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一線生機

  出了凰巒殿,師徒徑直向宮門走去。常歡因那出氣的鬼臉,一路笑個不停,惹得內官頻頻回頭看她,藍兮低斥:「莫要失禮。」常歡斂了笑聲,面上卻仍擠眉弄眼,狀極開心。

  出了宮門,傾城樓的兩輛馬車還候在外面。小廝見師徒二人出來,忙上前道:「藍公子常姑娘獻藝畢了?要回去嗎?」

  藍兮點頭:「回客棧。」

  小廝遲疑:「不回傾城樓麼?樓主他……」

  常歡搶前一步,瞪眼道:「回傾城樓做甚?我們又不是傾城樓的人,要送就送,不送我們就步行回去!」

  小廝噎住,不敢再多言語,打簾道:「那請公子姑娘上車,這就送您二位回客棧。」

  車上坐定,簾子一放嚴實,常歡立即膩到藍兮肩頭,咯咯笑出聲來:「真高興啊!蕭傾城沒有得逞,哈哈!」

  藍兮笑道:「沒想到太后真會留你。」

  常歡撅嘴:「師傅你以為我跟你說著玩的?蕭傾城威脅過我兩次了,說要將我留在宮裡跟你分開。」

  藍兮搖頭嗤笑:「那只能說他想得太簡單了,平民入宮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常歡道:「我看也不難,若不是那什麼張相出言阻止,皇上可能就遂了太后的意。」

  藍兮挑挑眉未作聲。常歡摟住他的胳膊,又往他懷中蹭了蹭:「師傅啊,那張相是什麼人,怎敢在太後面前吵鬧?」

  藍兮微微一笑:「張之庭,乃當朝右相,太祖皇帝在位時就已為相,三朝元老,太后也得讓他三分。」

  常歡眼珠一轉,嘿嘿道:「那師傅是怎麼認識他的?」

  藍兮轉頭看她:「誰告訴你我認識他?」

  常歡湊上鼻子蹭了蹭他的臉:「莫想騙我,若你不認識他,他又怎會突然出現為我說話?」

  藍兮嘆笑:「你覺得他那是在為你說話麼?我怎麼聽著是在損你?」

  常歡嘟嘴:「是啊,這張之庭真會損人,連我投機取巧都說出來了,陣前還搏了個滿堂彩,陣後就害我跌了面子。」

  藍兮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師傅多年前就已說過,你那些小把戲難登大雅之堂,以後還是少用為妙。」

