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晏將心法練到三階後,姬靈衣又告訴他:練到七階,他才能無愧於伏越之子的名聲現於人前。對於她的食言,伏晏驚人地平靜:他甚至隱隱預料到事態會這般發展。
也就在那段時日,姬靈衣不再頻繁出現,來的是一個名叫阿紫的姑娘。
她所做的事和姬靈衣並無多大不同——監督伏晏修習。
也因此,他對阿紫天然便欠好感。即便她的確生得很美。
那時候,伏晏本就很少被姬靈衣責罰,是以阿紫所要做的事其實也就是盯著他看而已。時日久長,他就從對方的目光中揣摩出一種奇異的意味來。那是他所不熟悉的近乎狂熱的溫度,令他疑惑卻也好奇。
因而他就抱著探究的態度,稍稍和阿紫多話了一些。對方顯然誤會了什麼,那種熱度愈加熾灼,讓他不自在起來。
這是種可怕的感情,似乎可以讓任何人背離心智。他這麼下定論,決心離對方遠一些。可他疏離的態度只讓阿紫湊得愈加近。
他也因此從她口中得知了不少。
比如,姬靈衣之所以離開,是為了同天帝斡旋什麼要事,伏晏與此事也脫不了關係。伏晏就暗暗在意起來,在心中記了一道,卻不急著再從阿紫那裡套話。對方就流露出些許失落。
於是伏晏就明白,這點看似不經意透露的線索,也是對方討好、或者說誘惑他的食餌。
他不願上鉤。
而後,阿紫又無意中告訴他,他的叔父是冥府君上,有意讓他挑起下一任冥君的大梁。這一次,即便伏晏不願意為了套取情報靠近對方,事關他的自由,他終於還是用了些手腕。
這是一個願者上鉤的遊戲。雙方都對彼此的需求心知肚明——也許伏晏對阿紫願望的瞭解要更模棱兩可,但他大致明白阿紫想得到他的關注。
而對於伏晏明顯帶著目的的矚目,阿紫顯得甘之若飴。
很快伏晏就得知,姬靈衣反對伏晏繼任冥君,天帝的態度卻耐人尋味。
伏晏第一次真切期待起來:太久太久,似乎終於有了一線轉機的微光。他很清楚,如果能用好阿紫這顆棋子,他脫身這純白世界的可能性會大上很多。
可他不願意。
先不說阿紫能夠在母親面前有幾分體面,單單是這種注定過河拆橋的行徑,便令他不齒;況且,伏晏很清楚阿紫並不會是一枚乖順的棋子。會反噬的利器,不如不用。
伏晏能做的,只有潛心等待。
他的耐心並非徒勞。姬靈衣再一次出現時,面帶憂色地向他道:「晏哥,已經定下要你繼承冥君之位。冥府凶險,娘實在是……」說著,她又有些神經質地哽咽。
伏晏知道自己應該配合地作出憂慮的神情,可他卻由著內心的衝動笑了。
他看著母親的眉頭愈發緊蹙,感覺到一絲荒謬的爽快:終於,終於能夠擺脫名為親情的桎梏了。
至於他將要擔任的是冥君也好,昏君也罷,他都不在乎。
※
在正式繼任前,伏晏花了大把的時間修習。與姬靈衣要求的修為不同,九重天派來的先生教授伏晏的是治世馭下之道。其中重要的一部分,便是令他明白人心之險惡詭譎。
伏晏已經記不清自己旁觀了多少一念而起的悲歡離合。
從最初些微的同情垂憫,到逐漸冷然,再到清醒而尖刻,伏晏的轉變出奇地快。摸索出人心的險惡於他而言,易如反掌。反而是那些令人執著、神魂顛倒的東西,他花了更久才明白:比如權勢,比如錢財,比如情愛。
這些不可捉摸的幽微,其實伏晏始終沒能徹底明白過。
他固然享受自身地位帶來的適意,確然喜愛舒適,也會欣賞美人,但並沒有什麼能讓他萬分執著。
萬物於他,只有合適與不合適,有利與無益的差別。
伏晏在意的說到底只有一件事:他再也不願為人所掌控,也不想見到自己成為母親一樣的人。
他甚至有些稚氣地想要證明他在「凶險」的冥府,也能幹出一番事業,證明母親的手段是錯誤而武斷的。
因此他將目光投向了忘川:這個匯聚了世間所能有的一切愚昧和絕望的地方。
奇怪的是,第一次看到這條煞氣凜凜的河流,他並不覺得厭惡。
稀疏的彼岸花樹,在繚繞的猩紅戾氣中,顯得朦朧而美麗。那一刻,伏晏難得莫名覺得失落,好像試圖喚起的某種心緒此前被強行掏空了,能尋到的只有一個空穴。那時他不屑地哼了聲,將這無聊的念頭打發走。
