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後宮紫影

  「可知太后娘娘為何事宣我?」常歡問詢。

  那內官見她面有詫色,立即板臉道:「何事去了便會知道,太后宣你,還有什麼不妥麼?」

  藍兮上前拱手:「公公,可允我與小徒一道入宮?」

  內官尖聲冷哼:「不允,太后只宣常歡一人。」

  常歡無法,只得隨他出門,回頭張望藍兮一眼,慌張畢現。藍兮跟在他們身後下樓,靠上常歡耳畔低道:「莫慌,若見不妥便拖些時間,自有人去尋你。」

  常歡見他篤定眼神,略略安了安心,出門鑽進了宮轎。藍兮目送轎子離開,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與上次入宮一樣,仍由偏門換牌進入,常歡未敢亂看,只從那時飄時落的窗簾縫隙窺見灰色長牆延綿,牆體離轎很近,想來又是一段宮巷。

  轎邊只聞抬轎人的腳步呼吸,那內官從常歡上轎起就一言不發,彷彿不在轎邊一樣,更給她添了幾分緊張。

  走了約莫盞茶功夫,轎停簾掀:「請下轎,常畫師。」

  常歡鑽出轎子,抬眼一瞧,自己正立足在一處別緻園中。綠草如茵,青枝鬱鬱,修剪整齊精緻的小花圃一個挨著一個,各色鮮花競相開放。習習清風吹過,花香沁人心脾。

  內官甩著袖子朝前一伸手:「請。」

  踏上圃間寬道,跟著內官直走三丈開外,沿著一排濃蔭拐了個彎,高闊宮房撞入眼簾,有懸匾書:芳華殿。殿門左右各站了一個婢女,見他們來到,齊屈膝道:「錢公公。」

  內官神氣活現的「嗯」了一聲,道:「佛課可曾結束?太后娘娘宣的人來了。」

  左側婢女點頭:「太后課畢,姑娘請跟奴婢進來。」

  內官沖常歡一挑眉,小眼痙來擠去:「常畫師請吧。」

  常歡見他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心中十分不舒服,勉強躬身:「謝公公。」

  隨那婢女跨進高高的門檻,一陣陰涼氣息撲面而來,殿內並無奢華擺設,尋常的條幾方椅,花飾略精緻些罷了,殿角設了佛龕,供香正在燃著,直縷飄出,半尺瀰散。陽光只能照射到門內不足三步之處,再往內殿行進,四周靜悄無聲,陰氣更是濃重。

  走在空空的甬道里,常歡越走越覺得不對勁,空氣中那絲縷佛香味道愈發沉重,吸入鼻間,竟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兩側牆壁垂了布幔,先是間隔幾步掛了一條兩條,漸漸密集起來,行至珠簾拱門時,牆壁幾已被布幔覆滿,顏色只得一種…與在傾城紫樓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婢女在拱門一側立住,恭敬道:「娘娘,千山畫師常歡奉宣已至。」

  「進來吧。」溫婉的女聲響起,常歡聽過一次並不覺陌生,正是太后聲音。

  婢女探手掀了珠簾:「常姑娘請進。」

  常歡望瞭望那婢女,只見她神色雖很自然,然眼皮耷著並不與自己對視。太后宣己進宮的意圖、蕭傾城曾有過的威脅以及那個不曉來源的傳聞使得常歡在入簾前遲疑了片刻。婢女的手始終撩著簾子,面上微笑似有些僵硬,口中又道:「常姑娘請進。」

  常歡還是努力抑住了心內緊張,輕輕頷首致謝,踏入門內。

  入眼先見兩片寬大的曳地紫紗,內裡似有人影,常歡太陽穴突地一跳,沒有更多詳慮的時間,逕直雙膝跪地俯身:「民女常歡參見太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唔…起來吧。」太后略帶了點兒鼻音,有幾分慵懶味道。

