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開偶爾想到羅暮雪鬱悶煩躁,陸蕪菱在崔家生活得頗為愜意,雖然也不免有些含酸的小姑娘說幾句怪話,也有那三太太不時陰陽怪氣擠兌幾句,不過大部分崔家人都不錯,有禮有節,不過分親熱也不冷淡,那三太太也難怪她總是心氣不順,因為崔家大老爺和二老爺都是秉承組訓唯有一妻,雖然大老爺家只有一子二女,二老爺倒是有三子一女,三太太卻很是鬱悶,只生了兩個女兒,而三老爺內帷還有些亂,雖未敢納妾,卻有四五個通房,生得一個婢生子和兩個婢生女兒,眼看過兩年三老爺就要四十了,無論是再納妾還是把那生了兒子的抬成妾,她都很郁悶。
這樣心氣不順,自然看誰都不順眼。
陸蕪菱畢竟看了些更加惡意的人,對這樣的一些小小擠兌還不放在眼中。
陸蕪蘅卻是個不能忍的,尤其是她已經嫁入三年未曾有孕,三太太不時就要假作感慨,握著她手道:「可憐的,只怕將來別是跟我似的。」
陸蕪蘅每到此便氣得胸口疼,就算言辭鋒利地回了,終究無子是她的大心病,也是大大的軟肋,怎樣也不能理直氣壯。
每每回去,晚上便要同崔勝儀哭一場。
這天早上,三太太在她早上伺候老太太時又出言擠兌,陸蕪蘅卻吐了出來,老太太和大太太又驚又喜,連忙叫人請大夫,一搭脈,已是兩個多月身孕,陸蕪蘅也含羞道確是兩個月沒有換洗了。
陸蕪菱為姐姐高興,同時也因為自己月信正常而至鬆了口氣。
陸蕪蘅自從懷了身孕,便成了崔家的重點保護對象,自然也不能讓她因管家勞神,所以大太太從她手中又把管家的活接了回去。
崔勝儀也是欣喜若狂,且崔家秉承君子克己的信念,並無媳婦懷孕便要抬通房丫鬟的傳統。
陸蕪菱本不愛做針線,為了未來的小外甥,卻也起了心思。之前因為繁絲怕陸蕪菱衣裳少,特意從羅府庫房挑了幾樣料子又在綢布莊買了幾匹,都帶了來,打算慢慢做。陸蕪菱便讓她開了箱子,挑了柔軟漂亮的絲綢和松江布出來,仔細挑選,最後選定了一塊本色松江布料子,這塊不是成匹的,是羅暮雪平日做中衣常用的,剩了一些,因極為柔軟密實,雖不漂亮,做初生小寶寶的衣裳很合適。
陸蕪菱因想府中不知道多少人手藝比自己強,便是陸蕪蘅自己和她身邊的丫鬟也是,自己倒不如別選太鮮亮的料子,就做些貼身穿的小衣裳為好。
再者現在也不知男女,做好做些男女都能穿的。
又挑了一匹乳黃色帶著蟲草小花紋的杭緞,也是質地輕軟,可以做秋冬夾衣小棉襖的面子料。
於是,在冬天來臨前的兩個月,陸蕪菱和繁絲綠蟻,一有時間,幾乎都在做著小衣服,算下來,陸蕪蘅的寶寶當是生在明年四五月,所以小衣裳多是以薄薄春衫為主。
小衣,中衣,小襖,小褲,各種式樣,精心縫就,繁絲還做了幾雙軟底的小鞋。
那段松江布除了做小衣裳,還做了十幾塊尿布。
拿去給陸蕪蘅時候,她驚訝得失笑了:「居然比我做得還多!」
陸蕪菱臉微紅:「是我和繁絲綠蟻一起做的。」
陸蕪蘅翻檢了一番,指著笑道:「嗯,你的針腳不如繁絲細密,和綠蟻差不多。」看看又笑:「還知道把縫縫在外頭,真是長大了,連這都能想到。」
陸蕪菱沒做聲,她是因為當年母親給她做的小衣裳都是這樣的,所以才知道。
陸蕪蘅又道:「松江布難得,用來做尿布太可惜了。」
陸蕪菱想到陸蕪蘅做姑娘時候的豪奢講究,還有她豐厚的嫁妝,現在居然能說出這般節約的話,看來真是當家主母做久了,學會了精打細算。