可這種怪異的情緒在兩個月後再次復活。
那是在新年的雨中,冥府舊城的某片簷角下,看到一個黑衣姑娘時的事了。
※
謝猗蘇的意識回到面前的純白世界時,自己的手仍然搭在伏晏的面頰上。她心虛起來,飛快地縮手。
幾乎是同時,玄衣青年睜開眼來,罕見地顯得迷茫,緩緩搧動了幾下眼睫,他的眸光才定在了她臉上,漸漸恢復清明。
猗蘇在這一瞬只覺得怯懦而不安,這陰暗的情緒甚至遠遠蓋過了對方來尋她的欣喜。她固然想過伏晏和白無常是同一人,甚至已經暗暗認可了這一揣測,也在孟弗生給予她的夢境中下定決心對過去釋懷;但假想成真,她發覺自己最摸不準的,其實是伏晏的心思。
他對這真相作何想法,會如何行事,她完全猜不到,也無從尋找端倪:伏晏又戴上了那副無懈可擊的無表情面具,像是在看著她,又似乎只是在凝視更遠的深處。
她想說什麼,卻兀地驚覺,這空間中竟然飄落起/點/點純白,是百合色的光線紛紛揚揚地碎裂開來,降下一場芬芳的雨雪。
伏晏的眉眼沾染上稀薄的白色,肩頭積起薄薄一層霜白,瞧著倒像是他星夜兼程冒雪而來。
他畢竟還是為她而來了,她還要奢求什麼?猗蘇這麼想著,竟然因為自己的卑微而覺得分外悲哀。她看不清現今,更無法預知未來,知曉的只有過去的某一刻,伏晏牽掛著她、不惜親身進入他厭惡不已的純白世界。
可那也是他得知一切之前了。
即便如此,猗蘇還是伸臂緊緊攬住了他。
伏晏的身體緊繃得厲害,說話的聲氣亦難得現出了疲憊,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阿謝,我是伏晏。」
猗蘇孤注一擲的勇氣在那一剎那沉進心湖的最深處,她覺得很冷,抿著唇哆嗦了兩下才輕聲道:「我知道。」
伏晏看她的眼神愈加難懂起來。他過了半晌才開口:「我現在腦子裡很亂。」這樣坦誠到近乎示弱的話語,卻並不能使猗蘇心安。
「我……也是。」猗蘇乾澀地接話。
「先回去再說。」伏晏說著便要起身。她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以一種稱得上絕望的神情低啞地詢問:
「除了你的事,你還……」
伏晏沒等猗蘇說完就領會了她語中所指,平淡地頷首道:「嗯,我看見了。」
他知曉了她的前塵舊事,將那樣不堪的過往看得清清楚楚。
她緩緩縮回手,垂下眼輕輕道:「如此。」
伏晏皺皺眉,卻只是將手向她伸出:「回去再說,此處要塌了。」
猗蘇聞言便抬頭,只見這世界正化作純白光粒消散。原來這場雪本就是這世界最後的道別。她藉著伏晏的手站起,悄聲說:「原來鏡世界也是可以消失的。」
「這世界本就是由人一手創造出的。」伏晏說話的姿態略顯僵硬,似乎並不情願提及這話題,卻還是勉強地給了猗蘇答案,只是他給出的答句也極耐人尋味。
猗蘇見狀便沒有追問下去,只輕輕地應了一聲,同伏晏向漸漸現形的世界盡頭行去。
這一路兩人都只是沉默。
可猗蘇卻只覺得這靜謐還不夠綿長,她甚至隱隱期盼著那道通向現實的地平線能夠不斷往更遠處移動一分,可以讓她和伏晏獨處的時候再久長些。
出口便在眼前,猗蘇終於鼓起勇氣看向伏晏,卻發覺對方似乎已經瞧了自己很久,與她對上眼神也不躲閃,只是從從容容地將下巴一收,再自然不過地將眼神調轉回前方,拉著她跨向現實,那背影裡頭毫無踟躕。
猗蘇不由就停頓下其餘動作與思緒,只是略微加大了手指的力道,好似要記住這一刻的觸感和熱度。
伏晏輕輕回握了一下。
而後便是穿過鏡面的暈眩。
【小劇場】
提問:對某些人驚人(?)的過去有何看法?
胡中天:最厲害的果然還是白無常……(抖)當然老大也很厲害,嗯。
夜遊:情報get√
猗蘇:我又想靜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