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姿態實在略引人遐思,猗蘇懵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伏晏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唇齒和她將觸未觸的,隱約含笑的表情極是要人命。
有個禍亂冥府的神秘人物在逃,還有個忠誠存疑的屬下行動未明,猗蘇覺得現在這時刻,伏晏還有這閒情……不愧是伏晏。
可伏晏方才也說了,醫官令他不得傷神,這一腔要溢出來的閒情也說得過去。
也就在猗蘇默默糾結的時分,伏晏已然吻下來,還輕輕以咬表達了對她走神的不滿。輾轉數回合,猗蘇氣息略喘,伸手將對方往上推了推,想吸口氣定定神,伏晏卻再次俯就,根本不容片刻的消停。
敵我地勢優劣懸殊,猗蘇即便有反攻的念頭,也頃刻在伏晏攻城略地的動作下潰散得片甲不留。
她原本推著伏晏胸膛的手,先是改抓他肩頭的衣袍,最後溜到了他的頸後。
伏晏的嘴唇也悄然下移,觸到了她的脖頸,激起一陣陌生的悸動。
猗蘇張張口,原本想深吸顯得稀薄的空氣,卻不意間漏出了細弱的嬌聲。
她先是僵了僵,而後才發覺伏晏的動作也停住了。他近乎是突兀地起身,背過身去輕咳一聲,有些急促地整理衣袍。
兩個人都極為尷尬,沉默地各自和衣襟交流了一會兒,還是猗蘇先嚅囁出聲:「這……」
「下不了手。」伏晏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在回答她未出口的疑問,仍舊沒回身,還可疑地抬袖,狀似在理髮髻,廣袖卻將他的側臉也遮得嚴嚴實實。
這四字實在是天外飛來一筆,猗蘇被噎了半晌,感覺方才那惱人的熱度都被澆冷了大半:這、這是什麼意思?!
但她實在沒再問下去的勇氣,索性起身開溜:「你繼續看菜譜吧……我就不打擾了……」
出了後殿,迎面一陣穿堂的夏風,猗蘇稍稍冷靜,覺得雙頰發燙,不由又是一陣心虛;四顧無人,她以壓裙的雜佩貼在面上,玉石冰涼涼的,卻無法平復沸騰的心緒。
果然還是很在意伏晏到底是什麼意思……
猗蘇一跺腳,快步自正殿逃離,一路低著頭回到西廂,洗了好幾把臉。
等她平靜下來,出上裡到了三千橋,卻沒尋著阿丹的蹤跡。她估摸著是夜遊已經將事情辦妥,見天色不早,便轉而回到梁父宮。末了,她卻到底沒拉能下臉再去見伏晏。
真有心消磨時間,轉眼便入夜了。
夏蟲輕聲鳴唱,一派閒逸中勾起些微的躁動,很快沉在夏夜的星河裡消失不見。
※
伏晏次日仍舊被叮囑不得傷神,卻無再看菜譜的興致,一時坐在榻上頗有窮極無聊的意味。日頭漸上,梁父宮安靜得能聽見博山爐中銀炭悶燒的細響。
一本急送來的公文反扣在小幾上。這是即便真在病中也不得不看的書函。
伏晏盯著它描金的側脊看了一會兒,神情有些冷:是九重天傳來的消息,封印在疏屬山多年的凶神貳負最近不太安生,帝台緊張得很,只怕近期都顧不上冥府了。
帝台與冥府的關係向來曖昧,既是姻親,卻又忌憚著伏氏的力量。即便有心,貳負一事,伏晏這裡暫時還不好表露出打算出手的態度。真是麻煩又可笑。
再多思慮也無用,伏晏便將念頭轉開了。
謝猗蘇還是沒有來。
伏晏因為這個念頭怔了怔,唇邊卻不由現出一分無奈的笑意來。他揉了揉眉心,感覺有些頭疼:她該不會是因為昨日的事著惱了吧?
