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迫歡離師

  潤白指化作奪命勾,瞬間截斷氣息運流,常歡雙眼暴睜,舌根劇痛,腦眩目黑,喉嚨喀喀作響。眼前紅唇張合似在話,卻句也聽不真切,兩耳如灌汞水,刺疼陣陣深入骨髓,手在身後徒勞的抓撓,視線漸漸模糊。

  眼前人就像只帶面具的猙獰妖怪,披上人皮,在暗夜出襲,抓住他的獵物後便露青面獠牙,毫不留情將人吞噬。

  常歡面紫唇青,看著模糊的人影,感覺清醒在褪出自己的身體,久遠的兒時噩夢倏爾翻上腦際,血色的片段,晦暗的場景,掩埋在靈魂深處令人毛骨悚然的記憶,零散斷續。

  意識已幾近全無,恐懼也不再成為恐懼,扯開嘴角,吐出舌頭,喉嚨裡發出「絲絲」的聲音。

  魂離之際,脖子上的手忽地鬆,常歡倒地,軟軟地癱在那處,眼睛睜得很大,卻半晌沒有呼吸。

  蕭傾城摸摸手指,蹲在身邊,歪頭瞅著:「好玩麼?」

  常歡的嘴唇由青轉烏,緩緩翕眼蓋。蕭傾城拍拍的臉:「逗玩的,不要裝死。」

  她一動不動的躺著,頸圈紫紅乍現,四肢反攤猶被抽骨,面上沒有絲血色,彷彿真的死般。蕭傾城探探的鼻息,嗤笑聲:「死得好,就出去把門砌上,在兒好好呆著吧。」

  說罷起身欲走,常歡微動手指,喉中輕咳出聲。蕭傾城嘿嘿笑得開心。又蹲身道:「呵呵,害怕?都是逗玩,怎麼麼容易相信人呢?」

  常歡抖著手撫上自己脖子,咽口口水喉嚨劇痛不止,將眼睛眯開條小縫,望望蕭傾城,嘶聲道:「…殺不…殺?」

  蕭搖頭狀似誠懇道:「不殺。是藍兮的寶貝徒弟,若殺,他會心疼的,可不想看他難受。」

  常歡無力挪動身體,耳中仍轟轟作響,努力又道:「…想怎麼樣?」

  蕭傾城撫撫的頭髮,又撫撫的臉,不答話,只顧嘖嘖道:「多美的臉蛋,多細的皮子,親口是什麼滋味兒呢?怪不得人總是愛去紅粉之地找樂子,那裡多得是樣的人。」

  常歡聞他辱言,拚命抬手去撥他的手,無奈力氣極微,又聽他道:「可偏偏不愛去,知不知道為什麼?」

  常歡看著他,直覺自己就像他手中的只螞蟻,隨時可以被他揉碎捏扁,奇怪的是,原先對他的那些恐怖驚怕竟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底從未有過的平靜,許是明白掙扎也是枉然,他若動殺機,自己無能為力。唇泛淺淺諷笑,嘶道:「因為…你不是男人!」

  蕭傾城並不惱怒,在臉上摸來掐去番,笑道:「是不是男人,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說著猛地撤了手,從懷裡掏出帕子用力擦擦,將帕子向地上扔,倏地狠語氣:「女人全是穢物!全是髒東西!脫光送到床上我也不會碰的!」

  常歡不是第次聽到樣直白的話,少年在康州擺攤時,就聽過許多市井無賴口出類似言語,那時只覺污耳,此時卻覺污心。緩緩揉著脖子,常歡似笑非笑:「女子污穢,男子乾淨,只怕別人…不會覺得你乾淨,只怕別的男子…也不會想讓你碰!」面對樣個荒唐的人,常歡也說起荒唐的話來。

  蕭傾城唇邊笑容凝固,陰沉道:「是麼?你又怎知別人不想?」

  常歡別開眼睛,啞聲道:「我不知別人想不想,只知我師傅…絕不會想!」

  蕭傾城獰笑起來:「好徒弟啊好徒弟,那你就慢慢等著瞧吧。」

  常歡倏地厲目向他,「你…想用卑鄙手段迫人就範?」

  蕭傾城不置可否,眼睛閃閃地望著常歡。

  常歡心中寒意陣陣,那人雖覆面具,唇邊表情卻如成竹在胸,他究竟想怎樣對待師傅,若他用強,師傅一介文人怎能敵過?

