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在廚師班兒裡請了假,官方說法是食物中毒,歇了兩天回來之後,原本就白淨的小臉兒便顯得有些慘白。
花楠心說原本只是根象牙筷子,這下子還鑲銀邊兒了。
阿和慘白著臉站在花楠的墩子旁邊,一整天都沒說幾句話,直站到下課才拍拍他肩膀,小聲道:「楠子,師兄請你吃燒烤吧。」
今天梁笙一早就說要去參加個什麼頒獎禮,晚上不回小別墅。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花楠痛快點頭:「先說好了,不喝酒哈,還得騎車回去。」
阿和笑笑,說一句行,你看著我喝,就帶著人熟門熟路地摸去了附近街邊兒的小燒烤店。
夏天燒烤店的生意火爆,店外露天的小桌邊兒坐滿了光著膀子的大老爺們兒們,一邊喝酒吃串兒一邊鬧鬧哄哄地吆喝五六,店裡倒是空無一人,清淨得很。
兩人繞進屋裡坐下,隨便點了點兒東西,阿和起開啤酒替自己滿上,又給花楠倒了杯茶,舉杯敬他:「那天晚上多謝你去撈我,欠你的醫藥費我會盡快還上,給你添麻煩了,是師兄對不起你。」說著仰脖兒乾了。
花楠也跟著把麥茶喝了,放下杯子道:「師兄你甭謝我。實話說,我當時也是沒過腦子,傻義氣,要是旁邊兒有人攔一把,我就鐵定不去了。而且你知道,是笙哥把撈你出來的,我半點兒功勞沒有。那天笙哥也跟人明說了,就這一回的事兒。」
阿和抿著嘴苦笑一聲:「就這一回還學不會教訓麼?楠子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去了。」
花楠心說你去不去跟老子有什麼關係啊,你關照老子一個多月,老子還你一頓皮帶烤肉就算是還了人情了,以後誰管你當豹子還是當老虎。
他當時看見阿和那身兒扮相就覺得後悔了,原本以為是逼良為娼,哪知道其實是貨不對板想賴賬。
花楠兩根手指頭轉著茶杯,肚子裡嘟囔一句這人還真沒白像他弟,賊賤賊賤的。
阿和悶頭倒了一杯酒,攥著塑料杯醞釀一會兒,慢慢道:「其實,我也覺得我挺賤的。」
花楠輕輕咳嗽一聲,學著梁笙的樣兒特裝逼地在心裡評價道:唔,對自己的認識還挺到位。
阿和本來話就不少,再喝點兒酒,那就跟喝了催話劑似的,話匣子有如脫韁的野狗般一路狂顛。什麼職高時表白被奚落,暗戀對象聯合同學排擠攻擊他,逼得他不得已退學跑去當了學徒啊,什麼學徒一開始沒工資,家裡又因為他的性向問題跟他斷絕關係,他活不下去只好跑去夜店當舞男混口飯啊,還有什麼跳舞開始是為了賺錢,後來發現能有效地緩解內心壓抑,於是不靠這個吃飯以後也定期去犯個賤發洩一下啊……
萬幸他表達能力不錯,語氣又始終還算輕快,不時還插幾句自嘲活躍一下氣氛,花楠才一直給他面子,耐著性子坐在一邊兒。
但他畢竟不是知心姐姐,也懶得發表什麼感想,索性全程用烤串兒堵住自己嘴,眼珠子也越過阿和頭頂,一直黏在店裡吊著的小電視上不挪窩兒,從新聞聯播盯到天氣預報再盯到焦點訪談,始終緊跟中央腳步不動搖。
阿和倒也不在乎他聽沒聽,他嘴上一邊說著,手上還一邊拿紙巾替花楠擦燒烤簽頭兒上的那點兒油灰。擦乾淨了遞給他,自己再拿一串兒接著擦。
直到第二盤也下去一小半兒了,阿和才轉了話題:「知道你也是的時候,我還挺意外的。——咱們喜歡男人的,心裡都知道自個兒跟別人不一樣,反應到臉上,要麼頹要麼瘋,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坦蕩的,被我發現也跟沒事兒人一樣。所以我就特願往你身邊兒湊。」
花楠終於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阿和趕緊解釋:「我知道你有伴兒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尋思著這條路不容易,自己沒走好,看見別人走得挺漂亮,就想多看幾眼。」
花楠嗤一聲,無所謂地:「沒什麼容易不容易的,自己怎麼痛快怎麼來唄,關別人屁事兒。」
說完眼睛又轉向小電視。八點的地方新聞剛剛開始,介紹完國內形勢之後就是地方要聞,主播正在歌頌本市領導高瞻遠矚時,梁笙突然出現在屏幕的黃金分割點上,西裝革履地與幾個老外掐著香檳杯談笑風生。畫外音介紹說,地方企業家與外籍投資商聚首某某展會,共同商討合作事宜。
花楠驚訝地嘿了一聲,心說你一混黑道兒的跟人商討個毛啊,保護費還能賣股票麼?
