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宣與蘭芷在馬車裡宿了一夜,沒有人來問他們要不要用晚膳,要不要進房休息,不是怕打擾他們,而是根本想不起府裡馬車中還有方廷宣這麼一個客人。
褚明錦和李懷瑾都快瘋了。
信王府的太醫說,馮丞斐的傷腿沒法醫治了。
脫險重逢的喜悅和解開心結的如釋重負,在這個噩耗面前都微不足道了。
李懷瑾在竭嘶底裡的罵人,發誓要把鄭易理碎屍萬段。
褚明錦默默地攬著馮丞斐的腰部,心頭一陣激盪悲哀,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形諸於外,可透過溫熱的接觸,兩人都感到彼此心中的痛苦。
馮丞斐心中的苦痛比褚明錦更甚,因為他親生父親的算計,褚明錦不見了,他才會跌傷腿,才會有今日的殘疾,而他親爹百般算計他們夫妻,卻只為了成全他親如兄弟其實也是兄弟的好朋友的心願。
剜心剔骨的痛苦,卻又無法傾訴出口,只要一開口,破敗的心便會吐出殷紅地鮮血。
鳳雙溪站在一邊一動也不動,太醫來後,看到馮丞斐掀起褲管後滲著鮮血腫得老高的小腿後,他就一直靜靜地看著,消瘦蒼白的臉上一片漠然,但是,在馮丞斐要進房時,他卻伸出雙手,穩穩地挽住馮丞斐,支撐他慢慢站了起來,等他躺到床上後,他又迅速地收回手,就好像根本沒有扶過馮丞斐一般。
李懷瑾罵得聲音嘶啞,後來一拳砸到桌子上,匡鐺一聲桌面的東西都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鳳雙溪蹲下去撿起,碎瓷片劃破他的手指,他卻恍然不覺,仍是若無其事的一塊一塊撿著。
「鳳雙溪,對不起,我誤會你了。」褚明錦站了起來,拔下頭上一根金釵,左右各旋轉一遍往兩頭拔,金釵是空心的,褚明錦拿出捲成圓筒銀票遞回給鳳雙溪。「聞天那邊,你沒說過沒銀子進貨要毀約吧?」
「沒。」鳳雙溪接過,沉著臉道:「藏得這麼好,你以為我會強行搜身?」
褚明錦尷尬地扯了個笑容,換了個話題道:「謝謝你妹妹救我,她好像與方相是認識的,兩人現在還沒過來,可能是在馬車中敘舊。」
鳳雙溪嗯了一聲,沒有糾纏鳳書寧與方廷宣孤男寡女呆在馬車裡的事,轉而說道:「大寶,聞天的這宗生意有問題。」
「田地咱們都賣了,能有什麼問題?」褚明錦皺眉問道。
「生意交易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這宗生意的背後,我想,生意不是套,背後是要誘咱們見面……」
「寶寶沒事了,不要再去查這事了。」馮丞斐在背後開口,將鳳雙溪的話截斷。
「怎麼能不查?」李懷瑾狠狠地揮出一拳頭,罵道:「查出是哪個混蛋,我把他抽筋扒皮。」
那個混蛋是你父皇,為的是讓你得到我的夫人。馮丞斐無力說話,倒到床上,精緻的臉龐煞白消沉,眉眼蕭瑟蒼涼。
皇帝要算計他的寶寶,他已決定了要反擊,絕不坐以待斃。而皇帝對李懷瑾那麼疼愛,他們的父子之情,跟自己是不一樣的,計劃邁出,也許以後跟李懷瑾兄弟沒得做了。
「你知道是誰在算計我們,是不是?」鳳雙溪擰眉咬牙,沉鬱地道:「我差點為此進了牢房,你差點跟大寶誤會難解,怎麼能說算就算?」
馮丞斐淡淡一笑,斜了鳳雙溪一眼,朝褚明錦伸手,柔聲道:「寶寶,吩咐開膳。」
「我不吃。」李懷瑾發脾氣,大聲道:「格非,這個人不治,後患無窮,不管是誰,都不能放過,你既然知道,告訴我這個人是誰。」
馮丞斐默不作聲,褚明錦尋思馮丞斐不想追究,自然有不追究的原因。也不跟著李懷瑾鳳雙溪一般逼問原因,走出去吩咐開膳。
馮丞斐腿不便,翠竹和翠屏不等吩咐,把膳食端進房,小方桌抬到床上,兩人見客人都沒有走出房間用膳意思,又把另一份飯菜端進來擺到圓桌上。
鳳雙溪陰陰地盯了馮丞斐一眼,不再逗留,帶著一股邪火走了,李懷瑾卻不走,坐到椅子上,也不動箸子,絕食抗議。
他門神一樣杵著,馮丞斐也不勸,忙自已的,吃完飯,褚明錦給馮丞斐擦身畢,馮丞斐要試探李懷瑾,確認自己的猜測,柔聲讓褚明錦去洗浴。
往常洗浴都是在房間一側的屏風後,李懷瑾在一邊盯著,褚明錦不好意思,拿了衣物要去廂房。
「寶寶,別出去,就在房間裡。」馮丞斐卻不讓她走。
這是要讓李懷瑾自己識趣走吧?褚明錦依言,讓翠竹和翠屏抬了熱水到屏風後面,翠竹兩人走後,褚明錦極慢地脫起衣裳。
