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針尖麥芒

  常歡見藍兮驚詫模樣,心裡愈發難受,師傅斷不會害哥哥,一片好心卻被那蕭傾城利用,險惡之度令人髮指。其人不僅性好南風,連帶著處世為人都異常扭曲,凶殘殺害龍天,惡毒給韓端下藥,哥哥性命也斷送在他手上,這樣的人,常歡已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用禽獸二字真是抬舉他了。   

  藍兮半晌才緩過神來,悔道:「怪我未深想一層,急迫用藥,竟害了你哥。」

  常歡抱了抱藍兮的胳膊,滯道:「不怪你,怪我…是我上了蕭傾城的當,是我太急…」

  藍兮疑道:「他應是不知你哥身份,怎會下此毒手。」

  常歡苦笑一聲:「龍天又有何罪?還不是一樣被他殺了,我早說他與正常人大不一樣,行事有如瘋子一般,他的真實想法誰又能猜得透,真的好可怕…」她縮了縮肩膀,「如果他再迫我離開,我真不知該如何對付他。」

  藍兮默了默,從胸口摸出一紙遞給常歡:「你看看。」

  常歡展開,方正白紙中描了一人,紫衣黑髮,細眉長眼,薄唇鉤鼻,五官極盡妖美,堪比狐媚女子,脖頸細長,衣領敞開,鎖骨處一塊月形紅斑。

  常歡抖著手,吶然道:「蕭…蕭傾城?」

  藍兮道:「無法確認,單從輪廓看來,極似。」

  「是他!」常歡忿然叫道:「一定是他!」說著將手捂上畫中人的半截面龐,僅露薄唇,「師傅你瞧,那嘴唇,那下頷,一模一樣!」

  藍兮看著常歡激動表情,半晌方長嘆了一口氣道:「歡兒,你還預備跟師傅回山麼?」

  常歡猛地一震,張著嘴看向藍兮,眨眨眼道:「回…是一定會回的。」

  「只不過不是現在,對麼?」藍兮垂下眼簾,聲音低落。

  常歡蹙起眉,苦道:「師傅啊,你知道…我怎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哥…我親哥哥還躺在那裡等死,是蕭傾城害了他,是季凌雲害了他,他的心願便是報了家仇,若他再不能起,我…我也是姓譚啊。」

  藍兮沒有望她,微點了點頭,「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報仇!我要他償命!」常歡毫不猶豫,「我早發過誓,若我哥有事,定要與蕭傾城拚死,他滅了我譚家的門,殺了我親生爹娘,現下又將我哥害成這樣,若我不去報仇,哪有顏面再見哥哥?」

  「怎麼報仇?」藍兮聲音漸趨平靜。總歸會是這樣,這一天來得並不突兀,爹死前交代的事情他還是做到了,告知家仇,隨歡之意,雖然他其實並不情願,雖然他一度妄想通過譚傲將此事解決,就再也不要讓歡兒參與其中。可惜,命運由天定,一樁樁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命運的驅使下發生發展,終究還是讓歡兒自己一步步揭開了謎底。以她的性格會做怎樣的決定,藍兮早已明白。

  「呃…」常歡忽地結了舌,「我…我會有辦法的,只要他不殺了我,我會想出辦法來。」

  「你說,韓端想殺了他麼?」藍兮淡然問到。

  常歡頓了頓,道:「應是想的,他將韓端辱成那樣,怎會不想。」

  「嗯,那為什麼一直沒殺呢?」

  「這…韓端說他詭計甚多,從不信任別人,除了…除了季凌雲,誰也不能接近他。」

  「哦?季凌雲?」藍兮擰眉思索了一陣,輕笑道:「他二人竟延了十多年的淵源,這其中…有何玄機?」

  常歡嗤鼻:「無非還是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我現在看見他二人直憎到極點。」

  藍兮正色,認真道:「歡兒,你瞧見蕭傾城常帶在身邊的那四個婢女麼?個個都是頂尖高手,韓端說的話很有道理,以他天下第一劍的功夫也會著了蕭傾城的道兒,而你一絲武功也沒有,接近他都很難,更勿論要他償命了。」

  常歡不語看著藍兮,微冷了臉色。

  藍兮見她模樣嘆了一聲,又道:「師傅並非阻攔,只是覺得先將你哥的病治好最為要緊,報仇一事…不如推後再談?」

  常歡哼了一聲,「我哥的病自然要治,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不會放棄,但報仇也不能丟下,如果我離開,再想接近蕭傾城就更難了,趁現時我們和季凌雲都還在京城……」她突然偷瞄藍兮一眼,小聲道:「我也並非全無辦法。」