阿和沒注意他的眼神走向,仍小聲兒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你大概是半路出家,一些事兒都還沒見識過,等你知道了,說不定就不這麼想了。……唉我說什麼呢,你最好還是別見識。」
鏡頭很快從梁笙身上搖過去,過了一會兒又拍了個酒會的全景兒,這條新聞就算播報完了。
也是巧了,最後一個場景裡,梁笙胳膊上吊著個妞兒,再次在人群後頭遮遮掩掩地露了一小臉兒。那姑娘胸前的兩團發麵饅頭十足搶鏡,花楠還是先注意到她,才注意到她掛著那人有點兒眼熟。正分辨是不是的時候,那男的突然按住女人挎在他臂彎裡的手,壓著新聞的最後一秒,湊過去在人臉上親暱地蹭了一下兒。
看角度,應該是親了一下兒臉。
花楠看著電視愣了一下,但等到下一條新聞切進來時,他就把這茬兒給忘了。
畢竟眼神兒再好也鬥不過渣畫質,小電視離得那麼遠,火柴棍兒大小的小人兒臉上就只能看清楚三個黑點兒,酒會上又是個男的都穿的跟脆皮雪糕似的,認錯人實在太正常了。
他沒去細想如果沒認錯,自己會有什麼感想。
本著皮帶烤肉不能白吃的想法,花楠又點了三串烤腰子,一鼓作氣都摁進胃裡,最後要了瓶冰鎮可樂溜溜縫兒,仰在椅子上消化了大半天,這才心滿意足地跟阿和在店門口道別,自己慢慢溜躂著回去推車。
上課的地方靠近市郊,他寶貝他那摩托,每次都停在人家後門邊兒上,取的時候還得繞出一個大圈、穿過好幾條巷子。白天倒是沒什麼,晚上巷子裡沒燈,他怕再磕著哪兒,乾脆就推著摩托往主幹道走。
這一走又走了十來分鐘,好容易見到馬路,花楠跨上摩托點著了火兒,正要轟一腳油門兒並進大道,眼前不到兩米的地方卻突然呼地開過一輛黑色轎車。
花楠嚇了一跳,反應過勁兒來又覺得這車跟梁笙常坐的那輛有點兒像,畢竟那個牌子的車市裡沒幾個人敢開又開得起。他不由生出幾分好奇,仗著自己閒得沒事兒,乾脆輕踩油門遠遠跟上,眯著眼睛猛瞅車牌兒。
路燈太暗看不清東西,花楠怕給梁笙惹事兒,也不敢跟得太近。他跟了幾十米,覺得鐵定沒戲了,正想調頭回去,那車卻先一步放慢速度,閃著紅燈拐進一片別墅區,在第二排的一棟別墅前停下,隱約露出半拉車屁股。
花楠心說老子瞧個屁股還能瞧不著麼,趕緊也熄了火溜到路邊兒,搭著小區外頭的鐵欄杆,湊著頭往裡頭瞄。
還真是梁笙的車。
他又望一眼別墅,小別墅門前有一小段兒台階,兩個火柴棍兒大小的小人兒正順著台階慢慢向上走,最後在門口停住。
男的穿的跟脆皮雪糕似的,女的那裙子顏色有點兒眼熟。
女人在門前鼓搗了幾下,梁笙突然一彎腰,打橫抱起她,推門兒進了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