外面沒有離去的腳步聲,褚明錦有些好氣又好笑,這個王爺執拗起來,還真是不可理喻。
李懷瑾開始是要與馮丞斐嘔氣,及至屏風後輕微的悉悉索索脫衣裳的聲音響起時,他的腦子嗡地一聲混亂了。
他應該扭過臉不能看,更應該馬上走出去,可是他卻動彈不了,眼角處屏風後的人影優雅地握著衣領往外褪,李懷瑾胸悶氣促,他覺得明亮刺眼的燈光還不夠亮,不能將屏風後的景致清晰地照出來。
上一次那雙美到極致的光-裸的秀足在他眼前出現,想像著褚明錦美麗的身體沾著水珠,清澈的眸子在濕潤的長睫下蕩漾著春水一般的柔情,李懷瑾有些無法自持,腦子裡隱隱地產生一股想把那純粹的羞澀純潔媚惑的身體擁入懷中的衝動。
馮丞斐閉著眼,心頭無比苦澀,不用睜眼,光是耳邊急迫悶躁的心跳,他也知李懷瑾動了欲-念。
「君玉,寶寶是我的夫人,你怎麼能這樣?」
馮丞斐死死地攥住床單,控制著逸到唇邊的憤怒的質問。
鄭易理長這麼大,鄭建業第一次控制不住重責了他。
「爹,褚明錦跑了也不敢聲張的,怕什麼?馮丞斐要報復,咱鄭家還怕他嗎?」鄭易理梗著脖子,不服地大聲嚷嚷。
鄭建業一口老血幾乎要噴出:「爹答應你綁架褚明錦最主要為的什麼?是用她要脅馮丞斐。」
「那也只是要脅不成,有什麼所謂?」鄭易理不服地嘀咕。
豈會是無所謂,雖說太尉府與馮丞斐本就結怨多多,可做出綁架人家夫人這般無恥的事,馮丞斐怎能不報仇?一個接一個的套做出,這時太子未立,鄭家縱是根深,也難保不馬前失蹄。
深入的利害關係,說了兒子也不懂,鄭建業恨恨斥道:「給褚明錦跑了這個暫且不提,你怎能把自己的妾送給手下人玩-弄?那夏茶花,你自己說,如今留是不留?
「當然要留。」鄭易理不以為然道:「爹你不是把那六個碰過茶花的護兵都殺了嗎?」
鄭建業說家醜不可外揚,咬牙把那六個沾染過茶花的男人都處死了。其實依鄭易理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處死那六個人的,那情景太刺-激了,他以後還想讓那六個人再玩幾次給他看的。茶花他更不會殺,要留著以後背著鄭建業再偷偷玩那種花樣。
鄭建業看著兒子的表情,頹然長歎,扔了籐杖走了。
兒子不爭氣又不是今日才知道,還怪自己,要綁架褚明錦,就不該讓兒子攪一手。
馮丞斐肯定會報仇,鄭建業苦思著對策之時,鄭怡春讓人傳了消息出來。
——宸妃與瑤妃在今天同時被擄了封號打入冷宮。
鄭建業鬱悶一掃而光,宸妃和瑤妃被貶,意味著李懷瑜和李懷瑾兩個皇子都失去冊封太子的機會,李懷琳的對手就只剩下一個有名份的李懷玦,和一個目前尚未正名的馮丞斐。
鄭建業大喜之餘,又有些不解,皇帝怎麼會做出這樣糊塗的決定。
「具體經過講一講。」
「皇后娘娘上去時,宸妃不在,裡面是瑤妃,披著皇上的龍袍,地上有甘罕的屍體。皇后娘娘推斷,想必是宸妃使了瑤妃去摘月樓的,甘罕辱了瑤妃,皇上一怒之下,殺了甘罕,又把她們二人都貶斥了。」
「皇上沒有為難皇后娘娘吧?」
「沒有,娘娘又沒逆旨,依旨去摘月樓了,只是去的晚些時罷,皇上怎麼也怪不到皇后娘娘身上。」
鄭建業撫鬚叫好連聲,自己的妹子真是太聰明了。
李懷玦的母妃一直不得聖寵,家族式微,本人也沒什麼聲望,不足為懼,現在只需搞掉一個馮丞斐,李懷琳的太子之路就一帆風順了,一挨懦弱的李懷琳登基,這天下就攥在鄭家人手裡了。
怎麼處置掉馮丞斐?鄭建業苦苦思索。想出一個又一個陰謀,又一個個否定,馮丞斐機敏善謀,此番綁架到褚明錦是僥倖,覷的是馮丞斐關心則亂罷了。
對付不了馮丞斐,可也不能就此罷手,鄭建業苦思許久,鬍子顫動,得意地笑了。
馮丞斐落不了他的圈套,那就從皇帝那裡著手,讓皇帝認為馮丞斐是柳妃之子卻不是皇帝的兒子,設計皇帝比設計馮丞斐更容易。
這個要做圈套不難,柳妃已死,無從分辯,要讓皇帝起疑很容易,散佈謠言,並在皇帝聽到謠言之前,更改帝皇后妃起居注,使馮丞斐的出生日期與皇帝臨幸柳妃的時間對不上。
柳妃自進宮到難產死去那一年,一直得聖寵,按柳妃的生子日期推斷,馮丞斐是在柳妃進宮第一個月就懷上的,年代久遠,他只需把起居注裡柳妃來葵水的日期改一下,馮丞斐就會變成柳妃在宮外懷上的。
當然,皇帝女人無數,柳妃之前是不是處子,皇帝心中有數,可是要使一個失貞的女子像處子一般,並且一樣有落紅,也不是難事,只要讓皇帝起疑,並且去驗證確實能辦到,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