  忍著頭頸分家似的疼痛從地上慢慢坐起,平喘幾口氣,覺得胸肺間順暢些,再咽口口水,道:「你喜歡師傅多久?」

  蕭傾城「嘖」聲道:「很久。」

  常歡猶豫下,又道:「既是很久,為何…」

  蕭傾城撲哧笑出聲來:「為何什麼?為何從未找過他,從未動過他?」

  常歡向後挪挪身子,等他回答。

  「為什麼呢?」蕭摸上自己頸側縷長髮,拉至鼻間嗅嗅,「我已經告訴你了呀,因為我喜歡他!」

  常歡迷惑,這喜歡…有何不同麼?警惕的看著他蹲在那處像個小孩似的晃來晃去,吶然道:「沒有對韓端……」

  蕭傾城不在意地道:「那孩子著實不太聽話,缺少管教!昨日還潛入樓裡將龍天偷走,以為我不知道麼,若不是唸著凌雲與他的感情,我早就廢了他!」

  常歡趁話之機已退開他不少距離,驀然聽他提到龍天,頓住身子,接道:「你…為何要殺龍天?」

  蕭傾城冷笑:「你的問題還真不少,我也有個問題要問,你答了我我再答你。」

  常歡不作聲。他道:「那個姓譚的是你師傅什麼人?」

  常歡一愣,沒想到他突然將話題拐到哥哥身上,腦中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快道:「世交!」

  「世交?呵呵呵。」蕭傾城笑起來,「小丫頭想騙?師傅父母雙亡多年,孤身住在千山,極少與人來往

  ,哪裡來的世交?」

  常歡不敢遲疑,思忖短短瞬,立即道:「我上山時,譚大哥就與師傅時有來往,他家我也去過的。」

  「哦?是麼?」面具下的眸子閃動疑光,半晌又道:「他…可是對你師傅有意?」

  常歡先是愕然,既而眼珠一轉,蹭蹭後退,一把扣住石門縫隙,搖頭驚怕道:「你真的瘋了!真的瘋了!譚大哥早娶妻室,與師傅君子之交,你你……」

  蕭傾城冷眼觀望常歡怕極模樣,靜了一陣道:「已娶妻室?」

  常歡嫌惡扭過頭去,口中恨恨道:「莫不是你以為他與師傅有意,才捉他不放?」心咚咚亂跳,只盼聽到放心答案。

  蕭傾城彎著腰站起身,沖腿上輕砸兩下,道:「那姓譚的半夜闖傾城樓,來意不明,只道他是個昏了頭的小賊,卻不想龍天跑來救他,你師傅竟也親自上門尋人,更願為他贈畫像,真讓我對他的身份不得不疑。」

  常歡心放大半,嘴上仍怒道:「譚大哥只是無意闖入而已,師傅與他的兄弟情誼豈容般污衊!」

  蕭傾城哼笑:「若是兄弟情誼,那還真讓我有點失望,原以為你師傅他也…」

  「呸!」常歡實在聽不下去,用力唾口嘶聲叫道:「想殺我就殺,莫再污我師傅清名!」

  蕭傾城忽然上前步,將拎起猛地按在牆上,面具下的眼睛閃著詭譎莫名的光芒,改先前話調侃語氣,低柔道:「常歡,你可知我為何要告訴你這些?」

  常歡後頸遭震,劇痛又起,皺著眉閉起眼,拚命向邊轉著頭道:「你是瘋子!」

  蕭傾城俯頭趴在常歡耳側,對著的脖子吹口氣,狠聲道:「因為忍了許多年,我再也忍不下去,任你喜歡他也沒用,藍兮是我的,莫再勾引他了!若不是念你們師徒之情,若不是怕他難過,我早就殺了你!」倏爾又柔下聲音:「歡兒…多好聽的名字,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不能再跟著他,闖園之事我不再追究,只要帶著你哥離開他!」

  常歡驀然瞪大眼睛,倏地轉過頭來:「你…你說什麼?」

  蕭傾城紅唇一彎:「那姓譚的是親哥,對麼?」

  常歡一聽剎如五雷轟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哥哥是來找人報仇的?他知道哥哥的真實身份?