崔勝儀晚上回來看到小姨子做的小衣裳,心中大悅,第二天讓人送了一套很是精美的水晶琉璃瓶給小姨子,當作回禮。
一個黃楊木盒子,雕著花,四角鑲嵌玳瑁螺鈿,裡面是十二個水晶小瓶,每種上頭都有一種花,做工雕花極為精雅,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繁絲看了便笑道:「這個用來裝花露再好不過。」
陸蕪菱點頭。
時下閨閣貴女們都時興自己做花露,陸蕪菱也未能免俗,她當年在閨中也曾帶了繁絲亂絮做過幾樣。
而這個水晶琉璃瓶,恐怕就是為此而作。
玫瑰,牡丹,荷花,薔薇,海棠,虞美人,臘梅,桂花……應有盡有,正好把這種花露裝在裡面。
十月初的時候,開始燒起了炭盆,地龍要十一月才開始用,積年的世家,有的是各種規矩,大都是為了家族盡可能延長的生命力,有一些細微處節約,又不影響體面的習慣。
每房的炭都是有定例的。
陸蕪菱在這裡,所有的月例都是和正房嫡出小姐們一樣的,沒有差也沒有因為是客人略高一些,而李曼娘的也一樣,並沒有因為她是無父無母,一文不名的孤女而受到任何苛待。
可因為陸蕪菱本身也略帶了些東西,陸蕪蘅也確實貼補她一些,李曼娘總是覺得自己是受了苛待。
照她所想,一個被抄家,被貶為官奴的女子,就算被赦了,身上應該一文不名,而她現在卻不缺首飾衣裳用具,也不缺錢使,肯定是她姐姐偷偷貼補她了。
她也不考慮陸蕪蘅就算貼補她妹妹,也有得是嫁妝可以用,不需要偷偷用崔家的錢貼補。
每次看到陸蕪菱換了新的衣裳,用了沒戴過的首飾,她必定要瞪著看半天,回去和她姑母嘀咕半天。
因天冷,在崔家做的冬季衣裳外,陸蕪蘅又給了她四件大毛衣裳,這天陸蕪菱便穿了件銀狐皮裘去上課,頭上插了一支紅寶石鳳釵,就是她及笄那天帶過的一支,又配了幾支花絲拉的素金花朵蟲草簪子,實則也未如何華貴,只不過做得精巧而已。
李曼娘眼神便熱辣辣地盯著,心頭恨意橫生。
因為崔家常規,未出閣的姑娘,是不給穿紫貂,銀狐等幾樣特別名貴的大毛衣服的,每冬是四套衣裳,兩件大小毛,一件是大氅,一件是襖,通常以青鼠,普通狐兔居多。
李曼娘憋了一肚子氣,偏偏這日的針線女紅課陸蕪菱還被教授的女師傅表揚,說她進步最大,配色悅目,姿態靈動。
到了課間,崔勝儀的親妹子,也就是陸蕪蘅嫡親的小姑子崔如惠同她笑道:「聽說哥哥將那套水晶琉璃瓶子給了你了。」
陸蕪菱笑了笑。
崔如惠佯作吃醋道:「好哇,妹妹不給,拿去討好小姨子去了!」
李曼娘本來就妒火中燒,聽了這話,冷笑道:「可不是,崔家都要被她們姐妹兩個給掏空了,瞧瞧這衣裳首飾的,正經小姐哪個有?什麼好東西,先緊著她,連師傅都要討好她!不過是貪官的女兒!做了人家玩物的官奴!還當自己是什麼千金小姐!」
這話一出,場面一片寂靜,幾個本家小姐頭皮發麻,連那些不管這事的分家的姑娘們都嚇住了。
崔如惠啐道:「李曼娘,你失心瘋了!」
陸蕪菱本來很少與人爭執,也從沒人對她說過那麼難聽的話,但被人如此騎到頭上來,她也很難忍耐,站起身來,走到李曼娘跟前,盯著她。
李曼娘被她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硬著頭皮道:「怎麼?我說的不是實話?」