  藍兮一怔:「你想到了什麼主意?」

  常歡別開眼光,唔噥道:「他不是只信季凌雲一人麼?他不是只在季凌雲面前摘掉面具麼,我…我就讓季凌雲去對付他!」

  藍兮疑惑:「季凌雲當年是與他合謀殺人,又怎會聽你的?」倏爾驚道:「你一定不可暴露你是譚家後人,一定不可!」

  常歡撇嘴一笑:「我還沒笨到那種地步,其實呢,我也沒想出好辦法,不過卻是有了一點頭緒。」

  「你不想告訴師傅?」藍兮口氣裡染了淡淡失落。

  常歡轉頭看看他,倏地撲上去啄了啄他的唇,雙手纏上腰間,身子前倚歪倒在他懷裡膩道:「我喜歡你啊師傅,我要嫁給你。」

  香唇只是蜻蜓點水,卻讓藍兮心裡一顫,口中嗔道:「問你正事,不想答我就扯到別處去…」撫了撫她腦袋又道:「莫要胡亂做些出格的事情,若你想報仇,師傅可以幫你。」

  常歡皺皺鼻子,腦袋往他懷裡拱來拱去:「你也不會武功,又怎麼幫我呢,你只要注意別讓那禽獸纏上你就好了,那人現在把我當做眼中釘呢。」

  藍兮淺笑:「一直沒有告訴你,師傅不會武功,但師傅會……」

  「藍公子,常姑娘。」車外聲喚打斷了藍兮的話,「宮門已到,請下車罷。」

  常歡趕緊直起身,理了理頭髮,整了整裙子,又拽了拽藍兮身上被她拱皺了的衣衫,紅著臉道:「嚇我一跳。」

  藍兮嚥下半語,笑道:「可想好何技祝壽?」

  常歡看見師傅的笑容,心情也覺好了許多,語氣輕快起來:「師傅替太后繪過像,宮裡都知曉你的厲害了,我畫得再好,也比不上師傅,蕭傾城想要拿我出風頭,我就替他長臉好了,弄些噱頭讓他們開開眼。」

  藍兮側目:「你莫不是想……」

  常歡一嘟嘴:「怎樣?除了那些,我也不會別的了。」

  夏國皇宮禁門朝東,白色宮牆高約兩丈,長不見頭,每隔百尺便建有一座翅樓,正門頂上翅樓最為雄闊寬大,六個黑甲士兵手持長槍一排站立,威風凜凜。每座翅樓下方都有宮門,按等級劃分門的長寬大小,方便不同人等出入。師徒二人與蕭傾城此時便站在偏三門前,交上昭令,領下禁牌便可入內。

  太后懿壽就在今天,民間都已沾了喜氣,懸燈掛綵起來,可宮內這九殿五堂三十六院,看起來還是一副冷清模樣。三人由一內官帶著進宮,經宮門側首一條通道直往後殿。一路也與捧盤抱碗的隊隊宮女擦肩而過,卻都面無表情,不言不語,頂多抬眼望望他們,又低頭急行而去。

  三人也無話,蕭傾城與那內官走在前頭,常歡和藍兮並肩,悶頭走了一段,常歡忍不住小聲道:「師傅,太后懿壽,宮裡怎的這樣安靜?」

  「太后不喜喧鬧。」

  「噢。」常歡邊走邊左右觀望著宮房,又道:「師傅,太后她長得什麼樣?」

  藍兮低咳一聲:「午後你便見到了。」

  穿過長長宮道,內官將三人帶到一處院門口,推開紅漆門,朝裡稟道:「李公公,皇上欽點的畫師到了。」

  門裡走出一位個頭矮小的黑袍點子,年約五十上下,頭戴一頂同色五棱帽,面白無鬚,小眼精豆兒似的左右轉悠,先對蕭傾城道:「喲,我這剛到你們就到了,蕭樓主今兒來得可早哇。」

  蕭傾城輕笑:「李公公有禮,太后懿壽,我怎能不早些來呢?」

  「嗯,那倒是。」那被稱做李公公的人分明是個閹官兒,小眼睛在師徒二人身上轉了轉,笑道:「藍公子我認得,這位姑娘是……」

  藍兮抱拳:「李公公有禮,這是小徒常歡。」

  常歡福了一福脆聲道:「常歡見過李公公。」

  李公公嘿嘿一樂:「好好,千山除了畫仙藍公子,原還有一位皇上欽點的小才女。都先進來吧。」

  三人進了院裡,穿過花園入了屋內。李公公又道:「這院子是特意為二位預備的,只管在此休息,各式筆紙俱全,待時辰一到,自會有人前來帶你們去壽殿。」

  二人謝過,送李公公出門。他踏出門口,又回頭看蕭傾城:「蕭樓主可去給太后請個安?早上似念了您兩句。」

  蕭傾城望也不望他一眼,捏了桿桌上的筆道:「李公公先回去吧,一陣我自會過去。」

  那李公公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彷彿是畫上去的,由照面開始,他臉蛋兩邊擠起的肉始終保持著一個高度,雖未帶面具,可那笑容掛得久了與面具也差不離。