  正值腦中混亂之際,忽又聽他道:「他打哪兒編出個姓譚?他其實姓常對不對?」

  這廂雷轟未過,常歡又陷滯然,他哥哥姓…常?

  蕭傾城見她呆滯,得意道:「若他有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我?哈哈,好笑話!倒想看看你預備怎麼殺我!」

  常歡真的呆,方才從蕭傾城嘴中出的話,確實是她說的,但她只對一人說過!心漸漸沉下,喉嚨劇痛又襲,半晌悶道:「是我哥,給他吃什麼,他為何不認識我?」

  蕭傾城鬆開,拍拍手舒口氣道:「前夜被擒時不太聽話,便餵他吃些安神的藥,沒事的。你可以走了,後日莫忘來找我,我帶你入宮見你師傅,與他告個別。記著要好好表演,我在太後面前可是將你說成一朵千山奇花,千萬不要讓我丟臉。」

  常歡愣愣站在那處,喃喃道:「你讓我離開師傅?」

  「不錯。」

  「我若不離開呢?」

  蕭傾城逗小狗兒似的嘖嘖出聲:「沒見過這麼想死的人。你想死也就罷了,難道想讓你師傅也跟著你去死?」

  常歡一抖:「你讓去哪兒?」

  「唔…藍兮不在的地方都可以去,譬如…」他撲哧笑,「留在皇宮。」

  不知不覺,一日又快過去,半邊天空都燃燒著似火的夕霞,將落日下的熙州城染成緋紅色,每磚每瓦都散發著朦朧的光彩,每個行人的臉上都籠罩著片紅暈。

  常歡沐著美麗的夕陽,領著沉默的譚傲走出傾城樓。他們沒有坐車,相互依偎著走在京城大街上,走在落日餘暉裡。譚傲的腿似乎有些軟,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常歡的手緊緊扣住哥哥的臂膀,腦袋輕輕靠在哥哥的肩上,目光僵直望著前方,走得很慢很慢。

