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對面房間人去屋空。韓端不知去了哪裡,不知去尋何人,除了那封信,再未留下半點線索。常歡站在門口發了會兒呆,心裡既期待又擔心,期待著他能順利救出季凌雲,擔心著對方意欲不明,韓端此去是否遇到危險還是個未知之數。望著空屋子,不知怎的又想起譚傲來,他也如韓端般,模糊地留了些隻言片語便消失了,直到現在也沒有露過面,事情有沒有辦好,為什麼還不來尋自己?
她扶著門框嘆了口氣,憂心忡忡轉過身來,見藍兮出了門,想笑一笑無奈情緒不允,勾了勾嘴角道:「師傅,睡得好麼?」
藍兮見她笑的勉強,關心道:「怎麼了,不高興?」
常歡嘟嘟嘴,「沒有不高興,不過韓端走了有點擔心。」
藍兮疑惑:「他去哪兒了?」
「去救季大…季莊主了。」
藍兮突然悶咳一聲,眼睛別開常歡的目光道:「去哪裡救?」
「不知道,他沒告訴我。」
藍兮點點頭:「那他定是有了線索,你莫要擔心了,我們去吃飯。」
常歡聽他口氣溫和,心情陡然好了起來,上前挽住藍兮的胳膊,笑道:「師傅今天要做什麼?」
兩人一近身,那誘人清香就傳入鼻間,藍兮心神一動,潛意識想要後退,又見她笑容靈俏,眸光純淨,一副孩子模樣,不禁又想起從前山中時光,師徒二人近來矛盾重重,好不容易緩和了關係…雖然這緩和可能來自於前夜酒醉後的荒唐情動,想到這裡,藍兮俊臉微熱,昨晚徹夜難眠,想了一整夜也沒有想出該以何姿態面對常歡,但總算明白了一點,那就是若自己再對她一味斥教,只怕二人關係會又陷僵境。
放鬆了胳膊任她抱著,道:「唔…去買些精細的筆墨,明日要進宮了。」
「我和你一起去。順便逛逛京城,上次來都沒有玩過。」
「昨日趕了一天的路,你還是再多休息休息。」
「我不累。」聽他體貼之語,常歡甚覺熨耳,笑得愈發燦爛,「師傅帶我去逛京城!」
「真不累?」
「不累!」
「好,我們一起去。」
吃完了飯,常歡迅速奔回樓上房間一陣搗騰,藍兮慢悠悠地喝著茶等她,半晌後方見眼前白影一閃。
「師傅,我們走吧。」
「去拿了什麼?」
常歡揚起手裡物什晃了晃,趕緊又塞進荷包呵呵笑道:「我想知道傾城樓的商號裡有沒有賣筆墨的。」
「有。」
「有沒有賣衣裳的?」
「有。」
「哈哈,那就行了。」常歡故作神秘的一擺手,「師傅跟著我走吧,半兩銀子也不用帶。」
「為何?」藍兮疑惑間已被她拉出了客棧。
師徒二人走上大街,天空碧藍如洗,萬里無雲,和煦陽光籠罩熙州古城,街上熱鬧非凡,車如流水,行人如織,各色酒樓店舖比賽似的迎來送往,吆喝聲此起彼伏,比起雅緻清淨的萬州來,更顯國都繁華之貌。
街邊攤點上吃食玩賞各類貨品皆有,常歡亦步亦趨地跟在藍兮身邊,目光時時落在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兒上,不住道:「師傅你看那個真好玩…還有那個!」
藍兮緩步前行,看著常歡好奇便道:「若喜歡,師傅就給你買。」
「不要不要。」常歡搖頭,「浪費銀子買回去也無用處,看看就好了。」
想起她一慣的摳門作風,藍兮的唇邊漾起了微笑。
常歡邊走邊偷偷瞄著藍兮,陽光之下的他,氣質愈顯飄逸挺拔,臉色雖略有蒼白,但五官的俊美早已為他招來不少路人目光。常歡心裡歡喜,悄悄向他又靠了靠,垂頭望著他的手,探出食指輕觸了一下。
藍兮微微一頓,狀似未覺,卻將雙手自然地背在了身後。常歡偷笑,師傅緊張了,別老以為自己不懂事,當著滿大街的人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與他牽手的。吭吭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師傅啊,進宮繪完像後你作何打算?」
藍兮偏首:「呃…去傾城樓的新畫院看看。」
常歡抿嘴輕笑:「若合你心意,是不是要留下任師?」
藍兮吶然:「未必。」
「未必就是還有可能嘍?」
