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摀住左肩,艱難撐起身體,朝倒在一邊的韓端狠狠唾了一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想殺了我!」說著揀起身旁佩劍,猛地舉起,「老子就先解決了你!」
「不要!」
「不可!」
師徒二人一個站在二樓廊下,一個站在樓梯正中,同時出言阻止。藍兮突然聞聽常歡聲音,驚得轉頭看去,常歡跌撞著從二樓奔下,路過藍兮身邊,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將藍兮往旁一推,逕直跑去韓端身邊,俯身用雙手牢牢護住他的後背,怒向龍天道:「你自己做了壞事,又憑什麼殺他!」
龍天一愣,「這…常姑娘…」
「我不認識你,你不要叫我!」常歡滿臉漲紅,雙目激憤圓睜叫道:「我不認識暗箭傷人的卑鄙小人!」
藍兮身子一晃,面色瞬間蒼白,常歡是在瞪著龍天,可那話分明是說給他聽的。
韓端側臉趴在地上,眼睛閉得緊緊的,後背看不出異樣,但青紫的唇色已說明他定是受了傷。常歡的手攏著他的肩膀,警惕的盯著龍天,生怕他又使陰計傷害韓端,想了半晌出口嚇唬道:「你走!再不走我就報官抓你!」
龍天向後挪了挪,對那先前受了傷的三個大漢使了個眼色,互相攙扶著爬了起來,沖藍兮一弓身道:「多謝兄弟救命!」又看向韓端,「他…」藍兮避開他的目光,垂頭低道:「不用管了,保重!」龍天不再囉嗦,四人一同撤出了客棧。
常歡死死盯住他的舉動,一直盯到他們消失在客棧門外,這才慌忙低頭查看韓端的情形,輕拍著他的肩膀叫道:「哎哎…韓公子,韓公子?你醒醒。」韓端無聲無息,面色愈發青白,常歡緊張了,使勁推了推他,急道:「快醒過來,你不要嚇我啊。」手指哆嗦著探到他的鼻間。
「他只是中了藥,兩個時辰後會醒的。」藍兮見她著急的模樣,輕輕解釋了一句。
常歡對他的話根本不予理會,用力將韓端翻了過來,轉身抓起他兩條胳膊,試圖將他背在背上,嘗試未果,又想將他連腰抱起,努力了幾次,都拉不動他沉重的身軀,一時便急出了一頭汗。
門外多了許多探頭探腦的傢伙,都是被方才的打鬥駭出門去的,個個目光驚恐未定。藍兮看著常歡對韓端又摟又抱,輕嘆一口氣,緩步下了樓梯,走到他們身邊道:「我來吧。」
手伸到半路,常歡突然跨過韓端身體,將藍兮的手猛地撥開,不去看他錯愕尷尬的表情,拽起韓端兩條腿,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後拖去。哼哧哼哧拽幾下便停住喘幾口氣,半晌才拉了不足三尺距離,已累得胳膊沒勁,滿身大汗了。
藍兮看不下去,終於還是上前撈住韓端雙臂,一使力將他甩上了後背,也不再與常歡說話,快走幾步背上樓梯,背上二樓,直背進了韓端的房間。
常歡替他除了鞋子,雙腿放平,蓋好被子,桌上捧了蠟燭放在床頭燭架上,昏黃燭光晃在他的臉上,唇青面白,呼吸微弱,心裡只覺焦急萬分,她瞥了藍兮一眼,冷道:「拿解藥來。」
藍兮輕道:「不是中毒,沒有解藥,躺兩個時辰藥力自解,無事的。」
常歡沉默,拉過凳子坐在韓端床前,目光一動不動鎖在他臉上,再也不移開半分。
藍兮站在一邊,看著常歡呆呆的模樣,心裡有些難受,猶豫又猶豫,開口道:「歡兒…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常歡仿似沒聽到般,眼睛不動,面無表情。
「師傅也是迫不得已。」
常歡仍沒動靜,藍兮頓了頓,走到她身後撫上她雙肩,柔道:「歡兒…」
「我現在不想說話。」常歡扭扭肩膀,掙開他的手,低聲道,「請你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藍兮沒有動,低聲道:「你要知…龍天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著他死。」
「朋友?」常歡倏地回頭,雙眼眯出兩道厲光,唇邊浮起怪異笑容,狠聲道:「你要知,韓端也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看著他被人暗傷!」