  常歡皺鼻:「師傅還沒答我話,你是怎麼認識他的?是不是你請他來替我解圍?」

  藍兮但笑不語,常歡見他裝神秘的模樣心中著急,抱著胳膊扭來扭去的撒嬌:「師傅啊,告訴我吧…」

  藍兮被她扯得無奈,只得道:「是個故交。」

  「故交?」常歡來了勁頭,「是忘年交吧?師傅的畫藝也曾經讓他傾倒?」

  藍兮撲哧笑了:「你這丫頭,就會亂說話,什麼傾倒…唉。」

  「說詳細些啊,我想知道。」常歡半個身子都膩進了藍兮懷裡,胳膊撐在他腿上,歪了腦袋期待的看著他,熱呼呼的氣息噴到藍兮臉上,撩得他口鼻間有些麻酥酥的感覺。的

  藍兮理了理常歡耳邊髮絲,輕道:「並非忘年交,他與我爹娘也是舊識。」

  常歡忽地想起哥哥曾經說過有關老爹的事情,他被抄家正是上任皇帝在位時發生的事,若這張之庭是幾朝元老,認識老爹並不奇怪。

  「噢。」常歡沒有追問詳情,又道:「原來師傅早與他打了招呼,他才會替我說話的,」說著嗔了藍兮一眼,「太后留我時,你動也不動,害我緊張得要命。」

  藍兮抿唇一笑,「我並未想到太后真會留你,自然也沒有與張相打什麼招呼,不過是在前幾日見了一面,敘些閒話而已,你緊張之時,師傅已準備上前了,怎知張相早了我一步。」

  常歡摸摸下巴:「你沒和他打過招呼,他居然也會主動替我解圍?奇怪呵,真是奇怪。」

  藍兮拍了拍她的手,低道:「莫說這些了,一陣去看看你哥哥。」

  回到客棧,待趕馬小廝離去,師徒倆立即趕往四海醫館。龐大夫不在館內,一學徒小童將他二人帶入內室。

  屋裡仍是熏著濃濃草藥味,譚傲仍是靜靜躺在床板架上,頭臉胸膛仍是封了許多銀針。

  常歡走近,蹲俯在床邊摸摸哥哥冰涼的手,將掛在半身的被子向上拽了拽,回頭道:「與昨天一個模樣,大夫說若血氣衝破封穴,他便無回天之力了。」

  藍兮繞到床頭,探手撫上譚傲頸側,道:「氣息尚算平穩,暫時不會有危險。」

  「以後呢?」常歡垂頭,「難道一直這樣插著滿身的針,一直靠這樣吊息而存?」

  藍兮怔怔盯著譚傲的臉,喃喃道:「沒有想到…清神之藥竟會起沖,是我害了他。」

  常歡默然半晌,低道:「我早說了不能怪你,即便你不給我藥,我也會去向別人求藥,要怪只怪蕭傾城太歹毒。」

  一時二人無話,屋內只餘灶上藥罐裡翻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常歡想起一事,瞥了眼藍兮道:「師傅,我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你,卻總因這事那事被打了岔,我想知道…想知道你…」

  藍兮瞭然:「你想問師傅怎會用藥?」

  「嗯,還有怎會使用暗器?那時你對韓端使得那雪…雪神孤,為何我在千山多年從未聽你提過?」

  藍兮並不打算隱瞞,直接道:「我娘教我的,自小學畫,未練過武功,她教了我一些藥方,本只是用作防身,但我平日甚少與人來往,那所謂暗器和藥也並不能派上用場。」

  常歡驚訝:「你娘不也是畫師麼?怎麼會做藥?」

  藍兮淡道:「我娘的娘家原是藥家,她未學畫前先學的就是做藥。」

  常歡眨眨眼:「救人藥?害人藥?」

  藍兮淺笑:「自是以救人居多,至於那迷藥…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對韓端使了一次,也是情急之下。」

  常歡皺眉半晌佯怒道:「原來師傅對我還有秘密,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從沒對我說過這些,你不相信我麼?」

  藍兮嘆口氣,走到她身邊摸摸她腦袋:「你是學畫,又不是學醫,要知道這些做什麼呢?師傅也早將這些東西荒了多年,若不是你非要下山,又怎會將其拾起?」

  常歡嘟嘴:「總之你就是不信我,什麼都不告訴我,你的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藍兮吶然:「並非師傅不願告知,只是…你也沒問過。」

  「嘁!」常歡翻他一眼:「你隱藏的那麼好,我什麼都不知道又從何問起?」

  「不過是些藥……」藍兮不知道怎麼解釋,只好站著承受她的白眼。

  「對啊,藥!」常歡急道:「那師傅還有沒有藥可以救我哥哥?」

  藍兮搖頭:「我只是淺通病理,這樣截然不同的兩種藥性相沖引起的逆血症,師傅也無辦法。」

  常歡本未抱太大希望,若師傅能治好京城名醫都治不好的病,那他就不是畫仙,是神醫了。回頭繼續摩挲著哥哥的手,喃喃道:「老天保佑,保佑這一息莫斷,保佑我尋到神醫。」

  藍兮眼神飄忽,似有思忖,半晌輕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將她拉起:「先回去吃飯吧。」

  天色漸晚,師徒倆晌飯沒吃,索性和晚飯並作了一頓,常歡胃口不好,隨意扒了幾口便說飽了,從皇宮出來時心情還算不錯,可去看過哥哥之後,情緒又不佳起來。

  藍兮看著沒動幾口的飯菜,看著常歡沒精打彩的上了樓,心知她擔心譚傲生死,若是譚傲死了,以她的性格,很難說會不會做出些過激的舉動;若是譚傲得存,說不定…可以說服她暫緩報仇的念頭。