藍兮仔細觀了觀常歡的側臉,發現她唇角輕揚,眉梢帶笑,沒有不快之色,便道:「答應他們來此簽下契約。」
「拒了吧。」
藍兮愕然:「已讓送貼人帶話,既來卻拒,未免太不尊重他們。」
常歡依然笑嘻嘻的:「那好吧,師傅就留下任師,我過幾日獨自回萬州去。」
藍兮無奈低下聲音:「且去看看,就算尋個藉口,拒言也得當面說才是。」
常歡轉過身倒退著步子,哈哈笑出聲來:「我的意思是,若師傅留下任師,我便回萬州辭了張先生,來陪你啊。」
藍兮好氣又好笑的瞥她一眼:「那豈不叫張先生傷心?」
常歡嘟嘴:「我不管,師傅到哪我到哪。」
藍兮驀地心頭一暖,面上便露出笑容,看著常歡還退著步子,嗔道:「好好走路,當心摔了。」
話音未落,斜刺裡突然衝出一人,對著常歡後背猛推了一把,藍兮大驚忙伸臂去接,那人手在常歡腰間一蹭,掉臉就跑。
「無事吧歡兒?」
「哎喲!」常歡站立不穩跌入藍兮懷中,轉身怒瞪,見那人邊回頭看她邊跑得飛快,心覺不妥手便摸上腰際,不顧藍兮關切詢問,一跺腳喊道:「還我的荷包!」拔腿就向那人追去。
藍兮忙道:「歡兒!莫跑!」
一時間常歡已跑出丈餘,藍兮急了,撩起衫袍跟著追去。
前面小偷飛奔,後面少女大喊,路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這場女子追賊戲。偷兒腳底抹油,道路熟悉,繞來繞去鑽進一條巷中,倏地不見了。常歡還在老遠處拚命喊著抓賊,藍兮很快追上了她,將她按定道:「跑那麼急會跌倒的。」
常歡亂蹦一通:「師傅,那人偷了我的荷包!」
「銀子不多不要了便是。摔了跤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行!」常歡一聲大吼,「那荷包,我不能丟掉它!」
藍兮見她確實著急,心道荷包裡或者還有別物,便點頭道:「你在此處等著,師傅去替你追。」說完斜衝過路,也閃進了一條巷子。
常歡跟了幾步,踮腳在巷口張望,不見偷兒也不見師傅,氣得是又跺腳又卡腰,見路人還在指指點點笑著討論,怒叫道:「天子腳下,盜賊如此猖狂,竟當街搶人錢財,還有王法沒有?」
「誰的膽子那麼大,居然敢搶天下第一畫師的錢財?」
常歡其實只為發洩,並未想過有人回應,忽聽低柔人聲,驚得轉過頭來,見身後停了一頂大紅軟轎,轎邊四個姿色不俗的紅衣女子,修長手指挑著簾子,紅潤薄唇揚出微笑。唇上…是張紫色軟錦面具。
常歡一怔,倏爾記起他來,忙施禮道:「是蕭樓主?」
紅唇笑意加深:「常姑娘被人搶了銀子?」
常歡尷尬道:「不是銀子…是…是樓主上次送我的牌子,被那賊人搶去了。」
面具內的黑亮眼睛一閃,「哦?可是進了這條巷子?」
「沒錯。」
「風霜雪月。」
轎邊四女抱拳異口同聲道:「奴婢在。」
「去瞧瞧吧,把牌子拿回來。」
「是。」
眼睛只那麼一眨,四條紅影便竄進巷內,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轉瞬消失在巷道深處。常歡張口吶然道:「好…好厲害的功夫。」
蕭傾城輕笑道:「傾城樓的東西沒人搶得走,姑娘不必擔心。
常歡嘿嘿,高手出擊了,想必能抓回盜賊,那買物不用錢的好東西落到別人手裡確實虧了。
蕭傾城又道:「姑娘與尊師上次不告而別,可讓我悔了好一陣子,不知是不是有何處招待不周啊?」
常歡忙搖頭:「不不,樓主厚意還未來及感謝,豈有不周之說,是…我和師傅有要緊的事情去辦,這才失了禮,還請樓主見諒才是。」
蕭傾城那日明明見了他二人吵架離去,卻並未說破,只道:「那我就放心了,不過常姑娘此次來京城是為了…?」
「與我師傅一同來的,他接貼入宮為太后繪像。」
面具內的眼睛明顯一亮:「尊師也來了?」
「是啊。」
他略一沉吟,笑道:「不知尊師是否接到傾城畫院的師貼?」
「呃…接了,不過…」
「歡兒!」常歡正斟酌著語言,突然聽到藍兮聲音,忙回望,見他手抓偷兒後領正從巷中走出。
