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蘇是被鏡子拋出來的,是以姿態頗為狼狽,趴在地上一時起不來。
伏晏在她前頭離開,因此猗蘇沒能觀賞到他的醜態,反而只能被冥君大人俯視著嘲弄:「原來謝姑娘有特殊的著陸技巧。」
猗蘇哼了一聲,扶著腰坐起身:「容小的先回家恢復一下元氣,再去和秦鳳分說。」
「喲?這次不鬧辭職了?」伏晏一臉揶揄。
「在下好歹還有些擔當,這事一完就走人!」
伏晏嗤笑:「不等你那什麼恩人了?」
猗蘇瞬時斂了神情,冷淡道:「離開冥府同辭職是兩回事罷?」
伏晏只看她一眼,並未繼續話題,轉頭向不知何時出現的如意道:「收拾就交給你了。」
猗蘇也不再理他,自顧自離開蒿裡宮,回到三千橋,和阿丹交代幾句,就鑽入水洞中休息。
不想,猗蘇做了一夜的夢,醒來只覺得疲憊。
才要出門,便有上裡的差役來傳話,說是君上已經將秦鳳請到梁父宮說話,令猗蘇不必再費周折去尋她。這雖是為了避向桐耳目,畢竟也是方便了猗蘇,因而她也就欣然直往上裡而去。
伏晏用的是間會客偏廳,開門進去,秦鳳還沒到,反而是伏晏適意地歪在靠枕上,沖猗蘇一抬下巴:「想好說詞沒有?」
「沒有……」
「謝姑娘還真的說得出口。」伏晏嘖嘖數聲,卻不見惱怒。
猗蘇給自己倒了杯茶,抬眼瞧他:「見招拆招唄,和秦鳳辯駁,只要氣勢上壓倒她就成。」
「道理沒錯,但謝姑娘真的鎮得住場子?」伏晏微微一笑,這一垂眼一彎唇的風度,不得不說好看的緊:「還是說,謝姑娘願意拋開無謂的同情心,狠狠罵醒秦鳳了?」
猗蘇轉開頭:「若無必要,還是不要講話說的那般絕。」
伏晏報以嘲諷的嗤笑:「嘖,還是一點長進都無。隨你便。」語畢,瀟瀟灑灑地起身,轉進這廳後的裡間,顯然準備隱在後頭看笑話。
猗蘇揉揉眉心,猛灌一口茶令自己清醒,開始調整情緒,才閉目沒多久,便聽得叩門之聲:主角駕到。
秦鳳進來,見面便是一禮。她的面貌同尚清晰的鏡中記憶兩相重疊,令猗蘇有些怔忡,滯了片刻才回了禮。
坐定後,猗蘇免了寒暄,直接開門見山:「此番,仍舊是想拜託閣下勸說向小娘子轉生。」
秦鳳皺皺眉,委婉道:「妾理應言明,此乃力所不能及之事。」
猗蘇垂眼:「閣下對婚姻恐懼的原因,不惜拋棄女兒的原因,我們都查明白了。」
從眼睫底下,她瞧見秦鳳強作鎮定,身體卻前傾:「查明白是……」
猗蘇面不改色地回答:「自然是前因後果。與其藉由在下之口告知向小娘子,還是閣下親自解釋為好吧?」
秦鳳臉有些紅了,氣勢增強,張口便質問:「既然查明白,那也該知道妾有多難以啟齒!」
猗蘇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會兒,緩緩勸說道:「若不說明白,向桐對轉生的恐懼便無法消除。能勸動她的,只有閣下一人。若成功,何嘗不是閣下的解脫?」
「妾……絕無可能勸動她,告訴她真相,只會令她更生怨恨,與我忤逆,永不轉生。」秦鳳下垂的眼睫微微顫動,出口的語聲決絕。
「不試一試怎能肯定呢?」猗蘇的耐心已然見底,不由催促她。
秦鳳猛然抬頭,慘笑著說:「因為妾知道雙親的真相後,便是這般絕望。光是想想阿桐也要受這苦,妾……」
她這模樣與西廊邊不顧一切傾吐恐懼的神情肖似,情感濃烈而真摯,幾近要打動猗蘇。可回想起伏晏刻薄的評語和向桐痛苦的笑聲,猗蘇便明白,伏晏語中的道理並無紕漏,不由狠下心來,淡淡道:
「難道向桐因閣下受的苦還不夠多?」
秦鳳一僵,呆呆看著猗蘇,張口就要辯白。
見狀,猗蘇心頭湧上一股滑稽的憐憫來,可這情緒裡頭卻並無多少優越,反而更多的是悲哀:「閣下又是憑什麼斷定,向桐便會如閣下一般,缺乏面對真相的勇氣?」她甚至還擠出一絲笑來,「她比您想像得要堅強得多。她固然膽怯轉生,但勇於背負惡鬼之名,也不是尋常小娘子做得出來的。向桐雖是令愛,但終究不是閣下,所走的路也不同。」
猗蘇決定下一劑猛藥。
她強迫自己以惡意的輕浮語調繼續說:「難不成,閣下才是害怕的那個?啊也是,害怕轉生後自己獨自重蹈覆轍,並永遠失去了與骨肉相親的機會--畢竟啊,在這裡,閣下可是向桐獨一無二的秦姨呢。」
秦鳳被激得情緒失控,起身尖聲說:「你胡說!胡說!我是因為阿桐才留在這裡的!我何曾害怕過轉生了!」她騰騰騰走到猗蘇面前,鳳目似要噴出火來:「沒有資格下定論的是你才對,你又懂什麼!知道了些舊事就以為參透真相了?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
