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動作急,用的是紗布重重裹住的右手,偏又用力,伏晏的眉間就現出一分痛楚來。
猗蘇餘光瞥見他神情,心便狠狠抽了一記,卻強忍住淚意垂頭,漠然的道:「再說下去,動怒傷身,我擔不起。」
說著,她便回過身,試著抽手。
伏晏無言地凝視她,雙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忍住了。但從他冷銳而幽沉的目光裡,猗蘇還是讀出了他原本想說的意味:「今日若到此為止,他們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便因這未言明的狠話而顫慄起來。事情為何就走到了這個地步,她也覺得疑惑,甚至有些委屈。她隱約明白,自己因為伏晏此前幾次三番對大事避而不談的態度而不悅,甚至有些不安;這樣一來,她的姿態自然不夠低。不過是各自放不開驕傲的幾句話,彼此都起了火氣,便愈鬧愈僵。如今卻是連緩和的台階都無。
她咬著唇,既害怕走了就真的這麼結束了,卻無法找出合適的措辭緩和氣氛,便紅著眼睛呆呆地和伏晏對看。
她終於受不了,蹲下身去,低低的,幾近是懇求地說:「過兩天再說好不好。」
伏晏垂眼,不拒絕也沒同意。
猗蘇便將手緩緩而堅定地抽了出來,想上前讓伏晏躺好別再亂動,卻又被對方的眼神逼得縮了回去。她聲若蚊吶地叮囑了一句:「你好好休息。」而後便再不敢回頭,目不斜視地出了正殿。
才走到迴廊下,便見著夜遊難得步履匆匆,一路從偏門疾步進來,一邊走一邊招呼猗蘇:「快來快來!許尋真的事有線索了!」
猗蘇精神一震:「什麼線索?」
「他們動手時遮蔽視線的黑色煙塵的來源弄清楚了。」夜遊神采奕奕,顯然對進展大為興奮,「我這就和老大去匯報,你也一起來?」
猗蘇抿抿唇,淡淡地道:「我剛出來,再進去太奇怪了。那煙塵究竟來自何處?」
夜遊的興奮勁稍退,他睨了猗蘇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又和老大吵架了?」
「也沒什麼。」猗蘇沒否認,卻也沒透露更多,再次將話題朝著正事拉回:「所以麻煩你就在這先和我說一說你的新發現。」
著紺青衣袍的青年扇扇眼睫,似是無奈又似是漫不經心地聳肩:「嘛,我是無所謂。說來也巧,黑無常在巡查的時候在下里某個院落裡頭找到了相似的粉末,而恰好,那院落正對忘川,便有忘川住民見到曾有人從中進出。」
他說到「巧」與「恰好」的時候,咬字加重,眼光閃了閃,神情仍舊懶懶的,卻多了一分譏誚,好像在嘲諷什麼。
夜遊笑意加深,彷彿真的覺得有什麼極其有趣:「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在那院落裡出現的人,能在忘川中來去自如。」
因為涉及到同僚,夜遊這話就說得頗為含蓄。但猗蘇還是明白了他的潛台詞:他並不相信黑無常能有那麼好的運氣,忽然就發現了相似的黑色煙塵,還正正好好有來自忘川的目擊者。換而言之,夜遊已經懷疑上了黑無常。
念及黑無常對於白無常一事始終避而不談的態度,猗蘇心中不由一凜,口吻卻頗為篤定:「但你捉不到他任何行事不乾淨的證據。」
夜遊的眼神便凝了凝,他抬眼看著梁父宮高挑的復簷,近乎低沉地道:「的確。他身上一點破綻都沒有,」他調轉了眼光若有所指地盯了猗蘇一眼,「並不是什麼都查不到的空白,而是貨真價實地無懈可擊。他能查到的全都是事實,完美得讓我都挑不出半分不對,但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猗蘇猛然就生出一個異常大膽的假設:假如白無常之死背後真的另有主謀,而黑無常此前的行徑都是在為那人遮掩;那麼是否有可能,黑無常此番是故技重施,而藏在白無常的意外背後的那人就是許尋真?
