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師徒謀計

  頭暈目眩之後是心力交瘁,常歡盤腿坐在地上,除了苦笑再也做不出別的表情。玄月前腳剛走,張相又來添亂,蕭傾城還在暗地虎視眈眈。前有狼後有虎,愛師之路怎就走得這麼艱難?

  藍兮嘆了口氣,彎腰將常歡抱起,輕聲道:「本不想告訴你,我與那小姐面也沒有見過,只知她在家中鬧嫁他人多年,張相前幾日與我說起時,還帶了歉疚,我原暗想此事就這般作罷,豈料他道諾言定守,不可負我爹娘,我見他執著,一時也不好違了老人家的心意,便未置可否。」

  常歡靠上藍兮肩頭,埋首在他的頸側,嗚咽出聲。藍兮心疼,摸著常歡的腦袋道:「莫哭,師傅尋個好時機定會與張相明說,只是那小姐一日不嫁,我也不想讓常姓藍氏背上悔婚的名聲。」

  常歡哭聲頓止,頭不抬悶道:「從小到大,你何時見我哭過?」

  藍兮不由怔住,這麼多年,歡兒總是一副笑臉,確實從未見她掉淚,即便在六年前老爹死時,她哀慟至極,仍是一滴眼淚也沒流出,這…有異常?

  常歡環住他的脖子面向他,純淨的大眼睛裡果然沒有淚,聽她低落道:「你高興,我也會高興,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你若有事,我會急得發瘋。從十二歲起就喜歡你,整整六年……有增無減。」

  「歡兒。」藍兮輕喘了一聲,用力攬了攬她的腰。

  「可是師傅,」常歡勉強一笑,「今日此時,我才發現…原來我並不瞭解你。」

  藍兮雙眉攏起,「不瞭解?」

  「是,不瞭解。這六年,我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照顧我,教我畫畫,對我百般的好,卻…很少向我說過你的事情。」常歡垂眼苦笑,「我明白的,你又怎會跟一個孩子說心事呢。」

  藍兮剛欲張口,常歡立即按上他的嘴唇:「讓我說完。」藍兮緩眨了眨眼。

  「下山之後,我們遇到了好多事情,見到了好多人,連皇宮也去過了,若是一直呆在山上,呵呵…」常歡笑得無奈,「我又哪能過得那麼『精彩』?」

  手指來回摩著藍兮的嘴唇,常歡靜望著他:「自下山以來,你不想用的藥器用了,不想提的事情提了,不想找的人找了,這全都是因為我,翻出那許多陳年舊事,還與你生氣,是我不對。」手指離唇,描上他的眉眼,柔道:「是我連累了你,師傅。」

  「不要亂說,你從未連累過我。」藍兮心潮湧動,突然有了欣慰的感覺,歡兒經這大半年的歷練,果真成熟多了。

  常歡身子偎緊了他:「我不要師傅幫我報仇,若你真心喜歡我,我希望你也能…多瞭解我些。」

  藍兮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有什麼是師傅不瞭解的?」語氣已明顯鬆快,帶了些平日暱嗔的味道。

  察覺常歡輕踮了腳尖,香息撲在臉上,藍兮的呼吸亂了,手臂收緊,薄唇就要貼上,常歡手一隔道:「我的秘密也很多,但我不想告訴你,就像你從來不告訴我一樣!」

  藍兮吶然:「…你還在生氣?」

  常歡卻沒有笑,表情有些哀怨,有些悲傷,有些說不出的孤淒之感,直讓藍兮沒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望了他好久,終於還是湊近薄唇啄了一下,常歡輕聲道:「守愛很累,猜心更累。」

  藍兮心神一慌:「累?師傅讓你覺得累?」

  常歡搖搖頭:「許是我太戀你,太依賴你,一聽到你的事,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我覺得…我覺得…」她咬了咬下唇,「我不該逼你,你的舊事你一定能處理的很妥當,而我當下應以哥哥的病情為重,以報仇為重,不該總糾纏在……你我之間…。」