  起身瞬間,她大著膽子掃眼全屋,兩側都有窗戶,卻緊緊關著,光線本就有些暗,那鋪頂蓋地的紫紗更添了昏沉之意。紗外僅放置了兩個花瓶,沒有多餘物什。

  常歡沉了心,這屋中…竟也有燃香,與外間佛香氣息截然不同,濃郁綿厚,吸上幾口就覺得腦昏身軟,胸口躁悶。她熟悉這種香氣,並不止一次的聞過,在…紫樓裡。

  垂下的指尖微微顫慄,不敢捂鼻,不敢動步,只能站在那處任香侵襲。聽紗中人開口道:「可知哀家為何叫你來?」

  常歡忙屈膝:「民女不知。」

  「嗯。」太后哼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麼打緊的事,不過哀家最近心裡總堵得慌,便想著傳你來說說話。」

  常歡一愣,她不過在壽宴時見過自己一面,相互說出口的也儘是些場面上的官話,一個貴為太后,一個平民女子,八桿子打不著的兩人,怎的就達到了「說說話」的地步?斟酌半晌,常歡小心開口:「若您不棄,民女可為您作畫寫字解解悶。」

  「呵呵呵,」嬌柔笑聲飄出紫紗,「真是個好孩子,怪不得哀家心裡總是放不下你。」

  常歡又是一愣,「放不下你…」這話聽在耳裡,怎麼那麼奇怪呢?聽她又道:「壽宴上見你施展絕技,哀家就喜歡得緊,想著把你留在身邊吧,又被那張相攪和了,你來了,哀家正好問問你,那時留你進宮,你作何想法啊?」

  常歡腦筋急轉,手指捏了捏羅裙,未敢停頓太久便答話道:「回太后的話,一切自然謹遵您的旨意。」

  「嗯。」鼻中又拖調哼了一聲,「若真心願聽哀家的旨意也罷,只怕你…」

  常歡聽她話鋒一頓,帶了幾分懷疑之意,忙道:「民女不敢。」

  紫紗內靜了一會兒,忽地咯咯笑起來:「哀家糊塗了,已經留你不住,還說這些無用的做甚。」

  常歡不敢作聲,垂頭站著,直覺香味吸得太多,膝蓋似乎有些打軟。

  「唉。」太后嘆了口氣,「哀家最近總覺得無趣,看什麼都不順心,這偌大宮裡竟就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平日除去唸經參禪就無事可做了,你說…這該怎麼辦呢?」

  常歡心中嗤鼻,太后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問一個民間女子該怎麼打發時間,說帶你出去闖蕩江湖,你敢麼?嘴中卻是諾諾:「要不民女為您作畫解悶?」

  太后撲哧一笑:「你比你師傅畫得好麼?」

  「自然比不上師傅的功力。」

  「那還作什麼畫呢,不必了。」

  常歡猜不透她的意思,又道:「或者…您想看看手口並書?」

  「看過一次的不出奇。」

  常歡腦子有些發暈:「請太后明示。」

  「呵~」短促一聲輕笑,「倒是個實誠的孩子,來,進來吧,讓哀家瞧瞧你。」

  常歡微愕:「太…太后。」

  「進來!」語氣中帶上了威嚴,不容常歡置疑。

  腳尖朝前蹭了蹭,腿肚子顫顫巍巍,常歡挪了幾步,撩開紫紗,見裡面竟還有一層。拽住紗邊,常歡使勁眨了眨眼,抿住嘴唇,輕輕將紗帳拉起。

  紗內無婢女內官,吊了一盞紅罩燭燈,長榻之上斜躺一人,面目看不清楚,只因煙霧繚繞,濃香更甚,人一踏進,如墜九山雲霧之中,常歡實在忍耐不住,輕輕咳了一聲,直覺胸肺間沉污淀濁,一時堵得難受。再次跪倒:「太…太后萬福金安。」

  「呵呵。」榻上人柔笑出聲,「好孩子,過來,來哀家身邊坐。」

  常歡心神不定,總覺情形詭異,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從未見過皇宮內室是何模樣,難道後宮都是此處這般景況?