那一刻,猗蘇真有些害怕她又會扇下個耳光。
與秦鳳的戰鬥,關鍵就在於氣勢,可顯然猗蘇走錯了一步,正步步崩盤。
面對毫不講理的罵戰,猗蘇手足無措,默了片刻也沒想出應對之策,咬著嘴唇面色漸漸有些發紅。
秦鳳喘氣聲漸止,面容緊繃,冷然地哼了一聲,彷彿宣告著勝負已分。
就在此時,拉門聲起,緊接著伏晏笑吟吟的聲音響起來:「真想拿面鏡子給閣下看一看,什麼叫惱羞成怒。」
秦鳳鎮定自若地回道:「君上莫要無中生有,妾是氣無端被侮。」
伏晏似笑非笑地望過去,篤定道:「是不是無中生有,當面和向小娘子對峙,就一清二楚了。」
秦鳳的聲音略有些發顫:「君上何意?」
「直接和向小娘子將前因後果講清楚,看看她是否會如閣下所言恨極,便會知道方才謝姑娘所言是真是假。」伏晏難得和氣,沖猗蘇一抬手,「走,去下里。」
猗蘇乖順地「喏」了聲,邊起身邊咋舌:人至賤則無敵,完全不顧向桐死活的這一手,是狠狠戳到了秦鳳的死穴。伏晏這無賴作風,還真是派上了用處。
「君上口口聲聲是為了令阿桐解脫,這般行徑,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秦鳳攔在門口,面露凶相,「君上到底是和阿桐過不去,還是和妾過不去?」
伏晏面無表情道:「和你們過不過得去,看本座心情。」他撩了撩白玉柄拂塵的下襬,漫不經心地道:「即便向桐無法承受現實,那也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失敗,本座自可再尋可教之才,根本無損大局。倒是閣下這般作態,到底還是露了怯。若向桐接受真相,勇敢地轉生,被拋棄的是閣下;若向桐絕望失控,被唾棄的還是閣下。」
他抬起頭,露出一個冷冰冰的微笑:「這局面,最進退維谷的是閣下哦。」他聲調猛地放沉,陰狠地一字字念:「矯情,自私,懦弱,自怨自艾,對影自憐,無聊,缺乏行動力的垃圾,給你機會自己辯白,是本座手下留情,你最好看清楚形勢。」
語畢,這廝就大步揚長而去。
猗蘇向面色如紙的秦鳳一躬身,也迅速撤退。
找到伏晏根本沒費勁,這廝果然躲在書房裡,笑得一臉小人得志。
才繞過那地獄變屏風,伏晏兜頭就來了一句:「最後還是要我收拾爛攤子,我可要收酬金的。」
猗蘇白了他一眼:「沒錢。」
「沒錢好說,以後再提辭職,先帶了欠款上門。」伏晏裝模作樣地捧起一本公文,翻得嘩嘩響。
「我說,君上你該不會……是捨不得我,才想這名目挽留我吧?」
伏晏動作一頓,直接將公文沖猗蘇臉上扔過來:「拾荒的你還真好意思說!」
「都說了不要隨意給人起綽號!」猗蘇接住,反扔回去。
「本座樂意。」伏晏袖子一揮就擋開了,「剛才要不是本座救場,你就完了。想罵卻沒罵個透徹的覺悟,你個半吊子就當一輩子拾荒的算了,哪天揀到你家恩人就可以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生一堆和你一樣沒腦子的小鬼,說不定還能制霸拾荒業,遺臭萬年。」
真想撕了這惡劣男的嘴!不,乾脆來個手撕上峰好了!
「口中不積德,當心現世報!」
伏晏又擺出那似笑非笑的神氣:「本座等著謝姑娘的現世報。」
猗蘇一時找不到可以扔的東西,憤憤一跺腳,轉身就往外走,一開門撞上個差役,對方小心翼翼地躬身,向著裡頭道:
「報告君上,秦鳳方才離開了,似乎是回下里了。」
伏晏應了一聲,一擺手:「有動向再報。」說完,眼風朝猗蘇一掃,「謝姑娘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她很沒骨氣地回答:「等到結果再走。」說著走回房中坐下,悶悶地戳靠枕洩憤。
伏晏輕笑幾聲,翻動公文的窸窣聲又響起來。
沒過多久,又有差役敲門來報:
「報告君上,向桐方才和下里當值的報告說,自己願意轉生!」
伏晏緩緩合上公文,扶著髮冠,撩猗蘇一眼:「這倒像是本座福祉深厚,等來了喜報。」
【小劇場】
[系統]玩家伏晏降服了任務目標秦鳳,任務完成
[附近]伏晏:皮脆血薄還沒輸出就不要在BOSS面前亂晃。
[附近]謝猗蘇:梁父宮的BOSS開掛帶著幸運200%的buff來和我一個散人爭一個副本BOSS也太不要臉了……
[附近]伏晏:嗯?你有意見?
[系統]玩家謝猗蘇使用回城捲軸
[私聊]阿丹:我怎麼覺得君上這是「被我虐的散人玩家只能被我虐其他人都不許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