  最後一句話已微不可聞,卻讓藍兮心口鈍痛,挫敗感立時瀰散全身。提起畫筆,他便猶如手持利器,縱橫天下,無人能出其右;面對愛情,他卻心焦神傷,無力掌控。原來愛一個人,並非只要對她好便能成果,並非只要專一就得回報,感情裡那絲絲縷縷的千頭萬緒,隨時有可能撩動愛人敏感的神經,讓她退縮,讓她逃避。

  許久前的顧慮又浮上心頭,自己比歡兒大了一十三歲,年齡的差距就像一條看不見的鴻溝,他事事謹慎,她任性衝動,他顧慮甚多,她勇往直前。極力斂情收愛不成,還是一頭紮進了丫頭火般的愛戀之中。時至今日,他已欲罷不能,他的小愛人…卻冷靜了?

  藍兮閉了閉眼睛,攬在常歡腰上的手臂垂了下來,眼神逐漸恢復了以往沉靜,半晌道:「你想怎樣?」

  常歡看著藍兮的表情,輕揚了揚嘴角:「師傅生氣了?」

  「沒有。」

  「嗯。」常歡挑挑眉,「我沒想怎樣,只要師傅你能多瞭解我一些,我多為你著想一些,待你辦完了你的事,我報了我的家仇,我們就一起回山。」

  瞭解,瞭解。藍兮不停默唸著這兩個字,自以為對她足夠瞭解,今日卻被全盤推翻,原來她還有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若是做不到她說的瞭解,她難道就要離開自己?心中沮喪,面上卻平靜點了點頭:「好,去拿包袱吧,我們入院。」

  師徒二人結了客棧的帳,各自背了包袱坐上馬車去往傾城畫院。一路上,常歡始終在偷偷觀察藍兮,他神色雖很自然,眉間卻總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憂傷意味,催馬喝聲也顯得有氣無力。心道坦誠說出想法,不去逼問他那張相孫女的事情,師傅卻不高興起來,莫不是因為自己那句「不再糾纏」?那也是真心之語,不過暫時而已,弄清了事情真相,扳倒了仇人,治好了哥哥,糾纏…回山繼續。