  爬起身欲往前行,忽聽榻後霧起處傳來一聲嚶嚀:「嗯啊…」,聲音極盡柔媚,又似帶了些隱忍之意。

  此聲剛落,榻上人又道:「來啊…」

  常歡舔舔嘴唇,心慌意亂,那聲音好古怪,好像……她不敢再想,緩緩挪著步子,漸進塌前,漸入光下,榻上情景便看得真切了些。

  白衣覆體橫陳,單手支肘斜撐,塌上人背對著她,一頭烏黑長髮散落肩下,修長手指朝身後塌上拍拍:「坐。」

  「是…」常歡一哆嗦,躬身摸上床榻,僵硬側了身子,屁股剛挨上那麼一點點,白影一閃,腰際突緊,口鼻便被捂了個結實。

  常歡倏地瞪大眼睛,手拚命亂抓,口中「唔唔」不停,耳畔立即吹上熱息:「你乖乖的莫叫,我就放開你。」聲音不復先前溫婉,竟是…熟悉的沙啞低柔。

  常歡不動了,心已涼了半截,她聽出了身後這人的聲音,不是蕭傾城又是誰呢?來不及細想,趕緊點了點頭,身子猛地一斜,被他按在榻中。

  嘴上的手沒有放開,他半身覆上,伸了一腿壓住她的雙腿,長髮一甩,軟錦面具露出,眼睛晶亮,唇角帶著絲邪笑,「我們又見面了。」

  常歡想動動不了,怒瞪著他「唔唔」出聲。

  他口氣十分溫和:「我放手,你若叫就沒命了知道麼?」

  常歡點頭,唇上的手一挪開,鬆了口氣立刻憤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太后!」

  面具裡的眼睛一眨一眨:「我沒冒充啊,是太后宣你來的。」

  常歡不信:「你又想耍什麼花招?太后呢?」

  話音不落,榻後又傳媚聲:「嗯…嗯啊。」比先前那聲更顯銷魂。常歡驚恐轉頭,可除了一片紫紗,什麼也看不見。

  蕭傾城紅唇彎起,食指朝那處一彈道:「太后宣你之後又突然有事,我便來替她應付一下了。」

  常歡警惕:「你想幹什麼?」

  蕭傾城按上常歡手臂,上下摸了摸,笑道:「我想問問你,這屋子的熏香好不好聞?你聞了之後覺得舒服麼?」

  「呸!」常歡唾了一口:「你就會用這些為人不恥的熏香迷藥,噁心!」

  紅唇嘟了嘟:「噁心?可是有人卻喜歡的緊。」

  常歡不耐:「你如果不是為了殺我才誘我前來,那麼就不要廢話,想說什麼快點說!」

  「嗯。」蕭傾城點點頭,「好聰明的歡兒,怪不得你師傅那麼疼你…」

  常歡一驚,他提到師傅,果然還沒死心,又想來逼自己離開?還是存了別的陰謀?口上繼續不耐道:「快說。」

  蕭傾城顧左右而言他:「你說,你師傅若是關在這熏了銷魂香的屋子裡,會是什麼模樣?」

  常歡心裡猛震,他想用藥對付師傅?看著斜上方那雙陰霾的眼睛,她咬了咬唇道:「你想怎麼樣?」

  蕭傾城狀似苦惱的搖了搖頭:「我差些就要…唉,可你師傅昨日突然來說要入我畫院,」眼中騖光一閃又道:「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高興得一夜沒有睡好,一直在想……他為什麼會改了主意?」

  常歡心裡一動,蕭傾城的話意分明是對師傅昨日舉動產生了懷疑,本已嚴詞拒絕,忽又主動上門要求入院,以他這般心思縝密之人,定會有疑。

  弄不清他的意圖,常歡別開眼睛道:「你莫問我,我不知道。」

  蕭傾城邪笑:「你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我?」身子往上一蹭,將常歡整個壓在了身下,雙手緊按著她的胳膊,趴在她耳邊極低聲道:「你倒是耐得住,看來這香還要多熏你些時辰才行。我討厭你啊,不過……你知道麼?讓我討厭的人得到快樂,也是我的本事之一。」

  常歡被他死死壓住,愈發覺得身軟無力,嘴唇乾燥,恐慌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軟錦閃到眼前,探出舌尖倏地舔了舔紅唇,笑道:「告訴我你師傅為何突然改了主意?若是不說實話,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