  吩咐小二盛了碗香米粥,藍兮親自端上樓去,敲開常歡的房門,見她抱著雙腿縮在椅子上,鬱鬱寡歡的望著窗外。

  「歡兒,離睡覺還有段時辰,你吃那麼少一陣會餓的。」

  「我不餓。」常歡放下腿,無力趴在桌上。

  藍兮放下粥,坐在桌子另一側,也怔望著窗外發起了呆。靜了良久,常歡先開口:「師傅,你說季凌雲和蕭傾城當年,為何要滅我家的門?」

  「師傅不知。」

  常歡喃喃:「偏偏漏了我和哥哥,偏偏讓哥哥找到了我。」

  藍兮嘆息:「為師有些後悔將實情告訴你哥,害他走了一條極端的路。」

  常歡搖頭:「不,我哥是個執著的人,他對我說過,他的心願便是尋到我和報了家仇,他能用十年時間尋到我,自然也會堅持將滅門仇人挖出,即便你不說,真相也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藍兮望著她,輕道:「你也會這樣執著麼?」

  常歡苦笑:「我會麼?我不知道,我想殺了蕭傾城替哥哥報仇,我更想知道他二人當年為何要滅我譚家。殺了那麼多人究竟是為什麼?我真怕自己有一日忍不住會衝去質問季凌雲。」

  藍兮心裡一陣難過,常歡的眼睛已不復往日的清澈透明,變得深邃,變得堅強,還有那常常一閃而過的悲傷。「歡兒,京城的事情已做完,你…仍要留在這裡是麼?」

  常歡向前伸著左臂,腦袋枕在胳膊上,長嘆一聲道:「我真是可笑啊,師傅你當日要來京城時,我想攔著你不讓你來,可今日,竟是我不願走了。」倏爾閉了閉眼睛,低道:「就算是為了我哥,我也要知道滅門的真相,也要盡我最大的能力完成他的心願,不能讓親生爹娘死不瞑目!況且,我哥他也許還有活的希望,我…暫時還不能走,對不起…師傅。」

  藍兮良久未語,默默隔桌伸過手來,握住常歡的手柔聲道:「無論你想怎樣,師傅都會陪著你。」

  常歡抬起頭,看著藍兮眼中溫柔的堅定的光芒,看著兩人緊緊交握的手,心頭暖流巨湧。不管話說的多麼認真多麼決絕,可她清楚,要走哥哥那條「執著」的路並不容易。認識的朋友屈指可數,武功計謀一竅不通,衝動莽撞的毛病時有蹦出,自己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子,該去哪裡給哥哥治病?又哪有把握扳倒那個恐怖強勢的對頭?

  幸好,她有師傅。這個一直疼她愛她的男子,這個一直照顧她緊張她的男子,這個從十二歲牽了她的手後就沒有再放開過的男子,他說:無論你想怎樣,師傅都會陪著你……

  常歡起身,握住藍兮的手不放,一步一步繞過桌子站到他的身前,低下頭眯著眼看他。半晌不說一句話。

  藍兮仰臉與她對望一陣,終還是被她那奇怪的眼光看得有些心慌,晃了晃她的手:「怎麼了?」

  常歡驀地睜大了眼睛,撇撇嘴作泫然欲泣狀,感動道:「師傅你對我真好。」

  藍兮倏地放了心,舒了口氣道:「你這丫頭……」

  常歡提提裙子,毫不遲疑坐上藍兮的腿,雙手抱住他脖子嘟嘴道:「無論我怎樣,你都陪我是不是?你不是哄我的吧?」

  藍兮輕顫了下,扶住她的腰道:「你又想說什麼?」

  常歡一掃方才面上郁色,笑嘻嘻地趴向藍兮耳邊,輕道:「我想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是嫁了人,師傅還陪著我不?」