  往藍兮身邊挪了挪:「師傅,我有一事要與你說明。」

  「嗯?」

  「早上宣我進宮的不是太后。」

  「是誰?」

  「蕭傾城!」

  藍兮驀地轉過頭來:「是他?他要做什麼?」

  常歡撇撇嘴:「問我你為何改變主意入院,我敷衍了他幾句,騙他你與玄月好了,要為她留在京城,他好像有點相信。」

  藍兮擰眉思索,半晌未語。

  常歡又道:「我還說我跟你生氣了,若是見了他,我還得生氣,千萬別露餡。」

  藍兮緩道:「此人果然奸險,居然為此事挾你入宮,。」

  常歡點點頭:「還有一事…」倏地附上藍兮耳邊壓低聲道:「太后好像被他控制了。」

  藍兮並不驚訝,淡淡「哦」了一聲。

  常歡繼續低道:「他一定是給太后吃了不好的藥。就是那個…春藥。」

  藍兮微咳一聲,瞥她一眼道:「你怎麼知道?」

  常歡捏著鼻子唔噥:「太后的寢宮裡全是迷香,他呀,居然就躺在太后的床上,那床後不知有何機關,我在與他說話時總能聽見聲音。」

  「什麼聲音?」

  常歡忽然翻了翻白眼:「噁心的聲音唄,我聽著可像太后呢。」

  藍兮又咳了一聲,臉色有點泛紅,輕斥道:「言止於此,萬不可說與別人。」

  常歡嘖了嘖嘴:「真想不到,他居然能把太后都制住了,還假傳太后懿旨,這不是要搞到天下大亂了麼?」

  藍兮哼了一聲:「他不會囂張太久了。」

  常歡歪腦袋:「師傅想了什麼主意?」說著扯了扯藍兮袖子:「他現在勢力那麼大,又對你有企圖,你還是不要惹他為好,我告訴你我的辦法。」

  藍兮終於露了一絲笑容:「說來聽聽。」

  常歡眯了眼,故作狡猾狀道:「我的辦法就是借力打力,利用季凌雲來治他!」

  藍兮搖頭嘆道:「我早已說過,季凌雲若是與他沆瀣一氣,又怎會聽你的話呢?」

  「師傅你難道忘了,我哥為何將季凌雲放掉?」

  藍兮凝神:「譚傲說他罪不至死。」

  「對!」常歡點頭,「季凌雲一直對當年殺人之事耿耿於懷,那日被我一試,更是心存愧疚,幾日吃不下睡不好,言語中也隱露對另個凶手的憎恨,若凶手就是蕭傾城,只要我們計謀得當,季凌雲必會與他反目!」

  藍兮驚詫:「你幾時去與季凌雲見過面?」

  「呃…」常歡結舌,「偶爾…不是,我存心去試探他的。」

  藍兮狠甩一鞭:「你膽子太大了,若露馬腳,你豈不是…」

  常歡揉揉鼻子,斟酌半晌道:「其實…他不會害我的,他又不知道我的身份,對我還是很友好的。」

  「試探過頭,他自然會發現,商界打滾多年,季凌雲比你想像的要聰明的多!」

  常歡嗤鼻:「我不覺得他聰明,倒覺得他現在被內疚快折磨死了,不過…」倏爾又沮喪道:「他承認殺人,卻怎麼也不肯向我說出前因,按我哥說法,我們譚家行善積德多年,怎會招人滅門?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可那雲樓去多了又怕蕭盈盈厭我…唉。」

  「蕭盈盈怎會厭你?」

  常歡鼓鼓腮幫子:「因為我總是去找她的凌雲啊,她會生氣吧。」

  藍兮嗔她一眼:「胡說,你又沒與季凌雲怎樣,她生什麼氣。」

  常歡心裡有點發虛,那假意牽手算不算「怎樣」?只怕自己現在已經不受雲樓歡迎了呢。說給師傅聽,只會招罵,還是閉嘴吧。

  藍兮沉思一陣,道:「若你想從季凌雲嘴裡聽實話,倒也不難,但為師總覺得這樣做有失道義,有失體統。」

  「呃,怎樣?」常歡聽得這話,萬分驚詫,師傅想幹嗎?不是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吧。

  藍兮倏地輕笑:「可還記得當年我帶你進萬州官衙畫像的事?」

  「記得。那采了花的大壞蛋還敢翻供,師傅妙筆定了他的罪。」

  「若沒有那范家小姐準確描述,師傅也畫不出來,全靠千絕香了。」

  常歡眼睛一亮叫道:「千絕香?攝魂大法!」

  藍兮頷首:「此香燃於鼻下,可使人屏去雜念,萬慮皆除,全神貫於一注,若對某事加以適當引導,實語定出。」

  常歡喜不自禁:「真的?原來那短香有如此妙用,熏給季凌雲聞聞,他豈不是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藍兮蹙眉:「可這樣做…未免有些宵小之嫌。」

  常歡重哼:「他們殺了我全家,我熏他個香又有何妨,不要他的命已是我哥仁慈了,他若是真心懺悔,本就該說出實情,將蕭傾城的醜惡大白於天下,一同跪去衙門求刑才對!」

  藍兮未再猶豫:「好,哪日師傅同你一起去。」

  「不要不要。」常歡忙道:「我一人就行了,他現在挺相信我的。」

  見藍兮又欲皺眉,常歡趕緊轉移話題:「師傅你說,要季凌雲來對付蕭傾城這個辦法怎樣?」

  藍兮不贊同:「不怎樣,此人不是季凌雲就能對付的,你更不行,若想去套話便去吧,蕭傾城你不用管了。」

  常歡瞪眼:「那怎麼成?他是我的大仇人,我必要對付他,看他死了我才安心。」

  藍兮拍拍她的膝蓋:「從明日起,無論師傅做什麼,你都不要插嘴,要學會沉得住氣。」

  「你要做什麼?」常歡疑惑。

  藍兮微微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快些帶你回山,我只好把我娘請出來了。」