「我並無害他之心,不過阻他殺人罷了。」
「若是龍天武功為上,你會傷他救下韓端麼?」
「……會。」
「我不信,你一直討厭我的朋友,你不會救他。」
藍兮躁意頓起,苦惱的搖搖頭,只得一聲嘆息。
唇邊抿出一絲無奈,常歡回轉腦袋不再看他,自嘲道:「我的朋友全是壞人,你的朋友龍天就是好人,徒弟我撒謊污衊了他,師傅既已認定,又何必在這裡浪費口舌?」
「我…我沒有說你撒謊。」
「哦?」常歡冷道,「那師傅的意思便是知道他做了壞事,仍要幫他?」
藍兮無話可說,又或是有話卻不能說。
常歡鼻中嗤笑一聲:「原來師傅還會武功,隨你生活了這許多年,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藍兮一怔,吶然道:「那…那不過是…」
「不用對我說,」常歡打斷他的話,倏地站起身道:「師傅若不想出去,我便出去了。」
窗外的天漆黑一片,屋內燭影飄搖,空氣彷彿凝結,一時間無人說話無人走動,連三人的呼吸都微不可聞。常歡僵硬的背影無聲表達著對他的抗拒,看著那單薄又倔強的肩頭,藍兮心內既苦且酸,輕嘆了一聲轉身出門。早知她不會乖乖聽話呆在房中,卻沒曾想她出來的那麼快。「暗箭傷人」的一幕正巧被她看到,該如何解釋呢?韓端被自己傷了,丫頭一定恨死他了。
常歡無意識的替韓端掖著被角,掃過他緊閉的眼蒼白的臉,心恍如沉入深淵。她做夢也想不到,藍兮竟會出手傷人,在她看來,這一路結伴,雖無過多交談,他二人也從未樹過敵意,只為了那所謂的朋友龍天,他竟罔顧徒弟之言,善惡不分傷了韓端。更讓她想不到的,是藍兮的暗器,那究竟是什麼她不知道,亦從來沒有見過,震驚早掩住了好奇,共同生活了多年,她以為自己瞭解他,以為師徒之間沒有秘密,原來一切都是她以為而已,也許他從沒想讓自己走近,也許他還有許多秘密,只是她此刻已不想知道了,從心到身,只覺無力。
夜更深了,燭淚熔落,一滴一滴凝成冰座,燭芯燃盡,火光漸漸微弱。常歡腦袋靠在床帳上,手抱著床架,眼睛半睜半閉,意識混沌不清。
「娘…」一聲低叫驀然響起,常歡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忙湊向床頭,見韓端眼沒睜開,唇間卻在喃喃。
常歡欣喜,掏出帕子按按他布了細汗的額頭,輕道:「韓端,我在呢,你好些了麼,要不要喝水?」
一隻手突然從被中探出,準確無誤的抓住了常歡的手,緊緊握在掌中,那虛弱聲音又道:「娘…我不跟哥哥去…」
常歡一驚,想抽手無奈他攥得死緊,只得緊聲道:「是我呀,我是常歡,韓端你快醒醒。」
手仍未鬆開,拖住她緩緩落在床沿,韓端長長的睫毛抖得極快,下巴左右微晃,幾乎是在哀求出聲:「娘…不要賣我…不要賣我。」
他濃眉緊鎖,俊臉苦色畢現,哀求的聲音如小孩子一般,看著他神智不清的模樣,常歡愣住了,是誰要賣了他?是他的娘?
心裡倏地泛起一陣憐意,說他有煩惱果然不假,不知他…幼年有過怎樣的經歷,直到今日仍不能忘記?僵了半晌,常歡顫著另隻手撫上韓端的眉間,輕輕撫平那苦澀之意,用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語氣道:「娘…不會賣你的,絕不會的。」
隨著話音,韓端面色一鬆,睫毛又是一陣抖動,猛地睜開了眼睛,渙散眼神許久才凝出光亮,微微轉頭看向常歡,定住目光,倏地一顫:「你…」
常歡鬆了一口氣,高興道:「你終於醒了,嚇壞我了。」
他撲閃著眼睛,狀似還未明白,常歡又笑道:「做噩夢了麼?」
韓端一怔,低道:「沒有。」
「那就好。」常歡點點頭,低頭看看自己還被握在他掌心的手,咳嗽了兩聲。
韓端視線下移,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眼光一閃,雷擊般迅速縮回手去,俊臉瞬間漲紅,略帶怒意道:「你做什麼?」
常歡莫名:「我做什麼?」
「你…你的手…」
常歡皺著眉頭「呵」了一聲,舉起手五指鬆握活動了幾下,嗔道:「你別又想賴我碰你啊,使那麼大力氣攥著我,攥得我痛死了。」