  走許久才走回客棧,門前停了馬車,後廂繡了龍飛鳳舞的「雲樓」二字。常歡看也不看眼,逕直攙扶著哥哥從後方繞上台階。

  「常歡!」韓端瞧見他們,急從車架跳下。

  常歡面無表情的回頭,啞著嗓子道:「來了,上樓坐吧。」譚傲在一邊垂著腦袋,不言不語。

  韓端一愣,常歡面色慘白,嘴唇青紫,脖子上…似有紅痕?見她表情冷漠,也並未多說,跟在他二人身後默默上得樓去。

  進了房,常歡將譚傲扶到床邊坐下,倒了杯水遞給他,他卻不接,常歡蹲身,舉杯到他唇邊,他半晌也不曉得將嘴張開。

  常歡靜靜望了他一會兒,輕喚:「哥。」

  譚傲不應,卻將眼睛抬起與她對望了一眼。常歡又道:「他們給你吃什麼了?」

  譚傲「嗯」聲。常歡咬咬下唇:「睡覺好麼?」

  「嗯。」

  韓端站在邊,看著常歡伺候哥哥躺下,扶好枕頭,蓋好被子,一直沒有說話。

  譚傲很快閉上眼睛,原本白皙清秀的臉龐就像浸黃水般泛著病態。常歡站在床邊看他很久,終於轉身,對韓端道:「我們去隔壁說話。」

  兩人面對面站著,良久無言,韓端的目光直死死盯住常歡脖子上的傷痕,想問,又不敢開口。

  常歡摸摸那傷,先道:「無事,幾日便好。」

  韓端急道:「如何會傷?」

  常歡不答,定定望著他,眼睛眨不眨,直望得韓端臉泛紅意,面燒耳熱,腿都有些發抖時方聽啞聲道:「有事會幫忙對嗎?」

  韓端堅定頭:「是。」

  「我想你幫我殺了蕭傾城!」

  韓端愕然:「這…」

  常歡立刻微笑:「我說著玩的。」轉身靠到桌邊倒了杯水,慢慢抿著,喉嚨火燒火燎。

  看著她的背影,韓端沉默了一陣,開口道:「今晚動手?」

  常歡手抖得握不住杯,「啪」聲落在桌上,未碎,茶水灑滿桌,洇濕了她的衣襟。

  韓端抿抿唇,皺眉道:「你怎麼了?」

  常歡回頭,滿臉苦澀,嗓子愈發嘶啞:「韓端…他害了我哥哥,他想殺了我…」

  韓端一驚:「為何?」

  常歡扶住桌子,垂頭喘氣:「我只與你一人說過我哥,我說若我哥有事,我會殺了他,蕭傾城…卻知道了。」

  韓端上前步:「我…」

  常歡擺手:「是蕭盈盈!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聽了我與你說話。」

  「他為何要害你哥,為何要殺你?」

  常歡雙眸無神,鬱鬱開口:「他不正常,他喜歡師傅,要趕我走…」

  韓端吶然:「原來…如此!」

  半晌無語,韓端又道:「你想怎麼做?」

  常歡茫然搖頭:「我不知道,我想見師傅。」

  「你師傅去哪了?」

  「被召進宮,蕭傾城說他會被留在宮裡,到後日也不會回來。」

  韓端疑惑:「不可能!宮內夜間不留男子,你師傅不可能住在宮裡。」

  常歡猛地一震:「什麼?那他會在哪裡?」

  韓端蹙眉思索:「外臣入宮,夜間般留宿宮務府,你師傅會不會也在那處?」

  常歡急忙奔到他身邊,扯住他胳膊:「我們就去看看。」

  韓端拍了拍她的肩,自己先紅臉,低聲道:「你休息,我去看。」

  常歡搖頭:「不要,我和起,若師傅不能回來,還有點話要對他說。」

  韓端指指的脖子:「你的傷…」

  「不礙事,回來擦藥就好。」

兩人臨行前又去看看譚傲,睡得無知無覺,連姿勢也未變過。常歡悲道:「不知道他們給哥下什麼藥,怎讓他變得痴痴傻傻,連話都不會。」

  韓端觀其面,翻其目,探其舌,蹙眉道:「確實像是中毒,蕭傾城雖擅使迷藥,但不至這樣長的時辰還有藥勁,此毒也未曾見過。」

  常歡握了握譚傲的手,轉身出門,邊走邊道:「老天保佑我哥最好不要有事,否則我寧被蕭傾城殺,也要與他拼上一命。」

  出門上車,韓端舉鞭子卻久久未落,半晌回頭沖常歡道:「頸子也是他傷的?」

  常歡點點頭。

  韓端目露寒意,低道:「我並非不想殺他,只是此人詭計多端,我已失策不止一次,他誰都不相信,連其親妹都難以親近,只…除了一人!」

  常歡眼光一閃,對上韓端的視線:「…季凌雲!」

  韓端沒有答話,轉頭揮鞭策馬。

  穿過半城,左轉上內城河橋,下橋繞過皇家書院,便到處深宅大府門前。夜色剛至,門前燈籠已掛,籠間黑匾書字:宮務府。門邊除兩尊石獸外,還站兩個手持桿槍的兵衛。

  在那兩人的打量下,馬車未停繼續坦然向東行駛,行至府側,韓端將車蔽在暗處,囑常歡車上待候,自已下車,借踩踏牆力撫柳之力竄上牆頭,身子一沒,便沒了蹤影.

  常歡不敢出聲,露了個腦袋在車門處,屏住呼吸聽著動靜,約一柱香的功夫,牆上黑影又現,嗖地跳下,一步跨上馬車,低道:「找到你師傅了,果然就在這裡住著,不過門外似有人在看著他,我們得另想他法。」

  常歡納悶:「在府內還有人看著?

  韓端頓了頓道:「許是蕭傾城的主意。」

  聽得蕭傾城三字,常歡有些急躁,韓端的不錯,蕭刻意將師傅弄進宮去,又怎會放他自由行動,時氣道:「蕭傾城到底有何本事,不過一介平民商人,有什麼能耐讓皇上太后都對他俯首貼耳?」

  韓端見常歡鬱悶,看了看左右,微聲道:「傳…傳聞他和…咳咳。」

  「他什麼?」常歡向他靠了靠,耳朵豎了起來。

  韓端實在不太會道人八卦,憋半晌,才勉強吭哧道:「傳聞…他和太后有染!」

  常歡「撲通」坐下,驚詫道:「太后?太后是男的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