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帝姬正在為他物色妻子人選。」
猗蘇聞言震了震,旋即垂下頭去。
「我也不是說晏哥發脾氣就是理直氣壯,」蘭馥在面具後笑了笑,「但他這兩日一直繃得很緊,又是那樣的性子……」
猗蘇卻打斷道:「我知道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自嘲地笑笑:「我會和他好好談談。不把有些事捋清了,即便不是昨日,總有一天也會撕破臉。」
蘭馥見狀便起身告辭:「既然如此,我也無需多話了。」她忽然有些揶揄地一歪頭:「順便告訴謝姑娘個竅門,對生氣的晏哥,要用哄的。」
要用哄的……
猗蘇默默無語了片刻,送蘭馥出去,在東廂院門口轉了兩轉,還是沒有直接上書房找人的勇氣。說到底,伏晏願不願意和她好好談還是個未解之謎。
在房前五步一徘徊地繞了許久,猗蘇都對自己不耐煩起來:什麼時候她變成這麼瞻前顧後黏糊糊的性子了?
於是她就懷著極高的覺悟往梁父宮書房而去,正碰見一群昨日三生橋的陰差從裡頭出來,顯然剛開完什麼大會。夜遊一臉倦意走在人群裡,見了猗蘇一揮手:「早。嗚啊……」又是一個哈欠。
等這群陰差走散,猗蘇邁著小步挪到門前,叩了叩。
房中沉默了片刻,伏晏的聲音才響起:「請進。」
猗蘇慢吞吞地將門拉開,又慢條斯理地回手將門歸位,而後深吸了口氣,繞過看得不能更熟的地獄變屏風,走進書房。
伏晏在整理几案上的卷宗,見猗蘇進來動作頓住,看著她卻沒說話。
猗蘇在他的視線裡感覺自己手腳硬邦邦的像要失去知覺。對方卻在這時垂下視線,將最後一卷文書擱在一邊,向後一靠,淡淡道:「你是準備繼續吵,還是好好說話?」
「我沒有興趣繼續和你爭。」猗蘇話出口便有些後悔,覺得措辭太過強硬,便又緩了緩說:「我又不喜歡和你吵架。」
伏晏凝視她片刻,換了個倚靠隱囊的姿勢,下巴略收,似乎一時沒斟酌好開口的詞句,只是沉默。
猗蘇覺得自己再矗在原地實在彆扭,便在伏晏對面的蒲團上坐下了。
「昨天我不應那般強硬。」她等了片刻,最後決定先行打破緘默。
伏晏一抬眼,緩慢眨動了兩下眼睫,極緩慢地說:「我有些話也說得過頭了。」
他這變相的道歉讓猗蘇頗為驚訝,她低低應了聲:「嗯。」
各自道完歉,兩個人的表情仍舊十分僵硬,都忍不住要觀察對方的反應,卻又不想被發覺自己在端詳對方。這般眼神閃閃爍爍幾個來回,表面上氣氛稍稍緩和,但這平靜下又潛藏著無聲膨脹的張力。
他們很清楚,問題的核心尚未被提及。可他們都不十分確定,此刻是否就是將一切向對方坦誠的時機。
猗蘇再一次當先破冰:「蘭馥告訴我,你母親在為你擇親。」
伏晏顯然沒料到她會提到此事,怔忡一瞬才應了一個單字:「對。」他抿抿唇,眼神往別處移了移:「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就好。」
「我……」猗蘇的眼睫顫動了數下,她小心地從睫毛下望了對方一眼,甚為艱澀地囁嚅:「你的難處,你受的壓力,我不是不知道。我也很相信你能把這些事處理妥帖。」
她輕輕嘆了口氣,近乎是嗔怪地續道:「我也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些。就算對我……有多喜歡你沒信心,你對自己就那麼沒底氣呀?」
伏晏坐直了,盯著面前的几案沒什麼起伏地道:「你會因為另一個人和我鬧到那種地步,我還能有什麼底氣?」
猗蘇便有些窘:伏晏這樣子,還真是不哄不行。
於是,她輕輕拍了一下桌子,伏晏便抬眼看向她。
她別彆扭扭地開口:「過去的事是過去的事。我繼續追查,和我到底對你是什麼心思,真的沒什麼關聯。」
見伏晏只是撩了撩眼皮,仍舊面色涼涼的,她在心裡贈了對方一個白眼,直接起身繞到他身側,豪氣萬分地兩手一撐,欠身將對方圍在了自己和坐榻後的矮屏風間。
伏晏眼角挑了挑,微微抬了頭看她,琥珀色的眼映出一個她來。
「我喜歡你,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成了嗎?」猗蘇不自禁壓低了嗓音,撐在屏風上的手指蜷了蜷,她隨即深吸了一口氣抬高了聲調:「我都說清楚了,所以你不要再唧唧歪歪胡思亂想了,嗯?聽懂了沒有?」
伏晏面色淡淡地思索片刻,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頭一次見這廝這麼安靜老實,又處在罕見的主宰姿態,猗蘇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亂。她抿抿唇,靠得更近,學著某些人不悅時的態度,清清淡淡地說:「再者,我還沒問你和蘭馥到底什麼關係呢。」
