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短時間內出現兩起相似的事件,陰差們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到哪裡去,匆匆趕來的日遊夜遊又是一陣忙碌。
猗蘇這次不需要夜遊指點就找到了與上次一模一樣的四個字:惡者為王。如出一轍的狂放筆觸,明晃晃寫在玄關的照壁之上;字之間仍舊有微微的摩擦痕跡。
日遊對著懸掛的繩索一陣仔細的檢查,毫無興趣地衝下屬一擺手:「把人放下來吧,和上次一模一樣。」
等人真的放下來了,夜遊走過去看了眼,又招手讓猗蘇過去:「這是失蹤的那戶人家中的父親。」
猗蘇瞥了一眼血肉模糊的笑面,回憶起這男子的小女兒牽著母親手的模樣,不由覺得有些反胃。她僵硬地將視線調轉回來,緩緩道:「此前那人也是消失的住民?」
夜遊沉著地一頷首:「是近半個月前失蹤的,當時以為是自然消失便沒在意。」
近半個月前……正是如意再度出現、將猗蘇扔進十方鏡的時候。那時她自顧不暇,自然沒有聽說過這消息,便不疑有他:「你可以再去問問齊北山,他似乎知道得多些,但可不要牽連他。」
「我現在就派人去問。」夜遊摸摸下巴,圍著靈體發現的方位轉了一週,喃喃道:「掌櫃的說前一刻還好好的,突然一陣黑霧,再看的時候就多了這四個大字和吊在半空的人。」
猗蘇皺眉道:「看來對方根本無意掩飾,自己和擄走唐念青的人是同一夥。」
「對了,」夜遊打了個響指,「此前消失的都是忘川中有意轉生的住民,為何唐念青會牽扯進去?這仍然是個未解之謎。」
他說著撇撇嘴:「白無常說,是黑無常帶著她去救的人,是下里某個廢棄的院落,裡頭什麼可疑的都沒有。可要問黑無常是什麼途徑得到的消息,她見對方似乎不想暴露底牌,便也不好再問。」
猗蘇沉默了片刻,才沒什麼表情地道:「消失的那些人與唐念青唯一的共同點不過是……與我曾有過接觸。」
夜遊顯然早已有了這個設想,卻沒說出口,現今當事人將其點破,便摸了摸鼻子繼續方才的話題:「如果說這系列事件真的是針對你……」他異樣地頓了頓,「又為何要這般大費周章地恐嚇?惡者為王這四字又是什麼意思?」
「若真的是那位帝姬的手筆,此舉於伏晏有損無益,略有些說不通,但也並不是全無可能。」猗蘇說話語調淡淡的,並無太多恐懼,她緩緩眨動眼睫,眸中漸漸多了一分冷意:「既然是衝著我來的,我見招拆招便是。」
說話間,日遊手下的人已經將靈體抬走,另兩個陰差則細緻地將照壁上的字跡連通一整層白漆剝離下來,一齊帶走。日遊低著頭走過來,頭也不抬地道:「我回去了。」說完就逕自轉身而去。
夜遊聳聳肩,一臉「這廝就是這鬼脾氣我也沒辦法」,拍拍手就將個陰差喚過來,詳細詢問起證人的口供來。猗蘇見狀便獨自踱開去,才繞著照壁轉了兩週,一抬眼便見著伏晏衣帶當風地走進來。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猗蘇身邊,一偏頭看見她鬢角沾了方才揭照壁漆面時四散的白灰,便順手一抹捋去了,口中問:「有什麼發現?」
猗蘇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這次是消失那家人中的當家,靈體出現也用到了唐念青那時的黑煙霧,我覺得……背後那人是針對我。」
伏晏唇線緊了緊,片刻沒說話。
「別那麼緊張。難道君上對手下人沒信心?」猗蘇扯了扯他袖子,試圖活泛氣氛。
對方看著她嘆了口氣,眼神柔軟起來,臉色卻仍舊冷然,說話聲氣也一如往常:「即便日遊夜遊有能耐,可有危險的是你。」
伏晏乍然來了這麼一句,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猗蘇就默默地在心裡臉紅了一會兒。
她咬咬唇才要說些什麼,週遭卻猛然寂靜,而後是抽氣驚呼聲。
猗蘇抬頭,正見著大堂高頂的樑柱從中斷裂,兩旁粗柱失了支撐紛紛傾斜,一路摧枯拉朽,轟然聲響中將伸出的紅漆欄杆、高懸的七彩錦旗統統掃落。一陣屋瓦與木片的暴雨中,自酌館飛速坍塌下來。
伏晏大袖一展便施展法術,可落勢太快太猛,樑柱上又被施了法術,只是將崩塌之勢暫且延緩。
猗蘇揚聲喊:「都快走!」
好在自酌館本就只有一群陰差,各自施展法術,很快就魚貫而出。
猗蘇原本想拉著伏晏離開,眼風朝上一掃,卻瞧見一根三人合抱粗的巨柱正從伏晏身後傾斜下來。來不及細想,她狠狠拽了伏晏一把,另一隻手向前一推,暫時止住了傾倒的勢頭。