  蕭傾城見他離去,回頭對藍兮道:「藍公子看看還需要什麼,在下可遣人去取。」

  藍兮在桌邊坐下,淡道:「不用了。」

  常歡在旁哼哧一笑道:「蕭樓主好大的面子,在宮裡也能遣動人。」

  蕭傾城瞄她一眼:「入宮入得多了,自然人面兒熟些。」

  常歡不屑:「是麼?人都說皇宮禁衛森嚴,平民一般不得入內,樓主入宮怎的這樣方便?」

  「皇上太后都愛詢些商界的事情,時不時便差我進宮回稟。」蕭傾城似笑非笑,十分耐心禮貌的回答著常歡的問題,眼睛卻看著藍兮。

  「呵呵。」常歡怪笑,「樓主好威風哦,皇上和太后都那麼重視你,說不定以後還會封你個官兒做做呢。」

  「歡兒。」藍兮打斷,「將筆包拿過來。」轉頭向蕭傾城道:「若樓主無其他事,我師徒要練練筆了。」

  蕭傾城頷首:「好的,不打擾藍公子練筆,在下就先去太后處請安。」

  「請!」

  蕭傾城轉身時,眼波掃過常歡,忽地一厲,陰騖之色顯露無遺。常歡看得清楚,將筆包解下放上桌子,道:「師傅,我送蕭樓主到門口。」

  藍兮抬眼看她,低道:「去吧。」

  兩人走到院口,蕭傾城雙手扶門,道:「特意送出來,想跟我說什麼?」

  常歡笑嘻嘻的:「你說呢?」

  蕭傾城斜哦一眼:「想好如何跟你師傅告別了?」

  常歡誇張的點點頭:「對啊!猜得真準!前兩天,我從你那勞什子鬼樓裡走出來的時候,真的想好了,跟師傅告個別,就算我出師了,帶著我哥哥到別處去生活,也是不錯的,我還想著向你敲一大筆銀子呢。」

  蕭傾城的目光冰冷冷的:「前兩天?那麼現在呢?」

  常歡捂嘴呵呵笑:「你聽出來了?前兩天和現在是不一樣了,呵呵。」

  「怎不一樣?」

  「嗯。」常歡倏地靠近他臉面,眼神陰沉,聲音極低道:「現在,我哥哥死了,我哪兒也不想去了。」

  蕭傾城唇邊浮起一絲笑容:「哦?你哥哥亂吃藥吃死了,你想怪我?」

  「不怪!」常歡一揮手,撤離他一步距離,仍笑得燦爛,「我誰也不怪,可是我心情不好,不想走了,我就要賴著師傅,怎樣?」

  「哼哼」蕭傾城笑得抽著肩膀,「耍賴啊,你可知道,京城裡少了一個蠢丫頭,沒有人會在意。」

  常歡見他那副樣子,想到家仇兄恨,心中怒意滿湧,暗道若是此時手裡有把刀,毫不猶豫就會捅過去!心裡恨著,臉上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嘟嘟嘴道:「你嚇唬我?你要殺我?」說著將眼一閉,脖子往他面前一伸,「殺吧,我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殺了我啊,我師傅就喜歡上你了。」

  蕭傾城聽哦挖苦,伸手摸了摸哦脖子上未完全消退的紅痕,笑道:「想威脅我?你以為我不敢麼?」

  常歡憋不住氣,猛地睜眼恨道:「你敢,你當然敢,不過你殺了我,我師傅也不會放過你!」

  蕭傾城嘖嘖出聲:「嚇我一跳,以為蠢丫頭變聰明了呢,原來還是這麼蠢,我說了不殺你,就絕對不會殺,除非你硬要惹我生氣。」

  常歡瞪眼:「是啊,我就惹你生氣,我就不離開師傅,你殺我吧!」

  蕭傾城搖頭晃著食指,呵呵笑道:「這件事,不是你說了算的。」說著瞥了一眼房門,見藍兮蹙著眉站到門前盯著他倆,立刻彎起紅唇溫柔一笑,朝他點了點頭,探手將門拉開,湊到常歡耳邊柔聲道:「多見你師傅一次,就愈發覺得他讓人著迷……蠢丫頭啊,把你的頸子放軟一點,腦袋低一點,你才會過得舒服一點,跟我作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說罷袖子一揮,出得門去。

  常歡面紅脖子粗的站在門口,蕭傾城話裡對師傅的猥褻意味讓她恨得咬牙切齒,本想淡定的氣他一氣,卻沒想到自己先被氣得怒不可遏!