  藍兮一滯,慌忙將常歡的腦袋扳過:「嫁人?嫁給誰?」

  常歡雙腿倒騰著踢來踢去,無所謂道:「誰想娶我我就嫁給誰。」

  藍兮嗔她一眼:「又胡說八道。」

  常歡哼了一聲,皺著鼻子用力抵了一下他的額頭:「我才沒胡說!我說了幾次要嫁給你,你總是不搭理,看來你是不想娶我的。那我就看看還有誰想娶嘍。」

  藍兮結舌:「你…你小小年紀…怎能就想著嫁人!」

  常歡的手在藍兮頸後摸來摸去:「小小年紀?我都十八了,好多姑娘家這個年紀都嫁了人,我為什麼不能想?」

  藍兮被她摸得面熱心跳,壓坐在他身上也不老實,調皮的雙腿來回打著晃,更是引動身周時時竄上震顫,半晌答不出話來。

  常歡見他不語,臉上泛了紅意,心裡一陣竊喜,身子愈發依偎過去,口中又道:「你說啊,我嫁給你好不好?」

  藍兮強忍著燥意,勉強道:「以後…再說。」

  常歡抱著他腦袋,將唇欺近,低道:「什麼時候再說?」

  唇瓣誘惑在前,藍兮喘息越來越粗,雙手環了她整個腰身,忍不住抬頭觸了觸她的唇,「以後。」

  常歡不滿意這個答案,腦袋仍抵著他的,手滑下胸前,尋了衫襟空隙探將進去,不比在那宮裡亂摸一通,緩緩的,柔柔的撫上他滾燙的胸肌,明顯感到藍兮身體抖了一下,抿唇忍住笑意,先在鎖骨處摩挲著,嘴唇遞近,哼道:「師傅…」

  藍兮手下一緊,張口噙住櫻唇,兩人軟舌相接,立刻纏繞不休。常歡的手離開鎖骨向下探索,衫扣未解,滑動不甚順暢,掌心左右撫摸著輕輕向下,腕掌便碰到了一粒軟豆。

  聽得藍兮「嗯」的溢出一聲淺吟,常歡直覺骨頭都要軟了去,再也不顧衫扣礙事,斜了身子吸吮著他的唇舌,倒扣了手指直摸上那柔軟一粒,兩指一撩,又聽到那銷魂呻吟,常歡離唇之時,藍兮已緋紅滿臉,氣息急迫,兩手不再環腰,順身撫向常歡前胸。

  常歡蹭著他的臉挪到他耳邊,柔聲惑道:「師傅啊,以後…到底是幾時?」

  藍兮情動意迷,閉上雙眼,感覺自己手下的柔軟飽滿彷彿佔滿了整個身心,斷聲道:「你…你哥好了…好了之後。」

  軟豆上撩摸的手指一頓,常歡呆住,半晌輕輕抽出手來,按下了藍兮的手。

  藍兮直覺意猶未盡,猛地埋首在她肩上,用了好大一氣才平了呼吸,再抬眼時,就見常歡目光黯下,心知她又想起了哥哥。不禁憐惜地緊摟了摟她:「會好的,你要相信。」

  常歡點頭,哀道:「我當然相信…可是他那樣躺著…大夫說除非神仙下凡,我不知道還能想什麼辦法。」

  聽到此話,藍兮驀然想起了自己的來意,看著常歡的側臉,猶豫又猶豫,終於還是開口道:「歡兒,其實…其實師傅想跟你說,你哥的病…也並非全無生機。」

  常歡一震,急轉頭道:「那是怎樣?」

  藍兮頓了頓:「我知道一個人。他或許有法。」

  「誰?」

  「牛穀神醫。」

  常歡眼睛一亮,叫道:「神醫?是很厲害的神醫?」

  藍兮頷首:「應是有些道行,傳聞其有起死回生妙法,在人斷息一日後仍能將人救活。」

  「真的?他在哪裡?」

  「據說住在青州牛谷縣。」

  常歡激動起身:「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帶我哥前去尋他。」

  藍兮搖頭:「你哥現在身子極弱,不能移動,前去青州一路奔波恐有危險。」

  「那我去,去把那神醫請到京城來。」

  「他…他這人不太好請。」

  常歡一拍桌子:「花多少銀子都行,我還有幾千兩,難道不夠?」

  「此人脾氣古怪,看病不收銀子。」

  常歡瞪眼:「不收銀子,那要怎樣?要我給他下跪磕頭也行!」

  藍兮看她急切模樣,嘆了口氣道:「也罷!不管怎樣,還是去試一試的好。」

  「對對!」常歡興奮起來,「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那我哥有救了,師傅我們明天就去青州!」

  藍兮遲疑一陣,為難道:「我…恐是不能去。」

  常歡訝異:「為何?」

  藍兮低咳了幾聲,抬手按了按額頭,尷尬道:「那神醫名叫藍如意。」

  常歡不明所以:「他叫張如意李如意藍如意,跟治病又有何關係?」

  藍兮眨眨眼未語,常歡同眨巴眼,倏地反應過來,驚道:「也姓藍?」

  藍兮點頭。

  「藍…如意?師傅你娘閨名不是叫…藍…」

  「藍茹心。」

  「他是你…他是你的…」

  「舅舅。」

  常歡愣怔半晌,撲哧笑了:「那更好了,是師傅你家親戚啊!你出馬去請,一定請得來!」

  藍兮無奈搖頭:「這個親戚…有些難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