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妨礙到我和殿下的人,都必須死。」如意聲調婉轉,笑容嫵媚,她拿出一方手巾緩緩擦拭手指,輕柔地繼續道:「哦是了,你不知道,殿下便是君上,只不過……我和殿下,許久前就相識了。」
她托著腮,露出少女懷春似的嬌俏神情,臉頰上淡淡暈著粉:「我與殿下兩廂情悅,是要長相廝守的。」她語聲猛然轉冷,字字陰寒:「殿下只能是我的。」
「你能明白的吧?這種獨佔心愛之人、絕不容許他人侵犯的心緒?吶?」如意笑得甜美,俯身捏著猗蘇的下巴,手指力氣駭人。
猗蘇艱難地喘了幾口氣,壓著嗓子道:「就因為我……和君上拉了一次手,姑娘就將我視作肉中刺,這兩廂情悅的自信未免太稀薄了。」
如意卻不生氣,反而鬆開手,歪頭又擦拭起手指:「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嘛。如果可能,我真想把殿下關起來,讓他只看得到我一個人……就像以前……」她的語聲低下去,雙眼看向遠方的虛空。
猗蘇見狀便要拚死再次出手,如意卻已然回過神來,咯咯地笑了數聲,用腳尖將猗蘇的下巴抬起來,輕蔑地嗤笑:「還不死心?還想殺我?這貪生的樣子還真是難看呢……可惜了這張臉。」她說著驀地抬足踩上猗蘇胸口,運足真力向下一壓,猗蘇只覺得劇痛難當,張口就吐出一口血來。
眼前景象漸漸有些模糊,猗蘇大口呼吸,口中鮮血逆流回去,滯澀又鹹腥,令人作嘔。
如意見狀輕輕地笑:「這地方可是風水寶地,要是尋常受了傷的人進來,不出幾日便能毫髮無傷地出去。可是誰讓你依附戾氣為生,這裡的仙氣,你也快受不住了罷?」
猗蘇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如意起身越走越遠。
她想動,可連翻身的力氣都消失殆盡,更不要說追上去。
純白的仙氣氤氳,於她而言卻是致命的毒藥。
如意面前現出向外的圓洞,她回頭淺笑:「你大概連屍骨都會被仙氣吞噬乾淨的。呵呵,就此別過,怪物。」
透明澄澈的純白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
上裡辦事還算快,事情談妥後,當日傍晚就擬定次日為齊北山驅除戾氣。
伏晏歇了一晚心情平復了不少,翌日到了書房,卻沒等來謝猗蘇,不免令人去喚。沒過多久,那差役急匆匆地進來稟報:「三千橋那裡說,謝姑娘昨兒就和陰差走了,現在還沒回來。」
伏晏昨日根本沒有差人找過謝猗蘇。
他知道此事有異,便開口吩咐:「夜遊呢?」
對方為難地一躬身:「夜遊大人今兒到凡間幹活去了。要不……請日遊大人查一查?」
伏晏卻已經起身往外走去,衣袍帶風,話語淡淡的沒有起伏:「算了,他不中用。」
玄衣青年走到上裡宮牆前才發覺,自己這般行動似乎惹眼了些,便駐了足往溯世閣的方向拐去,中途捏起隱身訣,幾下飛掠直接出了牆外,御風向著三千橋而去。
阿丹原本靠在橋洞下涂蔻丹,眼前忽然就多了個人,她仔細分辨之下才瞧出來居然是冥君大人,不由皺眉:「君上怎麼來了?阿蘇那丫頭惹麻煩了?」
伏晏冷著一張臉問:「謝猗蘇她是什麼時候走的?帶她走的是什麼人?」
「也就她從上裡回來不久……申時光景。」阿丹盯著伏晏,語氣凝重起來,「來的是個面生的差役。出什麼事了?」
伏晏卻又拋出一個問題:「他們是往何處走的?」
「我想想……是下里的方向。」
伏晏一頷首:「多謝。」說著便要離開。
「阿蘇她出什麼事了?」阿丹追上去,聲音尖利起來。
「抱歉,我有的也不過是個揣測。」伏晏停住步子,稍回頭,「但我自當盡力。」
他也顧不得再和阿丹解釋,逕自向下里疾行。居於下里,手下有陰差,會對謝猗蘇出手的人……伏晏只能想到一個。
若真如他所想,情況很可能比他所能預想的還要糟糕。
離謝猗蘇離開三千橋,已經一夜過去,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伏晏竟然不願去想。捏著隱身訣,他先在蒿裡宮外圍轉了一圈,卻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直接推門進去是下下策。伏晏飛身上了屋簷,原本是想從後殿繞路,卻發覺正前方的一片屋瓦色澤青黑髮亮,與週遭帶著塵土的屋瓦相比新得異常,顯然是剛鋪上不久。可伏晏記憶中,蒿裡宮近期並無修繕計畫。心中起疑,他手掌微抬,化出一片遮擋日光的屏障,隨後將整片新鋪的屋瓦掀起,向下窺視。
瓦片下的屋樑看著光潔,伏晏伸手一摸,上頭竟然有手腕粗的斷口,已經以新木塊填好;近旁的灰石仔細撫摸下便知是新上的,甚至還帶著未乾的潮氣。近日冥府下的皆是綿密的細雨,決不至於令屋簷受損到這地步。伏晏的眉頭就深深擰起來,目光顯得冷銳。
伏晏從袖中摸出一方青色石印,按在屋簷無形的咒印上,閃著虹光的無色屏障就現出一個缺口。他輕巧地鑽進去,入了蒿裡宮。