  「歡兒,怎麼了?他與你說了什麼?」藍兮走到她身邊。

  常歡看他一眼,大力將門扇摔上,拉著藍兮的手使勁拽向房裡。藍兮被她扯得莫名其妙:「他說了什麼,你不告訴師傅,師傅怎麼替你想辦法呢?」

  一踏進屋,常歡再狠狠摔上門,轉身撲向藍兮,一口咬上他的嘴唇。

  藍兮「唔」了一聲說不出話來,被常歡撲得退了一步,扶住她的胳膊,疑惑瞪著眼睛。

  常歡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咬了一氣,吮了一通,纏住藍兮的舌頭不肯放鬆,直纏得他面紅心跳,忍不住抱上常歡後背。

  常歡唇間瘋狂,雙手也不歇著,幾下扒扯開他前襟,想也不想便探手進去,直接摸上滾熱的光滑胸膛。

  藍兮低哼一聲,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帶開,撤開嘴唇急喘道:「歡兒,這是宮裡,不要亂來。」

常歡怒氣衝衝地望著他,恨叫了一聲,雙手擂上他前胸,亂道:「都怪你!都怪你!」

  藍兮接住她的手,莫名道:「怪師傅什麼?」

  常歡氣道:「怪你長得太好看!盡招些山魈野猴的來找麻煩!」

  藍兮無奈:「你在亂說什麼?什麼魈…猴的?」

  常歡撇嘴嗚嗚假哭,一頭又扎到藍兮懷裡:「蕭傾城就是大山魈!大野猴!我要報仇,還要擔心你,我好煩哪好煩哪!」

  藍兮前胸被她拱得不成模樣,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快起來吧,師傅不需要你擔心。」

  常歡抬起怨憤小臉:「你總是什麼都不在意,你根本不知道那人已經瘋狂到什麼程度了,你要警醒些,時刻防備著啊!」

  藍兮淡淡一笑:「我不怕他。」

  「我怕!」常歡幾要抓狂,一把揪住藍兮衣服,「師傅你說,你會警惕,你會防備!」

  藍兮嘆了口氣,使勁捏了捏她的臉:「你這丫頭,好…我會警惕,我會防備!」

  常歡忽又想起一事,「前兩天,你住在宮務府,他有沒有去騷擾你?」

  「有。」

  「啊?」常歡叫道,「上次忘了提醒你,我就知道,他做什麼了?」說著又開始亂扒藍兮衣服,「沒碰你吧?」

  藍兮被她纏的站不住腳,手指一碰肌膚熱意便起,趕緊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別鬧了,師傅連門也沒有給他開。」

  師徒倆正在糾纏不清胡言亂語,門外一尖聲道:「千山門生見!」

  藍兮忙放開常歡,整了衣服拉門:「公公請進。」

  「不進,壽宴即開,千山門生半個時辰內至凰巒殿候駕!」

  「遵旨!」

  那傳話內官一走,常歡立即向藍兮道:「我真想亂畫一通,讓蕭傾城失盡面子!」

  藍兮搖頭:「在皇上面前,他失面子事小,你亂畫涉險不值。」

  常歡悶氣:「莫名其妙將我們舉薦進宮,我老覺得他還有陰謀。」

  藍兮安慰道:「在這宮裡,無論他有什麼陰謀你都不用擔心。」

  常歡瞥他一眼,小聲道:「若是…若是他想把我留在皇宮,只讓你一人出去,怎麼辦?」

  藍兮雙眼一眯:「他哪有這麼大本事?」

  常歡搖頭小聲道:「你不知道,我聽人說,他與…與太后有染。」

  「你這孩子!」藍兮拍了拍她腦袋:「在宮裡,切記莫要亂說話。」

  常歡眨巴眼:「哦,所以呢,我還是想亂畫一通,皇上太后看不上,自然不會留我了。」

  藍兮撲哧笑了:「歡兒,你真的用不著擔心,好好獻技。我再說一次,在這宮裡,他不能隻手遮天。」

  常歡擰眉:「他若不能,我們更不能。」

  藍兮笑得神秘:「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