於哄人這博大精深的學問,伏晏自認全無造詣。以他如今的狀況能想到的法子……也就是找樣東西送了賠罪。可送什麼好,又是個難解的問題。
謝猗蘇到底喜歡什麼,伏晏因為過去記憶的關係隱約知道,但要他就這麼用白無常的記憶,他還是意難平。
美食,否決:如今他不能出梁父,又不能讓人代辦,送了也毫無意義。
首飾,否決:送過了。
衣裝,否決:不瞭解,更何況時間太緊。
伏晏便難得露出為難的神色來。
說實話,世間罕有梁父宮沒有的物件,可要從中選出一樣,竟是全無頭緒。
伏晏乾脆披上薄披風,掀了簾子預備在園子裡走一走,卻正見著殿門口一個熟悉不過的人影,正猶猶豫豫地露了半邊身形。
「阿謝。」
猗蘇聞聲,不情不願地從殿門後轉出來,緩步走進殿中的陰影裡,稍稍低了頭,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能出門了?」
伏晏朝她靠近一步,輕輕應道:「不見風便無妨。」
猗蘇便朝身後望瞭望,話語到底露出一分關切:「瞧著像要下雨,有風,你還是別出門了。」頓了頓,她宛如要彌補方才沒遮掩好的情緒般淡淡道:「我就來看看你,我還有……」
一個「事」字還沒出口,伏晏便快步檔在她身前。
他遮住了本就因層雲而黯淡的天光,默了片刻才試探性地問:「你在生氣?」
猗蘇別過頭:「沒有。」
伏晏將這兩個字理解為:「我就是在生氣。」便輕輕咳了聲,還沒開口,猗蘇卻已經扯了他披風一角往後殿拉,一邊沒好氣地道:
「傷還沒好透,就站在風口,你是非要作死麼。」
怔了怔,伏晏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將他的尷尬當作真咳嗽了。他情不自禁地彎了唇,任由謝猗蘇將他拉進後殿。
猗蘇進了後殿便有些後悔,沒來得及回頭看伏晏的表情,他就從後頭環腰抱住了。他將下巴擱在她肩頭,笑笑地說:「我知道阿謝心疼我。」
真是給點顏色就燦爛,方才就不該心軟。腹誹了那麼兩句,猗蘇卻沒掙開,只翻了個白眼,涼涼地哂道:「你再病倒了誰來主事?」
伏晏卻沒回嘴,雙臂反而攬得愈加緊了。他貼著她的耳際停了半晌,才開口:「昨天……抱歉。」
猗蘇僵了僵,垂眼道:「你又道什麼歉?」
對方默了片刻,才輕聲道:「是我失控了,嚇到你了。」
這回輪到猗蘇默默無語:總覺得……他們在意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就此認下來,她未免覺得慫;可要說出她不自在的是「下不了手」那四個字,又實在難以啟齒。
她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我瞧著像是被嚇到了麼?」
伏晏側眼盯著她,很快下了判斷:「不像。」
他古怪地沉默了片刻,忽地又出聲:「你該不會是在意我……」
「怎麼可能!」眼見著伏晏目中笑意越來越濃,猗蘇矢口否認,臉卻紅了。
「原來如此。」伏晏聲音低醇含笑,吐息落在她頸側,她不由隨之一顫。
她的反應坐實了他的揣測,他乾脆轉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便是一番唇齒交合的廝磨。
這親吻裡隱約透出昨日最忘情時的那股熱度。很顯然,對猗蘇,君上並非下不了手。
「我說下不了手,」伏晏與她眼對眼,笑意將露未露,「是醫囑令我即便有心,也無從下手。」
猗蘇呆呆地和他對視了片刻,才徹底明白過來,一時羞憤欲死。
她反手掩唇,想向後退,身體卻一輕。
伏晏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幹什麼!」謝猗蘇覺得自己不管上輩子還是從前,都沒那麼良家婦女過。
和矮榻不同,後殿的臥榻要軟和許多,雲被鬆鬆的籠上來無從著力。
伏晏雙手撐在她肩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勾勾唇。
猗蘇不由捂臉:「你……你就不聽醫官的話了麼?」
「昨日是最後一次換藥,今日我算是好透了。」伏晏說著便作勢要湊近,卻停在了她面孔上方幾寸的地方。
猗蘇從指縫間看不清伏晏的神情,便緩緩將雙手從面上移開了。對方表情堪稱嚴肅,雙眸灼熱,語氣卻克制:
「阿謝,不願意也無妨。」
她張張口,他卻以指腹將她的話語封住了。
「我不會因你不願而不快。」伏晏頓了頓,眼瞼微垂,「這事本是我踰矩。我也不會因你願意而看輕你。」
他聲音稍稍靡啞:「我不在乎所謂三媒六聘,也不覺得僅憑一紙文書能栓得住人,更不認為所謂貞潔有什麼意義。但要是那能讓你安心,我願意等。」
「你也許覺得口頭許諾很可笑,」他彎彎眼角,「但我不喜歡、也不會食言而肥。只要我還是伏晏,我只會愛你一人。」
像要令自己的話語更可信一些,伏晏緩緩和猗蘇對上眼神,近乎是矜持地吐字:「阿謝,我愛你。」
猗蘇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噗嗤就笑了:「呆子。」
伏晏的神情就微妙起來。
她適時伸手撫上他的眉眼,輕聲說:「我很高興。」
「況且,我不都說了,我相信你。至於那些將人綁在一處的繁文縟節,我不需要它們來讓我心安。」她咬咬下唇,像是使出了畢生的決心:「我也愛你。」
伏晏在她的掌心吻了吻,沒有說活,但兩人的心緒僅憑對視便已明晰如鏡。
他便繼續方才那個停在半途的吻,動作很輕很慢,好像要將每一寸的觸感都銘刻心上。
漸漸的,這層小心翼翼的矜持褪去了,比火還要熾灼的熱度佔了上風。這熱情的火焰裡,又隱隱約約透著末日將至一般絕望的瘋狂。
是了,誰也不知道之後會如何,許尋真會如何,冥府會如何,伏晏會如何,謝猗蘇會如何,儘是迷霧中未開的花,樣貌顏色皆一無所知。
只有此刻是可以觸碰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