宮室中暗無天光,伏晏隱匿氣息走了幾步,卻沒徑直往十方殿去,反而在這正殿徘徊兩圈,蹲下身摸摸地面,將手指湊到鼻端聞了聞--比往常更濃的瑞龍腦氣味,如同在掩蓋什麼。
蒿裡宮每次清洗,都以熏染龍腦的濕布擦拭,留下這味道也不奇怪。但這次的,也太濃了些,嗆鼻中透出不祥。
若真如他所想,這正殿中發生了一番狠鬥,最後謝猗蘇敗北,如意會將謝猗蘇帶到何處?自然是十方鏡,那裡才是她真正的主場。可這只是猜測。僅僅憑揣測去與如意對質毫無勝算。他很清楚,如意只會以若有似無的微笑搪塞過去,拒絕打開十方鏡。
伏晏就焦躁起來。
他往轉角走了幾步,試圖想像昨天的情形。
謝猗蘇不是會任人魚肉的角色,即便到最後一刻……她也會留下記號。她應該能想得到如意的善後手段,絕不會將記號留在地上。如意使鞭,大約會以鞭身拖著謝猗蘇前行,那麼謝猗蘇第一眼看得到的是……
伏晏抬起頭,眼風向兩側一掃,憑空化出階梯,悄無聲息地湊近大殿的屋頂。光線昏暗,他只能以手指摩挲最近的那根屋樑,來回幾遍,沒找到什麼,指腹反而被木刺扎傷,伏晏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繼續來回摸索。
他的指尖猛地觸碰到冰冷的質地,他立即動手將這兩顆東西從木樑中取下,湊到眼前一看,正是謝猗蘇左手腕間那串紅玉珠的散珠。
這兩顆珠子印證了他此前的所有揣測,伏晏的目光愈加幽深,唇線緊繃。
解開身上的隱身訣,伏晏大步走進十方殿,沉聲道:「如意。」
如意自黑暗中現身,神色一如往常,垂首行禮:「君上。」
伏晏手一揮,將壁上的火炬點亮,攤開手掌,露出那兩顆珠子,聲調陰冷:「把人放了,現在。」
如意緩緩抬眼,氣聲道:「殿下是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要對謝猗蘇動手,我不清楚、也沒興趣知道。但我知道她就在十方鏡中。」伏晏上前一步,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就算你是母親的人,但誰為主,誰為僕,你最好分清楚。」
他沉聲道:「我再說一遍,現在就放人。」
如意垂下眼沉默,抬頭時已是淚溢雙眸:「為什麼?才一個月不到,殿下就已經對阿紫厭倦了?連我真正的名字都不願喚,連面都不願見,殿下何時變得這般狠心?阿紫心中只有殿下,為何殿下心中就不能只有阿紫一人?為什麼?為什麼!」她的聲音尖銳起來,聲嘶力竭,「阿紫只是想和殿下長相廝守,為……」
伏晏挑了挑眉,面無表情地打斷她:「如意,你踰矩了。」他微微偏頭,聲音淡漠:「因你原是母親座下,我本不想將話說得太絕。但你實在瘋得厲害,便不要怪我。過去是受制於人,不意間讓你生出我與你有什麼關係的錯覺。今日我就說明白了,我心中從沒有、也不會有你。」
如意瞪大了眼,尖叫著摀住雙耳,口中歇斯底里地重複:「我不聽,不聽,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伏晏面沉如水,不耐煩地咋舌:「瘋夠了沒有。」
如意眼神發直,愣愣地看著他,發出夢囈一般的聲音:「我不要……不要……殿下只能是我的……我的!」她語聲猛然發沉,目露凶光,掏出短弩連按數下:「殿下只能是我的!」
伏晏揮袖拂開,以看螻蟻般的目光睨了如意一眼,兩指夾了方才那枚青石印章便往對方印堂上拍出,青印懸浮空中,四周發散出異彩紋樣,將如意緊緊包裹。如意匍伏於地,扭動身體掙扎,發出慘呼:
「殿下!殿下!我錯了,我知錯了!不要!」
伏晏不為所動,從腰間取下金泥薄刀,在食指上一劃,滴血入陣,雙手結起手印。如意雙手支地,痛苦地乾嘔了幾下,胸口猛然迸裂出血花,一把異彩紛呈的管鑰飛到半空,落入伏晏掌中。
青印陣法漸漸淡去,如意掙紮著爬向伏晏,哀求道:「殿下,阿紫錯了,真的錯了!求殿下將一念鑰還給阿紫!阿紫以後一定對殿下言聽計從……再不敢……」
伏晏錯步避開她,手一揮召出金羅網將如意兜頭罩住,淡淡道:「我會令人將你遣回母親座下。」
語畢,他捏著這名喚一念的鑰匙往十方鏡上劃出,開出通道,步入鏡中。
※
猗蘇聽到動靜,睜開眼先看到的就是玄色的衣擺,面料華貴,勾銀灰的絲線作雲雷。這上好的衣裝卻浸了泥水和塵土,銀絲上纏著碎葉,她費力地抬頭看了看,見是伏晏,便有些驚訝:他素來喜潔,甚至到了神經質的地步,從不允許自己這般狼狽。
伏晏徐徐蹲下身,看著猗蘇就皺皺眉,摸出一方手巾來。可那捏著手巾的手似乎有些不穩,在半空頓了頓,才擦拭上她的臉。而後,他垂睫盯著素白之上大片的血污,琥珀色的眼沉了沉,口氣卻和說起公務瑣事般淡淡:「我來了。」
【小劇場】
夜遊:完全不明白為毛要先繞一大圈才去找如意。
伏晏:只靠直覺沒有證據是行不通的。
夜遊:我覺得有了證據和那個女人打交道也是白搭。而且你為毛要對她那麼忌憚啊?
伏晏:……你可以閉嘴了。
胡中天:以上是直覺派和證據派的死磕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