常歡興奮起來,幾步蹦過去,「師傅你抓到他了!」一把揪住偷兒前襟:「我的荷包呢?」
偷兒年紀不過與常歡差不多大小,衣服髒兮兮的,苦著臉摸出荷包遞上:「還你就是。」
常歡拉開一看,牌子果然還在,舒了一口氣笑對藍兮道:「好在沒丟。」
藍兮早看見了蕭傾城,見他笑喚:「藍公子。」只微微點了點頭。看向常歡嗔道:「以後走路小心點,不可再沒形沒狀。」
「知道啦。」常歡將荷包牢牢栓在腰上打了個死結,拍了拍笑道:「這下我看誰還拽得去!」
那偷兒不住求饒:「行行好,放了我吧,莫把我送官啊,家裡臥病老娘等著我養呢。」
常歡板起臉對著他揚了揚拳頭:「不去尋些正當事做,走這歪門邪路,你娘知道了會不罵你?」
偷兒敷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常歡瞪眼:「我才不信你,定要把你送去衙門。」
偷兒軟了膝蓋,放聲大哭道:「小姐行行好啊,我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以後不敢再做,把我關了,我娘就沒飯吃了。」
藍兮不語,蕭傾城不語,似乎都等著常歡發落。看他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狀極可憐,常歡嘆了口氣擺擺手,「算了,就饒你一次,下次再讓我碰見你偷東西,定讓我師傅好好教訓你。」
偷兒敬畏的瞄瞄藍兮連連點頭,藍兮一臉無奈道:「放了?」
「放了。」
手鬆人跑,鑽進巷子三拐兩拐又沒了人影。藍兮搖頭:「此人非有心改過。」
常歡笑道:「我知道!不過他一個男子哭成那樣真讓人難受,看在那眼淚的份上…」倏爾抿了抿嘴低下聲音,「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了。」
師徒二人說著話,紅衣四女面無表情的從巷中走了出來,對蕭傾城抱拳道:「奴婢無能,叫那偷兒跑了。」
蕭傾城頷首:「無妨,藍公子將他抓到了,東西未丟就好。」四女又無聲的閃到了轎子四角。
藍兮衝他抱了一拳:「與樓主後會有期,我們還有事情,先告辭了。」
「藍公子。」蕭傾城仍在轎中,又將窗簾子掀大了些,微笑道:「在下曾與常姑娘說過,想收藏她為你繪的那幅畫像,不知公子可願?」
藍兮瞥了常歡一眼,見她吐吐舌頭縮到了自己身後,便明白那時丫頭說「無論樓主說什麼也不要答應」是何意思了。默了半晌,有禮道:「謝樓主的抬愛,不過那像已被我毀了。」
蕭傾城明顯一驚:「毀了?為何?」
藍兮淡然,「只因歡兒不遵師命,比試時胡亂塗畫,我一氣之下便將它毀了。」
蕭傾城眼光略黯,口中低道:「可惜,可惜。」
「我們告辭了。」
蕭傾城定定望了藍兮一陣,紅唇再彎:「好,想是不久就會再見,藍公子請便。」說罷放下了簾子。
藍兮與常歡並肩遠去,紅轎卻還在原地未動。良久,轎中低柔聲道:「為何沒找到偷兒?」
四女之一:「因為奴婢發現了藍兮。」
「做得好!」
「謝樓主。」
「去查查藍兮哪日進宮。」
「是。」
那廂紅轎起行,這廂師徒倆就走進了文房四寶齋。常歡還沒從剛才的事件裡緩過勁來,仍處在興奮不已的狀態。
「師傅,你真的會武功!」
「不會。」
「那你怎能傷了韓端?袖子裡又是何物?」
藍兮不滿的嗔她一眼:「防身之用。」
「那你怎能抓到那個小偷?也是用了迷藥?」
「他跌了一跤。」
「啊?」常歡先愕然後大笑,「他還真是倒霉,若是他知道自己偷了何物,定會恨死自己的笨拙。」
藍兮挑了幾隻毫筆,捲了十餘張上好的畫紙,交於掌櫃結帳,淡道:「究竟何物讓你如此緊張的非要追回?」
掌櫃道:「公子,一共十一兩四錢。」
藍兮剛欲掏銀子,常歡伸手一攔,荷包裡拿出小牌,往櫃檯上一拍:「用這個付!」
掌櫃定睛一瞧,忙堆上笑容:「原是貴客光臨,怪小人有眼不識。」
藍兮納悶,常歡得意,「能不能付?」
「能,能,您儘管再多挑些,全都不收現銀。」
兩人捲好物品出得店來,常歡嘆道:「真是寶貝啊,買什麼都不要錢,師傅我們再多去幾家店裡試試。」