陸蕪菱冷冷道:「這麼大歲數了,不知道你是怎麼活的?竟是連一點大家姑娘的臉面都不要了?我爹爹是如何,輪不到你說,你一個姑娘家,當面辱及旁人長輩,不知道這是哪門子教養?我曾是官奴沒錯,聖上當面赦了我,又賞賜金玉如意,這是聖上的恩德,又豈容得你置喙?玩物之類,難道是好人家姑娘說的話?還有,我姐姐辛苦持家,你這番話,不知道是自己想說還是替誰說呢?不如你到老太太跟前說一說,讓她老人家查查我姐姐有沒有中飽私囊,貼補娘家妹妹?」
李曼娘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崔如芳直率,二房和三房也更不對付,冷笑道:「不知道是哪門子的蔥,要你替我家鳴不平?」
李曼娘哭著跑了,回去一頓痛哭,又要收拾東西走,三太太問了,怒火中燒,到老太太面前告狀,說二房容不下她侄女這個外人,要趕她走,痛哭不已。
老太太把那日授課的繡娘,陪著姑娘的奴婢們叫來一問,得知真相,不由大怒,讓三太太去跟陸蕪蘅賠不是,又讓她平時好好教導侄女兒。
結果三房狠狠失了面子,三太太便把李曼娘狠狠教訓了一頓,又背地罵陸蕪蘅。
冬天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十一月末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李曼娘竟然夜裡獨自去給宿在書房的崔勝儀送湯!被陸蕪蘅身邊的宋媽媽給當場逮住!
自古大家男子,妻子有身孕時,為防止誤了子嗣,會搬到書房住,崔勝儀眷戀妻子,雖書房裡有個臥室,倒是時住時不住,這天也不知道李曼娘從誰那打聽到他夜宿在書房,便燉了盞當歸牛肉湯來送給他,恰好陸蕪蘅派宋媽媽給崔勝儀送雞湯蟹肉雲吞來當宵夜,當時崔勝儀也恰好在西書房,並不在屋子裡。
李曼娘看到屋子裡熏了香,被子都拆開了,知道他一會兒便回來,便脫了大衣裳坐著等,宋媽媽提了食盒進來,見她描眉畫唇,外頭大衣裳都脫了,只穿一件水紅小襖,勒得胸脯緊緊的,下身一條松花色撒花闊腿棉褲,眼睛水汪汪在那裡等著,如何不驚?
當即便叫嚷起來:「……李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半夜三更跑到男子臥室,這是什麼意思?」
李曼娘手忙腳亂,把湯盞也打了。
宋媽媽越發叫得厲害,把周圍人都給吸引了來。
李曼娘名聲掃地。
老太太大太太對此事大為震怒,又把三太太一頓好罵,又叫把李曼娘禁足,只等明年春天,就給她胡亂找門親事配了。
陸蕪菱是外人,也不好多說多問多打聽,真相如何,自然沒人知道。
是否是陸蕪蘅設了圈套,算計李曼娘不得而知,但至少,沒人能逼著她熬湯,更沒人能逼她半夜跑去一個孤身男子的房間寬衣解帶,所以,就算陸蕪蘅誘導了她,又派人去看著她落網,她也是咎由自取。
陸蕪菱本對後宅這些邀寵爭寵的勾心鬥角最沒興趣,這次卻也覺得,對付這樣的人,來點小手段也無傷大雅。
冬天悄然過去,平靜安恬,崔家只等著春天,給李曼娘找個差不多的嫁掉,可是春天等來的,卻是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