兩人間的一步之遙,轉眼便壘起了數重障礙。
也就在此刻,不知何處三兩炸裂,整座樓再也無法被術法支撐,紛紛揚地如紙片屋般倒下。
落下的木塊、倒下的柱子都含了本身重量百倍的份量,觸及撐起的結界便是一陣火花。
猗蘇舉目四顧根本見不著伏晏的身影,心中微亂,戾氣散逸,身周木身頓時留下深深的痕跡。她喘了口氣,在仍舊不止的碎屑雨中尋找出路,才試圖強行開出一條道來,便發覺自己已然身處一個迷陣之中。
她提起全身戾氣,凝神戒備。
而後,死一樣的寂靜裡傳來一聲疏懶的笑。
猗蘇聞聲轉身,手中兩柄短劍悄然現形。
從攔腰斷開的紅漆柱後緩緩繞出一個素衣男子,滿頭華髮,有一雙疲倦的眼。他的眼神虛虛地往猗蘇那裡一定,似乎有些訝然:「是你?」
猗蘇對眼前人毫無印象,便只冷然問:「足下何人?」
「是你也無妨。」對方夢囈般輕聲道,神情輕飄毫無實感。他輕撫身側木柱光滑的漆面,漫不經心地緩緩說:「忘川究竟為何為忘川?所謂轉生的意志又是否真的是住民所求?轉生與歸於忘川,又是由誰劃下的對錯?」
他連問了三個問題,卻全無想得到答案的意態,不等猗蘇反應便再次輕卻冷地微微一笑:
「我們還會見面的。我叫許尋真。」
猗蘇才要追上去,卻只覺得後腦一痛,徹底失去意識前,只看見許尋真閒庭信步地消失在了自酌館的廢墟間。
※
「阿謝!阿謝?」
猗蘇覺得自己不過暈了片刻,再睜眼時已經在伏晏的懷裡。
被擊打的地方仍然生疼,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也有些不大靈光,愣愣盯著伏晏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輕聲說:「我沒事。」
伏晏沉默地將她抱緊,似乎對方才的失態有些尷尬,一時沒開口。
猗蘇枕著他的胸口將方才的情狀默默回憶了一番,清清嗓子道:「方才我落入了個幻境,裡面有個應當是幕後黑手的白衣人,自稱許尋真。」她想了想,又將許尋真的樣貌神態,和那三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同伏晏仔細分說。
伏晏聽得很認真,等猗蘇說完同她稍拉開距離,撫撫她的頭髮:「我立即去查。你先回上裡休息。」
猗蘇回絕得很乾脆:「不行。」
伏晏的表情便有些陰沉,眉毛向下一壓,還沒說話猗蘇就又開口解釋:
「許尋真的目標並不是我,」她艱澀地嚥了咽,抓緊了伏晏的衣襟,「他針對的是你。」
伏晏目光柔和了些許,凝視她片刻,到底還是讓步了:「今日就先作罷,都回上裡罷。」
他說著便牽著猗蘇的手起身,另一隻手揮了揮,開出一條向外的道路來。
夜遊靠在自酌館僅存半邊的大門邊,見兩人出現迎上前來,低聲向伏晏說:「查過了,方才的爆炸也並非火藥,而是術法。手腳做得很乾淨,幾乎查不到源頭。」
「查一查是否有許尋真這人。」伏晏聞言一頷首,就勢吩咐下新任務。
夜遊抱著臂一皺眉:「這是……」他朝猗蘇瞟了一眼,「幕後人的名字?」
猗蘇點點頭,又將許尋真的模樣和言行描繪了一遍。
「我記下了。」夜遊利索地應承下來,又轉頭同伏晏道:「今夜中裡很難太平,即便有方才布下的重兵,難保不會有有心人藉機鬧起來。」
「方才有鬼城住民被殃及了?」猗蘇聽他語氣,便知道肯定還有什麼她不知曉的風波。
夜遊面色沉重地點點頭,不太舒服地抓了抓頭髮:「自酌館裡頭已然無人,但方才坍塌下來,近旁屋舍損毀不說,還有兩個被壓在下面的狐妖,抬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他扁扁嘴,降低了聲調:「而且裡頭還有一個是青丘的貴家子弟,扯到了九重天別家,就有些麻煩了。」
猗蘇聞言不由看了伏晏,對方臉色淡淡全無訝異,顯然方才就已然知曉。
「養著你們不就為了這種時候?」尊貴的君上一開口就是理所當然的神氣。
細作頭子夜遊罕見地噎了噎,無奈地一攤手:「是,是。」
他瀟瀟灑灑地轉身,回頭一擺手:「那我就盡忠職守去啦。」
伏晏作為冥君自然也有累牘的文書要處理,猗蘇陪著他進了書房,小坐了片刻便決定回西廂小歇--頭還是有些疼。
才踏進西廂的院子,猗蘇的步子就頓住了:
廊下立了個人,紫衣白袷,正是如意。
【小劇場】
夜遊:(扶額)又是捋灰塵又是說情話,還摟摟抱抱,猝不及防地就被老大秀了一臉的恩愛,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