藍兮皺眉:「牌子哪來的?」
「蕭樓主送的!」
「為何事送你?」
「因為我得了唯尊啊,還有三千兩銀子我沒花呢,這都是勵賞。」
藍兮眉頭越聚越緊:「勵賞?歷屆唯尊獨有三千銀,從未聽過有人得銷金牌,為何單單你有?」
「呃?」常歡呆了呆,「這個牌子叫銷金牌?不是人人都有的麼?」
「韓公子也有?」
「沒問過。」
「買物不用銀子,豈不等於直接送錢給你?如此貴重之物傾城樓怎會隨便送出?」
「……」
藍兮搖頭道:「此牌不妥,不可再用,若有機會見面,將此物還給他罷。」
常歡苦下臉:「師傅,我還想買幾件新衣裳呢。」
藍兮粲然一笑:「師傅有銀子,想買什麼只管去吧。」
常歡還是不高興,小聲嘀咕道:「那怎麼能一樣,用師傅你的錢我…我也心疼啊。」
師徒二人在城中吃過晌飯,又閒逛了好一陣,還是遂常歡的心願去了衣裳店。她在店裡足足挑了一個多時辰,試遍了店中所有女裝,待老闆跟在後面笑臉已掛的僵硬,待耐心的藍兮已等得快變成了耐心的石頭,她終於豪爽大方的買下了……一套衣裙。
晃悠回客棧又趕上了飯點,常歡嚷著肚子不餓,要回房洗澡睡覺。藍兮便一人用了晚飯。吃過飯他總覺得丫頭不吃便睡不是辦法,吩咐小二裝了幾樣小菜,盛了米飯送到常歡房中。
天色已暗,藍兮洗了臉,燃上蠟燭,桌上展開新買的畫紙,預備試涂幾筆。聽得叩門聲:「師傅。」
「進來吧。」
身後腳步聲輕輕的,藍兮未回頭,蘸了濃墨揮下一株梅枝,腰際忽地一緊,手抖墨散,梅枝亂成了一團烏黑。
「歡兒…」藍兮聲音微顫,「放手,師傅在試筆。」
「噢。」常歡聽話放了手,轉到桌子側面,沖藍兮轉了一個圈嘻笑道:「怎樣?好看麼?」
藍兮抬眼,呼吸一窒,歡兒…穿上了新買的淺蘭色長裙,纖儂合度攏住可人兒,側腰收入曲線優美,白皙脖頸露半,幾縷黑髮還未全乾,垂在嬌嫩的皮膚上,模樣清新誘人。
常歡眯眼一笑,撐著桌子傾身向藍兮:「衣服好不好看呀?」
「好…看。」藍兮幾乎說不出話來,剛沐浴完的她那清香味道實在好聞,仿如置身千山冰雪消融之際,梅花盛放之時。呼吸不自覺的急促,藍兮想挪開目光,卻身不由心。
常歡將頸側頭髮撥到肩後,嘟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貴了。」
藍兮目光一頓,她的脖子上……忙側頭細看,「歡兒,這處怎麼了?」
「哪兒?」常歡摸摸脖子。
「這紅斑…」
「紅斑?」常歡的手在脖子上摸來摸去,「不知道,不疼啊。」說著跳去門後掛鏡子的地方,左右照了照,忽然紅了臉,回頭嗔道:「怪你!」
「我?」藍兮有些恍惚,茫然看著常歡一步步靠近,看著常歡牽起自己的手,看著她將唇瓣貼上自己手背,感覺她的舌尖輕輕舔過,撩起一陣又一陣麻酥。忽然牙齒咬住皮肉,唇齒緊緊吮吸,藍兮猛震清醒,欲將手抽回,無奈常歡咬得死緊,只得無力慌道:「歡兒…不要這樣…」
吸咬了好大一氣,常歡鬆了口,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得意笑了,抬到藍兮眼前:「瞧,紅斑就是這樣出來的,我小時候也吸過自己的手,哈哈。」
藍兮愕然明白過來,看看手背,再看看常歡的脖子,感覺燒熱騰地溢上了面頰,半晌一言不發,實是尷尬到不知該如何回應她。
「師傅明天進宮?」
「嗯。」
「我不能陪你去了吧。」
「嗯,只允我一人入宮。」
「那正好,明日我也有事。」
藍兮抬起頭,「什麼事?」
常歡頓了頓,還是沒說,轉身道:「瞎逛逛唄,師傅快休息吧,明日早些回來。」
拉開門退出,沖藍兮皺鼻一笑:「我的衣服應該不會比美人的差。」
藍兮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心還沉浸在方才的親密接觸中怦怦亂跳,看著她愈見成熟的玲瓏身姿,一剎那間竟有種想把她藏起來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