚齊,全部心思都在爭奪王座之時,帝國再大兵出動直撲王庭,不就能將這些平日分散在草原上,星星點點的匈奴人打包乾淨,一把給收拾齊活了麼?而那些散去的,本來就不具有威脅性,日後緩緩圖之,慢慢殺光也就是了。

至於那位拓跋汗,管他去死。

看完手書,蔣崢嶸只覺得思路清晰,多日來的惶然登時煙消雲散。他含笑站起身,正要傳令閉城瑣關,卻見傳令兵面色蒼白,幾乎是跌進他的書房!

「侯爺,聖旨到!」

一個激靈,不好的預感傳遍全身。

邊關多年就沒見過聖旨長什麼樣子,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而來的天子詔,會是什麼?

蔣崢嶸壯實的身軀震顫了以下,卻看見那送來將軍手書的玄甲衛還沒走,靠在書房外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那人探尋的眼神讓他心底打了個突。

隨即蔣崢嶸便顧不得這個玄甲衛,只是虛抱了個拳,急急整理了衣服,迎上前廳去,早有個內廷太監等在那裡。

旁邊有人點了香,捧了清水。蔣崢嶸淨了手,跪地接過聖旨,打開一看,眼前「轟的一聲」,彷彿有人狠狠揍了他一拳,登時頭暈眼花!

聖旨竟然也是皇帝親筆所擬,筆墨流麗風雅,似乎是很漫不經心寫下來的,只有寥寥十二個字────

拓跋有難,立即出兵,不得有誤。

那聖旨幾乎被蔣崢嶸給摔在了地上!

他怎麼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的意思竟然和將軍的完全相反!

秋覽若讓他不要出兵,陛下讓他必須出兵,聽誰的?聽誰的!

一邊是將軍令,一邊是天子詔,他該怎麼辦?

蔣崢嶸似乎覺得四周頓時昏暗陰沈,影影綽綽,彷彿有無數巨手從四面八方伸展過來,撕扯他的理智。

無論怎麼看,秋覽若給的指令才是正確的,這時候出兵不但失之倉促,於帝國更是一點好處都沒有,難道僅僅因為貴妃娘娘是拓跋族的公主,陛下就置帝國的利益於不顧,一心去救自己的岳父麼?

可那個帝君,是和浮雲春息並稱的萬花天子,讓秋覽若一心追隨的皇帝陛下!他又豈會是如此昏庸的人?

聽將軍的吧!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還是遵旨吧!若抗旨不尊龍顏大怒,他掉了腦袋不要緊,這邊關數十萬將士的性命……

犯了龍顏,將軍也許能擋下來,還是戰機比較重要……

可若將軍擋不下來呢……

或者親自上京死諫?

可皇命是「立即出兵」!

……

蔣崢嶸表情掙扎,這個決定,是他一生中最為艱難的決定!邊關生死,命懸一線!

無論是傳旨的公公也好,玄甲衛也好,他們都緊緊盯著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放鬆!

錦重關的守將垂頭,雙拳緊緊抵在地上,太陽穴清晰浮現青筋,整個大廳鴉雀無聲,只聽見他粗重的呼吸。

終於,那年輕的侯爺緩緩抬起了頭,表情堅定,在燭火分外清晰。

他五指攥入拳心,咬牙轉向秋覽若的玄甲衛,雙眼通紅,「大人,請回盛京,代本侯向將軍請罪!本侯為國帶兵,當先奉天子詔!待救出拓跋汗後,本侯定親自上京向秋將軍負荊請罰!」

兩命相悖,先遵皇命。

皇命即使是錯的,也是皇命。皇命,高於將軍令!

他轉身,大步走出廳外,夜風寒凜,大悲枯草,一頭黑髮被刮得狂亂,月朗星稀。

那玄甲衛看著他,竟然一點也不為他違逆了將軍的意思而生氣,反而長笑一聲。目光中才真真正正帶著了欣賞崇敬之意,向那年輕的鎮北侯跪地抱拳,遞上一個錦囊:「侯爺,將軍有命,若侯爺決定出兵,就將這個錦囊帶在身上,性命攸關之時再打開。」

蔣崢嶸愣了一下,將那還帶著體溫的薄薄錦囊接了過來,藏進懷裡。

月光照在他狼一般剛毅果敢的側面,那青年鎮北侯一把抽出佩刀,狠狠紮在城垛的青磚上,於邊關夜空裡大聲叫喊,「傳令!所有騎兵出列!收拾兵甲,每人雙騎,少穿幾件衣服、多帶些乾糧,人銜枚、馬縛口,三天之內趕到匈奴王庭!」

一聲令下之後,號角鳴動,整個錦重關人聲鼎沸,朵朵火把騰騰升起,光明如晝。

星星點點的火把匯成無數條火龍,黑壓壓的盛合軍人頭攢動,整齊而迅速的列隊上馬,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在鎮北侯的帶領下呼嘯著飛奔出了錦重關的營寨,月夜帶刀千里奔襲,直撲匈奴王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