伏晏靜靜地看著她:「她是我叔父座下養女。」倒是一副「我沒什麼好解釋」的表情。
猗蘇似乎體會到了一點昨日伏晏的心情,卻仍舊理直氣壯地冷哼一聲繼續發難:「哦?我瞧著她對你的事倒是知之甚詳嘛。」
「你在吃醋?」伏晏微微一蹙眉,沒什麼表情地直接問了出來。
猗蘇噎了噎,隨即一昂下巴:「就許你亂吃飛醋啊?我就是不樂意,你說怎麼辦才好?」
伏晏默然無語地與她對視片刻,眼底忽然就浮上一點笑意來,伸手將她的臉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三分,唇齒便兩相接上了。
雖說是猗蘇俯就的姿態,但不消片刻局勢似乎又回到了伏晏掌控中。猗蘇不甘心地往後撤了撤,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動作,對方就已經乾脆利落地將她往懷裡一按、瀟瀟灑灑地側身與她換了個方位。
「你說,你想讓我怎麼辦?嗯?」伏晏似笑非笑的拉長最後一個字的聲調,看那模樣氣像是已然消得乾乾淨淨。
猗蘇忽然就有些懷疑,方才是否也是這廝故意,倒套出她許多話來。她越想越覺得可疑,瞪了伏晏片刻,惱極了重重捶了他一記:「你、你又欺負我!」
「哦?我怎麼欺負你了?」伏晏慢條斯理地反問,握住她的拳頭又往自己身上捶了幾下,揚揚眉毛:「不氣了?」
怎麼最後又變成她生氣她無理取鬧了!
猗蘇恨極,扒著對方的脖子湊上去就在他頸側咬了一口。
伏晏有些哭笑不得,斜著眼撩她:「咬在這種地方,你想幹什麼?」
「我才不管,」猗蘇翻了個白眼,「你自找的!」
她真耍起賴來,伏晏倒也無計可施,只得緩和了語氣:「嗯,我自找的。」
猗蘇把臉在對方肩頭埋了一會兒,才悶悶地說:「忘川的人不要我了。」
伏晏沉默地撫著她的頭髮,片刻後才答:「雖然還不知道這系列鬧劇後主使者究竟是誰,但若他們真正的意圖在於我,卻是我連累了你。」
她聞言便抬起頭來:「忘川這事你可查出了什麼?」
伏晏輕輕嘖了一聲,饒有深意地盯了猗蘇一眼,好像在說若不是她他也不會現在都毫無頭緒。他思索著緩緩念道:「惡者為王,這四個字很古怪。」
他進而拍拍猗蘇的頭:「忘川的事,你肯定不願如我所言撂手不管,但好歹……多長個心眼。」卻是在這一件事上妥協了。
猗蘇抿嘴笑著應:「嗯。」而後環臂回抱了伏晏一下,低低地道:「等這件事結束,我還有事想和你好好說清楚。」
伏晏加深了這個擁抱,答應了:「好。」
※
猗蘇自書房離開,原本打算再到三生橋看一看,才出了梁父宮,遠遠地見著許久未曾謀面的黑無常,便身形一掠直接追上去。
黑無常見了她一欠身:「謝姑娘好。」
那聲氣與平日頗為不同,平靜而客套,全無記憶裡的靦腆小心。不過猗蘇自九魘歸來後,黑無常本就與過去變化得厲害,她也並不以為意,反而三步並作兩步跟上對方的步伐,開口就道:「唐念青的事是大人經手的?」
黑無常側頭看她一眼,平靜地回答:「是。」卻毫無詳談的興致。
「既然如此,大人對於擄走她的人是否略有所知?」
猗蘇原本做好了對方再次直接逃走結束對話的準備,哪知道黑無常卻停下腳步,異常鄭重而沉肅地道:「此番忘川的動亂非同小可,還請謝姑娘不要插手,在下自有計較。」他刻意地頓了頓,像是難以啟齒一般緩緩補了一句:「如果可能的話,還請謝姑娘勸一勸阿丹姑娘早日轉生。」
而後,黑無常又如此前很多次一樣,在猗蘇咀嚼完他話中意味前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論是白無常之死,還是此番,黑無常似乎都對內情有所知悉。猗蘇不由就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揣測:難道……白無常的意外與此番幕後的指使者有關?她忽然就有些全身發冷。她不知道自己要揭開真面目的對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怪物:神通廣大,隱匿忘川,驅動惡靈……
她第一次感到了被這樣的對手盯上的可怖。
就在這時,忽然又有大批陰差急匆匆地往上裡外湧去。猗蘇心一沉,跟著他們快步而去。此番的目的地好巧不巧,正是自酌館。
才踏入酒肆大門,無需旁人言語,猗蘇便明白髮生了何事:
正門玄關上方,又是一具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靈體。
【小劇場】次日
胡中天:我去老大你脖子上是被毒蚊子咬了麼!
伏晏:……
夜遊:以下話題少兒不宜,小胡你還是迴避吧。
胡中天:老子作為檔案庫都要千歲了!兒童!你才兒童!
夜遊:(摸下巴)總覺得老大今天穿領子略鬆的衣服露脖子居心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