她想起上次同許尋真會面時,對方的第一句便是:「是你?」
仔細咀嚼話中意味,倒好像許尋真早就對謝猗蘇有所瞭解。
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你想到了什麼?」
猗蘇回過神的時候,夜遊正低了頭,關切地詢問她的異狀,一手搭在了她手臂上。兩人間的距離霎時拉得太近,姿態也顯得曖昧起來。
「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猗蘇的眼神才落到夜遊的手上,對方就迅速推開一步,倒表現得比她還要尷尬。
夜遊清清嗓子:「你但說無妨。」
猗蘇卻堅決地搖搖頭:若她的假設是真,那麼許尋真的勢力比她預想的還要大太多--能策動大荒亡靈的存在,豈是尋常流寇?她本能地覺得不能讓更多人再牽扯進來。這個猜測,要說也只能和伏晏說。但如今……想到現狀,她便頭痛起來,輕聲拒絕:「不是什麼相關的事。」卻是將這失態推脫在和伏晏的爭執上了。
夜遊狐疑地看她一眼,還是接受了她的說辭:「那我就先進去了,回見。」接著,他又笑眯眯地吹了聲口哨:「看來今天老大心情不會好,我要遭殃嘍。」話是這麼說,這廝卻毫無緊張膽怯之意,攏著袖子一如往常輕飄地往主殿去了。
猗蘇心情鬱鬱不得舒,到上裡後園轉了轉,忍不住想到忘川向阿丹打探情報。可如今上裡外局勢仍舊難測,她與伏晏又鬧僵了,實在是不敢貿然離開。
再次求教胡中天本是個自然不過的選擇,可許尋真神秘莫測的能量讓猗蘇心有不安,以至於不敢再向檔案去求證更多。
她難得有這般左右為難、做事束手束腳的時候,思來想去只是愈發煩悶。
猗蘇正心緒不寧著,又有人來叩門。她拉門時動作便帶了些火氣,動靜略大,見門外的卻是個面生的女郎,不由怔了怔:「閣下有何貴幹?」
這眼神明亮、五官雋秀的女郎也是一愣,隨即露出和善的微笑,唇側兩個酒窩淺淺的:「我是蘭馥。」
她一開口,猗蘇頓時認出這雙眼睛來,不由愧疚地微微欠身:「抱歉,一時沒認出來。」這麼說著,她又仔細打量了蘭馥一眼,在心裡感嘆:伏家人收養個女兒也是萬里挑一,這張臉藏在面具後頭著實可惜。最難得的是,蘭馥一身近乎男兒氣的颯爽率直與容貌並不違和,反而令她的姿容愈發出挑。
「不過,你怎麼不……」猗蘇的問題沒問完,蘭馥就意會地彎唇,垂著睫異常坦然地道:
「因為自今日起我不再是白無常了。」
她這話來得突兀,猗蘇下意識便微微張了口:「不是白無常了?」
蘭馥坦誠的神色裡悄然攀上一分不自在,她往地上看去,聲音也放低了些:「我……要成親了。」
猗蘇這下近乎瞠目結舌,訥訥地盯著蘭馥看了許久,才漸漸從對方接連丟出的兩個重磅消息中回過神來,急急道:「難道是青丘?你被……伏晏他逼迫了?」
蘭馥一頷首,又搖搖頭,像是被猗蘇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是青丘沒錯,但並非阿蘇你所想的那般齷齪。」她頓了頓,露出一抹明麗的笑容:「對方是我心悅之人。這婚事也並非晏哥逼迫,而是我主動提出。」
見猗蘇顯然還懵懵的不明所以,蘭馥放緩了語調:「對方其實你也見過……」真的說起那人的名字,蘭馥到底還是流露出了些許羞澀:「就是日遊……」
第三個衝擊性情報出現時猗蘇已經有些麻木了,她緩緩地重複:「日遊?」
「他本是青丘嫡子,卻向來喜歡辦案解密,是族中的異類;青丘又安穩太平,整日無事可做他便……逃到了冥府來任日遊一職。」蘭馥抿唇一笑,「因此阿蘇你無需擔心,這婚事兩全其美。」
猗蘇這才安下心來,真心實意地道喜:「恭喜你們了!」
轉念想了想,猗蘇猜想婚後蘭馥不免要搬遷至青丘,從此難再見面,不由有些不捨。蘭馥卻善解人意地露齒一笑:「那個呆子怎麼也不肯回青丘,他母親拿他最沒辦法,便也算了,因而日後我不過是換回了身份,在刑司幹活罷了。」
蘭馥笑笑地看了猗蘇片刻,復開口:「這樣一來,晏哥便是完全拒絕了九帝姬的提議。」很顯然,猗蘇和伏晏再次鬧翻的事情並沒有瞞過蘭馥。
猗蘇垂眼應了一聲,投降似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每次都要你來勸,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她說著看看天色,猶豫地道:「時候也不早了,還是明日……」
蘭馥卻直接拉了猗蘇就往外走,邊走便道:「時候還早,上裡無宵禁,又離得近。」她溫和卻也堅定地直接將猗蘇引進了梁父宮,也不通報,直接撩了通往後殿的簾子便邁步進去。
伏晏原本靠在榻沿的矮屏旁,聞聲一抬眼先見著蘭馥,雙唇微分想說什麼;哪知他話還沒出口,蘭馥便篤篤定定地一拉,從她身後又現出個人來。伏晏瞧清來人,神情便微微凝住了,唇線抿回一條線,冷冷的默不作聲。
蘭馥的表情儼然在看兩個幼童置氣,朝伏晏飛了個眼色就直接挑簾子離開了,留謝猗蘇在原地尷尬到極點,不知該往何處看、手腳往何處放。
伏晏視線一垂,便又看起榻上小幾鋪陳的公文來,明擺著一副熟視無睹的態度。
猗蘇見狀眉頭一挑,咬咬牙也不再猶疑,徑直大步走上前去,一伸手,便將伏晏面前的公文捋開了。
【小劇場】
蘭馥:(扶額)調停幼兒園小朋友吵架心好累
日遊:來,一起打會兒遊戲就不累了。啊,這關好難……
蘭馥:……先給我把卷宗處理完了!
↑家裡蹲捕頭與死正直陰差的婚後日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