韓端不可置信,眼睛瞪大:「是我…是我?」
常歡撇嘴:「不是你難道是我?」
韓端不說話了,眨著眼盯住帳頂,面上潮紅愈泛愈濃。
默了半晌,常歡道:「嗯,要喝水麼?」
韓端似徹底清醒,雙手支床抬了抬背,卻覺骨軟無力,只得又躺下,目光已恢復平靜,冷道:「龍天呢?」
「走了。」
「你師傅呢?」
常歡心裡一緊,他知道了?「呃…我師傅睡覺去了。」
「他用了什麼毒?」
常歡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解釋道:「你別生氣…我師傅他…他不知真相,與那龍天原先是朋友,以為你要傷他才出手,其實都是誤會,誤會啊。」說著話心裡暗恨自己不爭氣,縱使再生他的氣,卻仍要幫著他辯解,仍想護著他,仍怕他受人報復。
「我問你他用了什麼毒?」
「我也不知道…不是毒吧。」
「去叫他把解藥拿來。」
「沒有解藥,我師傅說只是迷藥,躺二個時辰就自解了。」
「不可能!」韓端眸露寒冰,突然拔聲道,「沒有迷藥可以迷得住我,他到底用了什麼毒?」
常歡見他發火,怕得又將凳子往後扯了扯,語氣肯定道:「絕對不是毒,我師傅不想害你,真的只是迷藥而已,你再躺一會兒就有力氣了,莫要著急。」
韓端放鬆下來,疑惑著喃喃自語:「竟還有能迷倒我的迷藥?」
常歡聽得此話,忽然想起前日酒樓一幕,酒中明明下了迷藥,季凌雲也已發了藥勁,自己喝得少尚可解釋,而韓端一連數杯卻絲毫沒有反應,還能與人打鬥,他難道不怕這東西?
想到即問:「迷藥對你沒用麼?」
韓端瞥她一眼,哼了一聲。
常歡來了興趣,「為什麼你不怕迷藥?天生的?」
韓端不答,臉色難看。常歡瞧瞧他唇上青色未減,按住了好奇心,悶聲道:「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再休息一會兒應該就能活動了。」說著站起身,「那我出去了?」
韓端不語。常歡尷尬的站了一會兒,舉手捂嘴打了個呵欠,嘿嘿笑道:「二更了呢,我困了,明早再來與你說話。唔…」頓了頓又道,「你別生我師傅的氣,他真不是故意的。」
韓端看看她滿佈倦意的臉,又看看她垂在身側的手指,突然微微一笑,低道:「謝謝你。」
常歡放下心來,邊走邊笑道:「明天給你買好吃的,只要你別生氣就行。」
纖瘦身影閃出,房門輕輕關住。韓端望著門口望了好久,臉上淺淺的笑容始終沒有褪去。
二更夜色濃,客棧走廊上的燈籠早已滅了,常歡未捧燈燭,出門欲拐進自己房間,忽見門側立著一個黑乎乎的暗影,驚得欲叫,聽那黑影沙啞低道:「歡兒。」
「啊」了半截摀住嘴,原來是藍兮。
常歡呼了口氣,不答他徑直推門入房,他也隨後跟了進。點了桌上的燈,常歡回頭皺眉:「師傅這麼晚了還有何事?」
藍兮垂著腦袋,看不清面目,嗓音沙啞得厲害:「歡兒…對不起。」
常歡嘆口氣,略有不耐道:「有事明天再說吧,現在我想睡覺了。」
藍兮仍不抬頭,身體似微微搖晃,「歡兒…對不起。」
常歡察覺他有不妥,走到他身前,歪下腦袋看他的臉,驚見他眼睛通紅,身染酒氣,忙抓住他胳膊,急道:「師傅你怎麼了?喝了很多酒?」
陣陣熟悉的清香鑽入鼻間,藍兮一陣心旌搖動,許是酒精的刺激,許是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衝動,他猛然伸出雙臂將面前少女攬入懷中,腦袋埋向那頸側清香源,深深一嗅,嘴唇便忍不住來回磨蹭起來,沙聲喃道:「歡兒…都是師傅不好…」
常歡驚詫莫名,縮在藍兮懷中一動也不敢動,那久違了的寬闊胸膛就在身前,牽拖了無數次的大手緊緊環住自己,頸處溫熱薄唇的摩挲帶來陌生又讓人顫慄的感覺,一切恍如做夢,心臟不再怦怦,幾乎已經停止跳動。她的腦中似空白一片,又似雜亂紛繁,不敢相信自己正在經歷著什麼。
「你原諒我…原諒我…」藍兮猶如中了魔咒般不斷低聲唸著,唇由側面移至正前,微微抬起,望著她的眼神苦痛而又迷亂。
那眼神懾住了常歡,看著這張讓她日思夜想苦不堪言的俊美臉龐,她彷彿也陷入魔咒,腦不能思,身不能動,輕張口道:「師…」字未吐完,藍兮薄唇已欺上,迅速吮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